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部分(1 / 2)

在人間 未知 6034 字 2021-02-13

哈列夫又放下畫筆,嚴肅地說:「這就是人生,就是上帝的仆人……唉。」

他抬起兩肩,縮著脖子,繼續說:

「我甚至能畫惡魔:黑身子,多毛,火焰一般的紅翅膀——用紅鉛畫,以後是臉部和手

腳,蒼白色的,象月光底下的雪。」

一直到吃夜飯,他坐在方凳上,和平時不同,不安地轉旋著身體,弄著指頭,嘴里說著

惡魔、女性、夏娃、樂園、聖徒如何犯罪等等莫名其妙的話。

「這都是真實的。」他肯定地說。「既然聖徒都和罪惡的女人做出不端的行為來,那么

怪不得惡魔也喜歡和聖潔的人作孽……」大家默默聽著他的話,也許大家同我一樣,不想開

口。一邊望著鍾,一邊懶洋洋地做工,打了九點鍾,大家就一齊放下了工作。

西塔諾夫和日哈列夫走到院子里去了,我也跟了出去。在院子里西塔諾夫仰頭望著星星

念道:凝視著在天空中飄泊的一隊隊被上天委棄的星辰……「這是人所想不出來的呀。」

「我是一句也不記得了,」日哈列夫在料峭的寒氣里哆嗦著說。「我什么都不記得,卻

能看見他。得人去同情惡魔,這真有趣。他可憐,是嗎?」

「對啦。」西塔諾夫點點頭。

「人,就是這樣的。」日哈列夫使人難忘地叫了一聲。

在門廊下,他關照我:

「喂,馬克西莫維奇,你不許在鋪子里談起這本書,它准是一本禁書。」

我很高興:我想,在舉行懺悔禮的時候,神父問我的,一定就是這種書。

大家沒精打采地吃了夜飯,沒有平時那種吵鬧聲和談話聲,好象一切人都發生了什么重

大的事情,必須用心去想的樣子。晚飯後,大家睡覺的時候,日哈列夫把書拿出來對我說:

「再念一次。念得慢一點,不要著急……」有幾個人默默地從床上爬起來,穿著單衣,走到

桌子邊,縮著兩腿,在周圍坐了下來。

當我念完之後,日哈列夫把指頭敲敲桌子又說:「這是人生。唉,惡魔,惡魔……原來

是這么回事,是嗎,老弟?」

西塔諾夫越過我的肩頭,念了幾句,笑著說:「我要抄在本子里……」日哈列夫站起

來,把書拿到自己桌子上去,可是忽然站住,抱屈地發出顫抖的聲音說:「我們活著,象一

只沒有睜開眼睛的小狗,什么也不知道。

對於上帝,對於惡魔,都沒有用處。怎么能稱做上帝的仆人?

約伯是仆人,上帝自己同他談過話,還有摩西也一樣。摩西的名字是上帝給起的,摩西

——意思就是『我們的』,就是上帝的人。但我們是誰的呢?」

把書藏好,鎖上,穿起衣服,他問西塔諾夫:「到酒館去嗎?」

「我要到我女人那里去,」西塔諾夫小聲回答。

他們出去後,我在門口的地板上,同巴維爾·奧金佐夫一起睡了。他很久地輾轉不能入

睡,發出鼻息聲,忽然低聲哭泣起來:「你怎么了?」

「我很可憐他們,」他說。「我同他們一起生活已經四個年頭了,他們的情形我很熟

悉……」我也覺得他們可憐。我們好久都睡不著,低聲地談論著他們,我們看出他們每個人

都有善良的性格,而且他們每個人還有一種什么東西加強著我們兩個孩子對他們的同情。

我和巴維爾·奧金佐夫兩個人處得挺好,後來他學成了一個出色的工匠,但沒有多久,

當快近三十歲的時候,喝酒喝得很凶。後來我在莫斯科希特羅夫市場遇見他,已變成了一個

流浪漢。不久前聽說他已經害傷寒病死了。想到在我的一生之中,有多少善良的人,都毫無

意義地死去,真是可怕。

一切的人,逐漸使盡了精力——死去了,這是自然的現象;但是無論在哪里,也沒有象

在我們俄國,這樣可怕地迅速和毫無意義地使人早衰……他比我大兩歲,是一個圓腦袋的孩

子,活潑、伶俐、正直、天資很高:善於畫鳥、貓和狗。他給師傅們畫漫畫像,常常把他們

畫成鳥兒,畫得出奇地神似。西塔諾夫是一只獨腳站立的垂頭喪氣的鷸鳥,日哈列夫是一只

j冠破碎的,頭上沒有羽毛的公j,害病的達維多夫是一只凶相的水鵲子。但巴維爾最好的

傑作,是塗金師戈戈列夫老頭兒,蝙蝠的形狀,大耳朵,可笑的鼻子,六爪的小腳;他圓圓

的黑臉上,眼邊一道白圈,瞳孔象扁豆,橫在眼睛里,這使他的臉顯出一種栩栩欲活的非常

卑鄙的表情。

巴維爾把漫畫給師傅們看時,大家都沒生氣,可是戈戈列夫的畫像,卻給人不快的印

象,於是都勸告這個藝術家:「最好把它撕了,老頭兒看見會要你的命。」

骯臟腐朽的,永遠喝得醉醺醺的老頭兒,是一個叫人討厭的信徒,處處都y險,常把作

坊里的事向掌櫃搬嘴。鋪子里老板娘打算把她侄女嫁給掌櫃,因此他儼然把自己認做這個店

鋪和所有人的主人。作坊里的人都恨他,可是也怕他,因此對戈戈列夫也懷戒心。

巴維爾狂熱地使盡種種方法捉弄塗金師,好象抱定宗旨不讓戈戈列夫有一分鍾的安靜。

我也盡可能幫助他,師傅們瞧著我們的幾乎總是極端粗野的惡作劇都挺快樂,但是警告我

們:「小伙子,你們會吃苦頭的。會給『金龜子』趕出去的。」

「金龜子」是作坊里的人給掌櫃起的綽號。

警告並沒有嚇住我們,趁塗金師睡著了,我們把顏料畫在他臉上。有一天他喝醉酒睡著

了,我們在他鼻子上塗了金,整整三天,海綿似的鼻溝里,一直沾著金屑洗刷不去。每次我

們惹老頭兒發急的時候,我就記起船上那個矮小的維亞特兵,心里感到不安。戈戈列夫年紀

雖老,卻有很大的氣力,一不小心被他抓住,就把我痛打一頓;打了我們,還要去向老板娘

告狀。

她也是每天帶著酒氣的,因此總是很和氣,很快活,她拚命威嚇我們,用腫胖的手拍拍

桌子,嚷道:「小鬼,你們又胡鬧啦?他年紀老了,要尊敬他呀。是哪個把煤油斟到他酒杯

里的?」

「是我們……」

老板娘驚奇了:

「啊呀,他們居然自己承認呢。該死的,老年人要尊敬呀。」

她把我們趕開,晚上告訴了掌櫃,於是他生氣地向我說:「是怎么回事,你會念書,還

會看《聖經》,這么胡鬧?你得好好兒留意,小伙子。」

老板娘是一個獨身女人,非常可憐;常常喝了甜酒,坐在窗邊歌唱著:沒有可憐我的

人,也沒有愛惜我的人,沒有人聽見我的嘆聲。

也沒人聽我訴說傷心事。

她啜泣著,拉長著老人的顫音:

「呀,呀,呀……」

有一天,我看見她拿著一壺煮沸的牛奶向樓梯走去,她的腳忽然一蹩,身子蹲倒,沉重

地從樓梯上滾下來。可是手里的壺還沒有放開。牛奶潑了她一身,她就伸直兩手,對著壺生

氣地嚷:「你怎么啦,瘟神,你要往哪兒去?」

她不肥胖,身體卻軟得無力,好象一只已經不會捕鼠的老貓,卻因為吃得好,身子笨

重,只會哼哼著回想自己的成功和享樂。

「可是,」西塔諾夫沉思地皺著眉說。「過去家大業大,是一個很興旺的作坊,做工的

有些也很有本領,但現在是什么都不行了,一切都c在『金龜子』的手里。任你多辛苦,也

只是替別人出力。想到這件事腦子里的發條便突然斷掉,什么都覺得沒意思,很想什么都不

干,只是躺在屋頂上,看著天空,睡過一夏天……」巴維爾·奧金佐夫也領悟了西塔諾夫的

思想,用大人一樣的姿勢抽著香煙,高談著上帝、醉酒、女人,以及一些人在創造,另一些

人不管好歹地胡亂破壞,一切的事業總是落空等等議論。

這時候,他的機敏可愛的臉,皺得象一個老人。他坐在地板上的鋪位里,抱著兩個膝

頭,長久地望著蔚藍的四方形的窗子,望著壓滿積雪的柴棚的屋頂,望著冬天空際的星星。

工匠們打著鼾聲,發出牛鳴一般的囈語,有人含混地說著夢話,達維多夫在高板床上咳

嗽著,度他最後的余生。屋角上,橫躺豎卧著被睡眠與醉酒緊緊捆住的所謂「上帝的仆人」

卡別久欣、索羅金和佩爾申。沒有臉和手腳的聖像從牆邊張望著,油、臭蛋、地板縫里腐化

的塵埃,發散著沉悶的惡臭。

「老天呀。我真替大家傷心。」巴維爾低聲說。

這種對他人的哀憐,愈加擾亂了我的心。上面說過,我們覺得所有的工匠都是好人,而

生活都很不好,這都不是他們所應該受的難堪的苦悶。當冬天刮大風雪的日子,房舍和樹

木,大地上的一切都搖晃著,叫吼著,哭泣著,大齋的鍾聲悲戚地鳴響著,寂寞象波浪似地

流進作坊里來,鉛一樣沉重地壓著人們,不留余地在他們身上壓死了一切有生命的東西,最

後,把他們趕進酒店里,或是同酒一樣被當作遺忘的手段的女人那里去。

在這樣的夜晚,書是沒有用處了,於是我同巴維爾便用自己的辦法使大家高興:用煙

煤、顏料塗在自己臉上,戴上用麻做成的胡子,演出我們編造的喜劇,很勇敢地和煩悶作

戰,使大家發笑。我記起了《一個士兵拯救彼得大帝的傳說》,把它改成對話,爬到達維多

夫的高板床上,假裝快樂地砍著設想的瑞典人的腦袋,演著有趣而可笑的戲劇。觀眾都大聲

地笑。

最受觀眾歡迎的是中國鬼秦友東的故事,巴什卡扮這個想做善行的可憐鬼,其他一切角

色都由我擔任。我一會兒扮男,一會兒扮女,又扮各種物象,扮善鬼,甚至也扮石頭,讓中

國鬼每次因做不成善行而傷心的時候,坐著休息。

觀眾大聲地笑。我奇怪為什么這樣容易逗他們笑。因為太容易了,反而使我覺得難受。

「啊,小丑。」「瞿,冤家。」人們這樣向我們叫喊。

但越往下演越令我覺得悲哀比歡樂更接近這些人的心靈。

歡樂在我們中間永遠不能存在,也不被重視,而是故意把它抬出來當作一種抑制俄國的

夢一樣的憂郁的手段。這種歡樂不是自己生存,不是為著要生存而生存,只是由於悲哀的招

引而出現,這樣的歡樂,它的內在的力量實在是可疑的。

而且這種俄國式的歡樂,常常突然地變成殘酷的悲劇。這里有一個人在跳舞,好象想掙

脫束縛在他身上的枷鎖,但是他忽然發泄出內心殘酷的獸性,在野獸的苦惱之中,向著一切

人撲去,撕裂,咬嚙,搗毀一切……這種因外界的刺激引起來的勉強的歡樂,使我焦躁。當

我興奮得出了神,便說出和演出突然發生的幻想——我一心想在人們心中引起純真、自由而

且爽朗的歡喜。我演得相當成功,使大家稱贊而且吃驚,但是似乎被我已拂除的憂郁,又慢

慢濃厚起來,強大起來,把大家惱住了。

灰溜溜的拉里昂諾維奇和藹地說:

「你真是個有趣的孩子,願上帝保佑你。」

「你真叫人開心,」日哈列夫附和著他。「馬克西莫維奇,你去進馬戲班或戲院,一定

會成個好丑角。」

作坊里看過戲的,只有卡別久欣和西塔諾夫兩個,是聖誕節和謝r節去看的。年長的師

傅鄭重地勸他們在洗禮節的時候,到約旦的寒冷的冰窟窿里去洗掉這次罪惡。西塔諾夫常常

對我說:「把一切都拋開,學戲去吧。」

於是激動地談了戲子雅科夫列夫一生的悲慘的故事。

「瞧,會有這種事。」

他罵斯圖亞特王朝的瑪麗女王為「惡黨」,卻喜歡講她的故事;可是特別使他欽羨的,

是《西班牙貴族》這本書。

「唐·塞扎爾·德·巴贊,馬克西莫維奇,是一個挺高尚的使人驚奇的人。」

而他自己也頗有一點「西班牙貴族」的樣子:有一天,在望火樓面前的空場上,有三個

消防夫,逗著玩打一個鄉下人。

四十來個人圍著看熱鬧,對消防夫喝彩助勢。西塔諾夫縱身進去,把長胳臂勇猛地一

揮,將消防夫打倒,把鄉下人扶起,推到人群里,大叫一聲:「把他帶走。」

自己挺身站住,同三個消防夫交手。消防隊就在十步內,消防夫可以叫人來幫忙,說不

准西塔諾夫會吃虧的,幸而那幾個消防夫嚇得逃進院子里去了。

「狗東西。」他向他們背影叫道。

每逢星期天,青年們到彼得巴夫洛夫墓地後面的林場去斗拳。到那里去的人,都跟清道

夫、附近村庄的鄉下人比賽。

清道夫隊里出了一個有名的拳師和城里人對敵——這是一個腦袋很小,害眼病,常淌眼

淚的個子魁梧的莫爾德瓦人。他用短褂的臟袖子擦擦眼淚,兩腿大叉開,站在自己的人前

面,用溫柔的口吻向人挑戰:「有人來嗎,不然,我就凍壞了。」

我們這邊卡別久欣走出去同拳師對陣,他老是被那個莫爾德瓦人打敗。但是被打得頭破

血流的哥薩克人卡別久欣還是氣咻咻地說:「死也要把這個莫爾德瓦人打敗。」

終於這個成了他生活的目的,他甚至不再喝酒,睡覺以前用雪磨擦身體,拚命吃r。為

了使肌r發達,他每晚提著兩普特重的秤錘子,在身上畫好多次十字。但這一切,一點效果

也沒有。於是他把鉛塊縫在手套里,為西塔諾夫吹牛說:「這次,莫爾德瓦人的末日到了。」

西塔諾夫嚴重地警告他:

「別這樣,不然比拳以前我要嚷出來。」

卡別久欣不相信他的話。可是比賽的時候,西塔諾夫突然對莫爾德瓦人說:「退開,瓦

西里·伊凡內奇,讓我先同卡別久欣交交手。」

哥薩克人面孔發紅,大聲地嚷:

「我不跟你比,走開。」

「你得跟我比呀,」西塔諾夫說,睥睨著眼睛盯住哥薩克人的臉,向他走過去。卡別久

欣跺了幾下腳,脫掉手套,望懷里一塞,從拳斗場快步走開了。

敵方和我方都不高興地大為驚奇,有一個什么公正人走過來生氣地對西塔諾夫說:「朋

友,把你們自己的事拿到拳斗場上來是犯規的呀。」

觀眾從四面向西塔諾夫迫來,罵他,他沉默了很久,終於對公正人說了:「我預防了一

場人命案,難道是壞事嗎?」

公正人馬上明白了,甚至摘下帽子向他道歉:「那我們要感謝你。」

「可是,老叔,請不要嚷出去。」

「那是為什么呀?卡別久欣是一個少有的拳師。不過人一輸,就會發狠,我們明白的。

以後,比賽之前,先檢查他的手套。」

「這是你們的事。」

公正人走開之後,我們這方面的人就罵西塔諾夫:「你這個混帳東西,多什么嘴呢。讓

哥薩克人揍揍他吧,如今我們又得吃敗仗了……」大家糾纏地、痛快地罵了他好久。

西塔諾夫吁了一口大氣說:

「唉,你們這班廢物……」

而更使大家吃驚的,是他邀請莫爾德瓦人斗拳了。對方擺開架勢,高興地揮著拳頭,玩

笑地說:「好,斗斗看,暖暖身體……」幾個人手攜著手,用背脊抵住後面擁過來的人,開

辟了一個大圈子。

兩個拳師右手攢向前面,左手放在胸前,互相緊張地對望,雙腳來回移動著。有經驗的

人馬上看出西塔諾夫的胳臂比莫爾德瓦人的長。四周悄然無聲,拳師們的腳下,雪吱吱地

響。有人耐不住這種緊張,焦急地抱怨起來:「快開始呀……」西塔諾夫把右手一揮,莫爾

德瓦人抬起左臂擋祝這時候西塔諾夫的左手,一拳打著他的心窩。他哼了一聲,倒退幾步,

滿意地說:「生手,可並不是蠢貨。」

他們撲在一起,互相向對手揮著老拳,幾分鍾之後,雙方的觀眾都奮昂地大叫:「快

呀。畫匠。畫呀,塗金呀。」

莫爾德瓦人比西塔諾夫氣力大得多,但是身體很笨重,打起來不靈活,打了人一拳就吃

了兩三拳。但莫爾德瓦人結實的身體,吃幾下並不在乎,他哼了幾聲就現出笑臉來。正在這

時候,忽然從下面打來結實的一拳,打在肋下,把西塔諾夫的右手打脫了臼。

「拉開拉開——不分勝敗。」好幾個人同時叫喊,大家過去把斗拳的拉開了。

莫爾德瓦人和氣地說:

「這個畫匠雖然氣力不怎么大,卻很敏捷。可以成個好拳師,這倒不妨老實說出來。」

半大孩子們的普通比賽開始了。我陪西塔諾夫到骨科醫助那里去。自從發生了這件事,

他在我的眼里,變得更加高貴,也更增加了對他的同情和敬意。

總之,他對什么事情都很篤實而正直,認為自己應當這樣的。但豪放的卡別久欣卻巧妙

地嘲弄他:「唏,葉尼亞,你活著只是擺擺賣相的。你把心靈擦得跟過節時的茶炊一樣亮晶

晶的,於是到處吹牛說,看呀,多么亮。可是你的心是銅做的呀,同你一起太無味……」西

塔諾夫安靜地不出聲,不是專心地做著工,便是把萊蒙托夫的詩抄在本子上。他把所有空閑

的時間都用在抄詩上面。我勸他:「你有錢,去買一本好了。」他回答道:「不,還是自己

手抄的好。」

他用瀟灑娟秀的字體抄完了一頁,在等著墨水干的時候輕輕地念:沒有感情,沒有命

運,你望著這個大地,既沒有真正的幸福,也沒有永久的美麗……接著,眯著眼說:「這是

實在的話。唔,他對真理知道得多么清楚。」

我認為是奇怪的,是西塔諾夫和卡別久欣的關系。哥薩克人喝醉了酒,總是找他的朋友

打架,西塔諾夫久久地勸他:「算了。不要動手……」可是後來便把醉漢痛打一頓,打得如

此厲害,連平常把別人的打架當作熱鬧看的師傅們,也不得不參加進來把他們兩個朋友拉開。

「不及時把葉夫根尼拉住,一定會被他打死的。這家伙是連自己也不憐惜的,」他們說。

清醒的時候,卡別久欣也常常捉弄西塔諾夫,嘲笑他對於詩的愛好,和他的不幸的羅曼

史,而且穢褻地想引起他的妒嫉心,可是不成功。西塔諾夫默默地聽著哥薩克人的嘲笑,也

不發怒,有時候,連自己都跟卡別久欣一起笑了。

他們睡在一起,每天晚上長時間地輕聲談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