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2 / 2)

憤怒 未知 6047 字 2021-02-13

孫民說,她怎么啦?

李百義突然哭了,喊著女兒的名字,好好,好好,你怎么啦?

李百義幾乎從來不哭的,現在他忍不住哭出聲來。

陳佐松說,她一天沒吃飯了。

孫民叫人去弄了白糖水來。你看,我給了你們方便,別給我惹事兒。他說。

陳佐松喂李好喝下糖水。

孫民說,好了好了,她得出去了,陳佐松您可以留在這里。

游德龍扶李好出去了。陳佐松在李百義對面坐下來。孫民說,你們見面本來是合法的,但今天畢竟沒有申請,時間也不要太長。

陳佐松說好的。

陳佐松看著李百義。李百義痛苦得伏在桌上哭泣。這是陳佐松十年來第一次看到李百義這樣傷心地流淚。所以,他十分震驚。

孫民在一旁坐著,摸著並沒有胡子的下巴。

陳佐松對李百義小聲說,你看,你干的什么事兒。

李百義趴著,不吱聲。陳佐松遞給他紙巾。

他擦了淚水。

陳佐松後來輕聲說,行了,別難過了。

李百義說,你那邊怎么辦?

陳佐松說你別管我,好不好?想想你自己,該怎么辦?

李百義看了一眼窗外,窗外的樹葉開始發黃。他神情恍惚地說,夏天過去了,要入秋了吧。。。。。。

陳佐松說,那事兒,我不怪你,但現在開始你要配合我。你要是真的替我那邊的事著急,就配合我,讓我工作順利。

李百義說,佐松,把你牽進來,真不好意思,這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我沒有告訴過你關於我的事情。

現在不談這個。陳佐松說,我們談工作,你能不能談談你父親的失蹤事件。

李百義想了想,說,他們說他失蹤了。就這樣。

陳佐松說,那你自己認為呢?你去調查了嗎?

李百義說,我去調查了,沒找到我父親。這些事我真的忘記了。

陳佐松感到不悅,你忘記了?

李百義說,我忘記的是一些細節,他死了,不是失蹤,這我不會忘記。關於細節,老六知道,要不你去問他好了,時間太長,我真的忘記了。

孫民認真地聽。他的兩道粗眉毛已經連成一條了。

陳佐松不能相信李百義說他忘記了那件事件。他悻悻地說,好吧,我找老六。我一定會把事情弄明白的。

這時孫民說,好了,你們不能談這些,今天不是工作日。陳律師,我看就到這兒吧。

陳佐松只好站起來,和李百義握手。他說,百義,你要記住,你不是在追求公正嗎?我也是。

李百義點點頭,說,佐松,你要保重身體。

陳佐松沒吱聲,對孫民說了聲謝謝,一低頭就出去了。

。。。。。。陳佐松走後,孫民好像沒有立即把李百義提回號室的意思。他看著李百義,說,你們真是好朋友。

李百義笑了笑,點點頭。

孫民摸著下巴,說,你真把十年前的事情忘了嗎?

李百義說,有的忘了,有的沒忘。

孫民問,你不相信你父親失蹤了嗎?

李百義沉默了。後來他說,這幾年,我做過夢,我願意他在天堂。

孫民說,你會配合陳佐松的調查嗎?

李百義看了他一眼,說,他說了,他也在追求公正。

孫民嘆了口氣,站起來,說,不要搞得太大,太復雜,可能反而對你不利,現在你在黃城的慈善事業有利於對你的量刑,有些事情如果弄得太清楚,容易復雜化。當然,我只是在關心你。知道嗎?

李百義說,知道。

回去吧。孫民說。

孫民和李百義來到號室門口,突然聽到里面傳出一陣嚎叫。牆上的哨兵喊道:又搞什么名堂?

門打開了。張德彪雙手伸進剛打來的開水里。孫民沖進去。一腳把他踢倒在地上,他的手燙得通紅。

校長,不是我們干的。里面的人對孫民說,是他自己伸進去的。

孫民蹲下來,看著張德彪。他躺在地上呻吟。

他吩咐人帶他到醫療室。可是他不走,用腳死死勾住門。

孫民說,讓周醫生帶葯過來。

說完就出去了。李百義蹲在張德彪面前,張德彪用一種奇怪眼神看他,說,大哥,讓你看笑話了。

德彪。。。。。。李百義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我想看看,痛。。。。。。最痛是什么感覺。他輕聲說,痛和死是不是一個樣。。。。。。

李百義說,別做傻事。

有人說,死不可怕,人怕死是因為怕痛。他們是胡說!張德彪咬著牙說,痛一點兒也不可怕,我能忍受,今天我算明白了。。。。。。他伸出那根被李百義命令切掉一半的手指,說,大哥,你讓我偷,又不讓我犯規,太難了,連打籃球也出錯兒呢;你只讓我做好事兒,不許我做壞事兒,可這怎么能分得清呢?嗯?我分不清,分不清,我不管它!這世界上有哪一個人敢站在我面前,說他一輩子從來沒做過壞事兒,我。。。。。。我就服他,給他當牛做馬,有嗎?有他媽的大頭鬼!所以,我什么壞事都干,我就干,誰能說我是壞人?不是說壞人到死那一天會害怕嗎?不會,我就不會。我快死了,可是我一點兒也不害怕,我還挺高興。你看,我笑,我笑得嘴都咧開了。

他哈哈大笑起來。

醫生來了。張德彪不肯上葯,李百義大喝一聲混蛋!他就不吱聲了。嫌犯們都看在眼里。

上完葯的張德彪躺在床上,發楞。

這天晚上,李百義很早就睡著了。他夢見了父親。老人站在一條水溝里,溝里塞滿了污泥。李百義對著他哭,可是他還是不過來。清晨,他被鈴聲催醒,才想起今天要開庭。

上午九點,他來到法庭。李百義看到了老六,沒有看到李好,他開始緊張,頭左顧右盼。陳佐松向他點點頭,示意他放心。他能明白陳佐松的意思。

陳佐松怕法庭上又出現場面讓李好受不了,就沒有讓她來。他今天准備了他調查好的資料,在法庭上向法官提出了李百義父親失蹤案和李百義殺人案兩案之間的關聯性。他用了很長時間向法庭舉證,陳述了當年李百義父親失蹤案的情況,並出示了相關照片。

老六作為證人在法庭上作證。老六向法庭舉證,說明當時並沒有強大的證據表明李百義父親是失蹤,反而有證據表明以錢家明為首的派出所人員對當事人進行刑訊供。

劉漢民要他舉出證據和證人。

老六說出了當時提供消息的聯防隊員的名字。

劉漢民以老六本身就是當年的涉案人員為由,對證人證詞的可靠性提出質疑。

王法官讓被告人陳述。

李百義說,我不能肯定我父親是不是失蹤。

劉漢民說,既然你不能肯定,為什么當初就以此為理由對錢家明實施殺害?

李百義說,這就是我十年來的痛苦,我不能保證我的公正。

劉漢民問,你認為這是否也屬於證據不足事實不清?呢

李百義說,是的。

劉漢民說,好,我的話問完了。

聽眾嘩然。

李百義說,可是,我願意對我做的事負責,接受任何審判結果。

李百義站起來說,我的當事人願意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可是你們呢?

這時,黑漢帶著一批人沖進來,鬧哄哄的。

他們大喊支持李百義。李百義臉上出現痛苦神情,他說,我謝謝你們,但是請你們回去,回家去。

大家楞住了。他們想不到李百義會說這樣的話。

李百義面對他們說,你們不要在法庭上鬧,我的法庭在我的心里。

黑漢喊,你不應該死!

李百義說,有一個人告訴我這樣一個故事,一個通j的婦人按法律要用石頭砸死,可是有一個人就問那些要砸她的人,你們哪一個沒有罪,就可以用石頭砸她?結果沒一個人敢砸,都退出去了。我想,今天我們站在那些人的地位上,想一想,我們有沒有罪,沒有,我們就把石頭舉起來,有,就把石頭放下。有沒有?

那些人不吱聲。但手里拿著g棒。

李百義舉起雙手,說,我這雙手拿過g子,也拿過刀,現在,我手上什么也沒有了。

抗議群眾慢慢地一個一個退出去了。

第十七章判決

隨著宣判的臨近,另一個人也忙碌了起來,這個人就是孫民。他常常網開一面,允許陳佐松和李百義在工作時間之外的時候見面。陳佐松利用這個機會和李百義討論關於他父親失蹤案的調查。在正常的工作時間里,有很多人會出現在陳佐松和李百義的談話場所,使得陳佐松的談話變得期期艾艾,他總是懷疑有人偷聽。而現在,只有孫民一個人在場。在陳佐松眼里看來,他大約是可以信任的人了。因為他摸到了這人的良心。

但事實也許和陳佐松的猜測有出入。這並不是說孫民充當了間諜,但他這樣對陳佐松和李百義網開一面,的確也不是完全為了他們,而是為了他自己。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展開了。

就在前一周,有一個女人來到孫民家里。這個人的到來讓孫民心中的不安重新喚醒。他已經猜到這個人會來,但孫民本想通過調任看守所把李百義案完全甩掉,但事實證明此事並沒有過去。這個來找他的女人就是錢家明的老婆王梅。

王梅來找孫民是有理由的。在李百義父親失蹤案發生當時,孫民正好在錢家明所在派出所當刑偵中隊長,案情發生後一周,孫民調任市局副大隊長。他親眼目睹和參與了對李百義父親的審訊。雖然後來他沒有介入失蹤案,但他接受了對李百義案的偵察。

他看到了那個老人瑟瑟發抖的身影。大約有五六個人來對付他。三個公安和三個聯防隊員。孫民只掌了老人幾個嘴巴。他感到惡心。有聯防隊員跳起來用手猛斫老人的後頸。最後一g是錢家明下手的。孫民看到老人的後腦有一股像霧狀的血噴出來。這時他才知道,血噴的時候有時會像一團霧那樣好看。

孫民真的吐了。他看過很多死人,但那天卻吐了。他走的時候老人還未斷氣。但憑他的經驗,他可以保證老人會在半小時內死亡。死因一定是鈍性外力致人頸椎錯位引起呼吸中斷,以及後顱腦破裂傷。他迅速離開了現場,很早就回了家。第二天,他聽到了老人失蹤的消息。

當時他接手李百義案時,恨不得馬上將他捉拿歸案。因為這樣會盡快結束這件事情。但李百義卻像一段歷史那樣消失了。在李百義消失的這十年里,孫民變了。他變得更加內向。他用了好多時間來思考這件事兒,他經常想象那個叫李百義的青年,現在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孫民從來沒見過他,但似乎和他神交已久,甚至結成了朋友。孫民要承認,李百義真的在有些地方的表現是很奇怪的。他專偷貪官劫富濟貧的行為也令他對孫民產生致命的吸引力,因為他顛覆了孫民對罪犯一詞的認識。

這就是孫民從黃城一路過來對李百義特別注意的原因。也是他調任看守所長之後繼續關注本案的原因。要他罷手,只有等到塵埃落定宣判結束。可是現在,一個讓他憂心忡忡的新情況發生,王梅來找他的原因就在於此。隨著陳佐松調查的深入,錢家明刑訊供案的真相漸漸浮出水面。孫民感到自己仿佛一個潛水已久的人慢慢露出水面,感到了水面徹骨的涼風。

王梅要他快想辦法,因為她的弟弟也參與了此事,她不想賠上丈夫又搭上弟弟。孫民一籌莫展。他草草把王梅打發走,自己陷入了恐懼的深淵。

他一次又一次地諦聽陳佐松和李百義的談話,好像看到了那個秘密漸漸浮上來。有一次,當陳佐松離開後,孫民把李百義留了下來。他拿來一盤花生米,說,來,吃點花生米。

李百義已經習慣孫民對他的優待,他把孫民的舉動視為一種好意。他們聊了一會兒陳佐松,又聊了聊李百義的女兒。孫民問,有什么證據肯定你父親不是失蹤?

直覺。李百義說。

那你後來為什么要跑呢?孫民問,是害怕嗎?

李百義搖頭,不是。

那是什么?孫民說,我找了你好久。

自由。李百義回答。

自由?孫民站起來思忖。你在黃城已經自由了。如果沒有你女兒,我們真的很難找到你。可是你已經自由了,為什么又要回來?

也是自由。李百義說。

自由?孫民說,你解釋解釋。

李百義說,沒什么解釋的,起先是要外面的自由,後來是要心里的自由。

我知道了。孫民笑道,你是為了心里的自由,可以放棄外面的自由。你很有個性。

。。。。。。在和李百義談話後的一周內,孫民魂不守舍。周一上午,陳佐松來看守所時,竟然找孫民詢問關於那天晚上老人失蹤的事情,理由是孫民當時任該派出所的中隊長。

我是中隊長,但我沒介入這個案子,這個案子從頭到尾是錢家明負責。孫民辯解,當時我在負責桐江的另一個無頭案。

陳佐松說,我沒有懷疑的意思,我只是來向你詢問一下有關情況。

但這已經讓孫民渾身不舒服。那天,他很早就回了家,躺在床上。好像有些發燒的樣子。妻子給他量體溫,是正常的。她給他熬了碗姜湯。

孫民睡得迷迷糊糊。這個案子給他帶來了從未有過的壓力。他好像做夢了,又好像在現實中。晃來晃去總是李百義的影子。孫民有一種很奇怪的想象,好像李百義是他的兄弟,他用手一拍孫民的肩膀,說,我們是兄弟,你怎么會打自己的父親呢?那是誤會,一筆勾銷。過去的都過去了。孫民心中的石頭落地,他覺得有李百義這么個兄弟,太幸福了。他醒了,發覺只是個夢。孫民心中竟涌起一絲淡淡的失望。

上午陳佐松又來找他,要他說明情況。孫民突然發火,把陳佐松轟走了。孫民從來沒發過這么大的火,這並不像他的脾氣。陳佐松走後,孫民覺得快透不過氣來了,他到醫療室吸了一會兒氧。

陳佐松已經胸有成竹。他從孫民的眼神里看到了真相。孫民突然失控的情緒把最隱秘的角落暴露。陳佐松沒想到孫民也卷入此事,但他不抱孫民能出來作證的希望,因為他只要出來承認失蹤案是刑訊供,他自己就脫不了干糸。孫民今天出來說明,明天自己就進看守所。省看守所就是關那些犯罪的干部和警察的,在李百義的號室里,就關著一個刑訊供的警察和一個偷槍的武警。

上午,陳佐松和李好把從黃城來的群眾送上了回家的火車。黑漢和黑嫂因為沒有看到李百義的判決結果而傷心落淚。他們不想離開。黑漢說,不讓上法庭,我們就在旅館等。

陳佐松說,如果你們真愛李百義,就聽他的話,他叫你們回去,一定有他的道理。

黑漢說,我們就是不放心。一個好人能犯啥子罪,都是不懂事的時候做的嘛,再說也過了十年了。

陳佐松說,連李百義都放心了,你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黑漢說,好,好吧。

第二天上午,他們上了火車,留下了一大堆吃的用的,包括好幾把他們親手做的不容易折斷的布扇,在監獄里有時用的東西壞了,好幾天換不著。

老六把他們送上火車回來,建議要利用現在失蹤案調查的好時機,做通王法官的工作。

現在是個機會。老六說,我今天晚上去找王法官。

陳佐松說,這樣要壞事兒,現在的情形對我們是有利的。

他問李好,好好,你什么想法?

李好說,我只要他不死。

大家沉默了。

。。。。。。當天晚上,老六自作主張找了王法官。

王法官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