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2 / 2)

夢的斜坡 未知 6342 字 2021-02-13

項自鏈高興,心想前邊三輛車上的人們感受一定不比他們差,這條路就算修定了。

到了瓊台縣賓館,縣委書記陳擎棟、縣長賈守道帶著一幫人站在外面迎接。瓊台賓館其實是縣委縣府招待所改頭換面而成,牆上還隱隱約約寫著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的字樣,不過這已是瓊台縣最好的賓館了。幾個頭頭自上至下一一握過手後,大家就魚貫而入。

項自鏈走在後邊,賈守道跟在陳擎棟後邊趕上來重重地握著項自鏈的手,輕輕地說:「老兄,辛苦你了!這會可是真的代表瓊台縣縣委縣府感謝你啊!」項自鏈第一個反應就是一不小心當上縣長的老兄,可自己明明比他年輕十多歲。不過感謝話還是打心里聽了進去,這么個拖了好幾年的工程十來天時間就給搞定,他做縣長的能不高興不感謝嗎?寧台線一建成,頭等功臣非他莫屬!項自璉客氣地回答:「我是瓊台的一員,還得感謝你賈縣長熱血心腸哩!」說起來賈守道還是項自鏈的老上級,六年前他就是瓊台縣縣長了。兩人雖共事多年,但也僅限於共事關系,談不上任何私交,項自鏈打心里與賈守道劃了條鴻溝,話里應酬的成份就濃了些。

陳擎棟望著項自鏈淡淡一笑,對賈守道越位行為似乎毫不介意。「項局長你是寧台線改造第一功臣啊!瓊台縣委縣府感謝你,瓊台老百姓更感謝你!小趙都告訴我了,真的謝謝你!」陳擎棟說完緊緊地擁抱著項自鏈。

項自鏈喘不過氣來,直覺告訴他,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陳擎棟和賈守道暗暗斗法較勁的道具。陳擎棟說話的聲音大得誇張,擁抱的姿勢更誇張,好象他們是失散十年的親兄弟。可項自鏈打娘胎里出來,還是第一次見到陳擎棟,要真是親兄弟,恐怕也給歲月抹去任何牽扯了。

好不容易掙脫陳擎棟的擁抱,胃里突突地直往喉頭冒氣。項自鏈強忍著轉過頭朝賈守道問:「賈縣長你看看,咱一個大男人差點就成了陳書記舊相好了,你可不會再把我當夢中情人吧?」賈守道哈哈一笑,瞥了一眼陳擎棟。

趙國亮在邊上怪怪地看了項自鏈一眼,嘴角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隨後岔開話題,邊說邊在前面領路。到樓梯口,賈守道又客氣起來。項自鏈只好推說身體累想休息,隨後拉著趙國亮上了樓。

這時候輪到陳擎棟給賈守道丟眼色。

進了房間,項自鏈就顧不得斯文,脫光衣服跑進衛生間洗澡,這一路實在太累人。每次回老家前,項自鏈總要猶豫幾天,可最終還是抵不住慈母的呼喚,累死累活地上路了。有時他也嫌母親死心眼,父親前些年去世,一個人呆在山旮旯里也不說孤單,就是不肯來寧臨享清福,害得他隔三差五跑這斷腸路。

衛生間的門半掩著,趙國亮詳詳細細地把明天的工作安排向項自鏈講了一遍,最後問項自鏈是否有什么遺漏。

項自鏈壓根就沒聽進他的話,只說:「趙老弟,我同你有話直說,這工程上馬是好事,但樹大招風,你得小心,豎起了瓊台縣的形象,可別把自己的形象給砸了。時下有句話你一定聽得多,工程上馬領導下馬!上頭盯得可緊得很,寧台線出了事,你我都得跟著倒霉。」項自鏈說得語重意長,趙國亮聽得認真,連聲說:「我年紀輕輕不想犯五十八條呢!還等著老兄你拉我一把的。」五十八條當官的人個個都知道,每次紀檢會議上都強調。許多人臨近退休年關,就心癢癢地想撈上一把安度晚年,貪污受賄的以五十八歲左右的干部居多。這些人有權有勢,眼看就要日落西山,當然心有不甘,寧臨人形象地說是犯五十八條。

項自鏈心里另有一本帳,骨節眼上要做事一定要做讓群眾看得到摸得著的好事,更要做讓領導頭上掛燈籠臉上添光彩的好事,但千千萬萬不能出一丁點壞事。他接著趙國亮的話說:「你是領導,不但要保證自己不出事,別人也不能出事,寧台線不能出事!」趙國亮見項自鏈從來沒有這么認真過,就當場立下軍令狀保證萬無一失,惡狠狠地說:「誰打寧台線的主意,我就扇***巴子!」項自鏈聽了好氣又好笑,說:「你的扇子好大好涼快呢,別人巴不得!」出來後,項自鏈跑到隔壁叫單丘水。

單丘水給車子顛得塌了半截,掛在床沿上搖搖晃晃著,見項自鏈和趙國亮走進來,沒好氣地說:「千人大會的熱烈場面沒看到,四車死豬倒瞧飽了,就數你們倆精神!」說完不滿地瞪了一眼項自鏈。

「丘水你這回說錯了,今天不坐這趟車就感受不到寧台線改造的迫切性,張書記請你這個總編親自出馬,是要你大書特書廣大瓊台人對改造寧台線熱烈的期盼、高漲的熱情和衷心的支持的,你出馬可不是當一般的記者作個本報訊什么的就完事,至少得搞個三部曲,讓整個寧臨市都知道寧台線建設需要大家共同支持,讓有錢人能掏出腰包來,有情人也作一份愛心奉獻。你是市里金牌筆桿子,再加上切身感受,文章出來後一定是字字金珠、句句重錘,激盪人心的。你說我能不拖上你嗎?」項自鏈說得口飛沫星。

「得了得了,我還要謝謝你抬愛,這么看得起我單丘水!我最討厭這種政府行為的炒作,雷聲大雨點小,過一陣子就音訊全無了。你們這些當官的就是心血來潮,弄不好又是一個形象工程,散架的形象工程,到那時我給你好好來個三部曲,保證你們人人滿意!」單丘水說完掃了一眼趙國亮。

趙國亮大喊冤枉,恨恨地罵:「你總編不總編的我不管,睜眼說瞎話可不行!就拿我們說吧,按行政級別屬同個檔次的,可我的月收入還不到你的一半,說得難聽點還不如市里單位看門的、街上掃垃圾的。但工作呢?整天起早摸黑上山下鄉做牛做馬累死累活也沒喊一聲怨,這是為什么?不就是因為瓊台縣窮,沒有一條脫貧致富的路!你說我們心血來潮,我看你們才心血來潮呢,放著許多大事實事不做,卻偏偏到處找渣子,標新立異,整天想著語不驚人誓不休,還美其名曰反應群眾呼聲!搞廣告怎么的?寧台線改造才是真正的群眾呼聲,你倒牢s滿腹。別自喻清高,我還不知道你啊!往好里說你是為改革開放鼓與喊,往壞里說就是壞破安定團結,你以為那幾篇煽風點火蠱惑人心的狗p文章是什么治國方略啊!」這一下輪到單丘水變臉。他定定地看著趙國亮說不出話來,自己奉行了十幾年的宗旨一下子給趙國亮推翻,自以為是的業績變成了丑陋不堪的形象工程,在心中一片片掉落。他囁嚅著說:「你……你……」就是你不出來。

項自鏈見趙國亮玩笑開過了頭,忙拉著兩人去吃飯,說:「吵什么吵啊!等填飽了肚皮再繼續吵,吵到天亮我都不介意。」趙國亮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確實說話沖了風頭,忙松松臉拉著單丘水的手說:「老單啊,不是我要得罪你同你過不去,現在辦事確實沒有你們報上說說那么簡單,我是迫不得已,你也別認真。在校藍球隊里你是領隊,現在你還是我的領隊,你得給我指明方向。吵歸吵,寧台線改造的輿論導向還是要靠你來把舵的,這一次權當我們在探討做人做事的學問。」項自鏈、單丘水和趙國亮都是瓊台一中的校友,趙國亮低兩級,算起來單丘水還是他的老大哥。小弟求饒了,做大哥的就不好意思唬著臉。三人又說說笑笑出了房間。

天已黑了下來,大家早餓扁肚皮了,形式上就少了許多。縣委書記陳擎棟、縣長賈守道舉杯敬過大家,再敬了司長、張書記和柳市長,大家就狼吞虎咽起來。

節目是不可或缺的,跳舞安排在三樓多功能廳。因為有副司長同學在,應酬是免不了的,項自鏈當然不能不去。所謂多功能廳是由大餐廳臨時改裝而成,桌椅已經抬走,四周放著幾排沙發,頂上散散落落地纏著幾根紅紅綠綠的紙花。項自鏈進來的時候,一名女歌手已在台上唱開,唱的居然是《寶蓮燈》里秦香劈山救母中的段曲子。看來瓊台縣的工作還真做到點子上,細枝末節都沒放過,項自鏈有些佩服趙國亮了。項自鏈揉揉眼,見兩邊美女如雲占了半壁江山,更有點難以置信。這窮鄉僻壤還有這么多讓人看十眼也不嫌多的佳麗,真是山清水秀人也美!不過經驗告訴項自鏈,窮地方出產的美女大都跳出地方,有的已經深入中央。這個趙國亮不知是從什么地方搜羅了這么多美人兒?再細看,項自鏈更奇怪了,歐陽妮居然也早早化過妝候在一邊,她的眼睛還火辣辣看著自己呢!

項自鏈心里發虛,感覺有霧一樣的東西浮上雙眼,他強打精神還了歐陽妮兩眼後,裝作沒事似地直挨著同學司長身邊坐下。可心跳得厲害了。兩人寒宣了幾句,項自鏈問同學感受如何。怎一個累字了得,司長同學伸伸腰,呵了兩聲氣,表態早就該修修這路了。說著說著,項自鏈提起了母校,司長同學突然截住話題,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此時此刻最需要的是安靜休息,可自己不得不來這喧鬧嘈雜的舞廳,否則地方上的面子就抹不去。項自鏈只好勸說,瓊台縣人民的一點心意,這里可從來沒來過省里的領導,更不要說中央領導。司長同學是中央的代表,瓊台縣能不領情嗎?同學並不說什么,只淡淡一笑了之。項自鏈問要不要回房休息,或者到外邊走走,都被他拒絕了。

一種距離橫亘在他們之間,遙遠的清晰了,眼前的模糊了。

這兩天相處中,怎么也找不回大學時的感覺,也沒有電話里那份彌散在心頭的濃濃的感覺。自己一提起大學生活,同學就避開不說,顯然是怕舊事重提。是的,官場上多少人恨不得連小時候吃奶遺n的往事也一筆抹去,只留下讓人稱頌的豐功偉績和級級高升的記錄。誰願意讓人提起在校時受人恩惠的往事呢?理解萬歲!項自鏈站起來辭別,說自己有點事急著要辦。

剛走到樓梯口,項自鏈覺得眼睛澀澀地難受,眼里的霧水開始凝聚成滴了,腳步蹌踉地下了樓。走在瓊台縣熟悉的街頭,夜晚清涼的風迎面吹來,項自鏈理了理紛亂的頭緒,心情平靜了許多。可沒過多久一陣子難受又涌了上來。站在瓊台橋上,黑暗中看著河水平緩地流去,仿佛自己來到了母親的身邊,心中就有了一份安慰感。不知什么時候,耳際響起了自己的名字。開始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夢中聽到了母親的呼喚。定了定神,這呼喚聲分明就在近處,清晰而連綿。轉過身,借著賓館門口照過來的微弱的燈光,發現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不遠處,那分明是歐陽妮!項自鏈驚訝不已,這女人什么時候跟上來的?他習慣性地抹抹臉,松了松悵然若失的表情,裝作若無其事地招呼說:「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歐陽小姐,你怎么有雅興到這橋上來走走,不怕路黑碰到壞人?」這話明知故問。歐陽妮走到項自鏈的邊上,依在欄桿上同項自鏈並排站著,仰起臉朝他說:「有你在我怕誰呢!怎么同你那司長同學談不攏?」說完歐陽妮有點挑釁似地挨到了項自鏈身邊,兩人的距離就象瓊台河的河水和河岸,不即不離,只是項自鏈還沒有被河水浸濕。

也許是瓊台縣縣城的燈光太暗,也許是夜色太重太濃,站在孤獨的橋上,人心就更孤獨了。項自鏈並沒有覺得歐陽妮的舉動有什么過份之處,他也沒有退縮的想法,聞著歐陽妮身上傳來的淡淡的香味,覺得氣氛變得溫和多了。

瓊台橋原來是座望夫橋,是用木架子搭起來的,傳說中早年有對夫妻生活在橋的南岸。有一天,男人淌過河到北岸上游的楓山林里去砍楓木,那天下午狂風大作暴雨傾盆而下,男人就再也沒有回來。女人在岸邊守望了三天,等河水恢復正常後跑到對邊尋夫,可那有丈夫的蹤影!女人回來後就天天守在南岸,累了睡著了夢中總見到男人從對岸走來,可滔滔的洪水隔著他們,怎么也勾不著手,盡管他們的手比平時伸長了幾倍幾倍!後來女人也不見了。人們驚奇地發現岸的兩邊生出兩塊巨大的人形岩石,都說是這對夫妻變的。更令人驚奇的是兩塊巨石都向對方伸出長長的懸臂,可就是連不到一塊。善良的人們就用楓木在懸臂上搭起了一座橋,實現了那對夫妻團聚一塊的夙願,也方便了自己。

項自鏈搞不清自己是怎么了,指著橋下河兩岸的岩石說出了這個聽了百遍千遍的故事。歐陽妮聽得入神,張頭張腦地要看看橋下這對夫妻的容顏。項自鏈說夜里黑乎乎地看不到什么,干脆明天看得了。歐陽妮不依,要項自鏈拉著她的手,自己伸出身子張望著。項自鏈犟她不過,就依了她。可天色太黑,歐陽妮只好遺憾地縮回頭。

冰山美人此刻完全象個小姑娘,她對項自鏈說:「他們有人架橋才拉上手,我們可是連手都不想松開呢!」項自鏈這才意識到歐陽妮細嫩的小手還抓在自己的手心,不好意思地趕緊松開。還嘴說:「不是你要我拉著嗎?現在又倒打一耙了,看來好人還真不好做哩!」天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小雨,歐陽妮跟著溫柔起來,說:「誰說你是好人呢,是小孩還差不多,我以前總以為你們這些當官的只會說大話廢話,個個都是沒心沒肺的,想不到你還會講故事。」說完拿出傘撐著兩人。

項自鏈本想說下雨了趕緊回賓館休息,見歐陽妮這樣就不忍心傷著她,默默地站著看默默的河水慢慢東去。現在項自鏈已濕到河水了。兩人挨著身,他有些眩暈,一只手不知往哪里擱著才好,看著楚楚動人的歐陽妮,好想攬著她的肩頭。過了好久,項自鏈才說:「你以為當官的就沒血沒r啊,那是身不由己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補充:「你怎么知道那個司長是我的同學,這事我沒同你們這些喉舌說過啊?」「唉!你別忘了我是當記者的,這一點看不出來還行嗎?否則柳副市長會讓你陪司長坐他的車子嗎?明眼人誰看不出來!當時你還推三阻四的,這不是掩耳盜鈴嗎?」項自鏈不得不承認歐陽妮眼光厲害,說:「這恐怕不是當記者的緣故,而是因為你是個女人,中國的記者可沒有這么世事d明。」「你這是罵我們當記者呢!說說你為什么一個人跑到這里來?」歐陽妮聲音輕輕的,但語氣很堅決。

經驗告訴項自鏈,女人一旦盯上了,不說實話是不行的。再說歐陽妮確實同自己說得來,要沒有今晚兩人獨處,很難相信冰山美人會是這樣萬種風情。說到司長同學,項自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回答:「我大學時最好的朋友,他能有今天應當說有我的一份功勞,是我把進京指標讓給他的,可現在我們能聊的東西不多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其實也不能怪他,或許是我們都變了,變得陌生而遙遠。這或許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命吧!」項自鏈的嘆息換來了歐陽妮長長的沉默,她低著頭看著悠悠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