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109部分閱讀(2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80 字 2021-02-15

那留著兩撇鼠須的包子鋪老板嘿嘿地笑了起來:「許老三,這可怪不得俺,你也不瞧瞧,俺這一屜一屜的包子蒸出來,趕得上趟賣嗎買包子的人多呀,沒辦法,你是城里頭的人嘛,自己家里有鍋有蒸籠的,你想吃又嫌貴,那就自己做呀。」

「他娘的,燕軍圍城,倒把你個賣包子的抖起來了,本想圖省事的,算啦,老子不買了,咱回家自己蒸去」那食客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夏潯站在那兒,正把這番話聽在耳中,他愣了一下,突然機靈一顫,立即轉身急急走去。

這兩天為了找謝雨霏,他心不在焉的也沒多想,聽到這兩人的對話,他才忽然想起來,燕王困濟南,似乎圍了數月之久啊,這才幾天的功夫,包子的價格就翻了一倍,時日久了,城中的糧食該是什么價格

夏潯身上帶的錢並不算多,如今陰差陽錯的進了濟南城,他得先為自己的生存打算了,如果燕軍圍困濟南數月,最後把他這位燕軍密諜最高首腦活活餓死在城里這結果也太搞笑了吧

夏潯匆匆趕到一家米糧店,還好,這時候還沒有人搶購糧食,或許是普通小民們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又或者他們很樂觀地認為,用不了幾天朝廷大軍就能解了濟南之圍,所以身上有錢也舍不得全都拿出來,買那已經開始漲價的糧食。

夏潯傾其所有,想要全部換成糧食,沒想到那米糧鋪的老板居然惜售,巴望著燕軍之圍不解,糧食可以繼續漲價,夏潯只買了一袋糧食,扛著糧食走到大街上,卻又為自己如何儲放這些糧食開始發愁。他在城中沒有住處,這幾天也是露宿街頭的。

仔細想了良久,夏潯突然想起了長春觀的丘子洞,那處據說曾是邱處機的修真秘窟,上一次他奉朝廷使命來濟南剿白蓮教匪時,牛不野等人曾藏身在那里,夏潯施計,誘使王金剛奴把他帶到了這里,這是夏潯想到的唯一一個可以藏身的所在了。

夏潯扛著糧食趕到長春觀,只見大門緊閉,上邊還交叉貼著兩道官府的封條。

因為長春觀的香火道人也是白蓮教徒,當時一並被官府抓走,這座道觀就被封了。夏潯沒動那門戶,而是徑直繞到後院,將糧食逾牆運入,小心藏好,然後再去第二家糧米鋪子,繼續購買糧食,當然,他也沒忘了買幾壇咸菜。

等這一切忙完,夏潯在長春觀後院滿是灰塵的台階上坐下來,想想自己現在的舉動,簡直如同一只灰溜溜的老鼠。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實在不是他能控制的,謝雨霏到底在不在濟南城如今情形如何,他不知道;頭兩天沒有他的消息,燕王那邊或許還不著急,兵荒馬亂的一時失去聯系是可能的,但是這么久了還沒有他的消息,燕王那邊必然以為他出了意外,也不知會不會對他原來所做的部署安排予以改動。

原本,他是燕王的「軍情六處」處長,呼風喚雨,神通廣大,而現在,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難民而已,他所能做的,只是利用一個先知先覺的穿越者的優勢,給自己儲藏一些保命的糧食,叫人情何以堪吶。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看到了她。

謝謝,你你這個臭丫頭,到底在不在這里

芙蓉街董府,門前豎著桿子,那是進士及第的標志。

董家老爺,可是一位舉人老爺。

此刻,就在門口不遠拴馬樁旁,圍了一群人。

董翰文董公子從府里出來,見門前不遠擁擠著許多路人和難民,便不悅地皺了皺眉頭:「怎么搞的,這些逃難的百姓,都擠到我家門口兒干嘛去去去,把他們都趕遠點兒」

董翰文一聲令下,幾個惡奴立即沖過去,帶推帶搡地趕人:「走開,走開,都圍在我們家門口干什么,快點滾蛋,再不走老子拿棍子轟人啦。」

「咦慢著,慢著」

人群一被轟開,忽然看見一個女孩兒正跪在地上嚶嚶啼苦,雖然女孩兒跪在地上,看不清模樣,可那纖腰翹臀曲線玲瓏,一頭青絲烏油油光可鑒人,便已讓人眼前發亮了,董公子趕緊喚住家奴,快步走上前去。

地上橫躺一具屍體,是一個老人,腰肋間纏著幾團破布,隱泛血痕,也不知道他是病死的還是傷重而死,那女子就跪在老人面前,嚶嚶啼哭著。

董翰文看見死人,先是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這才對那女孩兒和顏悅色地道:「小娘子,因何在此啼哭呀」

那女孩兒頭也不抬,見人動問,便垂首抽泣道:「小女子德州人氏,隨父逃亡城中,因老父傷病而死,無錢安葬,故此啼哭悲傷。過路的好心大爺,誰能出錢為小女子料理亡父喪事,小女子願自賣自身,為奴為婢為妾為侍,聽由遵便。」

「哦倒是一個孝女,抬起頭來,叫本公子看看。」

那女孩兒抽噎著緩緩抬頭,董翰文倒吸一口冷氣,雙眼圓睜,整個人就像著了定身法兒似的,再也動彈不得了。常言說,精不精,一身青;俏不俏,一身孝。女兒家若穿一身白衣,本來就特別顯得俊俏,這個女孩兒的姿色更是美麗之極,那彎彎的眉俊俏的眼,嫵媚的小嘴,一身縞素,梨花帶雨

「多少錢」

董翰文看呆了,定定地看了半晌,脫口問道。

那女孩兒似乎被他看得害羞了,輕輕垂下頭去,幽幽地道:「奴家自賣自身,還要錢做甚么,只要公子替奴家拿出料理喪事所需,奴家便是公子的了。」

董翰文一聽,骨頭一輕,差點兒被那順著街口吹來的輕風給飄到天上去,他盯著那女孩兒因為垂首而微露的半截粉頸,只覺那頸子晶瑩剔透,依稀可見青絡,線條柔潤,美得恨不得叫人咬上一口,登時咽口唾沫,強自保持一分神志的清明,嘿嘿笑道:「那總也要說個價錢出來才好吧」

女孩兒道:「奴家也知道,燕軍圍城,無處可以葬人,官府又有規定,死者必須焚化。家父亡身,總要火化了才是,可這棺槨總要買的,不能赤身焚化,再者,還要請僧人超度,約摸算下來,一百貫也就夠了。」

「使得,使得」

董翰文恨不得馬上付了錢,把這嬌俏柔媚的小娘子摟在懷里,揉進身里溫存一番,眼下戰亂不休,大明寶鈔可是貶了值的,如今一百貫寶鈔,大抵只能買到戰前七十五貫的東西,這么點錢,買這么一個美人兒,做夢都得笑醒嘍。瞧這小娘子眉鎖腰直頸細背挺,顯然還是一個守身如玉的處子,撿到寶啦

董翰文立即道:「小娘子,不要急,你等等,你等等,本公子馬上回府拿錢。噯,你們幾個狗奴才,看著點兒,看著點兒,這可是本公子定下了的人」

董翰文說著,便手舞足蹈地沖回府去,那女孩兒仍然垂著頭,以袖拭淚,誰也沒看到她唇邊輕輕掠過的一絲j笑,雖是j笑,笑得可愛

第334章 一將功成萬骨枯

「人呢人呢你把本公子的美人兒藏到哪去了」

那小美人兒到了棺材店,選中一具中等偏好的棺木,又叫店里伙計幫著把人入斂了,最後又選了些火燭銀錁,叫那幾個家奴抱著,忽然有些害羞起來,她對彭翰文悄聲說有些內急,想要方便一下,彭公子哪有不允不理。

小美人兒讓棺材鋪的伙計引著往後院去,臨到後門口,還回頭瞟了一眼,那嫵媚的韻味看得彭翰文心兒一酥,站在那兒好一番回味,真個銷魂無比。

可惜,這銷魂的時間長了點,最後他終於發現,原來這只是一場春夢,那美人兒鴻飛冥冥,不知去向了。

「公子,你可不要血口噴人,我柳氏棺材鋪正經人干的正經生意,這兒可不是黑店。那小娘子說是內急,要借我家茅廁一用,我能不借嗎她跑了關我老柳屁事。喏,這是她脫下來的孝衣,還給你」

一團白綾,被那棺材店老板擲到董翰文懷里,董翰文氣極敗壞地道:「給我追,把那小賤人給我找出來,我要剝她的皮」

「慢著」

棺材店老板把眼一翻,黑眼仁不見,只剩下眼白了:「錢呢」

董公子怒不可遏地道:「本公子叫人騙了,你沒看到嗎棺材還你」

「放屁,棺材也有還的虧你是個讀書人,這棺材也能退貨再說令尊老大人這不是已經入斂了么,再擔出來,像什么話。」

「那不是我爹」

「我管他是爹還是你爺爺,不付錢,休想走人。」

「混帳混帳你們幾個狗奴才,就看著公子我受辱么給我打」

「哎喲,你還有理了,就你有人吶,伙計們,拿上家活什兒都出來,睡霸王棺材的來了」

彭翰文和棺材店老板扭打成一團的時候,一個青衣小帽,好像大戶人家家丁的俊俏小童已出現在幾條街外的一家糧米鋪子,甜甜脆脆地道:「店家,買米。」

這人自然就是方才「賣身葬父」的那個小美人兒,也就是古靈精怪的謝雨霏,她被大車載入城中,與彭梓祺失散。車一進城,大車上的乘客便各奔東西,她也只好自尋去處。錢揣在彭梓祺身上,只有二人隨身的衣物在她的手里,除此之外,她一無所有。

如何在城中活下去

謝雨霏唯一的財產,就是一包衣服,她把這包衣服留了一套男裝,一套女裝,其他的都送進了當鋪,換來的百余文錢被她扯了匹白布做了身孝服,扣去這兩天的飯錢,剩下的那點錢就給了這死者的親屬。

因為怕生瘟疫,城中一旦死了人,按照鐵大人的命令,都是要集中火化的,那戶逃難的人家本來也要把屍體上交集中處理的,如今可以換點飯錢,如何會不答應於是,就出現了彭府門口的那一幕。

謝雨霏也想到今後的吃飯問題了,而且她想到的時間比夏潯還早一些。

也許是因為從小就干些危險的買賣吧,謝雨霏的危機意識特別強,自入城之後,提著她的全部家產那包衣物走進當鋪的時候,她想到的就不是這一兩天如何過,而是如何盡可能地比別人過得久。

夏潯一袋袋往長春觀搬運糧米的時候,謝雨霏也在一小袋一小袋地把糧食提走,藏在她找好的藏身之處。她沒有留一文錢,她並不想在濟南城賺難民財,只要燕軍一撤,她就會馬上離開。如果燕軍不走,那么這城里邊,最值錢的將只有糧食,她留錢干什么呢

戰爭,無關正義與非正義,不管你把它描寫的如何熱血沸騰,波瀾壯闊,瑰麗離奇,它的本質總是冷血殘酷的,它的目的,是對生命的殺戮。

謝謝就像一只警覺的土撥鼠,當萬千生靈還在無憂無慮的時候,她已經嗅到了危險的味道,並且開始為了生存忙碌起來

圍城兩個月了,糧食變得比金豆子還貴,濟南城中餓殍遍地,一片荒涼。

街頭,一個婦人舉著只翠玉鐲子,高聲嚷道:「一個饅頭,就換一個饅頭誰給我換一個饅頭」

有人換了,婦人接過饅頭剛啃了一口,旁邊就伸出一只臟兮兮的小手,奪過饅頭就跑。

「還給我,我的饅頭」婦人追出不遠,便力盡軟倒在地,只能伏地痛哭

巷中,一戶人家門扉緊閉,一個瘦弱的孩子有氣無力地拍打著門環,過了許久,門開了一道縫,里邊還用鐵鏈子拴著,從門縫里,探出了一個中年人的臉,氣色比外邊的孩子好一些,卻和街上的許多難民一樣,滿臉木然,只有那眼神,像審視犯人似的盯著外邊的小男孩。

小男孩伸出瘦瘦弱弱的手臂,乞求道:「老舅,我爹我娘,都餓死了老舅,求你給我口吃的吧,一口,給一口就行。」

中年人冷冷地道:「給你,我們吃什么」

「砰」地一聲,門關上了,小男孩無力地敲打了幾下,絕望地往回走,走不多遠,他就一頭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沒有人看他,街上的人都像行屍走肉一樣,類似的場面太多了,常常有人走著走著,一頭扎在地上就再也起不來,人們從開始的恐懼害怕,到現在司空見慣,甚至伴著屍體睡覺,都已完全沒有感覺,飢餓把人們的心變得堅硬似鐵

都指揮使司衙門,盛庸鐵鉉高巍等官員們正襟危坐,一個個面色凝重,大廳中氣氛極其壓抑。

參軍高巍報完了傷亡的統計數字,長長地嘆了口氣,合攏手扎,沉聲說道:「燕軍攻城已逾兩月,守城將士傷亡慘重,城中糧食有限,為堅持長期堅守,守城官兵每天只吃一頓飯,而且都是粗糧雜菜豆面一類的東西,體力虛弱,患病者日漸增多,可以做戰的士兵越來越少了。」

盛庸向參政鐵鉉問道:「如今,府庫余糧還有多少」

鐵鉉臉色沉重地道:「府庫余糧還可供我官兵食用三個月,但這是按照現在每日一餐的用量來計算的。」

盛庸長長地吸了口氣,扼住手腕道:「缺兵缺糧,外圍兵馬迄今不能對燕軍實施足以構成威脅的攻擊,也不知燕軍還想困城多久,兩位大人,有何建議」

高巍道:「大人,僅憑城頭守軍,已經無力守城了,現在,必須得集中城中青壯甚至婦孺,上城助戰。守城嘛,和行軍打仗不同,只要有把子力氣,搬得動滾木擂石就行,沒力氣搬滾木擂石,潑金湯沸水總還是辦得到的吧。只不過,如果要招募民壯,就得管他們吃飯,咱們現在的余糧」

這話一說,盛庸眼中的光采也黯淡下來,一時間,三人又是沉默無言。

過了很久,鐵鉉才用低沉的聲音道:「這些天,我一直在堅持巡城,我發現,城中已經有越來越多的百姓因為沒有吃的而活活餓死了,官府的賑糧早就停了,由百姓們組成的巡街隊清掃隊,也都早就停了,現在城中餓殍遍地,臭氣熏天。」

他苦笑一聲又道:「人人餓得走不動道,哪還有力氣給你辦事兩位大人,再這么下去,唯一的結果,就是全城拖垮,玉石俱焚。所以,本官想到一個不得已的辦法」

盛庸和高巍一齊抬起頭來,急迫地看向他:「鐵大人,請講」

鐵鉉緩緩道:「要守下去,唯有一個辦法,集中全城軍民的糧食,統一安排分放,優先供給軍人。」

高巍呆呆地道:「這和現在,有多大區別」

鐵鉉沉聲道:「有許多富紳大戶家中,都藏有許多糧食,把它們全搜出來充作軍用,那么高大人就可以募集青壯守城了,為了有口飯吃,百姓們一定願意上城牆的。」

高巍道:「可這一來,那些守不得城的百姓們怎么辦」

鐵鉉道:「趕出城去,糧食收繳歸為軍用的那些人家,如果不願守城,也一概遣出城去,他們現在在城里,就是與軍爭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