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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書佚事 未知 6191 字 2021-02-13

華月流青天三(3)

李春燁暗自跟江日彩相比。江日彩只大一歲,同是進士,還曾同是太仆寺少卿,可他有生祠,活著就有人紀念。那么我呢?

人比人,比死人啊!李春燁逃避著自己,更多地把自己埋進吳氏的胸懷。他覺得:只有這美妙的胴體真正屬於我……不,一旦死了,這也不屬於我!我太老了,快死了,配不上她!如果我也跟她一樣年輕,那該多好啊!如果能夠置換,我寧願不要五福堂,不要兵部侍郎這官職,不要這進士,只要她……難道只要她嗎?不是還有景翩翩嗎?不是還有卓碧玉嗎?不是還有老母嗎?不是還有子孫嗎?

李春燁糊塗了!完素兄,你真不該這么早死!你該多陪陪我!

華月流青天四(1)

三月,復設遼東巡撫,由袁崇煥升任,並派太監劉應坤、紀用兩人為監軍。對前者,袁崇煥欣然接受,對後者即上疏反對。有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委以我重任,何必又叫太監來礙手礙腳呢?可是,除了魏忠賢除了太監,皇上對誰也不放心。皇上認為,太監連後代都沒顧,是最大公無私的,除此什么人都有可能私心發作,誤國誤民。你袁崇煥有意見?可以理解,但必須接受監督。我再升你為兵部左侍郎,賞你一堆銀幣,再獎你子孫世襲千戶,總該不抱怨吧!

現在,李春燁與袁崇煥是同事,並肩為左右手,在兵部僅次於尚書。李春燁既感到高興,又感到不安。高興的是承蒙皇上信任,重權在握,可以干一番事業。從私心來說,現在是從二品,俸祿大增,獎賞也多,正好補福堂急需,可喜可賀,可賀可喜。當夜,他跟吳氏對飲了一壺酒,喝得點滴不剩。上床後還跟她聊了很久,訴說自己的抱負,展望功成名就的未來,直說到吳氏發出鼻酣聲。一安靜下來,冷靜地想一想,他又心虛起來。平心而論,幾十年來,他並沒有讀什么兵書,對打打殺殺也沒什么興趣,甚至有著「好鐵不打釘,好漢不當兵」的偏見。如此怎能當好兵部侍郎呢?他還突然想到,在這兵荒馬亂之時,兵部不是個肥缺,別說侍郎,尚書都沒人願意當,像走馬燈似的換來換去。原來,皇上賜我一根j肋……

怎么能這樣想呢?真是該死!李春燁命令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只想怎么當好這侍郎,以報浩盪皇恩。他想,戰事也只是遼東,我偌大的大明難道真會對付不了區區韃虜?以前只是沒良將,現在良將有了——就是袁崇煥,何愁敵患不除?我不懂兵事,可大石要有小石墊,輔佐好袁崇煥就可以!有他的功,就有我的功。寧遠大捷,功過分明,不正說明這一點嗎?這么一想,他的心才安寧下來。

袁崇煥這人還真需要幫手。他手下的滿桂和趙率教都是一流的將領,但性格不同。滿桂是蒙古人,非常憨直。趙率教卻十分玲瓏。他們兩個本來是要好的朋友。後金大舉進攻寧遠時,趙率教堅持在前屯衛鎮守,只派一名都司、四名守備來增援,滿桂很不高興,不許他們進城。拖到袁崇煥干預,才放行。寧遠解圍了,趙率教想分功,滿桂又不高興,罵他不親自救援,太沒義氣。兩人大吵。袁崇煥袒護趙率教,滿桂對袁崇煥也開始不恭。於是,袁崇煥上奏要求將滿桂調往別處,將關外之事由趙率教統領。這時,經略王之臣出面,懇請留下滿桂,改調山海關。但王之臣在奏章中卻揭袁崇煥的短,激怒了他。他立即上書「乞休」,要告老還鄉。王之臣不甘示弱,也上書請求「引退」。朝中嘩然:大敵當前,怎么能發生這種事?

李春燁連忙寫一信,差人星夜送往遼東。袁崇煥見如此十萬火急,當即拆閱——

元素兄如晤:

想必別來無恙,是願。

近日有些傳聞,令吾想起天啟元年(1620)末。是時,爾尚在吾鄉邵武,不知是否聽聞廣寧之事。時任經略熊廷弼,主張「以守為戰」,以廣寧為主,重點布防,以擋努酋銳勢。熊經略請兵二十萬,皇上發給二十六萬,議餉千余萬,僅撥給廣寧一城的火葯就二十余萬斤,令人寬慰!不想,廣寧巡撫王化貞主張「不戰不可守」,要借察哈爾林丹汗蒙古兵四十萬,自己以六萬兵進戰,一舉盪平遼陽。兩人意見不一,鬧得不可開交,朝廷大臣也爭執不下。就在這時,努酋統領大軍直撲廣寧,令熊經略、王巡撫措手不及。兩天後,努酋攻入廣寧。不日,遼東盡失,橫屍遍野……

不用再看下去,袁崇煥已經明白李春燁這信的意思了。信箋也不折,抓成一團往戰袍懷里一塞,躍馬直奔王之臣戰營,開口便說:「小弟負荊請罪來了!」

王之臣一愣,很快反應過來,連忙說:「該負荊請罪的是我!」

袁崇煥當即寫了疏,讓差兵帶回兵部,奏請再用滿桂。

華月流青天四(2)

滿桂是個直來直去的人,說完罵完就是,肚子里不留什么彎彎繞繞,與袁崇煥和諧如故,皆大歡喜。

李春燁雖然不再做短期打算,但家里蓋福堂要花很多銀子,無力在京城再置房產。前一段,寄居江日彩那里,一面是為了照顧他,一面也為著自己省錢。江日彩死了,他不能再住下去,幫著變賣,銀兩悉數交給江豫。現在,他寄居在錢龍錫府上。錢龍錫調南京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北京,房子閑也是閑著。他要算給租金,錢龍錫笑道:「親兄弟明算賬是不錯,可這是房子,沒人住壞得快,我謝你還來不及哩!」

端午節快到了,吳氏像小孩盼過年一樣,早早掰著指頭。她迫不及待備料包粽子,初四就包了吃。李春燁笑她是鄉下人,因為在泰寧只有鄉下人才提前到初四吃粽子,以便初五趕進城看賽龍船。京城也賽龍船,但要么在宮中,要么在城郊,不容易看。他的興趣也不在龍船上,而在葯上。初五午時,隨便采什么草都可以當葯。可是京城里頭只見房子難見草,要是怕麻煩只能買。買也要選午時整,買回一大堆艾草、菖蒲和葛藤之類,先在大門小門上掛一束,貼上對聯「艾葉如旗招百福,菖蒲似箭斬千邪」;再掛一些到菜櫥衣櫥之類上,貼小紅紙寫道:「五月五日午時書,四時海龍進寶珠。孔子筆頭千斤重,螞蟻遠走永無蹤。」然後泡艾草洗澡,保四時不長疥子痱子。還剩一堆艾草之類,便曬起來,供一年四季不適之時泡茶。今年端午天氣不好,風沙很大,遮天蔽日,到處鋪起一層沙子。他們把艾草收起來,以免葉子卷上沙子。

第二天一早,晴空萬里。李春燁和吳氏起了個早,將院子里的沙塵掃凈,然後將艾草之類的搬出來曬。還沒有吃早飯,他沒穿官服,她穿著睡衣,兩個人邊曬艾草邊嬉鬧。他走到她身後,將幾根葛藤掛在她頭上,如花環珠佩。一會兒,她也走到他身後,將兩根艾草c到他脖頸上,如戲台武將帽子上c的雉尾……

就在吳氏往李春燁身上c艾草的時刻,突然從遠處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像天崩了一樣,地則顫抖不已。瞬間,天全暗了下來,可怖極了。他緊抱了她,一動不動,靜觀其變。轉眼間,又有些雜物紛紛揚揚落下,還有些小物砸到他們身上,他連忙拉著她跑進房屋。天太黑了,他們跑散,但是感覺都跑進房屋。他叫道:「好了!別動,千萬別亂動了!」

李春燁和吳氏在廳上兩邊分別躲著。不一會兒,天復亮。李春燁睜開眼,居然發現自己變得一絲不掛。再看吳氏,她也變得全l,連裹腳布都沒了,可她還雙手緊抱著頭,渾然不知。他奔過去,一把摟住她。她不僅感覺到他抱了她,還感覺到肌膚與肌膚的接觸,連忙松開眼,驚駭得尖叫起來……

太不可思議了!李春燁沒到房間追吳氏,隨手抓了條圍裙遮羞,走到院子,看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有商鋪里頭的果點,有官宦家的器皿,有女人家的衣物首飾——顯然不是吳氏的,甚至有宮中的琉璃瓦,惟獨不見自己的衣物,而兩張凳子則四腳朝天,太離奇了!

整理完,吃了飯,李春燁匆匆趕往兵部衙署。路上,就聽到議論紛紛。原來,爆炸的是王恭廠。王恭廠是制造鉛子、火葯的軍工廠,難怪炸得這么嚇人。到了兵部,你一言我一語一湊,發現還有更多離奇事,如工部尚書董可威雙臂折斷,御史何廷樞、潘雲翼在家中被震死,宣府楊總兵一行連人帶馬並長班七人在街上走著沒了蹤影,死傷的男女則大都丟了衣物,遭遇魔鬼一般。

為什么會發生這次大爆炸?事後調查,查不出個原因。相反,查實當時貯存的火葯只有幾千斤,根本炸不出驚天動地的後果,這就讓人更感到離奇。這樣,人們只能解釋「天怨人怒」。欽天監周東明上奏說:「地中淘淘有聲,是謂凶象;地中有聲混混,其邑必亡。」

魏忠賢聽了大怒。他敏銳地覺察到,這類言論的矛頭直指他,言外之意是說他倒行逆施,罪比劉瑾之類觸犯天顏。這要是不加制止,讓皇上信了,那還了得?不等啟稟皇上,他立刻差人將周東明拿了,定其罪「妖言惑眾」,當即重打一百大板,將他活活打死。這樣,人們只能在心里頭琢磨,不敢輕易言語,連平日里的說笑也少了,朝野像這不冷不熱的天氣一樣郁悶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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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月流青天四(3)

軍火炸了,兵營也給炸了,兵部可忙壞了。李春燁負責重建兵營,整日奔波在工地。光士卒就死傷幾千人,派上萬人清理廢墟,一連忙了幾天。同時,著手重建,重新勘量,重新設計。

大型營建都由皇上直管的內官監負責,工部只是執行機構。兵營有些不同,主要由兵部負責,但太監仍要監管。有天,魏忠賢悠盪悠盪,轉到兵營工地,跟李春燁坐下喝茶。他們幾日不見,如隔數年。

「你好像瘦了!」李春燁說。

魏忠賢即使在鎮撫司對人犯施著酷刑也常掛著笑容,但他今天卻笑不出來:「出了這種事,我能不瘦嗎?」

「那有什么辦法?」李春燁嘆了嘆,勸慰說,「這種事,天災人禍……」

「哎——哎哎,你可不能說人禍啊!」魏忠賢的臉更沉了。「說天災是可以。說人禍,你說是誰造的孽?是我——?是你——?」

「我自己都差點沒命!」

「我知道!光溜溜……」

李春燁大吃一驚:「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我不知道!」

「那沒什么!」李春燁反而不以為然。「聽說,西山的樹梢上,掛滿了女人的衣裳。」

「是啊,怪,實在是怪!」

「聽說,駙馬街的石獅,給飛出順承門……」

「這怎么可能呢!」魏忠賢大怒。「那石獅五六千斤重,你說怎么個飛法?」

「那……那你說,衣裳穿在人身上,好好的,怎么個飛法?」

「這……這這這真是見鬼!」

「怪,確實是怪,太怪了……哎,皇上怎么樣?」

「一樣啊!那時候,皇上正在乾清宮用早膳。突然發生那種驚天動地的事,皇上嚇壞了,拼命往交泰殿跑。貼身內侍趙鐵林跟著皇上跑,剛到建極殿,天上忽然掉下一塊鴛鴦瓦,砸在趙鐵林腦門上,腦漿迸裂,皇上更是嚇壞了。這兩天才好點,想到大高玄殿去燒香。」

「我也一起去吧!」

「這……這好嗎?」

「有什么不好?我不說你說的,就說是剛好碰上,皇上哪里會怪你!再說,即使明說是你說的,皇上也不見得會怪罪你吧?」

「那是……那是!」

大高玄殿是皇上專用的道觀,在北海與景山之間,老遠就可以看到一個黃琉璃瓦的亭子頂部,造型獨特,搶眼得很。大殿里供奉有三清像,還有道士占卜。不想,道士也說是「天怨人怒」。

「妖道大膽,信口雌黃,一派胡言!」李春燁搶先發怒。「皇上乃真命天子,愛民如子,太平盛世,百姓感恩戴德,歌舞升平,哪來天怨人怒?分明是妖言惑眾,該當何罪!」

皇上卻說:「愛卿息怒。此番爆炸,太離奇了,必有玄奧。道仙通天,言必在理。」

「微臣該死!」魏忠賢立刻跪到皇上腳下。「肯定是微臣得罪了天神,讓天神懲罰我吧!」

「愛卿不必多慮,朕心里有數!」皇上自責說,「朕是天子,天神要怪罪的自然是朕,朕當痛加省修。」

皇上當即下「罪己詔」,祈請天神別讓此類怪事再現,並當即下詔撥黃金萬兩救濟災民。魏忠賢和李春燁又帶一群人浩浩盪盪作佛###,放河燈追薦,驅殺鬼怪,祈佑皇上平安。

回城路上,魏忠賢忽然跟李春燁說:「我有點小事,想請小弟幫個忙。」

李春燁一聽,怦然心跳。魏忠賢開口的事,決不會是小事,也不可能是好辦的事,但他不能說「不」。再不想辦的事,或者辦不到的事,也要先應承下來:「老兄的事就是我的事,盡管說。」

「你知道,我是鄉下出身,親戚也都是些窮親戚。我表叔做人非常好,幫我照顧我父母,比我這親兒子還照顧得好。我父母常常說,要我好好報答他,可一直沒機會。他有個兒子,這兩年在京城做點小生意,經營磚石木料。你現在管兵營重建,不是需要磚石木料嗎?你看,這塊生意能不能給我那表弟做,讓他賺幾個小錢……」

華月流青天四(4)

「那沒關系!只要是磚石木料,找誰買都一樣」

「那不一樣!讓他做,就算我報答我表叔,也算我欠你一份情,他也不會忘記你!」

「老兄不必太客氣。」

中午,趙老板要請李春燁吃飯,李春燁死活不答應。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軟。魏忠賢罵他死氣,便請李春燁陪趙老板到他府上吃飯。李春燁不好拒絕。三人稱兄道弟,喝得七八分醉。

趙老板送李春燁回家,悄然塞上兩塊沉甸甸的金條。李春燁嚇了一跳,馬上聯想到剝皮,堅決不收。可那老板臨出門時,把金磚扔進他院子里,他總不能再扔到大街上去吧?

晚上,李春燁把金條送到魏忠賢府上,請他轉還趙老板。魏忠賢笑了,忽然問:「皇上祭神怎么祭?」

李春燁一邊揣測魏忠賢的用意,一邊回答說:「現行規定:每壇籩豆十,簠簋各一,酒盞三十。」

「祭先帝呢?」

「籩豆各四,簠簋各二,鉶一,爵三,犧尊、象尊各一。」

「祭至聖先師呢?」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問我這些什么意思?」

「問你啊!」

「祭至聖先師是:籩豆各六,簠簋各二,登一,鉶二,犧尊、象尊、山罍各一。怎么樣?」

「明白什么意思了嗎?」

「不明白。」

「你讀書讀到p股上去了!你看祭神祭先帝、先師都不能說空話,人家感謝你還能空手嗎?」

原來如此!李春燁確實沒想過,以前收了些禮,只當人情往來,拜年還得紅包呢。現在魏忠賢這么說,也不是沒道理。但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妥,支吾說:「這……這不一樣……」

「什么不一樣!」魏忠賢干脆說,「老實說,我也收了,我可不退!你還吧,你告吧,我去剝皮!」

李春燁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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