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部分(2 / 2)

夢的斜坡 未知 6230 字 2021-02-13

項自鏈感到事態嚴重,趙國亮同自己說話從來都是快人快語,這回卻猶猶豫豫閃爍其詞。「什么事?」

趙國亮沒有回答,走到走廊上前後瞧瞧,確定沒人才輕輕地關上門,順手擰了保險。「老項,你不覺得發電廠有些不正常嗎?」趙國亮一臉認真。

項自鏈跟著認真起來,低下頭又猛地抬了起來。「發電廠總讓我心存疑慮,但說不出所以然來。怎么你有異常發現?」

「工程是寧臨直管的,上次出事卻只逮出瓊潮的,你不覺得奇怪?」趙國亮沒有正面回答項自鏈。

「單憑奇怪和懷疑是沒用的,得有根據。這事弄不好牽連到寧臨的主要領導,我們不能瞎猜疑。有種預感揮之不去,發電廠遲早還會出大事。省重點工程多少人盯著呢!割了熱痱瘡,留下大毒疤,聽說外邊已經起謠言了。我們要慎而慎之,一不小心就跟著栽進去,永世不得翻身哪!」項自鏈說完自己的憂慮後,又問趙國亮是不是發現可疑形跡。

趙國亮站起來不安地踱了三個圈,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又點起煙猛抽起來。項自鏈也不急,點上煙悠著,最近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有涵養了,每逢大事總能平心靜氣。

過了十來分鍾,趙國亮安靜下來,瞪著眼珠問:「老項,你不會同這問題有牽扯吧?這話咱本不該問,這時候不問不行了,要打要罵你以後再找咱算帳!」趙國亮眼睛紅紅的,布滿血絲,眼瞼青黑腫脹,顯然昨晚沒合眼。

「都什么時候了,還說些兒女情長的廢話!怎么昨晚想我想得失眠了?告訴你咱活得好好的,沒做第三者c足,跟這事不沾邊!我的大情人這下你放心了吧?」項自鏈話說得輕松,但口氣不容懷疑。

兩人對視一眼後,趙國亮嘆聲氣:「那就好!」

「好什么?你掌握了核心機密?又患得患失怕把咱害了?」

「害誰都可以,咱不能害你啊!我的大情人。不說那么多了,先看看這個。」趙國亮從包里摸出一本裝幀精美的產品介紹書遞給項自鏈。

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除了幾個報價的阿拉伯數字外,全是德文,項自鏈一點名堂都看不出來。他皺了皺眉頭,征詢的目光看了看趙國亮。

「德國葛朗氏集國機電制造公司的產品介紹書唄!」

項自鏈明白了一半,「報價和購買價有出入?」

趙國亮起身翻到第六頁,指著中間的一欄說:「三號動力組渦輪單價折合人民幣三千萬元,我們購進一對,加上其它花費最多也只有六千五百萬,可帳面上的價格是九千七百萬。這出入太大了!」

項自鏈驚得搭不上話,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是不是提價了?報價表是前幾年的吧?」難以置信!一口氣吃下三分之一設備款,聞所未聞!

「去年六月新翻印的介紹書,有效期至到今天八月。德國人很注重信譽的,絕不會臨時變卦。」

「進口稅呢?」項自鏈盡往好處想,試著驅走可怕的夢魘。

「國家基礎工程,海關一路放行,即使有也不會超過百分之五!」看來趙國亮把可能出現的情況早早就估算在內。現在剩下的只有一個可能,讓人想起來就渾身起j皮疙瘩。

室內的空氣高度緊張,兩人點著煙默不作聲地抽著,仿佛這樣能燃盡一場災難。

打開窗,一陣寒風吹來,煙霧隨即散去,項自鏈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其實寧臨冬天的風並不冷,冷的是人心。項自鏈重新關上門後,玉宇澄清靈台來神。

「這份介紹書從哪兒弄到的?既然人家有備而來,不應該如此疏忽大意!」

「夾在設計圖紙堆里的!當時我就懷疑,設計圖紙保管與設備購置分屬兩個處室,怎么會無緣無故湊到一塊呢?很明顯有人做了文章。」趙國亮的聲音越壓越低,但字字鏗鏘有力。

聽到這里,大致可以作如此推斷:寧臨電廠建設總指揮部有人d悉到其中y謀,既不甘心某些人y謀得逞,又不敢直接舉報,怕最後y謀沒揭開自己反倒遭人暗算。於是那個知情者就把德國葛朗氏集國機電制造公司的產品介紹書夾在設計圖紙里按正常途徑送到瓊潮現場指揮部,希望有人慧眼識用心,把里邊的種種貓膩暴露在陽光之下。那人可謂用心良苦,這樣做即使大行其道,也不為一般人所注意和d悉,必竟懂德語的人在瓊潮市可謂鳳毛麟角!退一萬步說,就是被人發現了,也可以解釋為無心之錯。購置渦輪合同簽訂已過去一年半時間,眼看兩台機組就要安裝調試,那個聰明人暗地里一定罵蒼天無眼了!就在這時候,趙國亮無意中看到了這份介紹書,某種不確定的因素激發起他的好奇心,驅使他認真翻看介紹書尋找個中懸念。那么聰明人是誰呢?能接觸到產品介紹書的就幾個有數的人物,市長黎贏權、當時任市府副秘書長兼副指揮的趙新良、總工雷興業、副總工曹志長、機電工程師范揚清。按情形推斷不外乎三者之中選其一,除了雷興業、曹志長、范揚清還能是誰呢?

推測情況與趙國亮的敘述大致不差。自寧臨電廠上次出事後,各種傳言從未斷根過,前不久又流行起新玩意:寧臨電廠一個廟,沒死爹來沒死娘。

七葷八素和尚經,隔三差五做道常

拔出兩條檐頭椽,留下一根老方杖。

物必自朽蟲後蛀,大小彌陀啥兩樣。

傳言不知打何處來,但編得很有水平,個中含意不是市井人物隨口胡謅能吹得出來的。瓊潮前任書記叫維長棟,市長叫孟業柄,名字中都占了個木字旁。如果兩根椽指的是他倆,那么老方杖就非黎贏權莫屬了!這番心思項自鏈當然不會在趙國亮前面說起,意象推測姑妄論之不是一個成熟官員的秉性,何況趙國亮心思慎密,說不定早就想到這一環了,只是沒明說罷了。傳言往往是民眾的心聲,它總應和著某種契機,說書的常講民心就是天意,那么傳言就是天意的載體和媒介,它的出現和傳播就會引來一場風雲際會山河變色的變故!

事關寧臨電廠台前幕後,項自鏈不能不細細推敲。傳言是誰編的呢?德國葛朗氏集團機電制造公司產品介紹書又是誰夾進圖紙里?會不會是同一個人所為?這時候他想起了機電工程師范揚清。

范揚清留著一頭長發束成一支甩在腦後,要是素不相識一定以為是個搞藝術的先鋒派畫家或者歌手之類的職業青年。他畢業於清華大學機電系,後來留學德國,回國後被寧臨市作為第一批高級人才引進。小伙子三十沒出頭,做事踏實生活時髦,日里苦干八小時,忙完圖紙翻論文,夜里干苦八小時,又是泡吧又是泡桑拿。正因為這個性子,項自鏈印象特深刻,還當面稱贊過他,說是時代好青年。寧臨電廠建設將近尾聲,指揮部的人馬大都閑著無所事事,時代好青年又跑到當地一家剛剛起步的電台當起主持人,主持《寧臨夜話》欄目。開始時,指揮部里有人調笑他吃在碗里盯著鍋里,可沒過多久大家就屏聲靜氣了。《寧臨夜話》節目收聽率高過寧臨電視台收視率,那家電台也跟著出了名,廣告業務雪片似地飄來。夜話之類節目,大都是女性主持,大男人新鮮出爐最多熱上三分鍾,可范揚清熱度不減,少男學他的裝束,一襲格子衫一頭馬尾松,少女奉他為偶像,牆上掛著床頭貼著夢里想著。范揚清就干脆辭去指揮部工作,做起職業主持人。在瓊潮孤身一人,夜深人靜的時候,項自鏈偶爾也聽聽《寧臨夜話》,范揚清幽默的言詞中夾著德國人最可寶貴的憨厚,清清的嗓聲象萊茵河靜靜地流進心田。其實最打動聽眾的還是他那雪萊式的詩歌,平白的抒情,無窮的意境,不深不淺的寓意。想起范揚清,項自鏈就想起了那首詩——《雪松》。

老家門前

雪松躬向村口

是探詢我的歸蹤嗎

靜靜的清波下

小魚輕輕搖過你綽綽投影

微風吹來

那一身逸逸飄搖

該是隔岸村姑的披風

穿過落拓季節

星星點點的浮白

如青絲里繞著的淡淡思緒

空蒙的天際

一朵雲緩緩地醉在肩頭

若有若無地壓沉了心事

飄泊的腳步還有多遠

雪松高了根也深了

一個外地青年來寧臨打工受騙,辛苦工作半年全打了水漂,又逢情變,女友棄之而去投入他人懷抱。失望之下,青年萌生了輕生的念頭。他打電話向范揚清訴說了苦悶、彷徨和無措,言語間處處流露出絕望。聽得出對方是個重感情有修養的年輕人,范揚清用他特有的方式安慰了幾句,在征得對方同意後,輕重有致地朗頌起這首優美感人的詩句。青年人被磁石般的聲音吸引了,聽完後久久地屏住呼吸,象有千迥百轉的水在胸腔里奔騰著喧瀉著,最後在一聲輕輕的略帶喟嘆的謝謝聲中結束了彼些的對話。父母召喚著遠方游子的歸來,家鄉的一草一木期盼著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正是這份珍藏在每個外出務工者心中的濃濃思鄉之情和對親人的眷戀之情,讓年輕人重新拾回自我存在的意義,安全地走出了生命途中那迷茫的凄絕地!

項自鏈無心想象范揚清主持風格有多么地出色,性格是如何地多重,才藝是怎樣地豐富,此刻他只想問,范揚清會不會就是那個夾寄葛萊氏集團機電公司產品介紹書的人,是不是那個傳言的始發者?心里的回答是肯定的,有著良好的職業道德,行事不拘一格,懂德語善詩文,別說指揮部沒有第二人,就是整個寧臨也找不出兩三個。

想到這里,項自鏈嘴角掠過一絲淡淡的笑,或許是為自己合乎邏輯的分析推斷而得意,或許是為介紹書和傳言的出現而暗暗驚喜,或許為范清揚的行為後果而擔心呢!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笑里有著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因由。

「介紹書有沒有其他人知道?」項自鏈略略睜大眼睛盯著趙國亮問。

「或許有其他人見到過,但心知肚明的我想也就三個人,你,我,他!」

項自鏈裂裂嘴,手指壓到對方的腦門邊數落著回答:「說得倒輕松,你我他,滿世界的人全卷進來了!」

趙國亮沒理會,只問:「怎么處理?」

「你說呢?」

「找你拿主意呢,這事體太大太燙手,沒有千斤頂不招重擔活。」

「攬了瓷器活自有金剛鑽,別耍滑頭,先說說你的想法。」項自鏈忽然嚴肅起來。

「公共場所屎拉褲襠穿不得更脫不得啊!」趙國亮嘆了聲氣,「視而不見撒手不管吧有失黨性,檢舉揭發吧引火燒身,一輩子讓人背後指指戳戳蓋大櫻」「既想黨性又想人性,瞧你這德性!」項自鏈站起來走了一圈,點上煙慢慢地吸了一口。「黨性人性沒這么大的高帽,但起碼的政治良知不能喪失!」

「哦!我忘記了你的黨齡比我長得多呢,當然你的覺悟也比我高得多。」項自鏈順便挖苦趙國亮,「這事單憑良知、人性、黨性還是不夠的,一本產品介紹書能說明什么問題?它只能說明價格有出入!至於出入的原因那是另一回事,你我都管不了也管不得,所以只能做顧問,能說則說不能說就三緘其口!」

「老項你的意思是……」顯然趙國亮給他弄糊塗了。

「沒什么別的意思,只想保住你的黨性,又不丟你的人性!」隨後兩人合計起來。

第二天下午,趙國亮沒有透露半點行蹤,悄悄地去了一趟省委,嚴格地說只是去了一趟省委大院。他什么也沒做,把那份沉甸甸的裝著介紹書復印件的牛皮信封塞到省紀委書記的信箱後,當夜就趕回瓊潮。

第十五章

項自鏈從外邊剛回到辦公室坐下,就有人敲門了。開了門,原來是歐陽妮,項自鏈心情一盪,吸口氣,故作鎮靜地說:「稀客稀客,前幾天想見你一面都沒時間,今天哪陣風把你吹過來了!」說完趕緊請坐。

歐陽妮一身紫色披風,腳蹬長統靴,潔白的臉上浮起兩朵紅霞般的桃花。冷空氣南下,這兩天外邊冷風嗖嗖的,歐陽妮直跺腳,兩只纖細的手相互搓揉著,也不說什么,走過去捧著項自鏈的茶杯取暖。暖了一會,才吁著氣說:「哪陣風把我吹來?還不就是你從清嶴鄉刮起的那陣y風!現在倒好了,外界傳得紛紛揚揚,老百姓都說你是個大清官,送了溫暖解了寒。」項自鏈見歐陽妮凍得還在發抖,起身去隔壁倒杯熱水來。走出辦公室,項自鏈心里奇怪,以往一有客人來,魏宏益總是很准時地把茶送來的,今天不知怎么了,這么久一點動靜也沒有。走進秘書室,魏宏益朝他笑笑,項自鏈還了個笑,心里全明白了,看來昨天的苦心沒有白費。魏宏益身上的茄克衫不見了,代之以嶄新的西裝,長長的頭發也不見了,一頭的精神。端水回來的時候,歐陽妮正在按空調的開關。項自鏈關上門後,笑著說:「你來了就是春天,最好的空調也沒你管用,咱覺得手心冒汗呢!」歐陽妮嫣然一笑,粉面生春。「別說得動聽,是讓開水燙出來的吧!上次來瓊潮采訪領導下鄉送溫暖時,你是不是故意躲著我?」「你這樣漂亮的大美人,我請還請不來呢!怎么會躲著你!剛才你說外界傳得紛紛揚揚,這又從何說起,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啊?」項自鏈不敢太放肆,說了半句馬上轉移話題。

「別當面說得好聽,背後難保會說,瞧這女人都快沒人要了。你的風光事,台里在《寧臨新聞》中轉播了,還在《今日視線》里做了特輯呢!我一知道就打電話到老家問了,上楊村的村民都說你是個大清官。聽說顏玉寶雙規了,有沒有這回事?」歐陽妮雖然仍冷得發抖,但一點也不影響聊興。

項自鏈心里直嘀咕,歐陽妮怎么對顏玉寶一事感興趣?他一邊接腔一邊雙手端著茶水送了過去。歐陽妮忙伸手去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半截指頭輕輕地搭在項自鏈的手背上。項自鏈直覺得心癢癢的,一股暖流自丹田生起,迅速漫遍全身。他裝作沒察覺,打趣地說:「嫁不出去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