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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夜行 未知 5883 字 2021-02-15

朱棣滿腹疑竇,待聽了易嘉逸的回答,卻不禁啼笑皆非。

原來盛庸鐵鉉等人也知道自己的條件太不像話,不太容易把燕王騙進城來,最起碼,你不肯出城,只要他先把大軍派進城來,接管了城池,你一樣奈何不了他。又得讓燕王接受議降,又得騙燕王搶先進城,不用些充分的理由怎么成。

他們的理由,堪與寧王那套被挾持於大寧的「雙簧計」相媲美:守城軍民不出,請燕王朱棣揮軍入城,傳揚出去,這城就是燕王力戰而破的,他們是不敵受俘,不是主動投降。至於請燕王行於前,而諸兵將行於後,是因為這兩個月的苦戰,城里城外都死了太多人,唯恐士兵先入城中,殺戮泄憤,殿下若先進了城,自然能主持大局。

「這些官兒們,能堅守孤城兩個多月,與本王僵持不下,也算是世間大丈夫,奈何,一到乞降之時,卻是這般夾谷扭捏,男子漢大丈夫行事當爽爽利利,何必行這掩耳盜鈴之事看起來,他們這是想為自己留一條退路罷了。」

朱棣本來對他們能苦守孤城兩個多月的本事很是欽佩的,因這一著,卻不免有些輕蔑。

揮手摒退了易嘉逸,朱能立即上前道:「殿下,不要聽他說的天花亂墜,自古投降,安有降軍不出城,反要受降之軍主將率先入城的道理殿下萬金之軀,只恐其中有詐,如今城中人心不安,硬打咱們也打得下來,殿下不可冒險。」

朱棣搖頭道:「本王察顏觀色,看他言語倒不似作偽,這個理由,倒也合乎情理,天下間看好本王的人,太少啦雖說此刻強攻,亦可破城,然本王已經接受議降,再中斷議降,起而攻城,則城中軍民自料再無退路,必然決死堅守,我軍傷亡慘重。如能不動刀兵接收此城,本王如何便冒不得凶險自靖難以來,本王何時不處於凶險之中,這又算得甚么」

朱能張玉等人還不放心,朱棣想想,便叫人把保定知府雒僉以及破了德州之後收降的山東道官員都找來,詢問盛庸朱棣二人情形,熟悉二人的官員紛紛評價:盛庸朴戇鷙勇,果敢剛毅,乃是一員喜歡直來直去的武將;鐵鉉性情耿直,道德高尚,乃是一位光明磊落的君子。

緊接著,負責分別盤問乞降軍民的人員紛紛回報,盛庸鐵鉉是當眾宣布乞降,城中軍民莫不歡欣鼓舞,從盤問的情況看,並無絲毫詭異,若說那幾個官兒是有意作偽,可那皮相打扮根本作偽不來的百姓代表,卻未必有這樣的心機城府,他們的回答也是一樣。

聽到這里,朱棣更加堅定了親自主持受降,以示接納降軍的誠意。朱能張玉等人無奈,只得請燕王穿上三層皮甲,外罩藩王蟒衣,這才允許他乘上戰馬,隨即又仔細囑咐朱棣身邊的侍衛,叫他們時刻警惕,以防不測,一旦城中發現埋伏,立即掩護殿下返回。

這邊准備著,那邊得了回信的易嘉逸等人便歡天喜地的回城報信去了。

夏潯在城上只急得掌心冒汗,頭上烈日炎炎,他的心中好似沸油煎著,比那烈日當頭還要難熬。除了盛庸鐵鉉等少數幾個官員,以及督戰隊的一些心腹死士,恐怕只有他一個人才知道其中有詐了。眾人皆醉我獨醒,那滋味兒不好受啊。

眼看著降使入燕營,又看著他們趕回來,到最後燕王軍中行伍移動,朱棣一身藩王蟒袍,跨駿馬,在前後十六名親軍的拱衛下姍姍而來,而浩浩盪盪的大軍居然排著整齊的隊伍跟在他的後面,夏潯急得幾乎要暈過去。

他不敢相信所謂的奇跡,如果不是他,燕王早在北平燕王府睡夢之中就給蒙古人炸成碎片,燕家三虎子也不可能離得開金陵城,要想讓燕王活下來,恐怕只有他挺身而出才有可能。可他混在城中負責歡迎的人群中,人頭攢頭,萬眾歡呼,他想邁邁腿往前擠擠都過不去,如何向燕王示警。

「爬上牆頭往下一跳,以死示警哥就算是瘋了,沒准也得給當成擠下去摔死的,死也白死怎么辦怎么辦」

燕王的隊伍越來越近了,豆粒大的汗珠,從夏潯的額頭一顆顆地滾落下來

第340章 生死一線

朱棣騎在馬上,緩緩走向濟南東城,他的目光從那千瘡百孔的城牆緩緩移上去,看到的是無數歡呼的人群揮舞的手臂。許多軍民將身子探出城牆,正在看著他,有的甚至爬上了碟牆,朱棣的項背悄悄的挺得更直了。

濟南終於到手了

歷經近三個月的苦戰,他也是傷軍疲師,耗損俱大,以如此大的代價,奪取一座城池,是否值得呢相對於鄭村壩白溝河兩戰殲滅的大量明軍主力,直接意義上,攻打濟南顯然是得不償失的,但是他太渴望得到天下人的承認了,最起碼,要被人正視。

他不是一股流賊

攻打濟南,在軍事意義上作用並不明顯,可是如果能成功地占領濟南,哪怕只守半年,便收縮兵力回到自己的地盤上去,那政治意義也將不言而喻,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濟南是志在必得。而今,這座堅城,終於臣服在他的腳下了。

前邊的四名親軍侍衛已經走入城門洞,城門洞內,原本用來抵住城門的一塊塊條石都搬開了,堆到了兩旁去,還有幾根木柱,牢牢地頂在穹頂上,似乎是為了防止坍塌。八個赤手空拳的門吏跪伏在兩側,以額觸地,頭也不敢抬。

城門洞里有些陰暗,城門洞出去,陽光下正擺著香案,盛庸鐵鉉等人正除了官帽,只著官衣,畢恭畢敬地站立在那兒。前邊的四個侍衛沒有遲疑,立即加快速度穿過城門洞,勒馬左右巡察,沒有發現埋伏刀斧手弓箭手,他們這才圈馬站定,向後面打了個安全的手勢,燕王便加快了行進速度。

「近了,更近了」

鐵鉉的心怦怦直跳,他的臉上露出恭馴臣服的表情,雙手微微拱著,眼睛卻瞬也不瞬地盯著朱棣,計算著他胯下戰馬行進的速度。這千斤閘早不得晚不得,得正好將他砸死才成。因為那千斤閘只是匆匆設就的一口巨大閘刀。

城門樓是最堅固的地方,不可能留有一個巨大的凹槽,可以掩藏一扇面積大到能封堵整個城門洞的巨大鐵板,所以殺死燕王的時機必須把握准確,一擊致命。發動的早了會把朱棣擋在外面,發動的遲了朱棣就會搶在閘刀落下之前闖進來,一俟發現有變,他隨時可以圈馬再從閘刀上跳回去逃命。

見那四個親兵巡視一圈,已在城門內側勒馬站定,朱棣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他雙腿一磕馬鐙,戰馬輕快地跑了起來,馬蹄踏踏,踩在護城河的吊橋上,蹄聲清脆悅耳。

馬鞭一揚,輕輕抽在馬股上。

近了,更近了

鐵鉉喉頭發干,一顆心幾乎都要跳了出來,計算著馬速,他突然踏前一步,雙手握拳,嗔目大喝道:「殺燕」

「咔」地一聲,也不知那伏地跪迎的門吏中有誰扳到了機關,木架上方陰暗處,一柄大閘刀「呼」地一聲就剁了下來。

中國人用砍頭之刑時,一向是用刀的,而在西方一開始也是用刀,後來則是用斷頭台。在西方,砍頭是貴族才能享有的特權,下等人是不配享受砍頭之刑的。攔路強盜要在公開場所施以車輪刑;弒君者要判四馬分屍;制造假幣者要用沸水煮死,異端分子則用火刑,而平民小偷就用絞刑

到了18世紀,法國人率先發明了斷頭台,但是最初的斷頭台砍不了幾個人刀刃就卷了,還是頗具工匠天賦的國王路易十六親自指點進行改良,這種殺人利器才算真正完善起來,半月形的刀刃換成了直角三角形,重達四十公斤,砍掉一個頭只需百分之二秒,而砍下的人頭需要三十秒鍾才會失去意識,這樣神奇的效率比起每人至少四分鍾的絞刑或電刑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神乎其神。不幸的是,這口由路易十六親自指點改良的斷頭台,在九個月之後,就斷了他自己的頭。

鐵鉉召集能工巧匠設計的這口千斤閘,基本上就是這種斷頭台的雛形了,說它是千斤閘,其實不過數百斤重,刃口是平置的,比起路易十六改良的那種傾斜四十五度角的三角形鍘刀,它雖厚重一些,砍上幾回人大概也是要卷刃的,不過它的使命,只是要砍一個人就夠了。

鐵鉉計算的時間很准確,按照朱棣的速度,他應該正好走到鍘刀下,別說他只穿了三層皮甲,就算披了三十層皮甲,也將被當頭落下的這口閘刀鍘成兩片。

可是,馬頭已經探入城門洞的剎那,騎在馬上的朱棣竟然鬼使神差地勒了一下馬韁,似乎只是下意識地動作,所以他的動作並不堅決,因此駿馬只是稍稍一頓,仍然向前奔去。

但是就只這稍稍一頓,大閘刀轟然落下,便比他的行速快了剎那。

「噗」地一聲,鋒利的閘刀正削在馬頸上,重量速度,加上鋒利的刀口,簡直如同拿著一把燒紅了的刀子去削黃油,幾乎沒有片刻停滯,鍘刀一穿而過,駿馬連著馬頭和馬腿,被一削兩半。

馬血濺了朱棣一身,他滾鞍落馬,看著那口險奪性命的鍘刀,一股寒意從腳心唰地一下沖上了頭頂,頭發都炸了。

「有埋伏」

燕王侍衛們大驚失色,立即跳下馬猛撲上去,架起驚得發怔的朱棣就跑,他們七手八腳把朱棣推上一匹戰馬,一拍馬屁股,戰馬便向外邊奔去,侍衛們這才紛紛上馬,緊緊護在朱棣身後,一齊向外逃去。

「射殺朱棣」

鐵鉉顧不得惋惜感嘆了,連忙向城頭發出訊號,早在城頭觀望聲色的親信士卒們立即取出早已藏好的弓弩撲到城牆邊,與此同時,扮作乞降官員的侍衛則撲到香案前,從桌下抽出兵刃,撲向那正大怒拔刀的四名燕王護衛。

烈日炎炎,朱棣身上卻是寒意陣陣。

他是來受降的,自己身上並未佩刀,這時雙手扳著馬鞍,俯下身去護住了頭面只顧向前逃命,持弓弩的明軍推開茫然不知所措的人群,撲到牆邊便向那個伏在馬上,很明顯地穿著一身藩王蟒袍的人疾射起來。虧得張玉朱能再三相勸,朱棣來時身上罩了三層皮甲。

就算是邊軍所用的狼牙箭,也只能連透兩層皮甲而已,何況是濟南衛所官兵所用的箭矢。那箭卡在皮甲上並不墜落,卻也不曾傷及他的身體,頂多是哪支箭力道大一些,稍稍刺破點肉皮兒。

朱棣一溜煙兒逃回自己後陣,後背已射得豪豬一般

城牆上正在歡呼吶喊的官兵百姓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站在城牆上揮舞雙臂的,騎在牆頭上招手歡笑的,擁擠在城牆上觀望熱鬧的,所有的人都像石化了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看著燕王朱棣伏在馬背上,刺猥似的逃回他的本陣,一陣驚恐至極的寒意頓時籠罩了他們的身心。

詐降

他們不知道,朱棣但有一口氣在的話,只要被他攻入濟南,他們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天幸殿下無恙」

朱能張玉邱福等人連滾帶爬地跑到朱棣身邊,一番檢視,見這頭豪豬依舊龍精虎猛,這才放下心來,一個個先喜後驚,驚後又喜,大悲大喜之下,幾乎都要號啕大哭起來。朱高煦小臉煞白,他到底年輕一些,雖見父親無恙,一時半晌仍舊緩不過顏色。

張玉顫聲道:「明軍竟然詐降,幸虧殿下神助,竟爾竟爾逃過一劫」

朱棣將那帶箭的皮甲脫下,直接往地上一扔,強作鎮定地冷笑道:「哪有什么神助,是城中有人向俺示警。」

他策馬輕馳,將要進入城門的剎那,一道強烈的閃光猛地掠過了他的眼睛,朱棣下意識地一勒馬韁,就只這么一耽擱,差之毫厘地逃過了一劫,想起那口鋒利的閘刀貼著自己的面門削下去,把一匹駿馬切成兩半,直到此刻,他仍心有余悸。

「城中有人示警」

諸將聞言,面面相覷,待往城頭望去,只見城上人群烏壓壓一片,哪里找得出示警的人來。

此時,城門已被那八個門吏重新合攏,條石重重地抵上,不消再問,那四個先入城去的侍衛,已是被人斫成肉泥了。

在城外燕軍憤怒的叫罵聲中,鐵鉉昂首闊步,走上城頭,向驚愕不知所措的守城軍民慷慨陳辭道:「還愣著干什么,快快拿起刀槍弓矢守城燕逆僥幸生還,定然不肯饒我城中軍民。一旦落入燕逆之手,剝皮抽筋銼骨揚灰,死得慘不忍睹大家根本沒有退路了,唯有死守城池,尚得一線生機,縱然戰死,那也是為國捐軀,報效君王,英骨忠魂,死得壯烈」

隨即走到城邊,扶碟牆向朱棣大罵不止。朱棣這才知道,竟是此人施詐降計,險些害了自己性命,不由得血貫瞳仁,大怒之下戟指城頭,厲聲喝道:「鐵鉉狗賊,爾竟敢誑騙本王,休教你落入本王之手,否則定叫你生不如死」

兩位大佬在那摞著狠話的當口,夏潯正騎在牆頭上,像所有呆若木雞的軍民一樣,一動不動,可是一柄雪亮的小刀,正悄悄地,一寸一寸地滑進他的袖筒。

西門慶謝雨霏和南飛飛就站在他身側,將他與其他觀降者隔開,擋住了旁人視線。片刻功夫,那柄小刀又出現在他左袖中,西門慶挎著葯匣挨著他,手指一動,葯匣掀開了一條縫,那柄用來清理腐肉切開傷口的鋒利小刀便神不知鬼不覺地塞了回去。

「咔」

葯匣重新合攏,小動作沒人看到,看起來,他們仍然和其他人一樣,呆若木雞

第341章 我刀我劍

「攻城攻城一定要拿下濟南城,本王定要抓住鐵鉉,把那匹夫千刀萬剮」

朱棣怒不可遏,燕軍也打出了真火,他們集中了拋石機,專對濟南城一處要塞猛烈轟擊,張玉朱能邱福等幾員悍將輪番領軍沖鋒,這一番激戰,真比任何時候都要慘烈。

城中守軍已經被逼上了絕路,詐降本就是自古以來守城一方慎重的計策,因為這樣做很容易遭到屠城的報復,現如今不但詐降,還險些要了燕王的性命,一但城破會怎么樣死亡的恐懼把他們的勇氣和死戰的決心都激發了出來,前仆後繼,城上城下,屍山血海。

「嘩啦」

在拋石機反復拋砸下,城牆坍了一個豁口,雲梯可以直接搭在上面,兵員蟻附,源源不絕,城頭立即調集人馬反撲,雙方在城牆豁口處拉鋸般反復爭奪,城牆幾度易手,剛剛落入燕軍手中,又被亡命反撲的守軍奪回去。

「調集銅火銃,把他們都給我轟了」

朱高煦提著刀站在土牆上,見此情景立即大聲喝道。

六七門銅火銃被調了過來,雖然它的威力不足以轟塌城牆,可是大面積濺射的鐵砂卻對城頭守軍造成了極大的殺傷效果,由於城牆已經出現豁口,銅火炮在城外堆起的土牆上平射壓制敵軍,下邊的燕軍可以繼續攀爬,火炮停下的間歇,他們就可以馬上竄上城頭做戰。

這一來守軍就陷入了更艱難的戰斗,火炮轟鳴的時候他們不敢避入掩體,死傷自然慘重。

「報,將軍。城牆坍塌,來不及修築。燕軍以火炮疾射壓制我軍,傷亡慘重,再這樣下去,咱們就守不住了。」

一個滿臉滿身鮮血的總旗官踉踉蹌蹌撲到盛庸面前,盛庸一咬牙,拔刀道:「情勢危急,鐵大人,請代本將軍坐鎮於此,我率督戰隊去奪回城牆。」

「將軍且慢」

鐵鉉一把攔住:「火炮犀利,將軍親身赴戰,恐也無濟於事,一旦將軍戰死,鐵某不習兵法,如何指揮軍民」

盛庸無奈道:「當此時刻,你我又能如何」

鐵鉉情急智生,冷笑道:「將軍稍候,我有一法,且看那燕逆敢不敢冒天下之大諱」說罷急急轉身走向書案,盛庸和高巍等人相顧愕然。

片刻功夫,鐵鉉便提起墨跡淋漓一張大紙,長長如同一幅對聯,上書一行大字「開天行道肇紀立極大聖至神仁文義武俊德成功高皇帝」

鐵鉉道:「來人,速速將它糊在木板上,置於城牆豁塌處,我倒要看看,他朱棣敢不敢轟城」

「鐵鉉鐵鉉」

朱棣聽說炮啞了,連拋石機都啞了,驚愕莫名,到了陣前一看,只氣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惜氣得跳腳,卻也沒法。

兩軍交戰,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那被誇為至誠君子的鐵參政,竟然請出了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神主靈牌置於城牆垛口上,這樣的痞賴手段城下燕軍空持利器,面對那小小一張靈牌,竟爾無人敢動,那是燕王殿下親爹的靈牌,誰敢轟它

「鐵鉉啊鐵鉉」

朱棣又羞又辱,怒不可遏,拔刀直指城頭,厲聲咒罵:「本王不把你千刀萬剮,油炸鍋煎,難消俺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