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部分(2 / 2)

兵部尚書佚事 未知 6247 字 2021-02-13

客氏指的是魏忠賢這個男人。她本來是鄉村婦女,進宮給朱由校當奶媽。朱由校長大成人,又當皇上了,她該出宮去,可他離不開她,才出去兩三天又把她請回來。看樣子,她這輩子出不了宮。她是個典型的北方女人,高高大大,白白凈凈,大白菜樣的。她現在是寡婦,但還不到三十歲,臉蛋總是紅撲撲的,算是漂亮,不能沒有男人。可是在宮中,男人除了皇上家里,只有太監。太監與宮女結為「對食」跟宮外人結婚一樣正常。她的「對食」本來是魏忠賢的上司魏朝,可現在她更喜歡魏忠賢。怕魏朝胡攪蠻纏,她便請皇上做主。

在皇上來說,這大白菜客氏是奶媽又不是嬪妃,當然樂意。

「皇上多才多藝,匠心獨具。」李春燁叩拜說,「請皇上恩賜五福堂木樣!」

外人可能不知道,在宮內,誰都知道朱由校從小迷戀工匠活兒,技藝水平並不亞於那些建築宮殿的大師。對於他來說,做這么個木樣只不過是一件好玩的小游戲。但對李春燁來說,能用皇上親手制作的木樣蓋房子,價值就非同小可了。

皇上也隨口答應李春燁的請求,但是拖到前一陣子才做好。皇上還說,等五福堂蓋好,要親自到泰寧看看。李春燁想,皇上這人隨意得很,想做什么馬上就做什么,說不定哪天心血來潮,真會到我那偏遠的家鄉逛逛呢,那就堪與葉祖洽之功媲美了!可是,如今內憂外患,日甚一日,哪敢想太遠的事?但不管怎么說,得抓緊時間把福堂蓋起來。到時候,皇上要是真能去自然歡天喜地,不去也罷。

「能不能讓馬再跑快些!」李春燁又催老邢說。

何以度瀟湘二(1)

對於京城到全國各地的旅途時間,朝廷作了統一規定。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實際上可以寬松些。而到南方,水路堵得很,旱路多山,又可以更寬松些。李春燁為了多擠點時間在家,水陸兼備。

南北方水路是京杭大運河。在元代,它不過是海運的輔助性j通,無關緊要。到明代,它成了京城和江南之間惟一的交通干線。京城的胃口太大了,太貪婪了,而江南又太富有了,太順從了,除了谷物,還有新鮮蔬菜和水果、茶葉、家禽、紡織品、木料、文具、瓷器、漆,還有箭桿和制服之類的軍需品,幾乎所有各種物品都需要從南方運送進京,大運河不堪重負。偏偏北方水也少。由於運河的水位高於長江水位,入口處得用石塊築為斜坡。進入運河,船只要先把貨物卸到岸上,用絞盤把空船吊起來,拖過斜坡。絞盤有時又不好用,等上十天半個月是常有的事。僅山東濟寧到浙江杭州,就有三十多座閘門。除了過閘,碼頭也常常要久等。還有,在一些山區,水流太急,逆行的話,一只小船也要很多苦力用纜繩拉。在一些地方,等候通過的船只多達上千艘,需要總督河道本人親自前去處理,等上個把月也不奇怪。因此,李春燁輕車簡從,一到碼頭和過閘之處,就上岸雇快馬。一過碼頭和閘門,又下河雇快船,日夜兼程。這樣,才一個多月就抵杭州。然後乘馬車,繼續南下。

在浙南,過仙霞嶺入福建,經浦城、崇安(今福建武夷山)抵建安(今福建建甌)。建安是閩北重鎮,有著一府兩縣——即建寧府和建安縣、甌寧縣,在全國絕無僅有。沿著這條官道再往前——往東到延平(今福建南平),在那兒通過閩江到福州。泰寧在建安之南,全是山道,馬車也不通,得換轎子。

到建安才申時。這樣的光景要是在浙江,李春燁會叫馬車再趕一程。趕到天黑,隨便找個客棧過夜,天一亮又上路。可今天,他早早歇腳。這里到泰寧還要走整整兩天山路,坐在轎子上也累。妾和兒女都是頭次回來,今天得讓他們好好休息一下。要不然,一到家就累得蔫不啦唧多不好。

如果說李春燁在建安歇腳並無他意,那么他既不見建寧知府,也不見甌寧知縣,而獨獨見建安知縣林匡傑則不會沒理沒由。林匡傑是四川人,進士及第後遲遲沒有著落。通過七拐八拐找到當時在吏科任都給事中的李春燁,幫他疏通,這才當上建安知縣。他非常感激,事先事後沒少給李春燁好處,還時常寫信請他回鄉時一定要來坐坐。如今路過,不進門看看說不過去。

林匡傑聞訊而出,熱情洋溢。他精瘦的個,留長須,一副道骨仙風的樣子。

「恩公請用茶!」林匡傑說,「窮鄉僻壤,沒什么好茶,請多包涵!請多包涵!」

「不客氣不客氣!」李春燁笑笑說。建安北苑所產的茶很早就是「龍茶」。在宋時,也是貢品。尤其是「密雲龍茶」和「龍鳳勝雪」,名滿京華。可惜北苑茶是團茶。元時茶俗變化,開始時興蒸青散茶。明太祖又下詔罷貢團茶,改貢散茶,受寵四百余年的北苑茶也就如貴妃入冷宮。林匡傑只道現實窘況,不吹祖上榮光,讓李春燁覺得這人說話太實在,倒不知說什么為好。

一時找不著話,林匡傑瞥見博古架上的「寒雀爭梅戲」木雕,連忙取下來,向李春燁炫耀:「這是當今皇上的傑作……」

「哦?」李春燁大感意外,沒想到皇上的木樣已經流傳到這么偏遠的地方。他將那「寒雀爭梅戲」端起來,如數家珍般看了看,看得直搖頭。「贗品……絕對是贗品!」

「何以見得?」林匡傑更覺得意外。「請恩公多多賜教!」

「外觀傳神,足以亂真。可是你看——,你摸摸這里,這些凹糟里頭,粗糙得要死。皇上可是個非常細心的人,連你看不見的角角落落里頭都會磨得光光溜溜,又漆得光光亮亮。」

「恩公怎知?」

「我在過工科啊,經常看皇上做!」

何以度瀟湘二(2)

「哦……」林匡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皇上恩賜了我一尊木樣,我就帶在身邊,呆會兒你去看看,看看那做工。」李春燁將「寒雀爭梅戲」放回博古架,拍了拍手上的塵埃,坐回椅子喝茶。「這樣粗糙的做工,簡直是丟皇上的臉!」

「那可花了我八萬兩銀子啊!我純粹是看在御制的分上……」林匡傑不能不信了,火冒三丈,端起那「寒雀爭梅戲」就要摔,馬上又覺得不妥,便叫人來。「給我拿下去!劈了!燒飯!」

李春燁差點笑出來。他還差點說,皇上是雕過「寒雀爭梅戲」,也確實跟那差不多,還是叫他拿到宮外賣的。皇上做的木樣常委托他去賣。對此,他覺得沒必要多說。但這已經夠了,林匡傑對他更加敬重起來。

晚上,林匡傑在館驛宴請李春燁和他的家人,並叫了主簿、縣丞、典史和教諭若干官員作陪。之後,單獨送李春燁到客房。

李春燁知道林匡傑的來意,請他小坐,雙手捧出一個大大的黃布包裹。林匡傑一見兩眼就圓了,立即跪下叩拜,山呼萬歲。李春燁引導他摸那里頭的做工,讓他見識皇上的真功夫。他贊嘆不已,執意要請李春燁到青芷樓喝晚茶,要再表示點心意。

青芷樓就在館驛背面。那樓四面橫掛著一排燈籠,大門上兩盞特別大,正好照亮兩邊對聯,上聯「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風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話」,下聯「世間多痴男痴女,痴心痴夢,況復多痴情痴意,是幾輩痴人」。會上這種地方的人無不知曉,這聯是明太祖的傑作。太祖窮苦出身,沒讀什么書,但他打完天下後,抓緊補課,很懂得營造國泰民安的氣氛,要求家家戶戶用大紅紙貼對聯,還微服私訪親自抓落實。傳說他曾經在南京街尾發現有戶人家未貼,覺得很殺風景。一問,得知這家是世代屠戶,便馬上命人擺上筆墨,揮毫寫一副,上聯「雙手劈開生死路」,下聯「一刀割斷是非根」,橫披「祖傳技藝」。屠戶都不能例外,青樓豈可例外?

青芷樓里面亭台樓閣,或長廊,或荷池,或虹橋,或花木,峰回路轉,曲徑通幽。說靜吧,處處鶯歌燕舞;說鬧吧,風清月明。林匡傑將李春燁帶到一間大廳,卻空空如也,靜得令人不安。林匡傑只顧勸茶,李春燁琢磨不透他到底怎么安排。

突然,一曲仙樂徐徐而飄,一片彩煙滾滾而出,一群仙女款款而至,歌舞自如。頃刻,雲煙蔽覆,只聞其樂。煙消雲散,香消玉殞,令人扼腕。不一會兒,又一群身著霓裳的仙女在樂聲中徜徉而出,步履輕盈。她們一會兒獨唱獨舞,一會兒群唱群舞,聲情並茂;一會兒成一字形,一會兒成方形,歌舞蹁躚,如在萬頃琉璃之上,盪一葉蘭舟,采摘蓮花,姿態渺約,漸離漸去。然後,才出一俊俏女子自彈自唱。這時,林匡傑頻頻給李春燁敬酒。

「想不到,會有如此美妙的歌舞!」李春燁由衷贊嘆。

「也就這些年,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全托皇上的福!」林匡傑又敬一杯。「回京城,還望恩公跟皇上多多美言幾句!」

「那是那是!」

「今天來遲了,要不然請恩公見個大美人!」

「哦——,還有大美人?」

「有——!年初,從建昌(今江西南城)來一個女子,叫景翩翩,才貌雙全,聽她唱幾句,那可真是……真是人間難得幾回聞啊!哎——,聽一下……這一邊……」林匡傑引導李春燁到窗台,眺望對面一幢樓,那也是燈紅酒綠,輕歌曼舞。「不像……不像!不像是她唱的!她唱的肯定比這好得多!」

「你還聽得出她的歌,看來真是不錯!」

「她寫的詩更不錯!王伯谷,恩公知道吧!」

「嗯。江南大才子,有聽說。」

「連他都羨慕景翩翩,羨慕得不得了。他一首詩:『閩中有女最能詩,寄我一部《散花詞》;雖然未見天女面,快語堪當食荔枝。』寫的就是景翩翩,她的詩集名為《散花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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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度瀟湘二(3)

「這么說,景翩翩可以跟秦淮河畔的柳如是、董小宛、顧眉她們媲美啰?」

「那當然!當然——!不過,她沒有她們放得開。黃道周,算是朱熹的真傳弟子,恩公知道吧!」

「嗯。」黃道周是福建漳州人,李春燁怎么不知道!可他不喜歡理學,也不喜歡拉幫結派,因此並無多往來。在他人面前,他不喜歡論人長短。

「他也信奉『恪盡人欲,復盡天理』,說是『目中有妓,心中無妓』。東林那群子弟不信,到秦淮河時,把他灌醉,然後請顧眉跟他同床,試試他是不是真有柳下惠的本事。那女人真的敢去!」

這倒有趣。李春燁追問:「結果……」

「結果不知道,我只是聽說她真的去了。可我們這邊的——景翩翩是真的賣藝不賣身,只能跟她喝喝酒啊,唱唱歌,論論詩啊畫啊什么的。其他的,給再多錢她都不干。還有,她有個壞脾氣,不跟官場人物往來……」

「哦,這是為何?」

「不知道。反正有點身份的人要想見她,只能騙她,自稱先生或是公子。還得小心露餡,她會當場趕你,一點都不給面子。」

「那怎么行?」

「不行也得行啊!除了皇上,再大的官上這種地方也有點那個,只好大人不記小人過。」

「那是那是。」李春燁理解。明太祖是勸過嫖,目的是想鼓勵商賈往官妓身上多扔點錢,好多收點稅,可他很快發現不對頭,官員文人比商賈去得更多,便又下旨,規定「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減一等;若官員子孫宿娼者,亦如此」。當然,兩百多年後的今天,執行並不一定很嚴,只要不太倒霉都沒事。

「跟這種人喝酒,聽這種人唱歌,那味道就完全不一樣了,恩公您說是不是?」林匡傑似乎興趣很濃。

李春燁發笑:「那自然。要不然,誰去花那個錢?」

「可惜我們今天來遲了,要不然請她來露一手。」

李春燁哧然一笑,未予置評。

「要不要請一個……請……另一個好一點的來?」

「不用了。今天,已經大開眼界。」

「沒關系!聽聽歌什么的,也沒什么!這里沒外人!」

「真的不用,謝謝!這么多天在路上,真的很累,早點回去休息吧!」

何以度瀟湘三(1)

卓氏累了,抱了女兒早早睡去。李春燁輕輕叫門,叫好久。她迷迷糊糊起來開門,回頭又睡去。他輕手輕腳寬衣解帶,悄然躺到另一頭,將兒子輕輕攬到懷里。

蚊帳是用苧麻織的,一絲風都透不進,悶得要死。李春燁不由想到自己家的「熱布」。母親不知從哪學來絕活,織的「熱布」不僅用來做蚊帳,還用來制衣。「熱布」是指在熱天穿的布,會有絲絲涼意,在泰寧小有名氣。睡在「熱布」蚊帳里,也很涼。哪像這蚊帳,樹皮樣的。

李春燁毫無睡意。兩眼一閉,一個美妙的女子就閃現:她唱著,舞著,吟著,那紅酥之手還向他遞上一杯美酒。他抗拒地睜開眼,心里又想那是他從未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