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74部分閱讀(2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88 字 2021-02-15

「謙,於謙,於謙」

夏潯念叨了兩句,身子突然一震,險些把那孩子丟在地上:「老天,我懷里這個小家伙,不會就是於少保吧」

第228章 死亦有時

於仁見夏潯神色有異,忙問道:「賢弟怎么了」

夏潯定一定神,忙道:「哦,小弟不曾抱過孩子,只覺這小小的人兒,身子骨都是嫩的,抱得輕了也不敢,抱得重了也不敢,有些手足無措。」

於仁聽了哈哈大笑,連聲道:「怨不得,怨不得,莫要說你,當穩婆把小兒抱出產房的時候,瞧見他那小小的模樣兒,為兄也是手忙腳亂半晌,不敢去抱呢。」

於夫人笑吟吟地自夏潯手里接回兒子,這時下人來報,酒菜已經備妥,於仁連忙起身道:「賢弟,請。」

於謙滿月酒後又已過了十多天了,這兩天已經沒有迎來送往的客人,今天純是自家人的一頓酒席。既然是家宴,就沒外人那么多講究了,家中男女老幼都要上席的,於仁不避嫌疑,讓夏潯與自家女眷同席,這也真是把他做自己兄弟,沒當外人看。

夏潯一進宴客廳,就見一位年邁的老婦人被攙上筵席的上首,那老婦人怕不有七八十歲了,白發蒼蒼,滿面皺紋,夏潯連忙佇足道:「這位老夫人莫非是於兄的祖母」

於仁解釋道:「這位是苗婆婆,在我於府做了一輩子的事了。」說著快步走上去,拉開椅子,扶那老婦人坐下,神態恭敬,如同對待自己的長輩。

夏潯聽他言語,這苗姓老婦人只是於府一個佣婦,不禁有些詫異,莫非這老婦人有大恩於於家待他回來,在自己旁邊坐下,夏潯便悄聲問起,於仁肅然道:「賢弟誤會了,苗婆婆自幼就在我家,她侍奉過我的祖父,也侍奉過我的父親,現在她已老邁,我這做小輩的,自然該像子女一般的尊奉她,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么」

夏潯聽了不禁肅然起敬,對一個仆人尚能如此,於仁的道德胸懷,可見一斑。有這樣的父母,於謙又怎能不受影響如此家教,難怪他後來能成長為那樣一位驚天動地的人物了。

夏潯搜腸刮肚,隱約想起於謙好像就是蘇杭一帶的人,再看到於仁家的環境,想到於謙的年紀,幾乎已可斷定這個於謙就是後來的於少保,想想名垂青史的於少保,方才就抱在自己懷里,他那粉嫩嫩的小手,還抓著自己的手指,被自己逗弄著咧嘴傻笑,口水都灑到了自己袖子上,夏潯真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於仁雖是飽學之士,卻沒有滿口之乎者也的酸氣,和夏潯攀談起來,很對夏潯的脾氣,兩個人酒逢知己,喝得正覺暢快,忽聽街上一陣喧嘩,雖隔著一個前院兒,猶自傳進房中來,於仁不覺一怔,訝然道:「非年非節的,這是在鬧些甚么」

使了人去察看,一會兒那家丁跑回來道:「回老爺,這是當朝曹國公太子太傅左軍大都督李景隆李大將軍凱旋了,杭州府軍政法司各衙門的官員都去迎接,吹吹打打的甚是熱鬧,大街上軍伍行列整齊,正列隊通過,煞是威武,許多人都在圍追觀看,老爺可要去瞧瞧么」

於仁看看夏潯,哈哈笑道:「賢弟,咱們同去。」

「好,於兄請。」

夏潯也正想瞧瞧李景隆此時模樣,便也隨之站起,向嫂夫人於黃氏告一聲罪,大步走了出去。

杭州府軍政法司各路官員遠迎十里,將凱旋而歸的李大將軍吹吹打打地迎進城來,又有杭州士紳名流獻禮道賀,熱熱鬧鬧地列隊進城。

李景隆沒有追上陳祖義,陳祖義一溜煙兒地溜回南洋了,李景隆的兵力真要與回到大本營的陳祖義相比,要遜色許多,跑這么遠的路,軍需供給也成問題,便見好就收,果斷收兵了。

這一戰,他滅了楚米幫,殺死女匪首小米,生擒匪首小楚和欽犯凌破天,大敗南洋大盜有海王之稱的陳祖義,擊毀繳獲海盜大艦三艘,殺死俘虜海盜共計千余人,又剿滅沿海其他幫伙十余個,收繳海盜船及抓獲海盜若干,這份功勞足以讓他在洪武大帝面前炫耀一番了。

這時,隊伍最前邊押著被他生俘的海盜,緊接著是儀仗嚴整的官兵,之後是他和前呼後擁的官員和士紳,後邊旌旗飄揚,仍然是威風凜凜的官兵,李景隆騎在高頭大馬上,時不時地拱手向圍觀歡呼的百姓們示意一番,狀極得意。

他剛一上岸,就迫不及待地把他在船上便苦思竭慮,精心寫就的奏表派人快馬送去京城了,巧妙利用雙嶼幫,自然成了他的功勞,陳祖義占據雙嶼幫,也成了他蓄意挑起東海南海群盜不和的一著好棋,而陳祖義的回馬一槍,則變成了他的回馬一槍,在東海南海兩幫海盜殺得難解難分元氣大傷的時候,他李景隆突然橫空出世,自福嶼殺了回來,力戰東海南海兩大海盜幫派,最後擊潰雙嶼幫,千里追殺陳祖義

這一章奏表寫得精彩紛呈,卻是栩栩如生,絕不會給人一種天花亂墜華而不實的感覺,朱元璋打了一輩子仗,不寫的真實一點,光弄些華麗的辭藻堆徹上去,根本騙不過這位英明天子。

好在李景隆所說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事實,頂多是把別人的功勞安在自己頭上,把別人的英勇事跡說成自己的安排,把他誤打誤撞地趕上雙嶼幫和陳祖義的一戰,巧妙地說成是他早已有意為之。

當然,這份奏表中不能不提夏潯。洛宇鐵鉉等人品秩不低,且有實權,以後還是用得著的,他雖是朝廷大員,也離不了這些中間階層的精英,適當分點功也是應該的。至於夏潯,他是真的不想提,照理說夏潯品秩不高,他有何戰績,生死存亡如何,也不需要提,問題是,他是皇帝給自己欽點的助手,他的表現和下落如何能不提

好在,夏潯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自從雙嶼島第一次被攻破,官兵艦船被燒,被迫乘了海盜船返回水師營地以來,夏潯就下落不明了。杭州衛報上來的消息中,還有一個百戶叫李舟的也同時失蹤了。此後,雙嶼幫翻來覆去,被幾股勢力爭來奪去的幾番大戰,夏潯就算當時沒死,現在又怎么可能還活著

李景隆寫給朱元璋的奏表初稿中,本來只是略略提了一句自己安排夏潯押運戰俘,堵塞海道,結果因俘虜鬧事,燒毀艦船,因而表身火海,幾易其稿之後,卻又提起筆來,把夏潯大大地褒獎了一番。

人已經死了,皇上再怎么封賞他,又有什么用處他李景隆是此番東海剿寇的主帥,誇楊旭那死鬼幾句,皇上不過也就是提拔他一級官職賞幾盤綾羅綢緞,自己這個主帥到時少不得要親自去他府上慰問,這是恩遇部屬,到時候

李景隆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謝雨霏,她的一顰一笑都透著別樣的韻味,整個人兒往那一站,就像清晨河岸邊的一枝桃花,在水霧繚繞中搖曳生姿,又如臨水照花,風情萬種。這樣的小女子要是披麻帶孝哭得梨花帶雨的,那可是一個水靈靈嬌滴滴粉嫩嫩香嘖嘖羞答答脆生生甜絲絲滑溜溜的未亡人吶

李景隆小腹一熱,還在馬上,胯下的小弟弟就欲欲躍試了:「郎多容貌中奴懷,抱住子中間腳便開。擘開花瓣,輕籠慢挨。酥胸汗濕,春意滿懷。郎道:姐呀,你好像石皮上青衣那介能樣滑為有源頭活水來,活水來呀活水來」

李景隆哼哼唧唧的,正心花怒放著,無意中一扭頭,恰看見一戶門前石階上站著兩人,其中一個一身淡雅青衫,長身玉立,面含輕笑,那眉眼五官,依稀便是那個死鬼楊旭。定睛再一看,果然是他,李景隆登時嗆了口風,猛烈地咳嗽起來

國公行轅,待得打發了杭州府各路錦上添花的官員離去,周身疲乏的李景隆一頭倒在逍遙椅上,讓抱琴思棋兩個小丫頭給他捏著大腿,馬上傳喚楊旭。楊旭早料他必定要見自己的,在他應酬杭州府官員的當口兒,已經把措辭想了七七八八,一聽曹國公傳見,夏潯立即報名而入。

李景隆問起他自水師官兵撤離雙嶼幫而失蹤之後的情形,夏潯立即把他想好的那套措辭說了出來,如何受傷如何掉隊如何在海盜的追逐下潛逃,幾番生死,幾番掙扎,還亮出肩頭傷勢給他看,把捶腿的抱琴思棋,打扇的侍書入畫四個小姑娘都聽得鼻子發酸,眩然欲淚。

李景隆見此情景,也不好再枉做小人,只好勉強安慰幾句,又把自己在奏表中如何為他表功的事情提了一提,便叫他退下。夏潯知道這一關自己算是闖過來了,等到一回京師,各自交差,各歸各路,他李景隆便再也奈何不得自己,心中不禁暗笑。

他感激涕零一番,畢恭畢敬地退下,剛剛轉身走到廳口,外邊就風風火火地沖進一人,夏潯猝不及防之下和他撞個滿懷,被撞得一個趔趄,定睛看時,卻是一個肩頭插著三角紅旗的軍驛信使,那人也顧不得夏潯,一眼看見李景隆,問明了身份之後甚至來不及行禮,便急急搶上兩步,扯下斜挎的信筒遞了過去。

李景隆不曉得京里有什么十萬火急的消息傳來,趕緊跳起來接過信筒驗過火漆封口,打開信筒取出一封公函,展開一看,頓時像見了鬼似的驚叫起來:「啊皇上駕崩了」

第六部 誕維新

第229章 暗流

李景隆帶著鐵鉉夏潯以及數十名親兵,快馬加鞭,星夜趕奔金陵城。

這天上午日上三竿,堪堪趕到金陵城,李景隆等人全身縞素,黑面入城,因為來得急促,未及稟報於朝廷,連個迎接凱旋而歸的李大將軍的人都沒有。

金陵城匯集四方繁華,商賈雲集,若在平時,逾百萬的臣民百姓或公門當值或開鋪經商或走街串巷或投親訪友,把這六朝古都金粉之地弄得是熱鬧非凡,但眼下卻略顯冷清,大街之上車馬匆匆,酒肆茶樓客人寥寥。

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龍馭上賓了,整個京師頓時安靜下來,太祖遺詔,令天下臣民只服孝三日,剛剛登基的皇太孫朱允炆則下令詔行三年大喪,群臣上表,請求循古禮以日易月,這樣的話,就該服孝三十六日以代三年三十六個月,不過建文皇帝從善如流,馬上改掉前旨,依太祖遺言,行三日國喪。

此刻,三日國喪之期已過,天下百姓已不必服孝,所以李景隆等人的打扮就有些乍眼,不過卻也沒人太過在意他們,因為事出突然,許多正在外地的朝廷重臣正陸續趕回京師,這樣的情景每日可見。

雖說三日國喪之期已過,但京師臣民百姓仍不敢放肆。平日里尋歡作樂的官員勛戚們,此刻更是謹言慎行,除了去衙門當值,便待在家里,以免被科道言官揪住把柄,山陵之崩的余震仍然盪及天下

對夏潯來說,朱元璋之死的沖擊並不大,他早知道朱元璋快要死了,他只是九淵之下的一只小蝦米,地表之上山崩地裂,巨浪滔天,也掃不到他的身上,他和大多數普通百姓一樣,並不太在乎日月更易,皇帝更迭的變化,只不過,他的悲戚和悵然倒也不是全裝出來的,在朱元璋身邊待了那么久,他對這個平日不苟言笑的皇帝其實還是頗有敬意的。

這位以一介布衣而成淮右猛虎,繼而驅逐韃虜,一統天下的平民皇帝,不是一個道德完美的聖人,卻是一個勵精圖治克勤克儉嫉惡如仇憂懷天下的好皇帝,盡管和他沒有太多太深入的接觸,但他的人格魅力,卻在夏潯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為朱元璋戴孝,他心中沒有半點抵觸,他是心甘情願的。

不過,他的感慨也僅限於此了。他對朱元璋的感情,僅限於對一個偉人的敬仰,如今回了京城,他只希望盡快向那位新皇帝繳了旨,回到自己的家,見到自己的親人。

老婆孩子熱炕頭,夏潯的志向一向不大,在建文帝這個太廢物的皇帝和永樂帝那個太精明的皇帝之間,他只想做一個家境優渥的小人物,不想在其中任何一人面前呼風喚雨,有所表現。

李景隆卻不然,曹國公黑著一張面孔,任誰見了都是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

他的確悲痛欲絕,皇帝駕崩了,他在東南沿海的豐功偉績沒人欣賞了,這個時候,大肆的封賞和表彰是不適宜的,剛剛登基的建文皇帝也不可能有那閑心逸志聽他講述在東南剿匪如何殫精竭慮如何立下偌大的功勞,新帝登基,要忙的事太多了。

聊可告慰的是,建文帝是他的表弟,跟他的交情一向不錯,而且,他雖未趕上先帝托孤,緊趕慢趕的,總算是先帝尚未入土安葬,他還能做個扶靈大臣。

一到京城,李景隆連家都沒回,立即匆匆進宮復旨去了,鐵鉉和夏潯則各自回了所在的衙門等候消息。

今天,錦衣衛都指揮司更加冷清,衙門里根本不見幾個人走動,夏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人問清了羅僉事的所在,便向後進院走去,到了羅僉事所住的後進院落月亮門外,院門兩側幾叢山茶花開得正艷,夏潯忽地看到劉玉珏正坐在一叢山茶花下的石階上,托著下巴盯著面前的地面痴痴發呆。

他在京師沒有住處,也是住在錦衣衛衙門里的,因為錦衣衛的服裝太過華麗,雖說三日國喪之期已過,可是此刻並非外出公干,所以他沒有著飛魚服,只穿著一襲當秀才時慣穿的月白長袍,腰間緊束一條墨色的帶子,頭發用一支檀木簪子簪著,烏發如漆,齊眉勒著一條墨色的抹額。

他右手托著下巴,有些女氣,卻又不失優雅,從側面看,那筆直的鼻梁微翹的紅唇,當真比個女孩兒家還要秀美,那兩排讓女人也羨慕其整齊緊密的漂亮眼睫毛久久也不眨一下,也不知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

夏潯放輕了腳步,悄悄走到他身邊一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劉玉珏面前青磚地上只有幾只螞蟻,正在奮力地搬運著一塊饅頭渣,那小小的饅頭渣對它們來說已經太嫌巨大,它們忙忙碌碌的,或抬或推,努力地讓那食物前進,劉玉珏這般出神,看的竟是這么無聊的游戲

皇帝剛剛駕崩,夏潯也不好和他隨意說笑,見自己走到他身邊,他還渾然未覺,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夏潯這一碰,劉玉珏肩頭一縮,啊地一聲驚呼,一下子跳了起來,只見他的臉色都已有些白了。待他看清面前的人是夏潯,先是一呆,才遲疑著喚了一聲:「楊楊大哥」

李景隆的捷報送到京里的時候,正值朱元璋駕崩,他那封戰報被束之高閣,新任皇帝還沒來得及理會,所以其中言及夏潯喪命海匪手中的消息也未傳開,既然不知夏潯曾經「身故」的消息,劉玉珏的反應未免有些古怪,夏潯不禁詫異地道:「玉珏,出了什么事」

劉玉珏本來顯些蒼白的臉頰突然一片通紅,氣喘喘地趕緊搖頭:「沒甚么,突然見到見到大哥回來,歡喜的有些呆了。」

說著,那雙澄澄澈澈清如秋水的眸子迅速蒙上了一層霧氣,好像快要落下淚來,夏潯有點發窘,自己這位小兄弟從小在女人堆里長大,女人氣可也實在太濃了些,玉珏實在太有他的本家哥哥大耳劉備的風范了,動不動就掉眼淚,這樣的男人傷不起呀。

夏潯只好哭笑不得地安慰道:「大哥這不是回來了么,有甚么好哭的,衙門里有人欺負你么,說給楊大哥聽,我幫你收拾他。」

劉玉珏趕緊又搖搖頭,靦腆地道:「沒有,沒有,突然就是想哭」

夏潯吁了口氣,又拍拍他的肩道:「好啦,我剛回來,得去見見僉事大人,回頭再和你細說。」

他注意到,手掌拍到劉玉珏肩上時,他又下意識地縮了一下,以前夏潯也常和他做這樣親密的動作,倒不見他有這種本能的反應,夏潯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多想,向他再打聲招呼,便轉身向院中走去。

劉玉珏欲言又止,望著他的背影,輕輕咬著嘴唇,眸中的霧氣終於凝聚成兩顆晶瑩的淚珠,在眼眶里打著轉轉。

夏潯趕到羅僉事房門久,稟報道:「僉事大人,卑職楊旭求見。」

「文軒回來了呵,進來吧。」

夏潯一拉門,就嗅到一陣淡淡的茶香,羅僉事盤膝端坐矮幾之後,一身白衣,風神飄逸,那張可令許多懷春少女為之著迷的飄逸面孔上正帶著淡淡的笑意,看得出來,他的心情非常之好。

「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