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部分(1 / 2)

在人間 未知 6071 字 2021-02-13

以後,他仰起頭,兩手放在膝上,不動地望著冬天的灰色的天空,好半晌沒有作聲。

他開始對我更注意,更和善,有時他來,我正在讀書,他拍拍我的肩頭,說:「讀吧,

小家伙,讀吧,對你有好處的。你似乎有一點兒聰明;可惜,你不尊重長輩,對任何人都反

抗。你想想看,這種頑皮勁兒會把你引到什么地方去呀?小家伙,這會把你引進牢獄里去

的。讀書是好的,但必須記住,書不過是書,要自己動腦筋才行。鞭身派里有一個叫達尼洛

的教誨師,他竟說新書舊書,全都無用,便把書裝在袋子里扔進河里了。不錯,這當然也是

愚蠢的事。這也是亞歷克薩沙搞的鬼……」他越發頻繁地記起那個亞歷克薩沙,有一天,他

到鋪子里來,板著臉擔心地對掌櫃說:「亞歷山大·瓦西里耶夫在這里呀,在城里,是昨天

到的。我找了又找,沒有找到,他躲起來了呀。我在這里坐一會兒,說不准他會來……」掌

櫃不友善地回答說:「我什么也不知道,任何人也不知道。」

老頭兒點了點頭說:

「正應該這樣。對於你,一切人不是買主便是賣主,再不會有別的什么人呀。好,弄杯

茶喝喝吧……」我提了一大銅壺開水回來時,鋪子里已有幾個客人:魯基安老頭兒高興地微

笑著,門後邊的暗角里,坐著一個陌生人,穿著暖和的外套,長統氈靴,腰里系一條綠帶

子,帽子歪歪地掩到眉毛上。他臉上沒有什么特點,看上去很文靜,而且謙虛,象是一個失

了業而且為此十分傷心的掌櫃。

彼得·瓦西里耶夫並不向他那邊瞧,嚴厲而重聲地說著什么,他抽搐似地一直在用右手

碰動帽子,好象要畫十字似地舉起手來,把帽子往上碰,碰了一下又碰一下,差不多要碰到

腦頂心了,然後又拉下來,幾乎連眉毛都要掩祝這種神經質的動作,使我記起外號叫「兜里

裝死鬼的伊戈沙」。

「我們這條泥水河里,游著各種鱈魚,把水弄得更臟了,」彼得·瓦西里耶夫說。

長得象掌櫃的那個漢子,低聲而沉靜地問:「你這是說我嗎?」

「就算是說你吧……」

這時候,那漢子低聲而十分誠懇地問道:「唔,那么你怎樣說你自己呢,漢子?」

「自己的事,我只對上帝說。這是我的事……」「不,漢子,這也是我的事,」新客人

嚴正有力地說。「對於真理,不能背過臉去,人不能故意把自己當瞎子,在上帝跟前,在眾

人跟前,這都是極大的罪過。」

這人稱彼得·瓦西里耶夫漢子,我聽了很痛快,他的平靜而嚴正的聲音,也使我激動。

他說話的樣子,好象善良的神父在念「主啊,我們生命的主宰。」他一邊說,一邊漸漸把身

子向前彎倒,越出椅子,老在自己的臉前揮舞著手……「不要責備我,我還沒有象你那樣被

罪惡染污……」「茶炊開了,在翻騰作響,」老鑒定家輕蔑地說,但那一個不管他的話,繼

續說下去:「只有上帝知道,是什么人更染污了聖靈之泉。興許就是你們這些咬文嚼字的書

呆子的罪過。總而言之,所謂書呆子是一種死板的人,我不是書呆子,我也不會咬文嚼字,

我只是一個活著的平凡人……」「我可知道你是個怎樣的平凡人,我聽夠了。」

「是你們把大家搞糊塗的,很簡單的東西讓你們搞得亂七八糟,漢子,你們這般書呆

子,偽君子……你懂不懂我的話?」

「這就是邪道。」彼得·瓦西里耶夫說。那人把手掌放在眼面前,好象念著掌心里寫著

的字,動著手掌,激烈地說:「你們以為把人們從這個牲口棚趕進那個牲口棚,就算對他做

了好事嗎?可是我——卻不以為然。我要說人應該成為自由之身。家庭、妻子、你們的一

切,在上帝面前有什么用處呢?所以人們應該擺脫那些互相爭奪,打得頭破血流的生活,擺

脫一切金銀財寶,這一切都污穢不潔。靈魂的教主不在地上的原野,是在天國的山谷間。我

說,擺脫一切,斬斷一切罣礙,打破世俗的網,這種網是反基督派織成的……我走的是正直

的大路,我靈魂不動搖,不接受那黑暗的世界……」「但是面包、水和衣服,你用不用呢?

這也是世俗的東西呀。」老頭兒譏刺地說。

但是這些話也沒有觸動亞歷山大,他更加熱心地說著,雖然他的嗓子很低,但卻象吹喇

叭一般:「漢子,你最寶貴的是什么?只有上帝是唯一可寶貴的。

站在上帝面前,從你的心頭斬斷地上的罣礙,放棄一切,上帝會看見你:你是一個人,

上帝也是一個。於是你就可以走到上帝身邊,這是走近他的唯一的路。這樣靈魂才能得救。

棄去父母,棄去一切,要是你的眼睛誘惑你,你就把你的眼睛挖掉,為了上帝,物欲死而靈

魂活。這樣,你的靈魂,便燃燒於永世萬年……」「那就把你喂臭狗去吧,」彼得·瓦西里

耶夫說著站起來。

「我當你從去年起變乖了一點,不料變得更蠢了……」老頭兒搖擺著身子,從鋪子里走

到廊下去。這行動使亞歷山大感到了不安,他詫異而慌張地問:「你要走嗎?……呃……為

什么?」

但是和氣的魯基安投著安慰的眼色說:

「沒有關系……沒有關系……」

於是亞歷山大就朝著他說:

「說到你,也是個世俗的忙人。你也說一些無用的話,這有什么意思呢?什么三呼阿利

路亞,二呼阿利路亞……」魯基安對他笑笑,也走到廊底下去了。現在,他就對著掌櫃很自

信地說:「他們敵不過我的精神,完全敵不過。象火上的煙一樣,消失了……」掌櫃抬眼向

他一望,冷淡地說:「我對這類事不過問。」

這人似乎不好意思起來,拉拉帽子喃喃地說:「怎能不過問?這是不能不過問的

事……」他低頭沉默地坐了一下,就被兩個老頭兒叫去,三人一起,也不告別就走了。

這人好象黑夜的篝火,在我眼前突然閃耀,明亮地燃燒了一下,又熄滅了,使我覺到他

的厭世論里,有一種什么真理。

晚上,我找個時間把他的話對作坊里的畫工頭說了。他是一個沉靜和藹的人,名字叫伊

凡·拉里昂諾維奇。他聽完我的講述,對我解釋:「這好象是一個逃避派。這是一種教派,

他們一切都不承認。」

「那么他們怎樣過日子呢?」

「逃避著過日子,永遠在四方流浪,所以把他們叫做逃避派。照他們說,我們同土地以

及與它有關的一切都沒有因緣。

因此警察把他們看做危險人物,要捉……」我雖然過著痛苦的生活,但我不明白:怎樣

可以逃避一切呀?在當時圍繞著我的生活之中,我覺得很多有趣味有價值的東西,因此亞歷

山大·瓦西里耶夫的影子,不久就在我的記憶中淡下去了。

但是在痛苦的時候,他的影子常常出現在我的眼前:他在野外灰黯的路上走著,向森林

走去,白色的不做工的手抽搐地提著拐g,而且喃喃:「我走正直的大路,我不顧一切。罣

礙——這種東西,把它斬斷吧……」同他並排走著的是外祖母在夢中所見的父親:他手里拿

著核桃木的g子,他後面跟著一條花狗,舌頭顫動著……

十三

聖像作坊在一所半石造的大房子里,占兩間屋子;一間有三扇窗向院子,兩扇向園林;

另一間一扇窗對園林,一扇對街。窗子都很小,四方形,裝有玻璃。玻璃已經陳舊得模糊

了,不大願意地把淡淡的冬天的陽光,透進作坊里來。

兩間屋子都擠滿了桌子,每張桌子邊上坐著一個俯著上身的聖像畫工;有時候一張桌子

坐兩個人。天花板上掛著一些裝水的玻璃球,它們收斂燈光,發出白色的寒光,反映到方形

的聖像板上。

工場里很熱悶,有二十來個從帕列赫、霍盧伊、姆斯喬拉來的「聖像畫工」在那兒工

作。大家都穿著敞開領口的布襯衫,帆布褲子,赤腳或是穿著破鞋。工匠們頭上蒸騰著劣等

煙草的煙霧,四周圍飄著亮油、干燥油、臭j蛋的氣味,飄著松香油一樣慢吞吞的、憂傷的

弗拉基米爾的歌:現在的人多么不害羞——小伙子當著人們迷住了大閨女……還唱別的許多

歌,都是聽了挺不痛快的,不過這個歌唱得最多。歌中拉長的腔調,並不打擾思索,也不妨

礙用貂毫的細筆,在聖像的「服裝」上畫出皺紋,給聖徒突骨的臉上畫出痛苦的細紋路。窗

下,塗金師戈戈列夫,敲著小小的槌頭,他是一個愛喝酒的老頭兒,鼻子大而發青。在這邊

唱著的懶洋洋的歌聲里,不時添進了他的枯燥的槌聲,好象蟲兒咬著樹干。

每個人對於畫聖像都不熱情,不知是哪位凶惡的聰明人把這個工作分成了一連串瑣細

的、喪失了美的、不能引起愛好和興味的作業。斜眼的細木匠潘菲爾是一個狠毒y險的人,

他把自己刨好膠好的各種尺寸的檜木板、菩提木板拿來。害肺病的青年達維多夫把它們刷上

底漆。他的伙伴索羅金,加上一道「底漆」。米利亞申用鉛筆從圖像上勾下一個輪廓。戈戈

列夫老頭便塗上金,並在上面刻出圖樣。畫服裝的畫上背景和服裝。以後,沒臉沒手的聖像

就豎立在牆邊,等畫臉的來畫。

掛在神帷里和祭壇門上用的大聖像,沒有臉,沒有手腳,只有袍子,或是鎧甲和天使長

的短衫,立在牆上,遠遠望去是很不愉快的。這些五彩的木板死氣沉沉,缺少使他們活起來

的那種東西,但好象本來是有的,只是後來奇異地消失了,這會兒卻留下自己累贅的袍子。

畫臉的畫好了「身體」,聖像便交給另外一種工匠,他照塗金師敲出的模樣,塗上「琺

琅」。寫文字有寫文字的工匠。

最後塗亮油是工頭自己動手。工頭叫伊凡·拉里昂諾維奇,是一個安詳的人。

他的臉是灰色的,小小的胡子也是灰色的,盡是絲線一樣的細毛,眼睛也是灰色,特別

凹陷而且充滿悲哀。他笑得很好,但人家無法對他笑,總覺得有些不適合似的。他很象柱頭

苦行僧西梅翁聖像,跟西梅翁一樣瘦,一樣干癟,連他那呆鈍的眼睛也好象透過人和牆似看

非看地凝視著遠方。

我到作坊來幾天之後,畫神幡的師傅卡別久欣,頓河的哥薩克,喝醉了酒跑進來。他是

一個漂亮男子,氣力很大,進來時咬著牙齒,眯細著女人樣的甜蜜的眼,默不作聲地揮起鐵

的拳頭,見人就打。這個身材不高而勻稱的漢子在工場里亂竄,好象貓在老鼠窩里一般,大

家都狼狽地避往屋角,在那里互相叫嚷:「打呀。」

畫臉的葉夫根尼·西塔諾夫用凳子砸狂暴者的腦袋,把他碰昏了。哥薩克人坐在地上,

大家馬上把他按倒,用手巾捆起來。他象野獸一樣想把手巾咬斷。葉夫根尼就發狂地跳上桌

子,兩肘靠緊腰邊,做著向哥薩克人撲去的姿勢。他是高大個子,渾身結實,一撲下去,准

把卡別久欣的胸骨壓得粉碎。但這一剎那間,穿著大衣戴著帽子的拉里昂諾維奇走到他身

邊,用指頭威嚇著西塔諾夫,認真而低聲向工匠們說:「把他抬到門廊里去,讓他醒醒

酒……」把哥薩克拉出了工場,把桌椅擺好重新坐下做工。大家交換著簡短的言語,談論哥

薩克的氣力,預言總有一天他打架會被人打死等等。

「要打死他不容易,」西塔諾夫好象講他熟悉的工作一樣很沉靜地說。

我望著拉里昂諾維奇,不解地想著:為什么這些強壯狂暴的人這樣容易服從他呢?

他告訴大家應該怎樣工作,就連本領高強的工匠也都聽他的話。他教卡別久欣比教別人

更多,對他講的話也更多。

「卡別久欣,你既然叫畫師,就得畫得好好兒的,用意大利的風格。油畫一定要有溫暖

的色彩的統一,可是你,白色用得太多,把聖母的眼睛,弄得那么冷冰冰的,帶一股肅殺之

氣。把臉頰畫得跟蘋果一樣紅,眼睛同它配不上,位置也安排得不對,一只看著鼻梁尖,一

只卻移到太陽x去了。結果臉部沒有神聖潔凈的感覺,卻變成狡猾庸俗的樣子。你不用心工

作,卡別久欣。」

哥薩克人聽著,歪著臉,接著,女人樣的眼睛不怕羞地笑著,發出好聽的聲音說,因為

喝醉過酒,嗓子略略帶嗄:「嗨嗨,伊凡·拉里昂諾維奇,大老爺,本來這不是我的本行。

我生來是音樂師,卻當上了修道士。」

「只要努力,什么事情都能干好。」

「不,我是什么人呀?叫我當個趕車的,帶上三匹駿馬,嗨……」說著,他突出了喉

結,悲傷絕望地唱起來:哎嗨我要給三馬車套上黑栗毛的快馬,奔馳在寒冷的黑夜直奔向我

愛人的家。

伊凡·拉里昂諾維奇溫和地笑笑,整一整灰色憂愁的鼻子上的眼鏡,便走開了。立刻有

十幾張嗓子和著他的歌聲,變成一股強力的流,好象使整個工場都飄浮起來,勻稱的調子震

動得工場直發抖:路熟了馬兒知道哪里是姑娘的家……藝徒巴什卡·奧金佐夫的手停止了倒

蛋黃,兩手拿著碎蛋殼,發出美好的童聲高音和唱。

大家被歌聲陶醉,忘掉了自己,呼吸混和在一起,生活在同一種感情里,斜眼望著哥薩

克。當他唱歌的時候,全工場都承認他是自己的領袖。大家都被他吸引住,注視著他兩手的

揮動,象要飛翔的樣子。我相信,要是這時候他停止了歌唱,喊一聲「把一切都搗毀。」那

么,所有的人,連最規矩的工匠,也一定會在幾分鍾內把工場搗個稀爛。

他很少唱,但他的豪放的歌聲,永遠是同樣不可抵抗的和勝利的。不管人們感到怎樣沉

重,他都能使他們激動起來,燃燒起來,大家都鼓起勁,發出熱來,組合成一個強大的機體。

這些歌使我對於歌手本人,對於指揮他人的美的威力,發生熱烈的羨慕,有一種極為激

動的感覺鑽進心里,脹痛起來,想哭,想對唱著的人們叫嚷:「我愛你們。」

害肺癆的黃臉達維多夫,蓬亂著頭發,也奇怪地張大了嘴,好象剛從蛋殼里剝出來的雛

鳥兒。

只有在哥薩克領唱的時候,才唱豪放快樂的歌。平常總是唱凄涼而且聲音拖得很長的

歌,哼著《不害羞的人們》、《林蔭下》和關於亞歷山大一世的死:《我們的亞歷山大怎樣

檢閱自己的軍隊》。

有時候,由工場中本領最高的畫臉師日哈列夫發起,試唱聖歌,但總是失敗的回數多。

日哈列夫總是用一種特別的、只有自己懂的調子,這便妨礙了大家的合唱。

這是一個四十五六的人,干瘦,禿頭,頭上長著半圈象吉卜賽人一樣的鬈曲的黑頭發,

眉毛象胡子一樣粗黑。濃密的尖下髯,使得他那張纖細微黑的不象俄國人的臉顯得非常動

人,但中部高隆的鼻子底下突出著一撮硬毛的唇髭,因為有他那樣的眉毛便顯得是多余的

了。他的兩只藍眼睛不一般大,左邊那只顯然比右邊的大得多。

「巴什卡。」他用男高音向我的同伴,那個藝徒喊。「帶個頭唱《贊美主的名。》大家

聽著。」

巴什卡在圍腰上擦擦手,開始唱:

「贊——美……」

「……主的名,」幾個人接上來,日哈列夫不安地嚷:「葉夫根尼,低一點。把聲音沉

到心底里去……」西塔諾夫象敲木桶一樣使出隆隆的聲音喊叫:上帝的仆人們……「不對不

對。這個地方應該唱得天搖地動,窗子門戶都會自個兒打開來。」

日哈列夫整個身子在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中抖動,他的奇怪的眉毛,在額角上一會兒

上,一會兒下。他的嗓子走了樣,指頭有空中彈著無形的琴弦。

「上帝的仆人們——明白了沒有?」他意味深長地說。「這個地方,應該穿透外殼一直

刺到中心。仆人們呀,贊美上帝喲。為什么還不明白呀?你們都是有血有r的人。」

「您是知道的,這個地方我們從來也沒唱好過,」西塔諾夫客氣地說。

「那就不用唱了。」

日哈列夫生氣地動手做工。他是最好的畫師,能夠畫拜占庭風格、法國風格以及「藝術

派」的意大利風格的聖容。

有了神帷的定貨,拉里昂諾維奇就同他商量——他很熟悉聖畫的原作,例如費奧多羅夫

斯克、斯摩棱斯克、喀山等珍貴的有靈聖像的摹作,都經過他的手。但他觀摩原作的時候,

就大聲地羅唣:「這些原作把我們拘束住了……必須坦白地說:拘束住了。……」雖然他在

工場里占著重要的地位,卻不比別人驕傲,對待藝徒——我和巴維爾也很和氣。他想教我們

學會手藝,除了他,誰也不管這件事。

他是一個不容易了解的人,一般說來,是一個y沉的人,有時整星期跟啞巴一樣默默做

工,奇怪而陌生地望著所有的人,就好象看他初次相識的人一樣。他雖然很喜歡唱歌,但在

那種時候,他不唱,甚至好象連聽也聽不見了。大家互相目語,留心他的動作。他身子屈在

斜立的聖像板上,這聖像板立在他的膝上,半截靠住桌沿。他的細毛筆仔細地畫出超世絕俗

的y沉的臉,而他自己也象是y沉的超世絕俗的人。

忽然,他氣惱地發出清晰的聲音:

「先驅——什么意思?驅字——在從前,就是走字,先驅便是先走的人,再沒有別的意

思……」工場里悄然無聲,大家斜眼望著日哈列夫笑,在靜寂之中,聽到奇妙的話:「先驅

不能穿羊皮,應該給他畫上翅膀……」「你同誰說話?」大家問他。

他不出聲,沒有聽見或是不願回答。一會兒,又在斯待的靜寂中,聽見他的話了:「應

該知道聖徒的傳記。有人知道——聖徒的傳記嗎?我們知道什么?我們活著毫無所謂……靈

魂在哪里?哪里是靈魂?原作……對羅。——在這里。但是可沒有心靈……」這種形之於聲

的思想,除了西塔諾夫,引起大家譏諷的笑容,差不多總有誰不懷好意地喃喃著說:「到星

期六……又要痛飲去了……」個兒高大、身干結實的西塔諾夫,是個二十二歲的青年。

他圓圓的臉蛋,沒有胡子也沒有眉毛,憂郁而嚴肅地凝視著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