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他說。
我越來越不了解你,不知道你這一分鍾最掛念誰?
你這么介意,就不該要我說真話。他愛理不理。
你已經不愛我,對不對?
你總是喜歡令人窒息。
好!那我離開這里。我開門要走,他並沒有留住我。
我告訴迪之,我要去東京,並且要盡快去。兩r後,我們隨旅行團出發,我希望林方文不要找到我,找不到我,他才會牽掛我。
到了東京,我們住在新宿一間酒店,那是一個繁榮地,我卻瘋狂思念一個在尖沙咀的男人。
我們在歌舞伎町一間鳥燒店留連,其中一個廚師是從上海來的中國人,跟我們說普通話,他長得高大英俊,迪之對他虎視眈眈,賴著不肯走。有時候我覺得迪之是一個很快樂的人,她那么容易喜歡一個人。
我好不好打長途電話給林方文,告訴他,我在東京?我問迪之和光蕙,我怕他找不到我。
不要。迪之說,讓他焦急一下,他才會掛念你。
你跟林方文到底有什么問題?光蕙問我。
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有什么問題還好。
回到酒店,她們兩個很快便睡著了,我們住的房間外有一個小y台,我站在y台上,從酒店三十二樓俯瞰東京市,璀璨卻陌生,我瘋狂地思念林方文,這個時候,他會不會站在y台上等我?
我打電話回香港給他,電話響了兩下,他立即來接。
是我。
你在哪里?他焦急地問我。
我在東京。
東京?他吃了一驚。
跟迪之和光蕙一起。
我很掛念你。
我心頭一酸,忍不住嗚咽。
我和林方文,一個在東京,一個在香港,距離四千公里,他在四千公里以外,才肯對我說:我很掛念你。
我在電話里哭泣,他著緊地問我。
你在哭嗎?不要哭,有什么事跟我說。
你這一分鍾最愛的女人是誰?
程韻、程韻、程韻、程韻。
但下一分鍾可能不是。我說。
你這么介意那句說話?
是的。我不希望我只是你生命中的過客。你曾經離開我一次,也會有第二次。
我來東京找你,你住在哪間酒店?
你不要來,六天後我會回來。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他立即從四千公里以外,來到我身邊,給我最溫熙的愛。但,我非常j狡地相信,分開才會令他更愛我,我要用六天來激勵這段愛情。
到東京的第二天,我們去迪士尼樂園玩,那是最快樂的一天,因為有一個男人在四千公里以外瘋狂地思念我,原來被人思念比思念別人快樂。
晚上回到酒店,我打電話給林方文,沒人接聽,他會不會正在往東京的飛機上,趕來跟我見面,給我一個意外驚喜?可是,他不知道我住在哪里。如果他問孫維棟,孫會告訴他,因為孫知道我們住在哪間酒店,我整晚睡不著。第三天,我故意留在酒店等待,但他沒有出現。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我打了無數次電話回香港,都沒有人接聽。
林方文到底去了哪里?香港至東京的飛機這幾天並沒有發生意外,他會不會來了東京,卻遇到意外?我的心忐忑不安。
下次我不跟你一起旅行了,你整天惦念林方文,什么都提不起勁。迪之罵我。
思念是很好的感覺呀!可惜我並不思念孫維棟。光蕙說。
我覺得無牽無掛的r子才是最快樂的。迪之有感而發。
是的,思念別人並不好受。我說。
第七天的黃昏,我們乘飛機回香港,我買了一件米白s套頭的毛衣給林方文。也許他根本沒有來東京,他仍然在香港的錄音室里晨昏顛倒地工作,照例忘了我,忘了我在東京等他,他說掛念我,就只是那一分鍾。
下機後,我走上林方文的家。開門進去,竟發現他正跟邱正立和黑眼圈老妖談笑風生。
你回來了?他問我。
我很憤怒:原來你在這里聊天,我還以為你去了東京找我。
他沒有回答我,一貫地沉默。
為什么每天晚上都沒有人接聽電話?我問他。
我這幾天在錄音室忙到天亮才回來,家里哪有人聽電話?今天剛好完成了。
果然給我猜中了,他忙著工作,忘了我,說要來東京找我,不過是美麗的謊言。
我站在那里,氣得說不出話,邱正立和黑眼圈老妖找個藉口離開,只剩下我們兩個。我在行李中拿出那件米白s的毛衣。
這本來是買給你的。我說。
我把毛衣扔在地上,雙腳發狂地在上面踐踏。他制止我。
放手!他用力把我拉進睡房里,睡床上竟然有很多很多只紙摺的飛機,最少也有幾百只。
因為工作,不能去東京找你,每天思念你的時候,便摺飛機,希望可以飛去你身邊。他說。
我突然覺得很慚愧,我剛才用腳踐踏我買給他的毛衣,他卻在幾天內為我摺了幾百只飛機,思念在屋里蔓延。
有多少只飛機?我問他。
不知道,我沒有數過。
一起數數看。我說。
我一共數到有九百八十六只飛機。六天里,他平均每天摺一百六十四只飛機,思念我一百六十四次。
你回來了,這些飛機可以放進垃圾桶里。他說。
不!我要把它們留下來,這里有九百八十六次思念,如果將來你忘了,我會用這九百八十六只飛機提醒你,你曾經如此思念我。
我發現上手租客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長方形金魚缸,里面還有七彩的光管,我把九百八十六只飛機放進金魚缸里,剛好能夠裝滿,然後把金魚缸放在矮櫃上,接駁電源,霓虹光管亮起,魚缸里的飛機好象在東京的夜空上飛行,鳥瞰五光十s的大都會。
很漂亮!我看著飛機。
林方文緊緊地抱著我說:以後不要不辭而別。
我並不想如此。
大學最後一個學年在一個滂沱大雨的上午開始,課室里,再沒有林方文,他經常坐的位置一直空著,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個課室里,他在看《龍虎門》,想不到已是兩年前的事,無法和他一起畢業,我是有一點遺憾的。我曾經害怕失去他,但,每當看到魚缸里那九百八十六只在東京上空翱翔的飛機,我總相信,他不會離開我。
那天很早便下課,雨依然下個不停,走出學校大門,一個女人從一輛私家車走出來,那是林方文的母親,駕車的人是那個個子矮小的中年男人。
程小姐。她叫我。
伯母。我有些意外,她應該不是在等我吧。
林方文是不是退學了?我剛剛去宿舍找他,他們說他暑假前已搬走。
是的。他的工作很忙,而且發展得很好。
這也不是不讀書的理由。她很失望。他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
他叫你不要告訴我,是不是?
不,不是。
這件毛衣我本來打算給他,請你替我j給他。她把一份東西j到我手上。
風雨打在她滄桑的臉上,她的一雙大眼睛十分沮喪。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話安慰她,她跑上矮小男人的汽車上,一直低著頭,汽車緩緩駛去,林方文也許不應該恨她,她有權選擇男人。
我抱著毛衣上林方文的家,竟發現一個女子,只穿一件恤衫和一條黑s通花比堅尼內k坐在沙發上,拉著林方文送給我的那一把給我打爛了的小提琴,聲音非常刺耳。
你是誰?她問我。
她竟然問我是誰。
我是林方文的朋友。我說。
這一把小提琴不能再拉了。她說。
女子長得矮小瘦削,有點g的感覺,皮膚黝黑,眼睛小而精靈,鼻梁很低,兩個鼻孔朝天,與一雙小眼睛互相輝映,橫成臉上四個大小差不多的孔。她全身最美麗的地方是兩條腿,與身高不成比例地修長,顯得腰肢特別短,胸部小得象兩只杯蓋。她是誰?為什么在林方文的家里?
這是一把很好的小提琴。她把琴搭在肩膊上,做出拉小提琴的動作,好象心里有一首歌,獨個兒在廳中拉得十分陶醉。
可惜不知道哪一個人把它砍爛了。她望著琴嘆息。
是我。我說。
女子點了一根煙,說:我曾經跟一個小提琴家在奧地利同居了三年,當然,三年中,我還有其他男伴,但,我的小提琴是跟他學的。他拉小提琴的動作很x感,每次我都想立即跟他做a。一次,我們吵架,我把他那一把價值一百萬的小提琴扔到河里,他立即跳進河里搶救他最心愛的琴,已經太遲了。她倒在沙發上大笑。
對著陌生人大談做a,這種女子一定很有表演欲。
林方文到哪里去了?我問她。
我醒來已經不見了他。
醒來?他們剛才一起睡?
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林r。你呢?
程韻。
情韻?這個名字真好聽。她又點了一根煙,我是林方文的姐姐。
林方文說過他有一個姐姐,遺傳了父親的x格,到處漂泊,我沒想到正是眼前這個豪放的女子,她的樣貌跟林方文和林媽媽都不相象。
我是林方文的女朋友。我說。
我早猜到了!她熱情地擁抱著我。
你的身體很好抱,我弟弟一定也喜歡抱你。她把我弄得有點尷尬。
你抽的煙,煙味很怪。我說。
我剛從俄羅斯回來,這是礦工抽的香煙。我跟林方文已經三年沒有見面,你跟他一起多久了?
兩年。
我弟弟是不是一個好情人?
怎樣才算是好情人?
會令女人傷心的,便是好情人。
她從魚缸里拿起一只紙飛機,揚手將飛機定出去,那只飛機飛越我的頭頂,從大廳一直飛翔到睡房的天花板上,緩緩下墜。
這是我弟弟摺的飛機。她說。
你怎么知道?
只有他摺的飛機,才可以飛得那么高,那么遠。
林方文拿著一包東西回來。
毛巾、牙刷和睡衣,給你的。他跟林r說。
我l睡的。她認真地說。
那是你閣下的事,請你別在大廳l體。林方文一本正經跟她說。
我把毛衣j給林方文。這是你媽媽叫我j給你的。
是媽媽打的毛衣?林r打開膠袋,是一件灰sv領的手打毛衣。林r抱在懷里,臉貼著毛衣說:好暖!
那讓給你。林方文一貫不在意地說。
好呀!林r將毛衣據為己有。
晚上,我留在林方文的家里,林r就睡在隔壁。月影照在林方文身上,我躺在他身上,分享月影。
為什么你姐姐長得不象你?
她象爸爸。
她做什么工作的?
大概是記者吧。
你和她感情很好吧?
等了很久,他並沒有回答我,他的呼吸變得沉重,睡得象個小孩子。
有人敲門。
誰?
林r身上披著一張毛氈推門進來,我連忙從林方文身上滾下來。
我可不可以跟你們一起睡?她臉上一副無助的表情。
你是不是l睡的?我問她。
她打開身上的毛氈,里頭穿著林方文剛才買給她的睡衣,我松了一口氣。
月s很美,我那邊房間看不到月亮。
月亮在這邊。我說。
你睡在他胸前,我睡在他腳上,一人占一半,好不好?她把頭挨在林方文的腳上。
我躺在林方文胸前,我們兩個女人分享他身上的月光和體溫。
那個小提琴家,你愛不愛他?我問她。
愛。短暫地愛過。
但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還繼續和其他男人來往。
因為有死亡,我不願忠貞。林r望著我說。
不。正是因為有死亡,我才願意忠貞。我說。
我很寂寞。她蜷縮著身體。
你在思念小提琴家,還是其他男人?
我和他在火車上相遇,只相處了一天,我瘋狂地思念他。
他在哪里?你可以找他。
我不想再碰到他,不想破壞這種感覺。
逃避?
不。是保護,保護一段愛情。
跟你同居三年的男人,你沒有思念他,卻思念一個相處僅僅一天的陌生人?我有點唏噓。
因為只有一天壽命的愛情從來沒有機會變壞。
當時我想,她說的也許是對的,時間營養一段愛情,也損毀一段愛情。
林r在林方文腳上安然入睡,我輾轉反側,他們身體里流著相同的血y,同樣傷感和難以捉摸,林方文會不會象他姐姐那樣,忘了我,卻只記得一個一夕歡愉的女人?
林方文從睡夢中醒過來。
別動,你姐姐在你的腳上。我說。
他看著蜷縮著身子的姐姐,吻了我一下。
如果這樣下去,你會不會娶我?我問他。
會。他溫柔地說。
我流下淚來。
林r在香港逗留了兩星期便要離開,她說要到以s列找一個朋友,她很想念他。在機場送別,她擁著我說:如果我弟弟對你不好,便跟他分手。
我會的。我說。
她跟林方文又相擁了許久,才進入禁區。
林r走了,她帶來的傷感卻仍然留在屋里。林方文大部分時間都留在制作室里,與他的歌戀愛。我開始後悔跟他住在一起,朝夕相對,多么絢爛的愛情也會變得平淡,那原不是我想要的關系,我不想做一個每天晚上等男人回來,卻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的女人。
我盡一切方法討好他,我燒飯,煲糖水等他回來吃,甚至打起毛衣。那時的我,一定是一個會嚇走所有不想安定下來的男人的女人。
那天晚上,正在機械地打毛衣的我,突然討厭自己,林方文開門進來,我狠狠地把毛衣擲在地上。他沒有理會我,逕自走入睡房,我負氣拿起皮包離開,回到我自己的家,哭了一個晚上。是不是時間久了,我們都變得懶惰?懶得去愛得好一些?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沒有找我。
他是一個不會向女人求情的男人,最終還是我回去。
我開門進去時,他坐在沙發上吹奏我送給他的口琴。看見我來了,他並沒有停下來。
我只是來看看我的飛機。我走到魚缸前面,撈起一只飛機。
他一手拉著我,緊緊地抱著我,我在他身上,嗅到橄欖油和松節水的味道,那是費安娜的味道,我不會忘記。
你跟費安娜見過面,是不是?我瞪著他。
沒有。他說。
你為什么要說謊?我敢肯定,你剛剛跟她見面。
他很驚異,他不知道女人通常有一個很好的鼻子。
是不是?我問他。
他不說話。
你答應過我,不再見她的。
他依舊不說話。
為什么?我流著淚問他。
他還是不說話。
為什么!我向著他吶喊,為什么要找她?
我徹底地失望,兩年來,我所付出的愛,仍然無法滿足他,他並不需要象我這樣一個女人。我沖進房間里,收拾屬於我的東西。
他坐在那里,並沒有制止我。
我把東西胡亂地收拾好,走到廳中。
我們分手吧!我哭著對他說。
你真的走?
你是騙子。我罵他。
他的本領是不說話。
為什么還跟她上床?
我本來只是想試探他,沒想到他竟然不說話,他果然跟費安娜上床。
除了沉默和謊言,我不知道我們之間還有什么?我含淚跟他說。
我打開大門離去,他沒有留住我,我要走的時候,他從來不會留住我。
我抱著行李,在尖沙咀鬧市的人群里無助地流淚,璀璨而短暫,是我的初戀。
回到家里,拉小提琴的瓷象老人蒼涼地垂下頭,奏著艾爾加的《愛情萬歲》,是一百年前的山盟海誓,不會再有除夕之歌了。
迪之知道我跟林方文分手,只說:不是沒有男人就不能過r子的。
她好象慶幸我可以陪她一起失戀。光蕙仍然跟孫維棟拖拖拉拉,她未找到另一個男人之前,決不會放開他。偏偏那個時候,一個噩耗同時打擊我們三個人。
宋小綿要結婚了。在我們三個也失意的時候,她竟然找到幸福!
她首先把喜訊告訴光蕙,她在電話里甜絲絲地問光蕙:我想知道你的地址有沒有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