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2 / 2)

在人間 未知 6126 字 2021-02-13

「你在瞧什么呢?」

「說不定從里面跑出老鼠來……我頂喜歡老鼠;那小東西總是悄沒聲息地跑來跑

去……」我常常給那些勤務兵代寫家信,代寫情書,這差使真有趣。但是在這些人中,我最

高興代西多羅夫寫信。每星期六,他一定給在圖拉的妹子寫一封信。

他把我叫到他廚房里,在桌子邊和我並排坐下,兩手使勁揉著剃了頭發的頭,然後靠在

我耳邊低聲說:「好,你寫吧。開頭是老一套:我的最親愛的妹妹,祝你長壽。現在再寫:

一個盧布收到了,不過你不必寄錢來了;謝謝。我什么都不要,我們過得很好。其實我們過

得很糟糕,跟狗一樣。不過,這話不能寫。你寫:很好。她還小,只有十四歲,不必告訴

她。現在你自己寫吧,照著人家教你的那樣寫……」他把身子壓在我的左肩上,一股又熱又

臭的口氣吹著我的耳朵,反復低聲叮嚀:「叫她不要讓年輕的小伙子擁抱,千萬不許讓他們

摸她的乃子。你再寫:如果有人對你甜言蜜語,你不要相信他,這是他想欺騙你,糟蹋

你……」他竭力憋住咳嗽,臉漲得通紅,他鼓著兩腮,眼睛里流著淚。他在椅子上坐不安

定,推了我一下。

「你不要打攪我呀。」

「不要緊,你寫。……尤其是那班老爺們,千萬不要相信他們。他們是騙年輕姑娘的老

手。他們說得好聽,什么話都會說,你要是聽信了這種人的話,就會被他們賣到窯子里去。

還有,你要是能攢下錢,就交給神父,他若是好人,一定會給你好好保存起來的。不

過,最好,還是埋在土里,什么人都不讓瞧見,只消你自己把那埋的地方記祝」聽著這被廚

房氣窗洋鐵皮翼子的吱喳聲壓倒的低語是很難受的。我回過頭去,瞧瞧煤牎詰穆冢?br /

滿是蒼蠅屎的食器櫥。廚房臟得厲害,到處都是臭蟲;到處發著焦油、火油、煤煙的強烈的

臭味。爐上的碎木柴中間,油蟑螂蠕蠕地爬走,煩悶襲人心靈。這個兵士和他的妹子,可憐

得幾乎令人掉淚。難道可以這樣生活嗎?這樣的生活算是好的嗎?

我再不去聽西多羅夫的嘮叨,而自己寫著,寫的是生活上的痛苦和心里的牢s。他嘆一

口氣對我說:「寫得不少了,謝謝你。現在她會懂得要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我

生氣地說。雖然我自己也害怕好多東西。

兵士咳嗽了幾聲,笑笑說:

「你真是怪人。怎么不怕呀?老爺們呢?上帝呢?……還少埃」他一接到妹子來信,就

很不安地請求:「請念給我聽聽,快些……」於是他要我把一張寫得歪歪斜斜的、簡短空d

得使人遺憾的信給他連念三遍。

他人很和善,但對女人卻跟所有的人一樣,象狗一般的粗野和簡單。我有意無意地觀察

過這種關系,親眼看見過這種關系從開始發展到最後往往快得令人驚訝,令人作嘔。我看見

過西多羅夫開頭如何對女人談軍隊生活的痛苦,引起她的同情;其次用甜言蜜語把女人迷

倒;在這以後,就把自己的勝利,講給葉爾莫欣聽,好似喝了苦葯似的皺著臉,吐著口水。

這也使我心里很難過。我氣憤地問他:為什么他們都欺騙女人,對她們撒謊,然後玩弄,再

把她讓給別人,還常常打她們呢?

他只是嗤著鼻子輕輕一笑,這么說:

「你不必管這種事。這些都不是好事,是罪過呀。你年紀小,你還早呢……」不過有一

次,我卻得到了更明確的使我難忘的回答:「你當女人不知道我在騙她嗎?」他這么說著,

眨巴著眼,咳嗽了一聲。「她知——道的。她自己願意受騙。這種事,誰都說謊騙人。這就

是這樣的事呀,全都害臊埃哪里真有什么愛,只不過玩玩罷了。這是一件真正的不要臉的事

情。往後你總有一天自己會明白。可是必須在晚上。如果是白天,就必須在黑暗地方,在柴

棚里,是呀。正因為這個,才給上帝捧出了天堂。正因為干了這種事,所以咱們大家都是不

幸的……」他說得那么好,那么憂傷,而且帶著懺悔的樣子。因此我對於他的羅曼史,也就

稍微妥協了一點,我對他比對葉爾莫欣更加友愛。我憎惡葉爾莫欣,存心用一切手段嘲弄

他,激怒他,他常常滿院子追我,想報復,可是,他是個笨蛋,很少得逞。

「這種事是禁止的呀,」西多羅夫說。

禁止,我是知道的。但我可不大相信,人是為了干這種事兒才不幸的。不錯,我確曾見

過人們的不幸,但不相信這句話。因為我常常在談愛情的男女們眼中,看見一種奇異的表

情,感覺到一種戀愛著的人們所特有的溫柔,瞧著這種心的凱旋,常常覺得非常舒服。

但我記得,生活到底是變得更加枯燥而殘酷了。我覺得它好象是照著我一天天所見的那

種形式和關系,凝結住了。而且,我沒有想到在目前的現實以外,每天在眼前出現的東西以

外,還能有什么更好的東西。

可是有一天,兵士們給我談了一件事,這使我非常不安。

這院子里住著一個在城里一家高等服裝店做工的裁縫。

他很沉默,很和氣,不是俄羅斯人。他的妻子長得很嬌小,沒有孩子,一天到晚光在那

兒讀書。住在這樣吵鬧的、滿是酒徒的院子里,這兩人毫不引人注目,沒聲沒響過著日子。

他們不接待客人,自己也不到別人家去串門,只是節日的時候到戲院去看看戲。

丈夫一早出去干活,晚上很遲回來。妻子跟一個小姑娘似的,每星期上兩次圖書館。我

時常望見她搖著身體,跟一個跛子似的,在堤上一瘸一瘸地小步走著。她跟女學生似的抱著

一捆用皮帶束著的書,小小的手上戴著手套,顯得朴實、快活、整潔、英爽的樣子。她長著

一張鳥兒一樣的臉,閃動著一雙敏捷的眼睛,全身裝束美麗,好似擺在梳妝台上的瓷人兒。

據兵士說,她右邊少一條肋骨,所以走起路來身體搖得那么奇怪。但是在我看來,這倒反而

顯得好看,使她跟這院子里其他的太太們——那些軍官太太,可以馬上區別出來。

那些太太們,盡管她們服裝鮮艷,聲音宏大,穿著臀部高聳的時裝,但總顯得陳舊,簡

直象是呆在暗幢幢的什物間里,跟其他許多無用的廢物一起,久已被人忘記了。

院子里的人都說這位嬌小的裁縫的妻子有神經玻據說她因為書念得太多,腦子有了一點

毛病,不會管理家務。上市場買東西,吩咐廚娘做中餐晚餐的菜,都得由丈夫料理。那廚娘

也不是俄羅斯人,個子很高、面孔y沉,一只紅紅的老是濕漉漉的眼睛,另外一只只是一條

細細的淡紅色的縫。可是太太自己——人們這樣談著女主人——連牛r做的和豬r做的菜也

分辨不出來:有一次去買茴香,卻買來了白辣根。你想想看,這可多么嚇人哪。

他們三個人,在這座房子里,全是外人,好象偶然落進了這個大養j場的一個j欄里,

又使人聯想到幾只白頭翁因為怕冷從氣窗口鑽進了一家又悶又臟的住宅。忽然,勤務兵們告

訴我,那些軍官老爺想出了欺侮這位小裁縫的妻子的狠毒把戲……他們幾乎每天,今天這

個,明天那個輪流寫條子給她,向她表白愛情,訴說自己的痛苦,稱贊她的美麗。她寫回信

給他們,要他們別去打擾她,並且說引起他們傷心很對不起,她求上帝幫助他們不要再想念

她。拿到回信以後,軍官們圍在一塊兒高聲朗誦,把女的說笑了一頓,然後大家又用另外一

個人的名字,再給她寫信。

勤務兵們一邊把這事講給我聽,一邊笑罵著裁縫的妻子。

「倒霉的傻婆娘,瘸腿娘兒們,」葉爾莫欣粗聲地說。西多羅夫低聲附和著:「每個女

人都喜歡人家去騙她,她心里什么都知道……」我不信裁縫的妻子知道人家在笑話她,因此

我馬上決定跑去告訴她,等她家廚娘去地下室的時候,我從後樓梯跑進這嬌小女人的屋子

里。我先走進廚房,廚房里一個人也沒有,又走進了起居室。裁縫的妻子坐在桌子邊,一手

端著一只笨重的鍍金茶杯,另一手拿一本打開的書。她吃了一驚,把書按在胸頭上,輕輕叫

喊:「這是誰呀?奧古斯塔。你是誰呀?」

我准備她會拿茶杯或書砸我,就很快地不連貫地說了。她穿一件下擺綴著絲絨邊,領子

和袖口釘著花邊的天藍色的室內服,坐在一張大的莓紅色的圈椅上。淡褐色的頭發卷曲地披

到兩肩,象一位天國的天使。她靠在椅子背上,眼睜睜凝望著我,開頭有點氣憤,後來露出

了驚異的微笑。

我把所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失去了勇氣,回身向門口走,她開口叫了一聲:「等一等。」

她把茶杯放進托盤里,把書放在桌上,然後合疊兩手,用大人的低嗓音說:「你是個多

么奇怪的孩子……過來。」

我很小心地走過去。她拉住我的手,用小小的冷冰冰的指頭撫摩著問:「沒有誰叫你來

告訴我這個嗎?啊?那好,我看得出來,我相信,是你自己來的……」她放開我的手,合上

眼睛,低聲慢慢說:「原來那些下流的兵在議論這個。」

「你干嗎不從這房子里搬走,」我認真地勸告她。

」為什么?」

「他們會欺侮你呀。」

她令人快活地笑起來,接著問:

「你上過學沒有?喜歡百~萬\小!說嗎?」

「沒有工夫百~萬\小!說。」

「只要你喜歡,總可以找到工夫的。好吧,謝謝你。」

她把捏著的手指伸到我的面前,里邊是一個銀幣。收下這個冷冰冰的東西,我覺得難為

情,但又不敢拒絕她。我走的時候,就把它放在樓梯扶手的柱頂上。

從這個女人的身上,我得到一種新的深刻的印象,好象早晨的曙光涌現在我的眼前。因

此,有好幾天工夫,我都生活在歡樂中,想著那間寬敞的屋子,和住在這屋子里的跟天使一

般的,穿著天藍色便服的裁縫的妻子。她四周的一切,美得出奇。光艷奪目的金色的絨氈,

鋪在她的腳下,冬天的白晝s進銀色的玻璃窗,依在她的身邊取暖。

我想再見她一次。如果我跑去向她借書,會怎么樣呢?

我就這么辦了,而且又見到了她。她仍坐在同一地方,手中同樣拿著書。但她的頰上,

捆著一條棕紅色頭巾,一只眼有點腫。當她拿一本黑封面的書給我時,嘴里含混地不知說了

一句什么。我拿了書,郁悶地走了。書里有雜酚油和洋茴香水的氣味。我把這書用清潔的內

衣和紙包著,藏在閣樓上,害怕被主人們拿去弄壞了。

主人家訂了一份《田野》周刊。他們只是為取得該刊的服裝式樣和贈閱的畫刊,並不是

為了閱讀。把畫看過之後,就擱到卧室的櫥櫃頂上。到了年底,把它們裝訂起來,塞在床底

下。那里還有三本《繪畫論壇》。我用水刷洗寢室地板的時候,臟水流進這些雜志底下去。

主人還定了一種《俄羅斯信使報》,晚上一邊讀,一邊罵:「光寫這些東西干什么。真無

聊……」星期六到屋頂樓去曬衣服的時候,我記起了那本書,拿出來看,看見第一行是這樣

一句話:「房屋也和人一樣,各有自己的面貌。」這句話的真實性使我暗暗吃驚,我就站在

天窗邊看起來,一直看到身體凍僵才停止。到晚上,主人們都做晚禱去了。我把書拿到廚房

里,埋頭看看舊了的秋風落葉一般的黃沉沉的書頁。這些書頁毫不費力地把我引進一種奇異

的生活中,接觸了許多新名字和新關系,發見了許多與我看膩了的人完全異樣的善良的英雄

和y險的惡漢。這本書是格拉維埃·德·蒙特潘的小說,跟他的所有長篇小說一樣,很長,

人物和事件非常多,描寫著珍奇的急變的生活。這小說寫得非常簡單明白,字行當中好似躲

藏著一綹光,明白地照出了善事與惡事,使讀的人熱愛和痛恨,全神貫注地凝視著緊緊糾纏

在一起的人們的命運。而且使人完全忘記這發生的事件是紙上的東西,馬上急躁地想去幫助

這個,阻止那個。斗爭的起伏,使人把什么都忘掉了。讀這一頁時,沉浸在歡喜的感情中,

讀第二頁時,又滿含悲傷的感情。

當我看出了神,等到耳邊聽到大門外拉鈴的聲音,一時還不能明白,這是誰在那兒拉,

為什么。

蠟幾乎完全點光了,今天早上自己剛剛清除過的蠟盤,又滿是蠟油了。我必須時時留意

的長明燈的燈芯,也落進燈油里面熄滅了。我在廚房亂竄亂跑,忙著把我的罪跡消滅掉,把

書塞進爐炕下的空隙里,重新點好燈芯。保姆從起居室里跳出來了:「你聾了馮?門鈴響

哪。」

我跑去開了門。

「你貪睡了?」主人嚴厲地問。他的妻子一邊重腳重手地走上樓梯去,一邊埋怨我害她

傷了風。老婆子罵著,跑到廚房里,瞧見了點過的蠟就開始審問我在干什么。

我好象從高處跌下來不能動彈一般,呆著不作聲。我只擔心著,她會發現那本書,但她

只是罵著,說我會把房子燒掉的。等主人夫婦倆一下來吃晚飯,老婆子馬上向他們訴說:

「你們瞧,一支蠟燭都點光了,連房子也會給燒掉的……」吃飯的時候,他們四個人狠狠地

說著我的各種有意的和無意的過失,眾口齊聲責備我,甚至威嚇我,說我不得好死。

可是我明白得很,他們說這種話,不是出於惡意也不是出於好心,只是閑極無聊。叫人

奇怪的是,把他們同小說中的人物比較一下,竟是那么空虛,那么可笑。

吃過晚飯,他們疲乏地蹣跚著睡覺去了。老婆子怨氣沖天地驚動了一番上帝之後,爬上

爐炕不吭聲了。這時候我爬起來,從爐下空隙中拿出書,走到窗口邊。夜色很好,月光直窺

著窗子,但字體太小,眼力畢竟瞧不清楚。不過丟開不看也實在難受。我從櫥架上拿了一只

銅鍋子來,用它把月光反映到書上來看,可是更不行,更暗了;於是我爬到牆角底下的凳子

上站著,湊近聖像,借著長明燈的光看了起來。不料看得倦了,趴在凳子上睡著了。我被老

婆子的罵聲和推搡驚醒過來。她兩手拿了那冊書,向我肩頭狠打。她赤著腳,只穿一件內

衣,凶狠地搖晃著棕褐色的腦袋,怒得臉發紅。維克托在床上嚷了起來:「媽,你快別嚷

啦。日子真沒法過了……」「糟了,書一定會被她撕碎,」我想。

喝早茶時,大家審問我。主人嚴厲地問:「你從什么地方弄來的書?」

女人們七嘴八舌地嚷著。維克托狐疑滿臉地把書頁子嗅嗅說:「有點香水氣味,真

的……」他們聽我說這本書是神父的之後,大家又把書重新瞧了一瞧,詫異而憤怒地說,神

父也看小說?可是這畢竟讓他們略微放心了,雖然主人對我大談其百~萬\小!說的危害性,談了好久。

「就是他們那些讀書人炸毀了鐵路,想炸死……」主婦又怒又害怕地對丈夫喊:「你發

瘋啦?你給他說什么呀?」

我把「蒙特潘」拿到兵士那兒去,把事情一五一十說給他聽了。西多羅夫把書接去,默

默打開小箱子。拿出一條干凈的毛巾,把小說包了,裝進箱里,然後說:「別聽他們胡說八

道,你到這里來看好啦。我不會對誰說的。如果你來的時候我不在,鑰匙在聖像後邊掛著,

你自己把箱子打開拿出來看吧……」主人們對書的那種態度,馬上使得書在我眼中處於一種

重大怕人的秘密地位里了。至於有些什么「讀書人」炸壞了鐵路,想暗殺誰,這種事我並不

感興趣。但因此卻想起了在懺悔時神父的質問和地下室里中學生念的書,以及斯穆雷所說的

「正經書」來;同時也想起了外祖父所講的使妖術的y謀家的故事:「洪福齊天的皇帝亞歷

山大·巴夫雷奇在位的時候,貴族們被妖術和自由思想迷昏了,那些j黨圖謀把全俄國人民

出賣給羅馬教皇。阿拉克切耶夫將軍把他們當場捉住,也不管他們的官職爵位,全都送到西

伯利亞去做苦工。他們在那兒跟芋艿蟲似地自行消滅了……」我又記起了「掛滿星星的恩勃

拉庫倫」和「格爾瓦西」,以及那庄重和可笑的話:「愚蠢的人們呀。你想知道我們的事

情,你們這樣懦弱的眼睛,怎能瞧分明。」

我覺得自己好象站在巨大的秘密之門的門口,而且好象一個瘋子似的活著,我一心只想

快些把這本書念完。我害怕它會在兵士那兒丟失,或者會給弄毀。那我還怎么好向裁縫的妻

子交待呢?

老婆子老是緊緊地盯著我,怕我上勤務兵那兒去,罵我:「書迷。書不教人學好。你瞧

那個愛念書的女人,連自己上市場買東西都不會。只是跟那些軍官調情,大白天把他們叫到

自己屋子里。當我不知道。」

我真想嚷:

「你胡說。她沒有跟人調情……」

但是,我不敢替裁縫妻子抱不平,萬一老婆子猜到那本書就是她的怎么辦?

我發了好幾天悶,心神恍惚,焦急不安,連覺也睡不著,擔心著蒙特潘那本書的命運。

有一天,裁縫家里的廚娘在院子里把我叫住:「把書拿來呀。」

吃過中飯之後,我趁主人們都午睡了,不好意思地,懊喪地,跑到裁縫妻子那兒去。

她跟第一次一樣接待了我,只是換了衣服,灰色的裙子,黑絲絨上衣,l露的脖子上掛

著一個綠松石的十字架。她象一只雌灰雀。

我告訴她:書還沒來得及看完,主人們禁止我百~萬\小!說。由於心里的委屈和見這位女子的歡

喜,我的眼里含滿了淚水。

「呸,這些人多么無知。」她蹙了一蹙細長的眉毛,說,「你那個主人,還有一張滿有

趣的面孔呢。不要傷心,我想個主意,我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