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194部分閱讀(2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68 字 2021-02-15

她不知道誰對誰錯,不知道本想適可而止停止征討韃靼的夏潯一旦遇刺,大明是否會派來一位態度更強硬的總督,對韃靼造成更大的傷害。她更隱隱覺得,如果大明能夠平等友善地和他們做生意,互通有無,所付出的代價未必就比搭上人命去搶更高,或許這是兩國兩族共生共存的一個好辦法

這些事情在她腦海里紛紛擾擾的,過了許久,水已經涼了,她也終於清醒過來:想那么多做什么,那根本不是該由她來考慮的事,她的仇,只是她的仇,她父親的仇她情郎的仇,與任何其他人無干,她要做的,也只是報仇。

「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自己能做的事么」

烏蘭圖婭的嘴角噙起冷冷的笑意:「我唯一想做的事能做的事,就是殺死你」

洗過了澡,長發挽了盤在頭上,提了水桶出來,沿著牆邊的排水溝倒水,烏蘭圖婭忽然聽見兩個侍衛交談的聲音,「老趙,你什么時候走啊」

「明天早上,皇上就要巡幸北京了,部堂下令,把一干敵酋解送到北京去,等皇上到了舉行獻俘禮。」

「哦,這匣子里盛的什么」

「哈爾巴拉的人頭,部堂說,這么熱的天,屍身不易保存,拉到北京都臭了,割了人頭用石灰淹了,到時候呈上屍首就是,這是被斬獲的最大的韃子官兒,這顆人頭金貴著吶」

「原來是顆人頭,你拿遠點兒,晦氣」

「哈哈哈,死你手里的韃子也不少吧,怎么還怕這玩意兒」

「去去去,老子正要去賭錢呢,別沾我一身晦氣。」

「你懂個屁,看見死人,升官發財,去吧去吧,贏了錢記得請我喝酒,這可是我給你帶來的運氣」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烏蘭圖婭聽到「哈爾巴拉的人頭」這句話時,渾身的力氣就仿佛全被抽走了,她軟軟地靠在牆上,突然便淚流滿面。

旁邊忽然有人說話,烏蘭圖婭扭頭一看,卻是薩那波娃,波娃正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烏蘭圖婭趕緊站起來,解釋道:「哦,我不小心,腳崴了。」話說出口,才省起這個羅斯女人根本不懂漢語,她不禁自嘲地一笑。

薩那波娃嘰嘰呱呱地說了幾句什么,搖搖頭走開了,烏蘭圖婭也起身往回走,她緊緊地攥著桶把兒,就像攥著一把尖刀的柄。

恨意滔天

她現在不只想殺了夏潯她還想毀了夏潯的希望

他不是想把遼東經營成大明困住韃靼這只猛獸的銅牆鐵壁么,如果能毀去他的希望,再毀去他的命,那她縱然是死,也能含笑九泉了。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不惜付出一切

開原街頭,人山人海。

附近所有的人都被吸引過來了,包括一些到不遠處的集市上買賣東西的商人。

層層觀眾中間,站著一人一馬,旁邊還有一個哭倒在地的婦人,懷里抱著一個軟軟垂著手臂的孩子。

站著的那人正是唐物竹。

唐物竹從胡同口看見的那個胡服小美人兒,就是被夏潯派人送回總督府邸的烏蘭圖婭,唐物竹遠遠一見,欣喜若狂,立即縱馬狂奔,向她追來。

那胡同本極狹窄,唐物竹馬如飛矢,到了胡同口兒也不稍緩,筆直地沖出去,不提防有一個逛街的女真族婦人帶著孩子堪堪經過,唐物竹吃了一驚,急忙勒馬已經來不及了,那馬被他一提,前蹄騰空,沖勢卻沒止住,正踹在那童子的身上,緊接著就把他踏在了馬下。

那小童才五六歲年紀,被這駿馬踹中胸口,緊接著又是重重一踏,一條性命就此丟了。唐物竹也知闖了禍,提馬就想逃走,那婦人如何容他,立即扯住馬韁,把他硬拉下馬來。見此情景,路人都有些忿怒,紛紛圍上來,指責不止,兩下里已經理論半晌了。

唐物竹雖覺理虧,其實並不害怕,以前沈永做遼東都司的時候,他也曾隨父回過幾趟老家,這兒是漢人的地方,那些蠻夷都是賤命,有什么了不起的當然,他這漢人指的是家里有人做官的漢人,尤其是在軍界有背景的人,他又不是故意踢死人,賠倆錢就得了,還能怎么樣

所以被人理論來理論去,眾口一詞都是指責他的,少年人年輕氣盛,聽著聽著這臉上就掛不住了,緊接著巡街的差人聞訊趕到,要帶他回衙治罪,唐物竹不禁勃然大怒,他用馬鞭指著那差役,驕橫地道:「逮我你試試你知道少爺是什么人嗎我爹是唐傑」

那差役翻個白眼道:「唐傑唐傑是何方神聖」

唐物竹盛氣凌人地道:「放肆,我爹的名姓也是你能叫的我爹是北京行五軍都督府的大都督僉事」

唐物竹傲慢地道:「你們是什么東西我只知道開原有衛有千戶所有兵備道,什么時候又蹦出個司法署」

他扯住面前一個差役的衣領,抖了抖那有別於大明巡捕的制服,訕笑道:「就你們領倆餉錢,掃掃街道看看門戶還成,你們也配緝察法紀哼少爺的家就在橫二胡同,正數第二家,誰若不服,去與我爹理論走開」說著就要推開人群出去。

這時一條漢子急匆匆地從人堆里擠進來,正是那被馬踢死的孩子的父親,一見兒子果然慘死當場,老婆哭得捏捏呆呆,旁人的指責和議論聽在耳中,知道這牽馬的少年就是凶手,不由放聲大哭,他沖上去一把揪住唐物竹的胸襟,破口大罵道:「你這畜牲,好端端地怎在城里縱馬還我孩兒,你還我孩兒命來」

說著揚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唐物竹被這一巴掌打得愣往了,怔了一怔之後,臉色騰地一下脹如雞血:「他媽的,你敢打我我爹都沒碰過我一手指頭你敢打我」

唐物竹撒開馬韁繩,一把扼住那漢子手腕,吐氣開聲,「嗨」地一聲,一記重拳就擂在他的心口。

唐傑隨丘福征戰沙場,屢立戰功,那也是有一身精湛武藝的。他練的是「炮捶」,十分威猛霸道的一門拳法。他只此一子,因此自幼疼愛,但是在武功一道上,卻並不縱容,從小嚴格督促,這唐物竹自幼習武,拳腳功夫是極扎實的。

這炮捶拳出如重錘,吐力如炸雷,尤其是這一記卧心炮,若是坦開胸膛讓他把拳力打實了,就算比他高明多多的練家子,也未必能禁受得起這一拳。

今天這唐物竹也不知是不是流年不利,若不是力道巧了,別人想要踢死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偏偏就叫他給踢死了,這時被人打了一巴掌,羞怒之下出了重拳,拳頭擊出去,才有些後悔,臨時撤手來不及了,只約摸能收了兩成力,結果這一拳「噗」地一聲,竟把那漢子一條肋骨打斷,折斷的肋骨又插進了心臟。

那漢子「呃呃」地叫了兩聲,血從鼻孔和嘴巴里噴出來,兩眼發直,眼見是活不成了。四下里圍觀的百姓登時大嘩,方才只是冒冒失失踢死了人,那也就罷了,眼下可是他大發滛威,活活打死了苦主圍觀者立即鼓噪起來,遼東漢子大多豪爽,許多人激於義憤,便摩拳擦掌,要動手拿人。

唐物竹一看這戶人家兒子不禁打,老子也不禁打,這禍事越闖越大,登時便想開溜,那司法署的巡檢捕快眼見他當著自己的面打死了苦主,如何還敢放他離開,「呼啦」一下圍上來,抖開鐵鏈便喊:「老實隨我衙門里吃官司去,若敢拒捕,罪加一等」

唐物竹毛了心,嗆啷一聲拔出佩刀,色厲內茬地道:「統統滾開誰敢攔我滾開滾」

他還沒有喊完,斜刺里突然閃出一道人影,刀光凌厲,映日生寒,這一刀快如閃電,唐物竹正游目四顧,虛聲恫嚇,根本沒料到有人毫不猶豫地對他出刀,手中刀「當啷」一聲,便被劈落在地。緊跟著一只大腳砰地一下踢在了他的腰眼上,踹了他一個滾地葫蘆。

唐物竹被這一腳踢岔了氣兒,那持刀人飛步趕上,一腳踩在他的後背上,睥睨四顧,大聲問道:「這小子是什么人犯了甚么罪過,竟敢當街拒捕」

來人正是丁宇

第596章 不相饒

眼看著唐物竹被鎖起,連著苦主一方一人兩屍俱都帶走,丁宇摸了摸鼻子,又退回了了特穆爾的身邊。

了了欣然道:「丁都司好功夫」

丁宇干笑兩聲沒有說話。

了了睨了他一眼,問道:「怎么,知道對方是什么都督僉事之子,有些後悔出頭了」

丁宇尷尬地道:「他爹我認識」

了了小瑤鼻兒一翹,冷哼道:「你們漢人的官兒不是說什么明鏡高懸執法公平么,熟人的兒子當街殺人,就可以不管了」

丁宇道:「本來就不該歸我管啊再說,如果方才就是在哈達城中,換了是你部落中一個長者的兒子,與一個蒙古人當街爭執,動手殺人,你看到了,會不會管」

「唔」

了了眼珠一轉,訕訕地不說話了,她不擅說謊,憑心而論,若是真如丁宇所講,恐怕她還要暗中制造些機會,掩護自己的族人逃脫,出手擒人,想都不要想。維護自己的族人,對部落百姓來說,幾乎是一種本能。

丁宇見她不說話了,不禁得意洋洋,咧嘴笑道:「沒話說了吧還有,以後不要你們漢人你們漢人的,咱們現在都是大明的人,對吧以後大家都生活在這個地方,對吧你嫁了我,我娶了你,生個兒子,你說他是漢人還是女真人,對吧」

了了越聽越不像話,不禁羞紅了臉,頓足嬌斥道:「放屁誰要嫁你」

丁宇道:「部堂大人說的你瞪我干啥,這就是個比喻,這個你不是你,這個我也不是我,說的又不是你和我。你看看你,閨女不像閨女,跟個野小子似的,說話也這么粗野,你想嫁我,我也得要你呀,我樂意要你嗎我丁宇可是從三品的都司大人,馬上還要加官進爵,哇哈哈哈還不得娶個大家閨秀什么的,你瞪我干啥你還瞪」

了了特穆爾氣極敗壞地掄起了鞭子,丁宇一見跳上馬就跑,了了特穆爾在後狂追,不時拿那鞭子去抽他。街上有些女真族的行人商賈,其中有認識了了的,不由驚道:「了了姑娘已經有了心上人么好像還是個漢人」

因為丁宇率百余騎追入科爾沁草原深處,救出了她的姐姐,今兒了了是受她爹爹吩咐,帶了禮物來感謝丁宇的,丁宇送她回去,恰好就撞見了方才那一幕。

了了平時也不是沒聽過族中自幼的男兒玩伴開她玩笑,丁宇的瘋言瘋語本不至於讓她羞怒難當,說要打他,也不過是女兒家的羞澀本能,做做姿態而已,鞭子又怎可能打得狠了,結果這一逃一追,又有路人胡言亂語,了了也突然醒覺。

「糟糕我這舉動,與打情罵俏何異,這不是向男兒家表達愛意的舉動么」

俏臉一熱,這鞭子就揮不起來了,馬速也慢下來,丁宇有所察覺,勒住馬匹回頭一笑,嘿嘿地道:「咋樣,本都司這騎術不賴吧」

了了撇撇嘴道:「我懶得追你」

仔細打量,這丁宇還真是頗有男子漢的陽剛之氣,那修剪得整齊的一部絡腮胡子,更讓他顯得威風凜凜。了了的心怦然一跳,忽有所感,臉色頓時微暈,竟有些不太自在起來。好奇怪的感覺,好像在他面前,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擺似的。

「真是中了邪了」了了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個中滋味,實不知道因何而來

唐傑從大哥口中得到的消息大多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總有些不盡不實的感覺。不過基本事實還是清楚的,唐傑知道淇國公丘福與輔國公楊旭有過節,也有心幫他揪揪楊旭的小辮子,奈何從已知的情況來看,人家顯然並未冒功。

別的都能作假,斡赤斤土哈萬戶可是被生擒活捉的,他從北京一路過來,已經看到大隊的俘虜被陸續押往關內,數萬人,清一色的精壯漢子,這可不是一個部落就能湊出來的青壯。

唐傑一邊走回自己房中,一邊暗暗思忖:「明天去沈陽拜訪一下魏春兵,探探他的口風,如果能從他那兒再得到證實,就不用在這事兒上浪費功夫了。」

到了房間,唐傑沒有看到自己的夫人可雲,只道她是陪老娘說話了,也未往心里去,便寬了外袍,往炕上一橫,想要歇歇腿腳兒。兩眼剛合起來,外邊腳步聲響,自家夫人的聲音急急響了起來:「相公,相公,大事不好,物竹叫人抓了起來,你快去看看」

唐傑一聽,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就見夫人脹紅著臉從外邊走進來,不由怒道:「何人抓了我兒」

可雲道:「聽說是個勞什子的司法署,幕府自設的衙門」

唐傑一聽便放下心來,他還以為自己兒子因為什么口角之爭被哪個部落的橫人抓走了呢,在這兒,諸族雜居,龍蛇混雜,各部落中也難免有些蠻橫不懼官家王法的人,以他權勢自然能救得出兒子,可是救出來之前,恐怕兒子多少要吃些苦頭,既然是自家的官府那就不怕了,憑他面子,多大的事兒擺不平自去把兒子帶回來就是了,既然是官衙,一俟得知兒子身分,就不會過於難為了他。

唐傑一邊穿起袍子,一邊問道:「物竹做了甚么事,叫人捉去」

他的夫人可雲眼淚汪汪地道:「我也不甚曉得,聽說是縱馬踢死了人」

唐傑罵道:「這個小畜牲,真是不叫我省心我這便去那什么司法署看看,喔,給我拿幾卷鈔來。」

唐傑揣了錢,向自家的下人一問路途,這開原城的人最熟悉的還就是司法署和司商署,忙給他說明了道路,就在總督衙門不遠,唐傑便騎了馬,趕去司法署,到了那兒說明身份,進去一問,兒子已被送到長史府去了。

原來那司法署也知道自己只是幕府下設的一個機構,不是朝廷的官設機構,有些底氣不足,得知那凶手是北京行在五軍都督府的高官,知道自己壓不住場面,馬上就把人送到了萬世域那兒。

萬世域的官署也在不遠處,這一片兒各司的衙門都是挨著的,唐傑沉著臉便又奔了長史府。

聽說兒子踢死了人,縱然那死者是個平頭百姓,終究是一條人命,唐傑就知道比較麻煩了,這才揣了錢來。縱馬踢死路人是無心之過,以他的權勢地位,交通了官府,向苦主施施壓,再賠點錢,這事也就了了,可是等他到了長史府,萬世域把他迎進去落座一談,他才曉得那個混帳兒子居然還打死了人。

唐傑暗暗叫苦,強打精神,向萬世域問起處理辦法,萬世域肅然道:「唐大人,非是下官不給您面子。人命關天吶,尤其是這遼東之地,諸族雜居,情形復雜,部堂大人再三吩咐過,斷案執法,不分地位不分種族,務須做到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

唯有如此,才能讓仗勢者不敢氣焰愈熾,弱勢者不會更遭迫害,行商坐賈不會視遼東為沒有規矩的野蠻之地而畏怯前來。令公子縱馬踢死了人,此乃無心之過,縱然大人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