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34部分閱讀(2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81 字 2021-02-15

這小丫頭從小生長在什么環境里她雖然聰明絕頂,卻缺少很多最基本的生活常識,許多對常人來說應該知道的基本知識,對她來說卻懵然無知。就像有一個歷史小故事中記載的那樣:有一個皇帝,偶然問起一位大臣早餐吃些什么。那位大臣回答說他的家中比較貧窮,早餐只吃四枚雞蛋,皇帝大驚道:「一枚雞蛋十兩銀子,四枚雞蛋就是四十兩銀子,朕尚且不敢這么縱次,卿怎么還說家里貧窮呢」

不是這個皇帝智商有問題,實在是他從小到大壓根就沒有機會接觸這些東西,太監們為了貪污,誑他說一枚雞蛋價值十兩銀子,他自然也就信了。

這個故事的真假無從考究,卻說明了一個問題,有時候眾所皆知的常識,偏偏他不知道,並非是因為他白痴,而是因為他生長在一個和普通大眾完全不同的環境里,根本沒有機會接觸這些常識。徐茗兒就屬於這一種,在她府中,下人若有偷盜等不法事宜,一旦被管事主人發覺,哪里還敢反抗,早就叩頭如搗蒜地求饒了。她只道官兵抓賊也是如此,賊見了官兵自然要乖乖就范,因此毫不忌諱,一見這兩人竟是當初堅決不肯賣狐皮給她的那兩個家伙,立即興沖沖地跑了出來。

徐妃萬萬沒有想到妹妹如此不諳人心險惡,竟然毫無戒備地跑了出去,不由變色叫道:「茗兒,回來」

那幾個侍衛只注意前面,冷不防小郡主從他們身後鑽出來,一驚之下竟也忘了抓住她,夏潯和西門慶正被一群凶悍如狼的大漢圍住,忽地聽見一個嬌脆的小女孩兒聲音,不由也是一呆,這時候徐茗兒已經跑過來了。

插在地上的四枝火把火焰受風,正吹向她來的方向,朦朧緋紅的光暈變幻閃爍,粉妝玉琢眉目如畫的小丫頭一跑出來,嬌嬌俏俏一派天真,就仿佛一位傳說中的小狐仙,西門慶登時看得兩眼一直。

夏潯卻沒時間驚訝這小姑娘的出現,也沒閑心欣賞她的美麗姿容,「好機會」夏潯暗叫一聲,雙腿猛地一蹬地面,雙臂展開,十指箕張,一個猛虎撲食,便向那粉嫩嫩的小丫頭撲去

第098章 回馬槍

「賊子大膽」

陡然一聲霹靂般大喝,一個黑沉沉的人影自天而降,嗵地一聲落在小郡主身前,仿佛一尊托天寶塔轟然砸在地上,激得積雪飛揚。

道衍和尚

這和尚身軀雖然削瘦,這一聲大喝卻有氣吞河岳之威,他猛然躍到徐茗兒身前,積雪飛揚,僧衣鼓脹,那模樣威若天神。自夏潯的角度看過去,視線之內本來是一個粉嫩可愛的小姑娘,就像一盤美味可口的食物,馬上就要入口了,卻突然換成了一尊神佛,寶相庄嚴,屹立如山,僧袍漲縮不定,飛舞的雪花,在他身下形成怪異的扭曲漩渦。

夏潯嚇了一跳,急忙重心向下,止住沖勢,雙手一按地面,靈捷無比地彈回了身子。

道衍和尚動了真怒,小郡主要是在他面前有個什么閃失,他還有什么臉面見人本來他一直自覺身份,凡事由徐妃作主,這時震怒之下,未及請示,便戟指點向夏潯,大喝一聲:「給我碎了他」

刀光閃,勁擊破風,如同龍吟,四道刀光一涌而至,無儔的刀氣凌厲地交叉劈下,四個燕王侍衛真的下了殺手,同樣的衣著同樣的狹鋒單刀同樣的劈砍招式,有往無前石破天驚,這一擊角度位置力量的運用無懈可擊,唯有避,不可擋。

往哪里避

「走」刀光中傳出夏潯一聲厲叫,四道雪亮的刀光交叉斬下,似已將他砍為碎片,茗兒小郡主哪見過真正殺人的場面,一聲尖叫便捂住了眼睛。

雙眼捂住,卻沒聽到慘叫聲,她悄悄張開五指,從指縫中看去,就見崖上空空,那兩個人已經不見了。

「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西門慶被夏潯扯住,一把跳下崖坡,沿著光滑的雪壁飛快地滑下去,時而躺著時而趴著,時而轉如陀螺,時而被顛簸得上下直跳,只唬得他心驚肉跳,一路慘嚎不已:「完蛋了,完蛋了,啊啊啊我要是死了,告訴我娘子,我的私房錢藏在啊」

西門慶正匆匆交待後事,直直地撞中山坡上一棵小樹,小樹正攔在他雙腿之間,下身一陣劇痛,下墜的身子趁勢坐了起來,於是額頭又重重地磕在樹干上,小樹一搖,厚厚的雪冠「嘩啦」一下灑了他一頭一臉,西門慶兩眼發直,嗵地一下又躺了回去,暈倒了。

夏潯自躍下山坡,就一直提著十二分的小心,努力閃避著山石小樹,他又滑下去四五丈,這才止住了身子,抬頭向山上望去,隱隱可見點點黑影已經追了下來。他卻不知,他試圖挾小郡主為人質的舉動,已經徹底激怒了道衍和那些燕王侍衛,他們已經追下來了,只不過他們不敢像夏潯這般玩命,侍衛們以兵器穩著身形,道衍大師腳下用力,施展千斤墜穩住滑勢,正以他們最快的速度追近。

夏潯不敢多耽,急急爬到西門慶身邊,拂開他臉上積雪,只見他兩眼翻白,猶未清醒,便一把扯住他的衣領,像拖死狗似的拽走,好在地面極滑,拖著極省力氣,一跑動開來還快的很。

「不能逃了」

夏潯和已經蘇醒過來的西門慶貓在一個雪窩子里,冷靜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就在他們身邊不遠處,插著一枝羽箭,雪面上只余箭尾,看著怵目驚心。

震怒的燕王衛已經決心殺人了,即便夏潯他們本來無罪,如今試圖冒犯郡主,也足夠砍他們的頭了。

冬夜山中雖然黑的快,可是這一整晚,你都別想見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場面,因為到處是雪,這雪可以把天上極淡的一縷光線折射放大,形成微微的明光,哪怕沒有月亮,地面也始終保持著一定的亮度,或許一只狸貓能避過人的視線,可他們兩個大活人,絕對走不掉。

不遠處,傳來積雪墜落與冰凌折斷的聲音,一個侍衛搜索著過去了。

西門慶苦著臉道:「怎么辦看樣子他們是不甘罷休了,現在不逃,等到天亮就完蛋了」

夏潯盯了眼一旁那箭羽,沉聲道:「逃得了么再往外逃,天亮的時候咱們的屍體都要凍僵了。」

他的目光漸漸移向方才滑下的山頂,山頂仍有火把在閃動,夏潯狠狠地道:「不走了,要想死中求生,咱們就殺一個回馬槍」

「回馬槍」

西門慶順著他的目光一看,低叫道:「你瘋了還要自投羅網」

夏潯嘿嘿笑道:「你也想不到,是不是那么誰會想到咱們會回去挾持那小丫頭,以之為人質,先過了這一關再說,走」

夏潯四下看看,悄然返回原路,西門慶把牙一咬,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道衍帶著那些侍衛搜向外圍,可萬萬沒有料到夏潯還敢回去,兩個人繞到背光的一側,手腳並用,開始向山頂攀爬,等到兩人爬上山去,手都要凍僵了。

兩個人縮成一團,悄悄暖著身子,仔細觀察著那些人的動靜,發現六七個侍衛流動巡弋著,不時有人走到崖坡邊,向下張望幾眼。山頂上生著一堆火,一個披甲的婦人坐在火堆旁,正和那個叫茗兒的小姑娘說著話,看模樣在教訓她什么,小丫頭嘟著嘴低著頭,好像正在挨訓。

過了一會兒,那披甲的美婦也站起身,走到山邊看了看,還對一旁的一個侍衛說了幾句什么,那個叫茗兒的小姑娘又恢復了活躍,添兩枝柴,撥一撥火,還站起來四下走動幾下,不過似乎是聽了那婦人的囑咐,沒敢再離開侍衛的警戒范圍。

夏潯仔細觀察著現場的情形,對西門慶道:「咱們兩個靠近了去,然後,我負責引開那些侍衛的注意力,你負責擒住那小姑娘。記著,你只有一次機會,只有片刻的機會,如果不成功,咱們兩個就真的死定了」

西門慶臉色發白,只是點了點頭。

夏潯拍拍他的肩,微一示意,兩個人以極慢極慢的速度,悄悄地蛇行向前。

「噗」

一株矮樹下忽地傳出一聲悶響,「鏗」鋼刀出鞘,一個燕王護衛猛虎般掠至,風生八步,動若雷霆,手中刀疾劈而下,矮樹應聲而斷,與此同時,另一個方向又接連有兩棵矮樹發出了聲息,兩個侍衛十分機警,循聲撲去,刀光狂舞,轟雷擎電,看得人驚心動魄。

與此同時,夏潯跳了起來,不向前走,反向後逃,一見人影躍起,又有兩個侍衛銜尾追來,就在這時,整個人都已埋進雪底的西門慶暴躍起來,一個餓狗撲食,張牙舞爪地向站在火堆旁眨著大眼睛看熱鬧的茗兒撲去。

「嗆啷」一聲龍吟,燕王妃寶劍出鞘,縱身一躍向西門慶疾刺過來,僅僅一線機會,西門慶抓住了這一線機會,整個人都撲到了嚇呆在那兒的小郡主身旁,摔得雖然狼狽,可他的手卻已扼住了茗兒的脖子,大叫道:「統統住手」

利劍距他半尺,硬生生地頓住了,徐妃粉面鐵青,眸中噴火,厲喝道:「大膽刁民,放開茗兒」

西門慶抓住了茗兒,登時膽氣大壯,他半蹲著身子,控制住茗兒,洋洋得意地四顧威脅地道:「別動,誰也別動,誰敢動一動,我要她的命」

茗兒委曲地道:「姐姐,這回我聽你的,我沒亂走亂動啊」

西門慶百忙之中還不忘憐香惜玉,低下頭道:「小娘子好乖喔,不走不動那就對啦。」

變故立即吸引了所有的人,夏潯一面舉手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一面走了過來,對徐妃道:「這位夫人,我們不知道你們是什么身份,也不想知道。我們沒有別的要求,只求夫人放我們一馬,只要讓我們安然走出山口,我們一定放人,絕不會傷害這個小姑娘的。」

徐妃鐵青著臉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要挾本我」

夏潯指著自己的鼻子尖問道:「夫人知道我是誰嗎」

徐妃冷哼一聲道:「莫非你還大有來路」

夏潯笑道:「你不認得我那就好辦了,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我們實在是被夫人逼得走投無路了,只想求條活路而已。夫人若放我們走,我們絕不食言,你們站在這兒別動,我們一出山口,一定放了這個小姑娘。如若不然」

夏潯冷笑一聲,扮出一副亡命徒的模樣,極為凶狠地道:「我們就扭斷她的脖子折斷她的手腳把她拋到山溝溝里喂狼吃大不了同歸於盡」

茗兒聽那大惡人說的如此恐怖,嚇得身子一縮,可憐巴巴地抽泣道:「你們是大壞蛋嗎」

西門慶一見這小美人兒珠淚雙垂,可憐兮兮,那憐花情懷忍不住再度發酵,忙松了松手指,低聲安慰道:「小娘子不要害怕哈,那個叔叔只是嚇嚇他們,我們還沒活夠,怎么會殺人呢,尤其是像你這么可愛的小美人兒,嘖嘖嘖,這要長大了得多美呀,大叔怎么舍得殺你呢。」

「喔」

茗兒眼淚汪汪地點頭,又彎又翹的濃睫連眨幾下,眼淚不聽話地滑落面頰,看得西門慶憐心泛濫。緊接著,她就抬起了小蠻靴,狠狠的一腳踹向西門慶的下陰。

她是練武之人,當然知道什么地方是可以一擊制敵的要害,西門慶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看來天真無邪完全無害的小姑娘居然會來這么一手,雖說她年紀小,氣力弱,可這一腳踢的地方尤其是他那里剛剛還受過傷,這一腳踢中,西門慶臉上的笑容登時僵住。

夏潯正和徐妃討價還價地談著條件,忽然發覺面前幾個人的眼神都不太對勁兒,身後還傳來一陣嗚嗚咽咽小狗哀鳴的聲音,他急忙扭頭一看,登時傻了眼

天亮了,一行車輛轆轆地輾著積雪走在荒原上,中間有一輛車仿佛一輛囚車,其實那本是准備用來盛裝活捉的野獸的,因此欄桿又粗又密,籠子卻不甚大。

夏潯和西門慶擠在籠子里,隨著車子的顛簸一晃一晃,可憐巴巴地看著外面。

「對不起,我我」西門慶對夏潯愧然說了一句,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夏潯臉上木無表情,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我忽然想起行走江湖的人常說的一句話」

西門慶道:「什么話」

「行走江湖,有三種人得罪不得。一種是出家人。」

西門慶看了看馬上那個黑衣僧人,重重地一點頭:「對」

「第二種,是女人」

西門慶又看看徐妃的背影,重重地一點頭:「對」

夏潯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第三種,就是小孩子。」

西門慶聲淚俱下地道:「太他娘的對啦」

夏潯扭頭看看他,又道:「我還聽說過一句話,說的更是特別的有道理,有道理極了。」

西門慶擦擦眼淚,問道:「說的什么話」

夏潯一字一頓地道:「不怕神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戰友」

西門慶臉色一僵:「呃」

訕訕半晌,西門慶轉移話題道:「如今這時候,是祭出咱們的護身符的時候了,你怎么不對他們說出齊王的身份呢這一下被抓回去,少不得一頓苦頭,還不知道咱們的命能不能保住」

「不能說,不能在這兒說」

夏潯冷靜地打量著四周,沉沉說道:「他們只說自己是官兵,卻自始至終沒有吐露他們的身份。一個僧人一個女人一個小孩子,帶著數十名持刀荷弓的勇猛侍衛,這身份極是可疑,天知道他們到底是哪一路神佛又會有何考慮如果在這兒說出來,荒山僻嶺的,萬一他們來個殺人滅口,把咱們宰了往雪坑里一丟,齊王又能知道什么」

西門慶神色一緊,忙問道:「那怎么辦」

夏潯道:「不必擔心,等他們把咱們抓回城去,那么多人看到咱們兩個人犯進城,他們就不敢隨意處置咱們了。那時再對主審咱們的官員透露透露真實身份,安全才有保障。」

西門慶默然片刻,嘆道:「關鍵時刻,還是你沉得住氣,我不如你。」

夏潯沒聽西門慶的馬屁,他的目光從那騎馬的僧人身上轉到披甲的美婦人身上,再看看前邊車里瞪著一雙大眼睛向他扮鬼臉的徐茗兒,一個念頭突然浮上心頭:「老天,他們不會是不會是不會這么巧吧」

第099章 籠中論道

第三天清晨,縮在籠中抱在一起取暖的這對難兄難弟頂著一腦門白霜進了北平城,當夏潯聽到侍衛對上前檢查的城守官兵亮出自己身份的時候,他終於確認了自己的判斷:「他們果然是燕王府的人這兩個身份尊貴的女人必是燕王家眷無疑了,那美婦人十有八九就是燕王妃,小姑娘是她的妹妹難道她是徐國公的幼女」

這樣的話,那個身形枯瘦,發怒時卻威如天神的黑衣僧人身份便也呼之欲出了,能和燕王家眷如此親密相處的,唯有道衍和尚,這黑衣僧人就是姚廣孝就是永樂朝的那位黑衣宰相

燕王朱棣,本來是他最初決心投靠的人,想不到如今兩人竟以這么一種奇妙的情況搭上了關系。一俟知道了自己冒犯的人的身份,夏潯反而不再擔心了。只要自己亮出齊王的身份,在燕王府絕對可以平安無事,燕王是何等人物,豈會因為區區小事就和齊王交惡。

一想到馬上有機會見到這位歷史上的永樂大帝,夏潯的心也忍不住怦怦地跳了起來。

對於建文帝和朱棣,夏潯並沒有任何偏見,也不存在出於後世諸多戲說而產生的好惡。他是個很理智的人,出於職業習慣,他對掌握的資料聽說的故事,都會進行一番合理性分析,根據他的分析,他根本就不認同朱棣早就暗蓄反意,陰謀奪位的說法。

對建文和燕王,他並沒有對任何一方挾雜私人感情,也不可能存在什么私人感情。如果從對國家對民族的發展來說,朱棣雄才大略,遠勝建文。如果從個人品德上來說,朱棣當然不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