第 28 部分(2 / 2)

白鹿原 未知 6243 字 2021-02-13

吃一驚,想不到自己在屋里關了一天一夜,白鹿村的氣候竟然發生了如此重大變化。

他拄著拐杖朝慢坡走去,佝僂著腰卻昂揚著頭,他與任何人也不打招呼,傲視著滿

地的香火和跪伏在荒草中的男女,從窯院的平場到崖頭上轉了一圈,用拐杖打散了

一堆燃過的黑s紙灰,打落了正在燃燒的一撮紫香和兩根紅s蠟燭,然後把拐杖甩

到腰後,背抄著手走下慢坡來。跪伏在地的人看著他離去,沒有誰和他打招呼說話。

白嘉軒回到屋里,有三個老漢緊隨其後跟進院子,他們聲明自己是眾人推舉出

來的頭兒,負責向族長轉告族人的一項要求。昨天後晌,小娥的鬼魂借著鹿三的嘴

公開了一個秘密,眼下浪漫在原上的瘟疫是她抬來的……於是有人在小娥的窯院里

跪下了,點燃了第一支蠟燭和第一炷紫香。半夜時間不到,就形成了一個大香火場

子,燒香叫拜者遠不止白鹿村的男女,遠遠近近村庄里的人聞訊都趕來了。白嘉軒

坐在石桌旁,聽著三位老者的敘說不動聲s,冷冷地說:「好嘛,那就燒香磕頭吧!

誰愛燒得香盡管燒,誰愛磕頭盡管磕去,這跟我無關!」三個老漢進一步告訴他,

小娥借鹿三的口提出在她的窯畔上給修廟塑身,對她的屍骨重新裝殮入棺,而且要

族長白嘉軒和鹿子霖抬棺附靈,否則就將使原上的生靈死光滅絕……村里人紛紛提

出捐錢捐物,只等族長出面統領族人。白嘉軒鼻腔里沖出聲響亮的「哼哼」的聲音,

霍地一掄拐杖:「你仨老混帳……滾吧,快給我滾出去!」三個老漢料想不到族長

連一絲面子也不給,面面相覷一下就一溜煙出門去了。白嘉軒站在院子里氣難消,

對著溜出街門的三個老者的脊背罵著:「混帳混帳,全是一幫子混帳貨!」

小娥那座窯院里的香火r夜不熄,整個原上的村民聞訊都趕來了,窯院里的荒

草野蒿早被踩平,香灰紙灰落積得厚如黑氈,香火場子擴展到慢坡上和崖坡上的台

田里,處處可以看見滾落著捏面石榴桃果的白面供品,四方廟宇的香火卻驟然疏落

下來,三官廟的廟門已經關閉起來。隨後,白鹿村的祠堂前又發展成一個熱點,許

多族人跪倒在祠堂前和戲樓之間的廣場上,三個老者再次結伴壯膽走進白嘉軒的門,

而且做出一副即使族長唾到他們臉上也不擦的堅定神氣:「族人給你跪下了!請族

長出面領眾人修廟祛災免禍。」白嘉軒這回沒有罵,冷笑著說:「現在是不敬神倒

敬起鬼來了,還是一個不g不凈的鬼。」三個老者按事先商量好的措辭說服族長:

「不管啥鬼,總得保住人嘛!」白嘉軒一揮手一翻眼珠:「誰愛跪誰就跪,誰想跪

多久就跪多久,要叫我給那個婊子修廟塑身,除非你們來殺了我!」而且指著街門

的方向:「你仨走吧,快走!記住再不准為這事來尋我;再來尋我,我就拿拐杖把

你仨的門牙打掉!」

孝武在午飯後從山里趕回家來,探視父親母親的身體,他一進門就瞧見了廳房

明間里安設的靈桌,哭叫一聲便踉踉蹌蹌跪跌下去不省人事了。白嘉軒從里屋出來

慌忙丟了拐杖,抱扶起昏死在靈桌下的孝武,發現孝武額頭上汩汩涌出的血流漫過

半個臉孔灌進耳朵,便順手點燃幾張黃表紙,把表灰揞到傷口上止了血,再死勁掐

孝武的人中。孝武醒來三次又哭昏死過去三次,直到父親白嘉軒也被折騰得精疲力

竟癱坐在靈桌下站不起來。孝武找了一塊白孝布戴在頭上,問了問母親病亡的經過。

隨後就用竹籠裝著y紙到墳地去了。孝武在母親的墓堆前又哭得昏死活來,燃燒的

y紙燒的了手指才清醒過來。孝武回到白劉村,被三個老者攔住,敘說了鹿三被小

娥鬼魂附體的事,又把他引到祠堂前的廣場上來,那些跪著的族人一下子把他圍裹

起來……

孝武傍晚時才脫身回到家中,開口對父親說:「爸,你總不能讓族人就這樣跪

下去……」白嘉軒問:「按你說咋辦呢?孝武說:「我看救人要緊,修廟要是能免

了瘟疫,就……」孝武還沒說完,嘴巴就挨了一巴掌。他清楚地感觸得出父親是用

手背反彈到嘴上的。粗大堅硬的指頭骨節硌得嘴唇疼痛不堪,牙床上硌出的血流出

嘴角,孝武抹了一把血愈加慷慨陳詞起來:「爸呀,你不管自個也得想想族人。村

子里一個接一個死人,難道眼盯著讓村子死光凈?祠堂那兒跪著不單的白姓鹿姓的

族人,整個原上十里八村都有人來跪著你開口。眾人說只要你不擋將,修廟塑身的

事各個村子合伙搞;至於裝殮入厚葬的事,只需你用於扶一扶靈樞的招杠就得了,

只要你屈尊舉動一下,眾人祛了災免了禍,原上各個村族准備給你掛金匾哩!子霖

順乎人心民意,說只要眾人能得安寧,他吃屎喝n都不在乎……爸呀,我說一句晚

輩人不該說的話,跪在祠堂前的人和沒跪跪的人都惱你哩!你拄上拐杖到祠堂門前

去轉轉,看看眾人誠心實意的情景,你也許會改變主意……」白嘉軒瞅著兒子流血

的嘴和慷慨激昂的姿勢毫不動情,反而變得沉靜如鐵:「為民請命,順乎民心,你

倒是跟我的子霖叔不謀而合。只有我成了孤家寡人!豈止是惱我,眾人把我看成絆

腳擋路的石頭,盼我死哩!」說罷竟自拄著拐杖走出街門去了。

鹿子霖有不失時機地抓住了這個機會,當鹿三在廣眾中唚出了殺死小娥的真相,

他起初震驚不已,隨著就忍不住擊掌稱好,這樁案子大白於世,無論從哪邊看,無

論從哪邊說,對他都只有好處而沒有一絲一毫的損傷;黑娃對他的猜疑和仇恨至此

將一筆勾銷,瘟疫造成的恐懼勢心使原上的每一個還不甘死去的人,怨恨殺死小娥

的鹿三以及秉承主家旨意的族長白嘉軒。他對三位在白嘉軒面前碰了釘子的老者說:

「那就讓眾人跪到族長家門口去!」

隨後,三位老者又慫恿孝武親自去找鹿子霖,請他去和鹿子霖直接商議,又鼓

動孝武越過白鹿村老族長這一關,以新族長的權力率領原上幾十個村庄聯合修廟葬

屍。孝武的腦子開始發熱,看見從祠堂門口移動到自家門口的一片黑壓壓下跪的男

女,他的情緒愈加亢奮,幾乎沒有什么兒猶豫就和三位老者走進了鹿子霖鋪滿生石

灰的院子。

鹿子霖拍著孝武的肩膀說:「由原上各村聯合承辦修廟,這辦法可以倒是可以,

不過得擱到最後一步。咋哩?那樣一辦,原上人該咋樣罵鹿村和嘉軒呢?況且,跳

過嘉軒哥這一關總不好嘛!頂好辦法還是由嘉軒哥執頭兒,由他承辦才名正言順。

我說咱們五個人一起去跟族長說,把冷大哥也拉上,看他給不給面子!」說著又一

次拍拍孝武的肩膀:「娃娃,你這回領著原上人把廟修起來,你r後當族長就沒說

了。」

五個人一起找到中醫堂,冷先生也出人意料地表現出靈活的態度:「我早說過

這瘟疫是一股邪氣嘛!而今啥話都該擱一邊,救人要緊。只在能救生靈。修廟葬屍

算啥大不了的事?人跟人較量,人跟鬼較啥量嘛!」於是收拾了案頭醫器墨具,意

氣昂昂隨大伙一起出門。六個人來到孝武家,發覺白嘉軒不在,孝武也鬧不清父親

到哪里去了,等到天黑也不見歸來。六個人不約而同坐下,下定決心死等,孝武就

一鍋再一鍋燒水沏菜侍候,直等到j叫頭遍時分,白嘉軒頭上結著一抹露水回來了。

「我明白眾位聚在這兒的用意。」白嘉軒仰起臉說,「咱們不要在我屋里說,

這不是我白某人的家事喀,這是本族本村的大事,該當擱到祠堂去議,跟本族本村

的男女一塊議。孝武,你去把祠堂的燈點亮,把人都招集到祠堂去。」眾人面面相

覷,看看白嘉軒只顧在銅盆里洗手洗臉再不說話,就都現出尷尬的模樣。鹿子霖先

告別走出門去,三個老者也跟著走了,只有冷先生穩坐著說:「嘉軒,你老弟比我

還冷。」白嘉軒說:「你既然來了就甭走,跟我到祠堂去看看熱鬧。」

白嘉軒走了一趟白鹿書院。「白鹿村就剩下我一個孤家寡人咯!」他向先生敘

說了鹿三鬼魂附體以來的世態變化,不無怨恨地說,「連孝武這混帳東西也咄咄著

要給那婊子修廟。」朱先生饒有興趣地聽著,不屑地說:「人妖顛倒,鬼神混淆,

亂世多怪事。你只消問一問那些跪著要修廟的人,那鬼要是得寸進尺再提出要求,

要白鹿村每一個男人從她下面鑽過去,大家怎么辦?鑽還是不鑽?」白嘉軒再也壓

抑不住許久以來蓄積在胸中的怒氣,把他早挖出來,架起硬柴燒它三天三夜,燒成

灰未兒.再撂到滋水河里去,叫她永久不得歸附。」朱先生不失冷靜地幫他完善這

個舉措:「把那灰未不要拋撒,當心弄臟了河海,把她的灰未裝到瓷缸里封嚴封死,

就埋在窯里,再給上面造一座塔。叫她永遠不得出世。」白嘉軒擊掌稱好:「好好

好好好!造塔法鬼鎮邪——好哇,好得很!」

祠堂里那盞粗捻油燈亮起來,祠堂院里和門外擁擠著男女族人,許多外村人自

覺地跪在外層,把白鹿村人讓到院里和前排。白嘉軒拄著拐杖從人窩里走進祠堂大

門。端直走進大殿,點燃了木筒漆蠟,c上紫香,叩拜三匝之後,走出來站在台階

上,佝僂著腰昂起頭說:「孝武,你念一念族規和鄉約。」孝武擎著油燈,照著嵌

鑲在牆上的族規和鄉約的條文念起來。白嘉軒等到兒子念完接著說:「我是族長,

我只能按族規和鄉約行事。族規和鄉約哪一條哪一款說了要給婊子塑像修廟?世中

只有敬神的道理,哪有敬鬼的道理?對神要敬,對鬼只有打。瘟疫死人死得人心惶

惶,大家亂燒香亂磕頭我能想開,可你們跪到祠堂又跪到我的門口,我給婊子塑

像修廟,這是我鑽婊子的胯襠!你們還說在我修起廟來給我掛金匾,那不是金匾,

是把那婊子的騎馬布掛到我的門樓上!我今r把話當眾說清,我不光不給她修廟,

還要給她造塔,把她燒成灰壓到塔底下,叫她永世不得見天r,誰要修廟,誰盡管

去修廟,我明r就動手造塔。」白嘉軒說完走直台階,凜凜然走過人群,走出祠堂

回家去了。

孝武回到家就給父親跪下了。白嘉軒端著水煙壺,聽著孝武在膝下懺悔的話。

按照他的氣x,早該把這個在重大事件臨頭時表現動搖的混帳貨推開,像當初廢除

孝文的族長繼承人一樣,可是推開孝武以後怎么辦?三兒子孝義明顯不具備族長的

德行。他對孝武說:「你明白了就好,你明r就動手造塔。你能把塔造成功,你r

後才能當好族長!」

一座六棱磚塔在黑娃和小娥居住過的窯堖上豎立起來。六棱喻示著白鹿原東西

南北和天上地下六個方位;塔身東面雕刻著一輪太y,塔身西面對刻著一輪月牙,

取「r月正氣」的意喻「塔的南面和北面刻著兩只憨態可掬的白鹿,取自白鹿原相

傳已久的傳說,這是朱先生構思設計的方案。自從孝武領著族人挖開窯d,掏出小

娥已經發綠的骨殖,架火焚燒再壓入塔底之後,鹿三果然再沒有發生發瘋說鬼話的

事。不過他r見萎靡,兩只眼睛失了神氣,常常丟東西說三遺四,一天吃一口飯也

不覺肚餓,一旦吃起來又沒飢沒飽能裝進七碗八碗……

第二十六章

瘟疫過後的白鹿原顯示出空寂。在瘟疫流漫的幾個月里,白鹿村隔三差五就有

抬埋死人的響動,哭聲再不能引起鄉鄰的同情而僅僅成為一個信號;某某人死了。

瘟疫是隨著冬天的到來自然中止的。九月里,當人們悲悲凄凄收完秋再種完麥子的

時候,沒有了往年收獲和播種的歡樂與緊迫。這一年因為偏得y雨,包谷和谷子以

及豆類收成不錯,而豐收卻沒有給田野谷場和屋院帶來歡樂的氣氛,有人突然撲倒

在剛剛揚除了谷糠的金燦燦的谷堆上放聲痛哭死去的親人;有人摜下正在摔打的鏈

枷,摸出煙袋來;人都死了,要這些糧食弄啥!秋收秋播中還在死人。播下的冬小

麥在原上覆蓋起一層嫩油油的綠s,剛剛j上y歷十月,突然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

傾瀉下來,一些耐寒的樹木尚未落葉,不能承受積雪的重負而咔嚓咔嚓折斷了枝股。

大雪以後的寒冷里,瘟疫瘋張的蹄爪被凍僵了,染病和病人的頻率大大緩減了。及

至冬至j九以後,白鹿村恐怖的瘟疫才徹底斷絕,那時候,白嘉軒坐鎮指揮的六棱

鎮妖培剛告峻工。村巷里的柴禾堆子跟前再不復現往年寒冬臘月聚伙曬暖暖諞閑傳

的情景,像是古廟逢會人們一早都去趕廟會逛熱鬧去了。然而他們永久不會再回到

白鹿村村巷里來了。

白嘉軒先叫回來山里的二兒媳和孝義,接著讓孝武孝義兄弟兩個去城里二姑家

接回來白趙氏,臼趙氏對仙草的死亡十分痛心,幾乎本能地重復著一句肺腑之言:

「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可死了!活著我做啥呀……」白趙氏很自然地接受了仙草

的死亡的事實,到是奇怪鹿三的變異。她坐著兩個孫子吆趕的牛車終於駛到自家門

樓下,第一眼瞅見鹿三就發覺了異常。鹿三木木訥訥說了一句「回來了」的應酬話,

轉過身就去卸牛,直到晚上吃飯之前,再沒有和她照面。天黑時,鹿三從圈場過來

吃晚飯,慢吞吞跑了一碗米湯,吃了一個溜軟的包谷饃饃,就起身走了,和任何人

都沒有打一句招呼,也沒說一句閑話。鹿三撲踏撲踏緩慢沉重的腳步聲消失以後,

白趙氏問兒子:「老三看去不對竅?」她還不知道小娥妖妖鬼附身的事。白嘉軒淡

淡地說:「哥哥老了!」

小娥的骨殖從窯d里被挖出來已經生了一層綠苔。家家戶戶自願抱來的硬柴在

窯院里堆成一座小山,熾烈的火焰整整燃燒了三天三夜,最後把柴灰和骨灰一齊裝

進一只瓷壇埋到塔基底下。修塔的匠人請示主事的白孝武說,即可封底。白孝武一

個封字剛說出口,站在一邊的白嘉軒用手勢示意匠人暫緩執行孝武的指令,他正出

神地瞅著窯堖楞坎上的草叢,眾人這才驚異地發現,雪後枯g的蓬蒿草叢里,居然

有許多蝴蝶在飛舞。白嘉軒說:「那是鬼蛾兒,大伙把那些鬼蛾逮住,一個也甭給

飛了。」族人們脫下衣衫,摘下帽子,滿坡坎上追攆撲打著,把被打死的蛾子撿起

來扔到白嘉軒腳下,那是許多彩s的蝴蝶,純白的純黃的純黑的以及白翅黑斑的…

…白嘉軒從旁人手里借一把鍬,把那些死蛾鏟到塔基下的瓷壇根,然後才讓匠人封

底。十只青石綠碡團成一堆壓在上面,取「永世不得翻身」的意思。鎮妖塔落成舉

行了慶祝活動,鑼鼓和銃子鞭炮響成一片。自此塔豎起。鹿三果然再沒有發生鬼妖

附身的事,然而他卻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鹿三短了言語,從早到晚常常不說一句

話,默默地端坐在那兒發著痴呆;記x兒也差遠了,常是趕著牲口扛著犁杖走到地

頭,才發現忘了給木犁戴上鐵鏵或是忘了拿鞭子;他用了大半輩子的旱煙袋丟了三

四次,都是旁人拾了又還給他;他的素有主動x正在消失,往r的勤勞也變得懶散

了,沒精打采地推著土車墊圈,懶洋洋地挖起牲畜圈糞時一g三歇,尤其是那雙眼

睛,所有凝聚著的忠誠剛烈和堅毅直率的靈光神韻全部消失殆盡,像燒盡了油的燈

芯,又像蟲子蛀蝕過的木頭。白嘉軒一發現鹿三的變化,就暗暗地想過,被鬼妖附

守身的人是這種架式,鬼妖附著人身吮咂活人的精血得到滋注才能成精。患病的人

康夏以後吃好東西可以彌補虧空,凡被鬼妖附身的人像春天的糠心蘿卜一樣再也無

法恢復元氣了。白嘉軒有一次發現兔娃在鍘墩前訓斥老子鹿三,彈嫌鹿三放到鍘口

里的g青草總是不整齊。白嘉軒冷著臉對兔娃提醒說:「說話看向著點兒哇娃子!

那是你——大!」他尚未發現孝武孝義對鹿三有什么明顯的厭棄或不恭,然而輕視

的眼s是無所不在的。一次在一家聚餐的晚飯桌上,白嘉軒瞅到了一個機會,對自

己的兩個兒子和鹿三的兒子兔娃一並囑咐說:「你們三伯你大老了。人老了就是這

個樣子。從明r起,孝義兔娃你倆接替三伯撫弄牲口。你三伯能做啥活想做啥活兒

由他做一點,他不想做啥活兒都不做,你們誰也不許指撥他,更不許彈嫌他,拿斜

眼瞅他沮嗓子吼他都不准許!聽見了沒?」孝義首先搶著回答說「聽見了。」他和

鹿三感情甚篤,對父親的話擁護不二。孝武不失未來族長的架道,持重地點了點頭。

只有兔娃悶頭不吭,半天才抬起憋得赧紅的臉,兩頰掛滿了淚珠,懊悔自己有過對

父親不遜言語和失禮行為,白趙氏向孫子們解注白嘉軒的話:「你爸向來把你三伯

當咱屋一口人待!」

土地上凍以後,白孝武統領著弟弟和兔娃開始了給麥田施冬肥的大項勞動。孝

義自幼愛撫弄牲畜,更喜歡吆車,自告奮勇拉牛套車。鹿三第一次沒有參加送糞勞

動。白孝武安排他經管槽的牲畜,空閑下來可以隨意幫忙裝車,這給孝義獨立吆車

提供了機會。兔娃總是隨和靦腆,白孝武以和藹的口吻征詢他想g哪項活路時,他

說:「你叫我g啥我就g啥,你隨便安置。」白孝武說:「那你就跟車吧!」兔娃

說:「對嘛。」說著就撈起杴往車廂里裝糞。跟車實際是裝車和卸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