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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夜行 未知 5861 字 2021-02-15

夏潯微微一笑,柔聲道:「好歹我也是個讀過聖賢書的人,你願以身涉險,楊某慚惜自身。你既願意,我也願意」

第037章 夏潯探案

這是一條幽仄狹長的小巷,雖不甚寬,卻也行得一輛車子。小巷中沒有鋪設石板,因為昨夜下過雨,地面十分泥濘,行人雜亂的腳印仍然清晰地印在上面。夏潯看看兩旁長著青苔的牆面,又看看那條狹長的小巷,說道:「地面已經被行人破壞了,可是如果歹人在巷中備有車輛,車轍不會全然不見,所以那婦人應該是被恐嚇挾迫而行或者被抬走的。」

「看出這些,有什么用么」

現代人也許不覺得什么,那時候的人才明白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同一個當地的豪霸作對,對方很可能還有官府的袒護和支持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因此夏潯答應留下,令彭梓祺對他的惡感進一步減輕了,甚至有些淡淡的歡喜。可是聽他誇誇其談,講這些沒用的東西,還是忍不住自己的脾氣。

夏潯微微一笑,耐心地道:「這說明一件事,擄走唐家娘子的歹人,其居處其實並不遠。」

「哦」

「第一,如果住處甚遠,那么他們完全可以仗著唐家婆媳倆對蒲台縣城還不熟悉,帶著她們離居處近些時再擄走婦人,然後帶著那婆婆東轉西轉,待到天明,那婆婆連媳婦是從什么地方被擄走的都說不清了,豈不更妙第二,這條巷子里可以停車,而對面大街上也是石板路,巷中縱有車轍,到了大路上也會全部消滅,有什么泥痕也會被雨水沖刷掉,因此如果路遠,擄人的車子完全可以停在巷內,只有那歹人住得並不遠,就在這東城區,才沒必要動用車子,那樣一旦被人看見反而不美。」

「喔,似乎有道理。」彭梓祺的臉色開始變化。

夏潯又道:「唐家貧窮,而擄人者雇車馬使潑皮,花錢打點,所需不菲,所以擄人絕不會是為了財帛;唐家剛到蒲台,她兒子補鍋鋦碗磨刀為業,時常游走四方,婆媳二人又深居簡出,短短時日當不致與人結怨,所以也不可能是為仇,那么,就只有謀色了。好色者縱然為了名聲有所遮掩,日常之中總會傳出些風流韻事,要找嫌疑人,這可以作為一條線索。」

彭梓祺的目光開始有些驚訝,雖然她也隱隱猜出了些緣由,卻無法說得這般有條理,眼前站著的「楊文軒」和她認知中的那個無行浪子似乎有著天壤之別,他臉上那種認真自信的神情很迷人。

夏潯並沒察覺她的心思,繼續思索著說道:「唐家婆媳倆雖是以穩婆為業,因為剛來,知道的人不多,只能通過街坊鄰居代為揚名,知道她們婆媳執業的人並不多,見過唐家小娘子的人就更少了,所以,那見色起意者,必是左近的住戶,甚或在唐家婆媳倆曾經接生過的人家見到過唐家小娘子。

這是一個小縣城,那三個混混潑皮都是本地人,真凶既在蒲台縣,那三個混混既為其所用,就斷無不認得的道理,可他們居然有恃無恐,可見必有所恃,或者那幕後真凶是此地豪強,他們不敢得罪,寧願頂缸入獄。或者真如你所說,那幕後之人有強硬的後台,可以交通官府,一俟風頭過去就能把他們放出來。不管哪一樣,都可以證明,這戶人家甚有勢力。」

夏潯總結道:「因此,我們要找出那歹人,地點可以鎖定在東城一帶,此人一定甚有地位,非富即貴,而且在本縣有些風流名聲,這樣的話,要找凶手是不是容易多了」

彭梓祺嫣然道:「原來讀過書的人,果然明白許多道理,我還以為你你唔,那么你說,我們該怎么辦」

夏潯眨眨眼道:「是你執意要留下的,想必你早已有了法子,我正想問問,你有什么辦法」

彭梓祺挺起了胸脯兒:「我肚子里可沒有你這么多彎彎繞兒,我想的很簡單,今晚我蒙面潛入縣獄,找到那三個潑皮,一番嚴刑拷打,不怕他們不招」

夏潯茫然道:「然後呢」

彭梓祺被他的表情也弄得茫然起來:「然後沒有了呀。」

夏潯摸摸鼻子,苦笑道:「果然很簡單。」

彭梓祺得意洋洋地道:「那當然。」

夏潯問道:「潛進縣獄很容易么」

彭梓祺道:「州縣衙門的牢獄都比較簡陋,除了死囚和重刑犯的所在,看管非常寬松,要和獄中人通風報信,甚至潛入進去並不困難,在青州的時候我家」

她忽然意識到說漏了嘴,忙吐了吐舌頭,改口道:「憑我的身手,潛進看管如此稀松的地方,輕而易舉。」

夏潯道:「很好,你一番嚴刑拷打,歹徒乖乖招供,招出一個張大爺或者李老爺出來,接著呢,你怎么辦」

「接著接著」彭梓祺的臉蛋迅速紅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夏潯道:「就算你用刑時一個獄卒都看不到,三個潑皮都老老實實招供,沒有誣攀他人,然後你就亮出鬼眼神刀,沖進那位張大爺或者李老爺家,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面對一群土雞瓦狗,殺他個七進七出,然後懷抱唐家小娘子凱旋而歸」

夏潯揶揄嘲笑的語氣何等明顯,彭梓祺臉蛋燙得已經能煎雞蛋,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越瞪越大,恨不得把夏潯給瞪死。

夏潯還在喋喋不休:「以武犯禁,本身就是在破壞秩序,即便是沒有得天下時鼓勵你以武犯禁的人,一旦掌握了控制天下的權力,也絕不容許有人去破壞他立下的秩序規矩。何況,以武犯禁者就能保證自己的想法是好的,所做的事就一定是有益的么

如果你找到了那歹人,沖進他家里時誤傷了無辜怎么辦如果你單槍匹馬,沒有找到唐家娘子,反而打草驚蛇,讓那歹人把她移走,再也找不到人證怎么辦如果官匪真的有所勾結,反而把你弄進大獄,辦你個江洋大盜,砍你的頭,怎么辦如果你非常非常之幸運,這些問題全都沒有發生,你順順利利地把人救出來了,難道官府就不治你個僭制逾法之罪到時候我挎個小籃子,到大牢里去給你彭大英雄探監不成」

彭梓祺被他說得像一只進了鍋的蝦子,連耳朵根兒都紅了,她凶巴巴地吼道:「說這么多廢話,你口不干嗎」

「謝謝,我口不干。」

彭梓祺腳尖動了動,很想踹他一腳,又強自忍住,沒好氣地問道:「那你說,怎么辦」

夏潯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我的辦法很危險」

彭梓祺馬上找到了占據上風的感覺,冷笑道:「怎么,你怕了」

夏潯微微搖頭,指著自己的鼻子尖道:「我不危險。」又一指彭梓祺道:「是你危險」

唐姚舉挑著擔子,興沖沖地趕回蒲台縣城。

這一趟出去大有收獲,遣置各地的許多教友都找到了,馬老四還大老遠地從卸石棚寨趕來,與他取得了聯系,他今後就要在山東府安家落戶了,有這么多教友分置各地,又及時取得了聯系,假以時日他就可以在山東重開教壇,把他父親祖傳下的這一脈白蓮香火傳下去。

不料他高高興興地剛回到家,就如晴天霹靂一般,聽到了媳婦被人擄走的消息,唐姚舉素知娘子端庄嫻淑,謹守婦道,斷無與人私奔的可能,摞下挑子就氣吼吼地趕到知縣衙門,敲起了鳴冤鼓。

他一個無根無底的外來戶,單縣令對他可就不像對夏潯那么客氣了,隨意搪塞幾句便趕他離開,唐姚舉哪肯罷休,言語沖撞幾句,單大老爺勃然大怒,擎出一支黑簽拋下來,以咆哮公堂之罪,打了他四十大板,打得唐姚舉屁股開花,站著進去,躺著出來。

遣置蒲台縣城的淮西人有百十來口,其中有十來戶都是唐姚舉香堂下的信徒弟子,聽說唐家出事,他們都趕到唐家探問,這些人是陪著他一起去縣衙公堂的,眼見單大老爺大發滛威,他們敢怒而不敢言,直等唐掌教受完了刑,這才忍怒扶他回家。

有人去張羅了金創葯來,給他小心地敷上。一大堆人圍著他,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有擔心唐家娘子安危的,有咒罵知縣老爺混帳的,卻始終討論不出個眉目來。唐姚舉趴在炕頭兒,想著媳婦黃氏已被擄走一夜,清白恐已難保,不由心如刀割,又想娘子向來貞烈,一旦受辱,恐怕是要尋短見的,更是激憤若狂。

可他現在縱想豁出一死舍了老娘去與人拼命,都找不到仇家的影子。趴在炕上臉色鐵青地沉吟半晌,唐姚舉咬著牙,狠狠地說道:「王宏光楊彩,卸了門板,抬我出去。羅歷,頭前帶路,咱們去見林老掌櫃。」

他點名的這三人也是同樣遷移到蒲台縣的淮西人,都在他香堂里擔任一定職司,乃是他的心腹,一聽他這么吩咐,羅歷立即緊張起來:「掌教,你想借助林老掌櫃的勢力」

唐姚舉道:「不然又怎么辦」

羅歷道:「掌教,那林老掌櫃對咱們可沒懷什么好心吶,上一次他登門拜訪」

唐姚舉黯然道:「龍困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受犬欺今時不同往日,咱們是外來人,還沒站住腳,你嫂子如今吉凶未卜,我顧不了那么多了,抬我走」

羅歷無奈,只得恨恨地一跺腳,低吼道:「還愣著干什么,去卸門板」

夏潯帶著彭梓祺離開借宿的那戶人家,找了一家客棧入住,放好行李來到前廳酒店,在牆角隱蔽處坐下,點了幾樣酒菜,剛剛落座,彭梓祺就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有什么打算,快說來聽聽,救人如救火啊。」

夏潯幽幽地道:「人是昨夜被擄走的,現在都大晌午了,若是有火,早燒光了」

「你」彭梓祺有種拿起酒壺敲他腦袋的沖動,卻聽夏潯又道:「現在這個時辰,該發生的都已發生了,我們能做的,也不差在這一時半刻,沉住氣,先吃點東西再說。不過,我要再說一遍,我這主意,你很危險。」

彭梓祺柳眉一挑,毅然道:「你說,要我怎么做上刀山下火海,皺一皺眉頭,我就不是好漢。」

夏潯道:「上刀山下火海,那倒不必,只不過需要你冒險引那歹人自露馬腳。」

彭梓祺愕然道:「我我如何引那歹人出來」

夏潯道:「那歹人只為唐家娘子有幾分姿色,便不惜代價,做出如此行徑來,顯見是個好色如命之人,如果蒲台縣里突然出現一個俊俏可愛的大姑娘,又是個外地趕來投親靠友,卻不幸沒有找到親戚,一旦失蹤也無人理會的女孩兒,你說他會不會再度出手呢」

「那還用說,窩邊草他都吃了,會放過一個外地姑娘么不過,咱們上哪兒找一位俊俏可愛的姑娘家來就算找了來,一個尋常女兒家,一旦進了那狼窩滛窟,要是要是豈不害了人家」

看著夏潯望著自己有些古怪的眼神,彭梓祺漸漸明白過來,遲遲疑疑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尖,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不是不是說我吧」

夏潯趕緊道:「我是說女扮男裝女扮男裝,不是不是,我是說男扮女裝男扮女裝」

彭梓祺剛要發作,就聽有人砰地一拍桌子,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蒲台縣里竟然發生強擄民女的事來,當真叫人難以置信」

夏潯和彭梓祺扭頭一看,只見臨窗剛剛坐下兩人,說話的這人二十三四歲年紀,一身儒衫,臉龐方正,濃眉如墨,二目有神,雖是一身儒生打扮,但那氣憤惱怒的樣子卻頗有幾分剛毅果敢的氣概。

在他對面坐著的人也是一身儒衫,年紀與他相仿,國字臉,一字眉,清秀的面龐,氣質儒雅,開口說道:「紀兄,眼下案情未明,也未必就是強擄民女,從堂上訊問的情況看,也難說不是那婦人不守婦道,在淮西有了相好,如今找上門來,勾她棄家私奔。」

紀姓書生仰天大笑:「哈哈,賢寧啊賢寧,你為人太方正太天真了。那縣太爺的一番鬼話,能騙得了你,卻騙不過我紀綱」

第038章 女扮女裝去釣魚

對面坐的書生不以為然地道:「紀兄,你這人啊,就是性喜多疑。為官者,心中當秉持一個公字,本就不可看一方言辭切切,形貌可憐,便感情用事,若是斷案如此簡單,豈非公堂上誰說的可憐誰哭得厲害,誰便打贏官司了你看縣尊老爺,已將三個潑皮拘押起來,又命三班六房的衙役皂隸們滿城尋索,處斷不可謂不公。畫影圖形,緝捕天下,並非一件小事,沒有憑據之前,僅憑那唐婆婆一面之言,豈可擅動國器」

紀姓書生哂然道:「荒謬那唐家婦人若果然有j夫,她丈夫不在家,婆婆年老行動不便,日常采買都是她來出頭,如果她與j夫私奔,選個什么時辰不好行走,偏要選在雨夜,還要大動干弋,又是雇人又是雇車的把她婆婆也引出來夜間宵禁,四城緊閉,她又往何處逃這么多不合情理之處,你還相信有私奔的可能么」

高姓書生憬然道:「哎呀,我怎么沒有想到紀兄這番話大有道理,不若我等去拜見縣尊,把紀兄這番見解相告,以助縣尊大人破案吧。」

「可別」

紀姓書生攔住他道:「賢寧啊,你也太過方正了,豈不知人心險惡。堂上那位姓楊的書生,可比你高明多了,為兄冷眼旁觀,縣太爺那番話,那位姓楊的書生也是絕計不信的,可他在堂上就不曾說過只字片語。能考中進士,外放一縣的人物,會像你高賢弟一般不諳世事人情么那些當官兒的哪個不是人精」

他端起酒來,冷冷笑道:「只怕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高賢弟,這浦台縣的水深的很,你這么天真的人,還是不要亂趟的好,一個不慎,咱們兄弟都得栽進去。」

高姓書生脹紅著臉道:「你說縣尊大人有意枉縱凶手這怎么可能縣尊老爺十年寒窗,受得是孔孟教化學得是道德文章,如今為國當差,食朝廷俸祿,怎么可能干出縱枉歹徒的事來」

紀姓書生一仰脖將杯中酒飲盡,不屑道:「要是學過道德文章的人,就一定知書達禮,當今皇上也用不著峻法懲貪了,胡惟庸想出個剝皮塞草的刑罰來,各級官吏但有貪污超過六十貫的,剝其皮,充草以實,仍留原衙,新官上任,都要去看看前任的草人,以為效尤,這等令人觸目心驚的教訓,該可遏阻貪污了吧,可你看那貪官前仆後繼,因此禁絕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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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可就說到「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以及「以法治國」還是「以儒教化」兩個爭議極大的命題了,高姓書生不由勃然變色,沉聲道:「我看那單大人一身正氣,絕不像個貪污受賄貪贓枉法的貪官。紀兄啊,你就是因為憤世嫉俗,常作驚人之言,才被縣學開除出革,怎么就不知悔改呢」

這句話把那紀姓書生激怒了,他好不容易考中諸生,卻因常作驚人之語,甚至對至聖先師的訓導也常有不同見解,被教諭訓導們斥之為妄自邪說,開革削籍,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痛,如今被好友揭開傷疤,不由勃然大怒,兩只眼睛都紅了,他瞪著高姓書生,惡狠狠地道:「賢寧既這么說,可敢與為兄一賭」

高姓書生詫然道:「賭什么」

紀姓書生道:「我來想辦法,抓出那強擄民女的j人來,若果證實他與縣太爺有所勾結」

高姓書生追問道:「那便怎樣」

紀姓書生道:「你便站在街頭,大呼三聲:人性本善,狗屁不通如何」

高姓書生倏然變色,人性本善可是亞聖孟子說的,身為儒家弟子,又是縣學諸生,他豈敢行此大逆不道之舉。

紀姓書生見他遲疑,不禁仰天大笑:「哈哈,你不用說了,你的遲疑,已經證明人性本善狗屁不通啦,哈哈哈」

高姓書生脹紅著臉,咬一咬牙,正要接受他的賭注,坐在牆角的彭梓祺忍不住問道:「看你如此篤定,莫非你有辦法」

紀高二人聊得興起,此時又非飯時,而夏潯和彭梓祺又是先住了店,從後門進來的,一進門就坐在了牆角,兩人竟未注意,這時聽到有人說話,方才悟到自己二人說話有些肆無忌憚,待仔細一看,他們馬上認出這兩人就是制住三個潑皮救下唐婆婆的楊彭二人,不由又驚又喜。

方才許多人到衙門口圍觀,這兩位書生也曾跟去,是以認得他們模樣,二人連忙離開座位,高姓書生遙遙一揖,說道:「原來是仗義救人的楊公子彭公子,失禮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