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部分(1 / 2)

夢的斜坡 未知 6353 字 2021-02-13

,就跑到房間里拿了兩人的大衣。項自鏈接過大衣來不及往身上披,飛快地拉起老婆往外走。趕到張書記家的時候,王阿姨已哭成淚人了。項自鏈這時候很鎮定,也沒有傷心的感覺,看著張書記安詳地面容,心里覺得很踏實。吳春蕊把王阿姨勸到另一個房間里安慰著,項自鏈跟了進去安慰:「五姨,你節哀順便!張書記有你前前後後侍候著,他走得一定非常安心的,你就滿足他最後的一個心願,讓他安靜地走吧!」王阿姨不再哭了,抹著淚說:「小項啊!沒想到你成了老張的送終人啊!老張這兩天情緒看上去不錯的,我才同意他回家過年,誰知道他走得這么匆忙啊!」「王阿姨,張書記一生為人耿直,走得也安心,這或許就是他的心願啊!能在家中溘然長逝也是福氣。你想想張書記臨走時有些什么囑托,我們好按他的意思辦,讓他在路上走得省心?」王阿姨這時候才想起料理後事,首先得通知女兒女婿回國。張部長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張瀅,早年留學美國,現在在加拿大定居,項自鏈見過一面。項自鏈要過電話號碼,馬上通知魏宏益打越洋電話聯系,隨後又向蔣多聞和黎贏權匯報了情況。沒過一會,民政局局長打來電話向王阿姨安慰了兩句,說是殯儀館已經聯系好了,靈車馬上派到。消息就象炸開的水管,水不斷地涌了出來,家里的電話一刻不定地響著,王阿姨已沒有心力應付了,吳春蕊一刻也挪不開,整日守在電話機旁。項自鏈繼續聽王阿姨敘述張書記臨終囑托。原來張書記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昨天在上海就一再告戒王阿姨喪事從簡,盡量不要驚動各方面的領導、同事和下屬。張書記走前總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就靜悄悄地在家鄉向陽的小山坡上找個安息地吧!王阿姨說完這些,又從懷里抖抖索索地取出一本發黃的工作筆記,說是張書記要請項自鏈代為保管的。項自鏈想不到張書記臨終前還有遺物托付給自己,他幾乎懷著一種崇高的敬意和知遇感激之恩,小心亦亦地接過用塑料紙密封的筆記本,鄭重其事地把它放到最貼心的口袋里。這時候,蔣多聞、趙新良還有市委市府里一幫人陸陸續續趕到,人人臉上都是一副悲慽之狀。項自鏈站在門口一一打過招呼。大家靜靜地走到張書記的床塌前脫帽鞠躬,而後又靜悄悄地退出,勸王阿姨節哀順便。王阿姨一一握手,表示感謝,整個房間無形中成了靈堂。項自鏈在悲傷之余,又暗暗覺得滑稽。蔣多聞一行又問了一些細節安排,便打道回府了。這時候魏宏益打來電話,說是張瀅聯系上了,明天上午十點左右兩夫妻到達上海國際機常項自鏈一聽,馬上要魏宏益同瓊潮駐上海辦事處聯系,千方百計弄到兩張明天上海到寧臨的機票。王阿姨在邊上聽著,感激地說:「小項啊!我是暈了頭了,萬事讓你c心。春運這么緊張虧你想得周到!」項自鏈這時候也顧不得客氣了,只朝王阿姨點點頭,又打電話給方宇。方宇二話沒說就掛了電話,不一會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站在張書記床榻前直發呆。就在這時候,殯儀館的車子來了。項自鏈招呼方宇一起,把張書記的衣服重新整理了一番。

靠扛死人吃飯的四個黑臉大漢,粗手粗腳地走上前要挪屍體。在他們眼里,誰死了都一樣,悶三g不出p,敲三錘不出氣,床單一裹,往單杠上一扔抬出去,再往車p股一塞就算了事。項自鏈喝住他們,說是自己來。方宇抬下身,項自鏈抬上身,輕輕地把張書記的遺體擱上單架,而後一人護著一側,在四個大漢有節奏的腳步中緩緩地下了樓。

世界也真滑稽,死亡算是對人類最大的打擊,人人都從內心深處懼怕死亡,可偏有人吃死人飯,哪一天不死人了,他們才感覺到自己末日就要到來。親手把張書記的遺體放進靈車後,項自鏈才回頭告誡四名黑臉大漢,車上躺著的並不是一般人,要他們好好侍侯著,並當面點了五百元,一人一百做賞錢,司機見著有份。五人見了錢,熱情一下子煥發出來,點頭哈腰表示小心從事。項自鏈這才揮揮手放行。雖說死千死萬沒有死殘,可年底三十日發生這種事,總讓人猜測非非,項自鏈從心里希望早點出殯,無論對王阿姨還是寧臨市上上下下的領導們都是個交代,於是就同王阿姨合計著善後事宜。王阿姨這時候也剛強起來,不再哭哭啼啼了,同意只要女兒回來就出殯。事情很快就談妥,不發訃告,先通知親朋好友,工作關系上的同志個別電話聯系。

累了一個下午,一歇下來手腳酸軟,項自鏈打起精神吩咐吳春蕊呆下來陪著王阿姨過夜,看看表已是七點來鍾了,自己匆匆地趕回家。

回到家,凱凱一個人在廚房里叮叮當當地搗鼓著。項自鏈急忙跑進去看個底細,眼前的場面讓人驚呆了:凱凱站在一張小凳上,滿臉鍋灰,一雙臟兮兮的小手正往鍋里下面條。小孩子從來沒料理過家事,不知深淺,放著一窩滿滿的清水煮著,不見一粒油花,也沒有一根青菜。項自鏈突然進來,嚇得凱凱從凳子上翻了下來重重在摔在地上。項自鏈趕緊上前扶起兒子,問他摔得痛不痛。凱凱開始還充堅強,揉揉眼見了項自鏈,就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項自鏈心一酸,抱著兒子不斷哄著,忙不迭地檢討,說自己不該留他一個人在家里,不該沒敲門沒打招呼就闖進來。雖然項自鏈平時在家並不多,不懂得照顧老婆兒子,可真把凱凱一個人留在家中,心中哪放得下,所以一回家就急不可待地開門進去了,哪想到嚇著了兒子!總算萬幸,凱凱從灶前翻下來,沒有連鍋端。項自鏈看著突突冒著熱氣的一鍋沸水,心里一涼,順手關了煤氣爐。這那是煮飯,和泥團還差不多,一鍋清水浮著爛面!項自鏈看看一筒掏空的面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凱凱把整筒面都扔進去了!凱凱總算止住哭,項自鏈把他抱進衛生間撣灰擦塵,可油灰親和力強,越擦越黑,最後還是放在水龍頭下解決問題。等凱凱換上衣服,時間已是八點鍾了。項自鏈進廚房看看尚未打掃的戰場,搖搖頭拉起凱凱下館子去了。這兒子也真是的,平時搗蛋過了頭,這會卻老實得近乎痴呆,竟一個人想撐大廚了!項自鏈有火發不出,還要好言好語地問他為什么不去飯攤里提點飯菜。兒子的回答令他大吃一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你把這個家交給我的,要我老老實實地呆在家中看著。我這是忠於職守啊!項自鏈坐在凱凱對面,正夾起一撮剪豆,被兒子的回答驚得掉在地上。現在的孩子腦子里不知裝著些什么東西,一會兒一個主意,明明玩劣成性,卻又偏講起義氣來。項自鏈看著凱凱吃得津津有味,一時竟說不出話。

這個年注定沒法安穩,回到家項自鏈不得不面對廚房里那個爛攤子。剛進門,就覺得情況有異,臉上涼嗖嗖地冷,風不知從何處吹進室內。關上門後,寒風還是不斷地灌進來。凱凱眼尖,啊地一聲大叫,跑到窗邊望著一地玻璃碎片指手劃腳。出門時還好好的兩扇玻璃窗被砸得七零八落,項自鏈一呆,忙叫住凱凱不要上前。凱凱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縮到項自鏈懷里。項自鏈摸摸兒子的頭,拉著他進了卧室。安頓好凱凱後,項自鏈才輕手輕腳地走出來仔細打量,碎玻璃堆里躺著一個紙團,打開紙團,里邊包著一顆小石子。很顯然這是一起人為蓄意破壞行為,項自鏈馬上聯想到顏玉寶事件,把紙團放到桌上鋪開,一行小字躍進眼瞼:狗東西,這次只是個警告,如不好自為之,下次就是教訓了,當心你的狗頭!項自鏈氣憤不過,正要開口大罵,忽然想起凱凱又狠狠心咽了回去。本來想一撕了之的恐嚇信,重新折好放進了口袋里。這個守歲夜注定漫長難熬。

新年第一天項自鏈惶惑不安地靠在床上半醒半睡到九點鍾,才叫起凱凱准備去王阿姨家。他再也不敢把凱凱一個人留在家中了。剛吃過早飯,魏宏益打來電話,說是上海到寧臨的機票總算落實了,瓊潮駐上海辦事處的同志正准備去機場接張瀅夫婦。項自鏈打起精神誇了魏宏益兩句,隨後想起要去訂個花圈,於是拉著凱凱上車直奔花圈店。寧臨市區什么店都多,就是花圈店不好找,車開出老遠,眼看就要出城了,才發現拐角處有家不起眼的花圈店。店里稀稀落落,老板倦著身子靠在門口曬太陽。過年過節,恐怕也只有這種地方生意黯淡了。項自鏈進去選好一個,才敲敲櫃台叫醒老板。老板五十上下,看上去眉目清朗氣度儒雅,他揉揉眼奇怪地嘆了口氣:「大年初一選花圈,不是大吉就是大凶!」項自鏈好奇,忍不住問:「先生你好象話中有話,能不能說說其中的緣由?」老板見他言語尊敬,側面看了看項自鏈說:「你想想趕著大年初一買花圈,不是日子好得不得了非出殯不可,就是日子惡得很,蕨草堆里選硬柴火啊!」項自鏈輕聲笑笑:「這回怕你先生想錯了!」老板見項自鏈這么說,就不再多言了,問項自鏈要不要代筆寫挽聯。項自鏈猶豫了一會,說:「我來念,麻煩先生代筆。」項自鏈本來想自己寫的,想想又改變了主意,一則急著趕回去,二則想試試老人的書法。

老人哦了一聲,拿出紙墨鋪開。項自鏈說了一遍,老人龍飛鳳舞起來,不一會兩行清俊飄逸的挽聯就寫好了:月落烏啼附雲去,風生水漲入夢來。老人放下筆提起墨汁未干的挽聯打量了一番,又轉過身子瞧瞧項自鏈問:「要不要落款!」「我看就算了,挽聯無非是表達一個人對死者的感情。人不在了,落款就顯得多余了。」老人又哦了一聲,不無驚訝地點點頭問:「後生有股清逸之氣啊,難得難得!能否說說死者何人,同你什么關系?」「市里的張書記昨天中午溘然長逝,作為下屬我是表表心意!」老人大為驚奇,「張書記走了?他可是我的恩人啊!要不是他幫助,我這家花圈店還開不成。沒想到他老人家走得這么匆忙!」老人說完,忙要項自鏈等等,幫他帶上個花圈表表寸心。老人沒容他解釋,又鋪開了紙墨,項自鏈只好耐著性子等著。老人思維敏捷,咬了三下筆頭就寫開了,「庭前無雪天地長,堂內有碳日月久。」項自鏈看完,連誇:「先生才智過人,一副挽聯看似不著一個『悼』字,卻是字字深藏心思,張書記能有你這樣的朋友,又何愁寂寞清冷的黃泉路上沒有碳火暖心!」老人哂然而笑,說:「後生可畏啊!老休自嘆不如,有你這樣的下屬才是他的最大安慰。能不能問問,你哪里高就?」項自鏈對老人更有了一份好感和敬意,回答說:「高就談不上,我叫項自鏈,在瓊潮做事。有機會跟你老人家學學書法,切磋一下對聯。」「原來是項市長,失敬失敬!」老人忙謙虛地說:「難怪面善,原來這么相象!」這話既象對項自鏈說,又象自言自語。

時間很緊,項自鏈沒有細想老人話里的意思,只說自己明天來取花圈,就急匆匆地告辭了。

到了張書記家,凱凱跑到吳春蕊身邊去了。王阿姨這時候已完全振作起來,正忙著打電話向親朋好友報喪。見項自鏈過來,王阿姨放下電話,兩人湊到一塊商量起來。人死了早點入土為安,女兒女婿下午就要到家,出殯時間選定明天上午。隨後項自鏈向蔣多聞和黎贏權匯報了有關情況,兩人都沒有話說,說是一切尊重王阿姨安排。靜下心來,項自鏈點著支煙細細回味張書記臨終前對自己說過的話。季文煥確是他的老部下,上次借人大擴大會議上瓊潮摸底來的。難怪那個夜里,季文煥下榻處這么熱鬧,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寧臨市上上下下的一把手二把手差不多都前來拜訪了。對於季文煥,項自鏈沒有多深刻的印象,只覺得胖乎乎的。自己一個副縣級干部,自料想攀也攀不上,所以也就沒特別留意。張書記吩咐他抽個時間去季文煥那里走一趟,雖然沒明說為什么,可言下之意十分清楚。憑張書記這層關系,單獨見見未來的省委書記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的,項自鏈猜測,張書記或許早就同季文煥打過招呼了,自己去一趟只是個形式。但形式往往會變成實質,在官場里這種因果變化重心倒置的事最平常不過,項自鏈想到要見省里最高長官,既興奮又陌生,甚至有點膽怯。拿什么去見呢?除了一身行頭和所謂的工作匯報外,第一次見面總不能兩手空空,要不顯得在政治上太不入道太稚嫩。這樣一想又覺得好笑,見上級不送禮也成了政治上不成熟,恐怕也算中國特色之一。每逢過年過節,下屬送領導,下級送上級,鄉鎮送縣里,縣里送市里省里,省里送中央,蔚然成風。這兩年又出現新變化,有的縣市都直接往部里送,名曰直線救國,密切中央地方關系,個別地方財政還專門劃出過年款供領導跑關系。瓊台縣縣委書記賈守道前陣子帶著水利局局長跑北京,五萬元過年款換來了八百萬冬春修水利專項資金。這事在寧臨傳為美談,他本人幾乎快要成為貧困縣搞活經濟的楷模了,鄰縣冠雲縣委還帶了一幫人到瓊台取經。最近又有傳言,說賈守道要調到市里當秘書長。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讓項自鏈更覺得有表示心意的必要,可一時又想不出送什么東西好,只好繼續點支煙抽著,借抽煙來掩蓋內心的尷尬和思維的空d。

吃過午飯後,屋子里熱鬧起來,首先是寧臨中學來了一群老師,校長長校長短地問候著,接著各方的親朋好友都陸陸續續地前來慰問。吳春蕊見來了同事,支開凱凱幫著端茶倒水忙活了一陣子。項自鏈站在邊上搭不上腔,顯得無所適從。第一撥人剛走,第二撥人又來了。項自鏈看看表,已經是兩點來鍾了,忙借口去機場接張瀅夫婦,腳下抹油溜了出來。

第十七章

到機場不過是半個小時的路程,上海至寧臨的飛機還有一個多小時,項自鏈百無聊籟,駕著車慢悠悠地開著消磨時間。車剛到站,手機響了。電話是郭偉打來的,說想請他吃餐飯,問初三晚上有沒有空。

「小郭啊,吃飯就免了,不過這回正有事想找你幫忙,你現在在哪里啊?」項自鏈突然想到郭偉是台灣人,或許能弄點什么新鮮的東西送給季文煥作見面禮。

「我今天剛從北京回來,現在還沒走出機場呢!一下飛機就打電話邀請你項市長做客,你可要密切政府和群眾關系,不要讓我這個普通群眾感受不到政府的溫暖啊!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幫上的,你一句話就行了。」一聽郭偉還在機場里,項自鏈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忙說:「無巧不成書啊!我正好在機場門口呢!」項自鏈話剛說完,郭偉已站在出口處向他招手了。兩人都感到意外又興奮不已。意外的重逢總讓人產生莫名其妙的親近感,今天項自鏈徹底放下政府官員的架子,四只手有力地握到一塊。

郭偉先開口問:「項市長親自開車到機場是送客還是接人?」「接人呢!想不到能在這里見到你,如果不急著趕時間的話,等會我送你回家。」郭偉下意識的看看表,說:「項市長親自來接的客人一定很尊貴的,我怕是沾不起這個光啊!」「沒關系的,私人朋友。對了,你要請我吃飯,我看就不必落俗套了。」「看來項市長是要把我小郭排除在群眾之外了,心連心活動還是不能少的。說說你有什么事能讓我效勞的?」「小郭你越來越有進步嘛,口口聲聲要把自己融入勞動大眾。我想給老同學送點禮物,又怕選不好,想請你幫我出出主意,送點親鮮玩意,既不落俗套,又大方得體的。」項自鏈說話半遮半掩。

郭偉一聽,點點頭說:「項市長,看來你這位同學很不簡單啊,要讓你如此費心思!不過這事包在我身上,一定讓你滿意,讓你的同學滿意。」給未來的省委書記送禮物,項自鏈不好明說,又怕郭偉想錯地方,補充說:「我這位同學既是我的知心好友,又是我的領導,是部里的。就麻煩你幫我多想想。」郭偉也不再多問,點點頭表示明白。項自鏈這才放心,隨口問起瓊潮市府招待所改造情況。你一言我一語地扯了一會,項自鏈發現郭偉非常健談,對世界各國的風土人情尤感興趣。正談著,頭頂上傳來了飛機的轟鳴聲,項自鏈抬頭看看,又低頭看看表,說:「我的朋友就要來了!」果然沒錯,廣播里傳來了上海到寧臨的航班就要著陸的消息。

郭偉很懂事,又問了一句:「項市長,你是個直爽人,有什么不方便的話,我就先走一步?」「小郭說傻話了,我不是說過來接朋友嗎?你也是我的朋友啊!起初我倒怕擔誤了你的時間,飛機就到了,現在不怕再擔誤你幾分鍾了。」項自鏈這么一說,郭偉就不再推辭了,跟著項自鏈向機場出口挪去。一會後,張瀅夫婦出現了。雙方握過手,項自鏈又把郭偉介紹給他們,隨後接過張瀅手中的拖箱往車上裝。張瀅的臉色很灰黯,嬌好的面龐掛著失去親人的痛苦和長途奔波的勞累。四個人坐在車里誰也不說話,車內彌散著憂郁沉重的氣氛。項自鏈後悔沒有讓郭偉先走。放慢車速後,項自鏈無話找話,回頭問張瀅的丈夫林學博:「西方國家評論中國沒有真正的政治家,這種近乎窒息的體制無法吸收一流的人才。林博士,你生在中國長在中國,又長期定居美國,作為政治學的專家你的感觸一定是最深的,不知對此有什么評價?」其實項自鏈接觸過林學博,對這人沒什么好感,一股腦的美國思想,不知張瀅為什么會喜歡他。

「『89』動亂後,西方國家特別是美國更相信和平演變完全有希望寄托中國第三代第四代領導人身上。我當時也是這么想的,可後來的事實證明,中國不但走出『89』動亂的y影,而且發展得更快更好。現在美國人再也不提和平演變了,而中國威脅論卻悄然興起,說共產主義正在中國開花結果,經濟上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政治上更加穩固健全了。現在想想也對啊!中國有中國的國情,在西方人看來,它永遠是個神秘的國度,永遠無法理解它的精髓和內涵。前不久我見過方勵之教授,說起中國近五年來的變化,他變得沉默寡言,不再提當年的事了。中國太需要一個和平的國際國內環境,穩定壓倒一切,在美的華僑絕大部分也是這么想的,因為我們在異國他鄉切切實實感受到祖國強大起來的力量,在這股力量的背後是美國白人投來的媚眼,美籍華人不再是下等的代名詞了。」項自鏈沒想到林學博會說出這番話來,感慨地說:「中國有中國的國情,一些積弊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但中國這條巨龍確確實實在世界舞台上開始扮演重要角色了。」郭偉的情緒也被調動起來,c話道:「以前生活在台灣,都說大陸如何落後如何蔽塞,來大陸後我才真實感受到大陸的活力,特別是沿海地區的活力。如果說台北市是一年建成的,那么深圳市就是一夜建成的!忽然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詩人奇異的想象和美好的心願正在中國大地變成現實,深圳速度正是中國改革開放,自強不息的最好寫照!我想再過十年廿年,中國就是第二個美國了。」這樣一來,郭偉和林學博倒是接上腔了,兩人談得很投機。項自鏈開著車沒有附和,卻在心里不斷思索著他們的談話。是的,我們的經濟建設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但深層次問題也不斷地暴露出來。中國龍已經睜開雙眼長吟了,或許在國外人眼里,他們有理由驚奇擔心甚至恐懼,林學博這樣的學者也有理由為之鼓與吹,郭偉這樣的生意人更有理由為之歡欣鼓舞,但作為一個地方官員,卻不能只看成績不見問題。真正的中國人大陸人不能不了解中國的國情,我們的的黨群關系干群關系還在走下坡路,我們的道德一直滑坡,經濟上乘風破浪改革開放,政治上如履薄冰止步難前,從商場到官場出現了普遍的信任危機,難道傳統的道德在經濟大潮的沖刷下,如此不堪一擊!政治訛詐、腐敗墜落、唯上主義、領導干部終身制等等體制上造成的積弊越來越突出越變越曖昧。項自鏈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顏玉寶事件,想到家中的玻璃窗被砸,直覺得額上的青筋暴跳。

情緒激動差點失控,車輪從路當中的一塊棄石上輾過,車子暴跳,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尖叫了起來。項自鏈忽愣一下,才反應過來,緊握著方向盤不敢再分神了。很快車子就到了張書記家,等張瀅夫婦收拾好行李,項自鏈又掉頭送郭偉回去。

車子到了維多利亞大酒店後,郭偉舊事重提,要項自鏈安排個時間來作客。剛剛還拜托人家辦事,項自鏈不好馬上唬下臉來,只好婉言謝絕。這時候不得不感嘆人情關系的復雜,中國人注定比美國人活得累,這是個多愁善感的民族,一個情字就吊死無數人,不管真情假情,人際交往吃飯送禮總免不了俗套!張瀅已順利到家,項自鏈不想再去湊熱鬧,驅車向家中開去。到了半路,想起被人砸掉的門窗,項自鏈不由自主地皺皺眉頭。老婆兒子還在王阿姨那里呆著,估計晚上才會回自家過夜。項自鏈找了一家鋁合金店,趕緊叫人把門窗收拾好,免得吳春蕊知道了又要擔驚受怕。到了黃昏時分,吳春蕊果然拖著凱凱回家,一進門就喊著累死人了。兒子倒精神,打開電視看到畫面上出現食物就叫肚子餓。兒是心頭r,女人二話沒說,跑進房間換了身衣服,又進了衛生間對著鏡子琢磨了兩分鍾就下樓去了。吳春蕊前腳剛走,凱凱就躡手躡腳地走到項自鏈跟前問:「爸爸,你動作真快啊!是不是怕媽媽知道了生氣啊?」說完指指原本破碎的門窗。項自鏈會心地笑笑,說:「小鬼別自作聰明,媽媽這兩天累壞了,總不能再讓她擔心吧!凱凱乖,不要在媽媽面前提這件事了!」兒子點點頭,懂事地跑進自己的房間。

吃過晚飯洗過澡,吳春蕊上床休息了。這兩天確實累壞了她,王阿姨剛剛失去丈夫,整天整夜地叨念著,昨晚一個通宵陪王阿姨說話,幾乎沒合眼。項自鏈一年到頭沒有閑過,原希望能過個安穩年,沒想到突出這么個事來,搞得一家子j犬不寧,覺得身心都很疲憊。一時又睡不著,斜靠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胡思亂想,沒想到一會兒就呼聲大作,鬧得兒子從房里跑出來催他到里邊睡。

第二天,吳春蕊和項自鏈都醒得特別早,外邊的天剛蒙蒙亮,兩雙眼睛就對接上了。項自鏈重重地攬了攬女人的肩頭,女人就情不自禁地纏綿起來。老夫老妻幾乎不用言語溝通就明白對方的意思,項自鏈翻身上馬,駕輕就熟地動作起來。整整兩個月鴛鴦沒有交頸了,女人久積的激情很快就被點燃,哼哼唧唧個不停,那聲音大得有點誇張,象激越的點鼓催人奮進。小別勝新婚,雖然是熟悉的人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環境,對項自鏈來說卻如牛刀初試,帶著無限的興奮和憧憬,仿佛置身於十里霧海,似曾相識又不識廬山真面目。整整纏綿了半個多小時,兩人才偃旗息鼓相擁而眠。

項自鏈合著眼睡了個回籠覺,醒來的時候發現太陽光已透過窗簾照了進來。估計女人差不多做好早飯了,一截被窩都快涼透,項自鏈看看表已經是七點半了,趕緊起床。女人蒸了饅頭,還特地做了營養早餐粥,里邊放了桂園、蝦皮、枸杞和黨參。項自鏈見了心頭一熱,朝女人遞了個感激的眼神。女人面如桃花,紅霞尚在,輕輕一抿嘴催項自鏈快吃。生活原本這么簡單!可吃過早飯後,項自鏈又不得不面對繁瑣的現實,摟摟老婆的肩膀,摸摸兒子的腦袋,下樓去了。

車剛停下,花圈店的老板已把准備好的兩個花圈移到門口了。項自鏈見老人熱心,忙迎上前握手,說:「老人家,昨天忙,忘了請問你的尊姓大名哩?」老頭子兩只手垂著,沒有握手的意思,淡淡一笑回答說:「都快進棺材的人了,還奢談什么尊姓大名,免了吧!」項自鏈一下子明白過來,順手一揮掩飾過尷尬,「先生高逸,項自鏈俗套了。」這時候,項自鏈發現老人的左手有點拐,半只縮在袖子里出不來。看來老人有過一段悲慘的人生經歷,可仍超然於世,說話做事不拘一格。本想請他一同去參加張書記的追悼會,想了想沒說出來。項自鏈把花圈搬上車,隨手在櫃台上放了一百元錢,返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