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2 / 2)

面包樹上的女人 未知 5495 字 2021-02-13

我唯一可以做的准備便是喝酒。

他呷了一口酒。

我替你喝。我拿過酒杯。

他握著酒杯不肯放手,說:請讓我喝酒,世上也許沒有一個不喝酒的外科醫生。

為什么?

壓力太大了。

但你從來沒有象今天晚上喝得這么多。

因為從前有你。你可以替我舒緩很多壓力。他不理會我的勸告,悲哀地喝酒。

請為病人著想。我怪責他。

我也是病人。他苦笑。

那我陪你喝。我跟徐起飛一起喝光那瓶紅酒。

好了!不能再喝了。徐起飛站起來說:再喝的話,明天便不能做手術,我不可以要另一個人為我失戀而賠上x命。

你一直是一個很理智的人。我說。

我一直想做一個不負責任的人。他苦笑。

離開餐廳,徐起飛問我:我可以再抱你一次嗎?

我點頭。

他用身體把我包裹著,十只手指緊緊抓住我的背部,我的背很痛,他的臉很燙。我讓他抱著,不知道他想抱多久。

我不想失去你。徐起飛苦澀地說。

我沒有說話。

他終於輕輕地放手:再抱下去我就舍不得放手了。

你有沒有喝醉?我問他。

我從來沒有試過醉酒,太清醒可能是我的悲哀。

手術什么時候開始?

明早七時四十五分。

我看看腕表,差不多二時:你快回去休息,答應我,你明天早上會做得很出s的。

他點頭。

我在床上想著徐起飛,我真害怕他手術會出了岔子,那么,他的前途便完了。我迷迷糊糊睡了,醒來的時候,剛好是清晨七時四十五分,他應該已在手術室作好准備。

他說手術需要六小時,我在辦公室里一直忐忑不安,下午二時,我傳呼他。二時三十分,他仍然沒有覆電話給我,我再次傳呼他,終於在三時,他覆電給我。

手術成功嗎?

很成功。

恭喜你。

謝謝。

他的語氣很平淡,跟昨晚判若兩人,我有點意外。

那沒什么了。我說,再見。

再見。他掛了線。

他已經決定忘記我,他開始用恨來忘記我。

在家里收拾東西的時候,我把徐起飛寫給我的信放在抽屜里,我大抵不會再看了,他已經有三個月沒有找我。他比我想象中平靜得快,那是他的職業病,他習慣了堅強、自信、不悲觀、不乞憐。那個早上,當他完成了一項艱巨的手術之後,他已經決定忘記我,從他說話的語氣里,我完全感覺得到。他突然接受現實,我卻依依不舍。原來一個曾經多么愛你的男人,有一天,也會變得很絕情,他最愛的,還是自己,他不想自己再受傷害。

跟徐起飛分手後不久,小綿曾經打電話給我。

你們分手了?為什么?

他現在怎么樣?我問小綿。

他表面上沒有什么,你知道他們g這一行的,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我替你們可惜,他是個好的男人。

我知道。

真希望可以看到你結婚。她說。

我苦笑:應該會有那一天吧!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她喜孜孜地說:我懷了第二胎,希望這一胎是女的,便可以湊成一個好字。

恭喜你,你是我們當中最幸福的一個。

也許是我要求比較簡單吧。

小綿選擇了一條最正常的路,嫁給一個養得起她的丈夫,生一個好字,相夫教子,未來的r子,是為兒女該進入哪一間幼稚園、小學、中學以及該到哪個國家留學而煩惱。四十歲,憂慮丈夫有外遇,僥幸過了這一關的話,便要為兒子娶什么女人,女兒嫁什么丈夫而c心。並非每一個女人都要得到最好的愛情,她們明白代價。只有我這種女人,才會為了虛無飄渺的愛情浪擲青春,到頭來一無所有。

公司在北京的業務已經上了軌道,並且聘請了兩名職員,專責北京事務,我的工作基地又變回香港。

林方文好象也是一個人。迪之告訴我。她的消息來自唱片界。

一個才子不可能沒有愛情的,否則就寫不出情歌了。我說。

失戀也是創作的泉源。迪之說。

你甚少會說出這么有智慧的話。

你這么刻薄,真該由林方文來收服你。

你既然和徐起飛分手,為什么不去找林方文?你也不過為了他吧?光蕙問我。

我跟徐起飛分手,是因為我不愛他,而不是為了林方文。

如果林方文從來沒有出現,你便會死心塌地地愛徐起飛。光蕙說。

戀愛是不能假設的。

廿七歲,我們都快廿七歲了,好象還是昨天的事。迪之有感而發。

我曾經以為自己會在廿八歲結婚的,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光蕙說。

說不定的,世事變化萬千。我說。

我會搬出來住。光蕙告訴我們,他替我租了一間房子。

你要正正式式當他的情婦?迪之問她。

這樣你會快樂嗎?我問光蕙。

光蕙點頭:我一直渴望嫁給一個愛我而又令我生活得很好的男人,他唯一做不到的,只是不能跟我結婚。

你有沒有想過,當你老了,他回到太太身邊,你便一無所有。我說。

你現在不也是一無所有嗎?至少我和我愛的人一起。

星期天,我們替光蕙搬屋,她的新房子在跑馬地,她終於可以搬去跑馬地了,雖然不是嫁去,倒也和嫁去差不多。房子有八百多尺,裝修得很女x化,聽說上手住客也是一個單身女子。單位內有一個小y台,比林方文家那個y台大,我站在y台上,看著一群年青男子在馬場草地上踢足球。

那個穿綠s球衣的很英俊啊。迪之說。

你又在看男人?光蕙走出y台看熱鬧,你已經有田宏了,他不是運動健將嗎?

他不喜歡踢足球,他嫌踢足球野蠻,我倒喜歡看野蠻的男人。

男人本來就很野蠻。我說。

是嗎?光蕙問我。

他們比女人原始,他們的需要也很原始,所有從來不懂得愛。

是的,女人比男人擅長愛。迪之說。

所以女人常常吃苦。光蕙說。

男人對女人就象對待腳下的球,他們只想控制它、駕駛它。迪之說。

我喜歡被駕駛的,真的,那是一種幸福的感覺。光蕙笑著說。

你呢?迪之問我。

我在尋找一個男人,只要別人在我面前提起他,我也會佻皮地吐吐舌頭,我想做他的壞孩子。

但你卻愛上一個壞孩子。迪之取笑我。

事與願違,世事都是這樣的。光蕙說。

不,你們不了解林方文。我說,他曾經控制著我的喜怒哀樂,我做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令他滿意。

迪之苦澀地望著我們:我突然不知道最愛哪個男人?

也許是太多的緣故。我說。

二十七歲,是應該過獨立生活的時候了,我決定拿積蓄供一個小單位,我看過很多房子,灣仔那一間最便宜,地點也好,間格實用,又有升值潛力。最後,我還是選了跑馬地的單位,樓齡比灣仔的那一棟舊,面積較小,售價卻貴了十萬元,因為跑馬地的單位里,有一個小y台。雖然三個人一起擠在y台上,便再沒有多余的空間,那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y台,卻給我很大的滿足感。

替我搬屋那一天,光蕙跟迪之說:你也搬來跑馬地吧,我們大家可以互相照應。

待我結婚後才搬來吧。迪之說。

你跟田宏結婚?光蕙問她。

他說過會娶我的。迪之躺在我的床上說,然後她又問我:你為什么買單人床?

我一個人睡,當然買單人床。

有男人來留宿怎么辦?

我一個男朋友也沒有,誰會在此留宿?

林方文送給你的瓷象老人,你也搬來了?光蕙按下音樂盒的開關掣,艾爾加的《愛情萬歲》從音樂盒里傳出來。

太凄怨了。迪之抱著我的枕頭。

不要再聽了。我把音樂盒關掉。

林方文知不知道你跟徐起飛分開了?光蕙問我。

我怎么知道他知不知道?

那天晚上睡覺時,我還是聽了一遍《愛情萬歲》。

入伙後不夠十天,一晚,迪之深夜來拍門,我開門的時候,她哭得象個淚人。

田宏j了新的女朋友。

今天晚上他不在家,我隨便翻翻他的抽屜看看,看到一張照片,是他跟一個女人手牽手合照的,r期是十天前。那天,他告訴我,他要陪他媽媽吃飯,原來是跟那個女人一起。

你有沒有問過田宏?

沒有。我離開的時候,他還沒有回家。

為什么不問清楚呢?

問了又怎樣?難道要他親口對我說,他愛上另一個女人,他已經不愛我了?我已經受過男人很多傷害,我不想再傷害自己。

你打算怎樣?

離開他。

你可以那么瀟灑?

我不是今天才發現他不愛我的,我今天為什么要翻他的抽屜?正是因為我覺得他不再愛我。迪之高聲飲泣:他已經三個月沒有跟我做a。

我很訝異,迪之一直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我,她一定很痛苦。

我偷偷找過衛安,跟他上過兩次床。我不愛他,但我有那個需要,我覺得自己象一個怨婦。當一個男人不再碰你,那就完了。

是什么原因?他不是說過會娶你的嗎?

他還不想安定下來,所謂美麗的婚禮不過是一部分的情話罷了。每個男人都說過會娶我,結果呢?我曾經很看不開,但對田宏,我是心死了。明知留不住的,不如瀟瀟灑灑地放手。我覺得我的心好象有一道疤痕,早已結成厚繭,現在即使再被傷害一次,也不象從前那么痛了。

我叫光蕙買酒來,我們一起喝酒好不好?我向她提議。

好!我想喝酒。迪之哭著說。

光蕙很快便捧著兩支香檳來。

這兩支香檳很貴的。光蕙依依不舍。

用來慶祝分手最好!迪之搶過香檳。

我站在y台上喝第一杯香檳,向天空說:愛情萬歲!

y台下,一輛紅s法拉利跑車戛然而止,一雙男女走下車,女的那個是樂姬,他們好象正在爭執。

你們快來看看。我把迪之和光蕙叫到y台上。

那個男人看來有三十多歲,衣履光鮮,樂姬穿著一件白s外套,一條粉紅s迷你裙,展露她最引以為傲的一雙玉腿。他們正在吵架,我聽不到他們吵什么,那個男人好象發很大脾氣,他們吵了一陣子,男人要上車,樂姬拉著他,男人堅持要上車,樂姬在哭,男人甩開她,上車後,更把她的皮包拋出車外。樂姬用身體把車子擋住,那個男人竟然開車離去,樂姬可憐兮兮地拾起地上的皮包。

她也有今天。迪之笑說。

那個男人,我好象在一本財經雜志上見過他的照片。光蕙說。

樂姬的男朋友一定非富則貴,否則,便是很有名氣。我說,林方文是個例外。

征服林方文有滿足感嘛!光蕙說。

來!我們為樂姬給男人拋棄慶祝!迪之把一瓶香檳倒在街上。

這瓶香檳很貴的!光蕙制止她。

香檳象一陣雨灑在樂姬身上,她抬頭看看是誰的惡作劇。

hi!迪之向她揚手。

我和光蕙拉著迪之飛奔回屋里,三個人倒在地上大笑。

你猜她知道是我們嗎?迪之問。

這里是十五樓,她認得我們才怪!光蕙說。

我愛死這個y台了!我說。

若不是那個y台,我不會看到象樂姬這種戰無不勝的女子,竟然向一個男人乞憐,她也不過如此吧?多么不可一世的女子,在愛情或物質面前,還是要低頭。

迪之和田宏的分手很簡單。一天,她乘著田宏不在家,回去收拾自己的東西,離開的時候,把他和那個新歡手牽手的親密合照用膠水黏在大門上。

那天之後,田宏沒有找她,曾經多么纏綿的兩個人,就這樣平淡地分手。分手後的迪之,反而開心了很多。田宏有三個月沒有碰她,那三個月的煎熬,比分手更難受,我們只是接受不了突如其來的分手。

九二年的夏天來了,只有光蕙仍然陶醉在戀愛中,然而每個星期,她都會跟何明翰吵一次架,然後他們又好象愛得更緊要。那也許是三角關系最吸引的地方吧。

迪之提議去南丫島游泳。

很久沒有見過鄧初發。

你通常是失戀才想起他。我揶揄她。

他是我第一個男人,他有義務照顧我啊。迪之理直氣壯地說。

鄧初發在碼頭接我們,他的樣子和以前沒有多大分別。他在南丫島做些度假屋的生意。他除了沒有出息之外,人倒是很好。我記得他從前對迪之說過,會參加奧運,有些男人,總是在女人面前才有夢想。

鄧初發弄來三只風帆,在沙灘上教我們玩風帆。我跟徐起飛也玩過幾次風帆,迪之技術最好,早已駛到海中心,光蕙從未玩過,頻頻掉到水里,鄧初發忙著照顧她。

那天的風很大,我拉著帆,很快便乘風而去。我的風帆離岸越來越遠,我看不見鄧初發,也看不見迪之,我開始有些害怕,想轉變航道回去沙灘。天上突然烏雲密布,海水洶涌,風越來越大,把我吹得東歪西倒。

我從來沒試過那么惶恐,那一刻,死亡和我已經很接近。我還沒有聽過林方文說我愛你,如果那樣死去,我很不甘心。

鄧初發和迪之駕著快艇來找我。鄧初發把我抱住。

我不停地顫抖。

迪之脫下外套讓我穿上:現在沒事了,在海上漂流的時候,你想些什么?

男人。我說。

我知道。是哪一個男人?徐起飛還是林方文?

我苦笑。

是不是林方文?想他也應該,萬一你剛才死在海上,能替你寫一首動人挽歌的,只有林方文。

你已經想到挽歌了?我叫他預先替你寫一首。我氣她。

我的挽歌?我的挽歌一定是一首怨曲,一個女人,不斷遇上壞男人。

鄧初發憐惜地望著她。

鄧初發是好男人。我說。

是的,除了他。

鄧初發苦笑,他象一個多情船夫。生於這么簡單的小島上,終r與海為伍,他大抵不會理解人間有復雜的感情。

離開南丫島之後兩天,迪之做了一件令我很意外的事。

我跟林方文吃過飯。她告訴我。

他好嗎?

還是老樣子,男人的改變從來不會比女人厲害。我告訴他,你已經跟徐起飛分手。他還是很愛你。

他不會這樣說。

是我看出來的。

林方文不是一個可以付托終生的男人。我說。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樣窩囊的?有什么是一生一世的?你要是只想找一個付托終生的男人,便會選擇徐起飛。

迪之說得好,如果我想找一個托付終生的男人,便不會放棄徐起飛。問題是我想跟林方文一生一世,卻怕他辦不到。我不想再用痛苦換取短暫歡愉。

我把你的地址電話給了林方文,他應該會找你的,那時你才拒絕他。

林方文沒有找我,我太了解他,他不會求我的。他已破例求過我一次,那次我拒絕了,他決不會再求我,而我也不會求他。

夏天過去了,到了秋天,我接到林方文的電話,他來遲了整整一季。

你有空嗎?他的聲音有點不對勁。

有空。你在哪里?

我在附近,我來找你好嗎?

好。

我飛奔去洗澡,以最短時間使自己看來容光煥發。

林方文到了。

我們沒有說過什么客套話,好象一對很久沒有見面的朋友。

這個地方很好。他開腔。

只有三百多尺。

有一個y台。他走到y台上。

我沒有告訴他,我為了那個y台,才買下那間屋,我一直懷念他家里的y台。

你還是住在尖沙咀嗎?我問他。

是的,我留戀那個y台。他說。

當天你在y台上把九百八十六只紙飛機撒向空中的情形是怎樣的?他問我。

場面很壯觀。我笑說,那么你回家的時候在街上拾到一只紙飛機的情形又是怎樣的?

場面很悲壯,整個尖沙咀都是紙飛機。他笑說。

我格格大笑:我不相信你。

我媽媽過身了。他說。

我愕然:怎么回事?

是癌病。在一小時前離開的,就在附近那間醫院。他望著窗外,一言不發。

我不知道怎樣安慰他。

他的一雙肩膊突然抽搐起來,激動地嚎哭。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流淚,有點不知所措。

別這樣。我安慰他。

他抱著我,在我肩膊上痛哭,我緊緊抱著他,用體溫安撫他。

我很愛她的。他哭著說。

我知道。

我沒有想到她會死得那么突然,我以為我們還有時間。

我們常常都以為有時間。

他抱著我哭,淚淌到我的背上,軟弱的男人象個可憐的孩子。

那天晚上,林方文在我家過夜,他睡在廳中,我睡在房里。第二天早上,他向我告別。

喪禮的事要不要我幫忙?

他搖頭。

在跟你分手之前,我和樂姬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