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2 / 2)

在人間 未知 6074 字 2021-02-13

你年紀還小,你也不可能會。誰會呢?只有扒手會。你瞧你外公,他很聰明,有學問,

但他一輩子什么也沒落下……」「那你自己生活得很好吧?」

「我嗎?很好。有時也生活得不好……什么日子都過過……」行人們在我們身邊悠然走

過,身後邊拖著長長的影子,腳底下騰起蒙蒙的塵土,把影子蓋住了。黃昏的哀愁,漸漸濃

厚起來。從窗子里,流出外祖父嘮嘮叨叨的聲音:「耶和華啊,求你不要在怒中責備我,不

要在狂怒中懲罰我……」外祖母笑眯眯地說:「啊呀,他早就使上帝厭煩了!每天晚上總是

那么哭訴,可是哭訴有什么用呢?上年紀了,什么也不需要,可是還老訴苦,老發愁……上

帝每天晚上聽見他這聲音,一定會笑起來:瓦西里·卡希林又在那里嘰哩咕嚕了!……好,

我們睡覺去吧……」

我決定干捕歌鳥的活計。我想,我捕了來,交外祖母去賣,一定可以把生活過得好。我

買了一個網,一個環,幾個捕鳥器,做了一些鳥籠。每天天快亮的時候,我就守在山溝灌木

叢里,外祖母拿著籃子和口袋,在樹林子里走來走去,采一些過了時節的蘑菇、莢萩果、核

桃之類。

懶洋洋的九月的太陽,剛剛升起,它的白色的光線,一會兒消逝在雲中,一會兒變成銀

色的扇形,照到山溝里我的身上。山溝底部還是y暗的;從那里升起一股r白色的霧氣。

山溝露出黑黝黝的很陡的粘土質的側面。另一個側面坡度很緩,布滿著枯草和茂密的灌

木叢,點綴著黃色、紅色、淡紅色的葉子。一陣風吹來,把葉子吹落,在山溝里飄來飄去。

在山溝底部,長滿牛蒡草的深處,發出金翅雀的啼聲。在灰白色的雜草叢中,可以望見

靈活的鳥的紅冠。在我的周圍,有許多好奇的白頭翁在熱鬧地啼叫。它們有趣地鼓起白白的

腮幫,忙忙碌碌吵鬧著,這情形很象過節時候的庫納維諾的小市民年輕婦女。它們很靈巧,

很聰明,很厲害,什么事情都想知道,什么東西都想去碰一碰,就這樣,它們一只又一只落

進捕鳥器里去了。看它們那么焦急亂闖的樣子,真有點可憐。但我是做買賣的,是不能容情

的呀,我把它們從捕鳥器里抓到鳥籠里,再用布袋把鳥籠罩祝它們一到暗地方,就變得老實

了。

山楂樹叢里,飛出一群黃雀。滿樹叢都是太陽光,黃雀歡喜得什么似的,叫得更歡了。

瞧它們的模樣,很象一群小學生。貪心的持家能手伯勞鳥,遲誤了去南方的旅行,棲在野薔

薇樹的軟枝上,用嘴梳著翼上的羽毛。它們閃著黑炯炯的眼睛,狙伺自己的獵物;一剎那

間,跟雲雀一般向上飛起,捉住一只野蜂,小心翼翼地把它穿在荊棘樹上,重又歇在枝上,

不停地轉動著賊溜溜的小腦袋。機靈的松雀沒聲沒響地飛了過去。這正是我所渴望的,捉住

它多好呀!一只離了群的灰雀,披著紅紅的衣服,擺著象將軍一樣的架子,停在赤楊上,怒

沖沖地叫著,搖晃著黑嘴。

太陽漸漸升高,鳥兒越加多了,鳴聲越加熱鬧了。整個山溝里充滿了音樂。最基本的音

調,是風吹灌木叢的簌簌聲。

鬧盈盈的鳥聲,畢竟掩蓋不了這輕微的、動聽的愁悶的低響。

在這低響之中,可以聽出一種夏天的離歌,其中喃喃著一種特別的言語,自然地變成歌

詞。這時,我不由得想起了許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從上邊不知什么地方傳來外祖母的聲音:「你在哪兒?」

她坐在山溝邊上,面前攤開一塊包頭布,上邊擺著面包、黃瓜、蘿卜、蘋果,這許多天

賜的食物當中,有一只很美的多角的玻璃瓶,在太陽下發著光,瓶口塞一個雕成拿破侖頭形

的水晶塞子,瓶里裝著一什卡利克的用金絲桃浸過的伏特加酒。

「天啊,多么快活呀!」外祖母滿心感激地說。

「我編成了一支歌!」

「是真的嗎?」

我就把似詩非詩的東西唱給她聽:

眼看著冬天漸漸到來,

夏天的太陽呀,再會再會!

可是外祖母不讓我唱完,就c嘴道:

「這種歌原來就有的,只是比這好一些!」

於是她提高嗓子唱了起來:

哎呀,夏天的太陽快離去了,

去到黑夜,那遙遠森林的後邊!

唉!丟下我,一個年輕的姑娘,

孤零零地再沒有一絲兒春的歡喜……

早晨我要不要去到村外,

回想五月中同游的歡情,

那曠野令人不快的望著,

我在這兒喪失了我的青春。

哎呀,我親愛的女友們喲!

等那輕軟的初雪堆起,

請從我白白的胸膛挖出心兒

把它埋葬在雪堆里!

我的作家的自尊心,一點兒也沒有受到傷害,我很愛這首歌,並且很憐憫那位年輕的姑

娘。可是外祖母說:「這里唱的是一種感傷的歌!是一位年輕姑娘,詠嘆自己的身世。從春

天起她跟愛人一起游玩,可是冬天快到來的時候,她已被愛人拋棄了。也許她的愛人,已經

另有新歡,所以這位姑娘悲傷不止……一件事物,自己沒有親身經歷過,是不能講得那么

好,那么真的。你看這姑娘,她編得多好!」

第一次賣鳥兒掙了四十戈比,外祖母非常驚奇:「你瞧,我只當是玩兒的,孩子的把

戲,不料竟賣了這么多錢!薄翱墒腔孤艫錳鬩肆四亍薄笆鍬穡俊

在趕集的日子,她總能賣到一盧布或更多些回來,這就更加驚異了:這么一些算不了什

么的玩意兒,竟能夠掙這么多錢!

「一個女人,一天忙到晚,給人家洗衣服,擦地板,也只掙得二十五戈比,你想想看!

說來,這個行當不好!把鳥捉來關在籠子里,也不好。阿廖沙,這種買賣,還是別干了吧!」

可是我很醉心於捕鳥。我覺得它很有趣,而且借此可以獨立謀生。除了鳥兒以外,沒給

誰找麻煩。我弄到了一些上等的捕鳥器具,常跟捕鳥的老前輩談天,得到不少知識。我又常

常一個人到三十來俄里外的伏爾加河邊去,到克斯托夫森林里去捕。那兒作檣桅用的高大松

樹上,棲著交喙鳥,以及精於此道的人所珍愛的一種白頭翁。這是一種長尾白毛,非常珍奇

美麗的鳥兒。

我常常傍晚出發,整夜在喀山公路上走著,有時被秋雨淋著,跋涉在深深的泥濘中。背

上背著油布袋子,里面裝著捕鳥器和誘鳥籠,一只手拿著一根核桃木的粗大木杖。秋天的黑

夜,寒冷可怕,很可怕!……公路兩旁,立著被雪打壞的老白樺樹,在我頭上伸出了濕淋淋

的枝條。向左邊山崖底下望去,黑dd的伏爾加河上,浮閃著末班輪船和駁船上的幾盞桅

燈,好象正向無底的深淵沉下去。這些船的蹼輪,在水里啪啪地響著,汽笛嗚嗚地叫著。

在生鐵一樣堅硬的地面上,現出了路邊村落的茅舍;一群忿怒的餓狗向腳邊沖來;更夫

敲著梆子慌恐地叫:「那兒是誰?說句夜間不該說的話,是鬼把你弄來的吧?」

我擔心我的捕鳥器具會被沒收。每次總帶著幾個五戈比的銅子,准備送給更夫。有個福

基納村的更夫,跟我交了朋友,每次碰到,他總是驚嘆:「又是你來了?唉,你這個閑不住

的夜游神,膽子倒不小!」

他名字叫尼豐特,是個矮個子,長一頭白發,很象聖徒。

他常常從懷里拿出蘿卜、蘋果,或是一把豌豆什么的,放在我的手里。

「唔,送給你,朋友,我留著特地請你的。吃吧。」

接著,就一直送我走到村外。

「去吧,上帝保佑你!」

東方發白的時候,我走到樹林里,就把捕鳥具裝好,掛起誘鳥籠,在林邊躺著,等待太

陽出來。這時萬籟無聲,四周的一切都凍結在深深的秋眠中。灰沉沉的霧氣里,隱約望見山

崖下廣闊的草常這一片大草場雖然被伏爾加河隔斷,但越過了河,還是向外伸展,直伸展到

渺茫的霧氣中。漸漸的,從遠處草場盡頭的樹林後邊,悠然升起了白洋洋的太陽;黑色馬鬣

毛般的林子上面,閃爍著光波,展開了一種奇異的,動人心魄的場面:霧從草地上漸漸升騰

起來,愈升愈快,被陽光映成銀色。接著,地面上顯出了灌木叢、樹木、干草堆。草場好象

融化在陽光中,變成一種赤金色,向四面八方灑開來。

現在,太陽已照到河邊靜寂的流水上,好象整條大河,都已經向太陽沐浴的地方涌過來

了。太陽笑嘻嘻的,漸漸升高,祝福著,溫暖著這赤l的寒顫的大地。地上散溢著秋天的濃

香。

天空一碧無瑕,地面顯得更加遼闊無邊。一切東西統統向遠方流去,好象有人在引誘

著:「到那青青的地平線去吧。」在這地方,我已看過幾十次日出,每一次都另有一番新的

景象展現在我的眼前。——一個充溢著新奇的美景的世界……不知什么緣故,我特別喜歡太

陽。我愛太陽這個名字,愛這名字中悅耳的聲音,藏在這聲音中的音響。我喜歡閉著眼睛讓

臉曬在溫暖的陽光中。當陽光劍一般穿過牆垣的隙縫或樹枝間的時候,我愛伸出兩手的手掌

去捉它。外祖父非常崇拜「不拜太陽的米哈伊爾·切爾尼戈夫斯基大公和貴族費多爾」;我

以為這不過是跟茨岡人一樣的黝黑而y險的惡徒。

他們好比可憐的莫爾德瓦人,是永遠的眼病患者。太陽從草場上升起時,我不禁高興得

笑了。

針葉樹在我頭上沙沙作響,綠葉尖上滴下露珠。樹蔭下的y影中,蕨蕨的圖案紋的葉子

上,早晨的寒霜象一層銀箔似的閃爍。帶紅色的草,被雨水打倒了,草j伏在地面上,一動

也不動;可是當一綹明亮的光線落在這草j上的時候,就可以瞧見草葉中有一種輕微的戰

栗;這也許是生命的最後的掙扎吧。

鳥兒們醒來了,灰色的煤山雀象絨毛球,從這枝跳到那枝。火焰般的交喙鳥,用彎曲的

嘴啄松樹頂上的松果。松樹梢頭,一種白色的白頭翁搖著身體,擺動著長長的船舵一般的尾

巴,張著黑珠子一般的眼睛,不信任地斜眼瞧瞧我張著的網。忽然,一分鍾以前還沉浸在深

思中的整座森林,漾起千百種的鳥聲,充滿了大地上最純潔的生物的叫聲。大地上的美麗之

父——人類,也就依照它們的形象,造出了許多愛爾菲、司智天使、六翼天使以及天使之群

來安慰自己。

捕這些鳥兒,未免有點不忍,我覺得把它們關進籠子里,良心上過不去。我更喜歡觀賞

它們,可是狩獵的熱情和掙錢的欲望,壓倒了憐憫之心。

鳥兒們做出許多狡猾的把戲,使我覺得可笑。藍色的白頭翁,仔細觀察了捕鳥器,知道

那兒有危險,便從側邊鑽進去,安全地、巧妙地從捕鳥器的棒桿上啄去了誘餌。白頭翁本是

很聰明的,可是太好奇,這就害了它們。驕傲的灰雀比較笨一點。它們成群地鑽進網里來,

好似一隊吃得腦滿腸肥的市儈擁進教堂里去。被網兒罩住時,它們非常驚異,眨眨眼睛,用

厚鈍的嘴啄著指爪。交喙鳥走進捕鳥器,顯得鎮定而大方。還有一種叫作繞樹鳥的,是一種

神秘的怪鳥;這種鳥長時間站在網跟前,把身子支在粗壯的尾巴上,不時動動長嘴。它跟啄

木鳥一樣,在樹干上跑著,總是跟白頭翁作伴。

這種煙灰色的鳥,讓人感到有一種可怕的地方,象是有一點兒孤寂,誰也不愛它,它好

象也不愛誰。它跟喜鵲一般,喜歡偷一些細小發亮的東西藏起來。

到近午時候,我停止了捕鳥,穿過森林和曠野回家去。如果走大路經過村落,便有一班

孩童、小伙子來打劫我的鳥籠,打壞我的工具。這種事我已經遇到過了。

傍晚回到家里,又餓又累。可是我感到在這一天中自己好象長大了,見識了一點新事

物,也變得更硬氣了。這是一種新的力量,靠著它,對於外祖父的譏刺,也就不放在心上,

能一點不帶氣憤地聽下去。外祖父看見我這種樣子,便開始入情入理地,嚴肅地說:「扔掉

這吊兒郎當的營生吧,扔掉吧!哪里聽說過一個捕鳥的人能有出息,沒有這種事,我知道!

你還是去找一個正當職業,磨煉磨煉你的智慧吧。人活著,並不是叫你吊兒郎當的。人好比

上帝播下的谷種,必須要長出好穗子來!人好比一個盧布,會盤利息,就能變成三盧布!你

當過日子是容易的嗎?不,很不容易啊!對人來說,世界是一片暗夜,每個人必須給自己照

亮道路。每個人都長著十個指頭,可是誰都想撈得多些;所以必須把氣力顯出來。沒有氣

力,就要狡猾。你要是又小又孱弱,那么上天國,落地獄都是不成的。人好象在跟大家一起

過活,其實要記住自己是孤獨的人。人家說的話都要仔細聽,但是誰的話也不要相信;你要

是只憑眼睛看,便會把事情弄錯的。嘴要謹慎。房屋、城市,不是一張嘴可以造成的;要用

盧布跟斧頭才能造。你得知道,你既不是巴什基爾人,又不是加爾梅克人,他們的全部財

產,只是虱子和羊群……」他可以這樣嘮叨一個晚上。這些話我都能背下來。我很愛聽他的

話,只是這些話的意義,我總是不大相信的。照他說,一個人所以不能稱心如意地過活,是

有兩種力量在中間阻礙:一種是上帝,一種是人。

外祖母坐在窗邊,紡著織花邊用的紗線;紡錘在她靈巧的手里嗡嗡地響著。她聽著外祖

父的話好久都不作聲,後來忽然開口道:「一切事情都會變得象上帝所希望的那樣。」

「什么?」外祖父叫起來。「上帝?我並沒有忘掉上帝呀。

我是知道上帝的!傻老婆子,上帝難道願意把一些傻瓜種在地上嗎?」

……我覺得世界上最有福氣的,似乎要算哥薩克人和兵士了。他們的生活單純、快活。

晴天,他們一清早就跑到我們門前那山溝對面,好象白蘑菇似的,在空地里散開,開始做復

雜有趣的游戲:那些穿白襯衫的敏捷強壯的人,手里拿著槍,在空場上歡樂地奔跑,然後消

逝在山溝里。喇叭聲一響,他們忽然又跑到空場里來,跟著鬧盈盈的軍鼓聲,叫著「烏

啦」,把槍尖頭向前沖去,直朝著我們的房子沖過來。好象轉眼之間,會把房子當一個稻草

堆似地沖倒。

我也叫著「烏啦」,迷迷糊糊地跟著他們一塊兒跑。凶猛的銅鼓聲不知不覺地引起我想

破壞一切,把牆頭沖倒,或是把小孩子打一頓的心思。

休息的時候,那些兵士拿一種粗煙卷請我抽,拿重重的槍給我瞧;有時,一個兵士把槍

刺對著我的腹部,故意發出慘厲的聲音:「我刺死你這只小蟑螂!」

槍刺亮閃閃的,跟活的一樣,象一條蛇似地盤旋著想要螫人,見了未免有點可怕,可是

更多的卻是快樂。

鼓手莫爾德瓦人,教我怎樣拿鼓槌打鼓。開頭他把住我的手,直到疼痛,把鼓槌塞進我

被捏得發疼的手指中間。

「敲吧!一,二。一,二。搭郎,搭搭,湯!敲吧,左邊輕,右邊重。搭郎,搭搭,

湯!」他跟鳥兒那樣圓睜著眼睛,狠狠地喊著。

我跟著兵士們一起在空場上跑著,直到c練完畢。之後,一邊聽著他們大聲歌唱,一邊

瞧著他們每一張都跟剛鑄出的新的五戈比銅子一般善良的臉,一直經過全城,送他們到營房

門口。

看見許多一模一樣的人,組成一個密集的隊伍,形成統一的勢力,快步地在街頭經過,

我就產生一種想同它接近的感情,很想跟沉入河中去、走進森林去似的,投身到他們的隊伍

里去。這些人是什么都不怕,勇敢地看待一切,能夠征服一切,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最

主要的是他們純朴、善良。

可是有一次休息的時候,一個年輕下士,拿一支粗大的煙卷給我抽:「你抽吧!這可是

一支好煙,我不願給任何人抽,可是你這孩子太好了,我送你抽呀!」

我抽起來,他退後了一步。突然,煙卷上冒出一股紅紅的火焰,迷住我的眼睛。我的指

頭、鼻子、眉毛都燒傷了。一股灰色的咸味的煙氣,嗆得我又打噴嚏又咳嗽。我眼睛瞧不見

東西了,我嚇得蹦跳起來。一群兵士把我緊緊圍住,快活地高聲大笑。我轉身回家,唿哨和

哄笑,宛如牧羊人的鞭子的聲音,在背後追著我。被燒的指頭發疼,我的臉破了,眼里流著

淚。但是壓得我透不過氣來的,還不是這種r體上的痛苦,而是一種不可言狀的驚異:為什

么他們要這樣對待我?

這種惡作劇為什么能使這班善良的青年人高興?

回到家中,我爬上閣樓,在那里坐了很久,回想我過去很多次遇到的那一切無法解釋的

殘酷,特別清楚生動地浮在眼前的,便是那個從薩拉普爾來的矮小的當兵的。他好象活生生

的一樣站在我的面前問:「怎么樣?明白了沒有?」

過了不久,我又遇到了比這個更倒霉更驚人的事。

我常常到哥薩克兵營里去;兵營在佩切爾區附近。我覺得哥薩克和兵士不同,並不是因

為他們馬騎得好,裝束特別漂亮,而是因為他們說話特別,唱另樣的歌,而且跳舞也實在

好。有時候,在傍晚,他們把馬刷洗好,就在馬房邊圍成一個圈子,一個瘦小的棕紅色頭發

的哥薩克,頭發甩得亂蓬蓬的,提高嗓子唱起來,好象一個銅喇叭。他使勁挺直身子,輕輕

地唱著靜靜的頓河和藍色的多瑙河一類的悲歌。他的眼睛閉著,跟那些唱得太累、從樹枝上

掉下來、有時也會死掉的紅雀一般。他敞開襯衫的領口,露出銅馬轡似的鎖骨;而且他的全

身,就好象一尊銅像。他用兩條瘦瘦的腿站著,好象大地在他的腳下搖動。他張著兩臂,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