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220部分閱讀(2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72 字 2021-02-15

下了朝,朱棣照例把夏潯帶到了謹身殿,進了大殿,隨意往一指,木恩已然搬過了椅子。夏潯欠身謝恩,等皇上在龍書案後坐下,便也順勢坐下來。

皇上最關心的當然還是湖州貪腐一案,奏章上說的畢竟不夠詳細,此時坐下,君臣二人又詳細說了一遍,朱棣憤然道:「這個狗官當真該殺殺得好,若等朕的旨意下了,百姓們積怨已深,恐怕就要有人生事了,這等處決,算是便宜了他,這等禍國殃民的j賊,縱然剝皮攘草,也難消朕心頭之恨」

朱棣余怒未息地喝罵了幾張,夏潯候著他的心氣兒稍平,便又提起了以工代賑的好處。

朱棣蹙眉道:「文軒所言朕也知道,古時賑災,就有以工代賑的,宋朝時候,一遇大災,就廣招兵卒,其實目的也在於此。然則大報恩寺不比尋常粗陋建築,隨便招些農夫來,做得了這些事么」

夏潯將他的想法又仔細闡述了一遍,朱棣沉吟良久,難以決斷。他雖然愛民,可他畢竟仍舊是個封建時代的君主,不能拿現代統治者的標准去要求他,在他眼中,父母高堂同樣是不可觸犯的存在。

這大報恩寺是他打著為父皇所建,實則供奉他生母的地方,他無法給自己的親生母親一個實實在在的名份,心中已是愧疚萬分,可不想在供養母親神主靈位的庄嚴神聖之地再出什么紕漏。

眼下朝廷沒有太多的大工程,朝廷倒是正在趕造巨艦,准備派一支龐大艦隊巡視南洋,宣揚天朝國威,可那種地方的技術要求更高,普通人根本干不了。受災地區災後重建和修復河道,又用不了那么多人。

夏潯反復講如此做的好處,又說只叫這些人做些尋常的氣力活兒,不教他們接觸建築施工的核心部分,朱棣才點頭答應下來。

這事兒議罷,朱棣說道:「總說叫你歇著,結果總是有事要你去忙,是朕食言。好啦,這次回來,應該無甚大事了,你回去好生休息一下吧。」

夏潯苦笑道:「皇上今朝不要臣忙,可臣還是閑不著。」

朱棣一怔,奇道:「怎么」

夏潯這才離席向他一揖,正容說道:「皇上,臣妻彭氏家祖辭世,因為臣正奉聖旨在浙東賑災,忠孝難以兩全,故而只著臣妻攜小女先回山東奔喪去了。如今臣已復了聖旨,繳了差使,正要向皇上請假,往山東一行。」

朱棣「哦」了一聲,動容道:「竟有此事好吧,大報恩寺,本就是由你負責的,那你就把剛才所議之事,盡快分付有司,然後去山東吧。」

「謝皇上」

朱棣「嗯」了一聲道:「朕聽茗兒對皇後說過一些你的家事,聽說彭氏娘家是經商的,主要跑海船,是么」

夏潯正琢磨著怎么對他說呢,還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夏潯連忙順桿兒爬,他苦笑一聲道:「經商么,那是臣受皇上恩澤,做了國公之後,有意的幫襯,也算是引導吧,之前彭家的營生可不是這些。」

朱棣有些好奇地問道:「那彭家原本是做甚么的」

夏潯說道:「想必茗兒也是有意維護微臣,所以與娘娘談及家事的時候,不曾言及其他。彭家現在是經商做買賣的,以前的營生么,比這還要粗俗一些,彭家是開武館開客棧開車馬行的。

結交的盡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彭家在青州地方也算一方大豪,這大豪與士紳的區別,差就差在文教底蘊上了。彭家那班兄弟,都是些好勇斗狠的人物,大惡雖不敢做,打架斗毆仗著武力尋釁滋事的行為卻也不少,在青州地方的聲望並不是很好。

當年,因為彭氏與微臣私訂終身,離家出走,彭家派人來金陵將她帶了回去,那時臣還是一名御前侍衛,便把此事稟告了先帝。先帝憐臣一片痴心,特意委了臣一個采訪使的職務,著臣陪同今都察院僉都御使黃真黃大人赴濟南公開,督察剿滅白蓮教的事,順道兒讓臣向彭家求親,三媒六證,明媒正娶,免得失了禮數。」

夏潯一說起先帝,朱棣便站起來,肅然而立,以示恭敬。他在金殿上提到父親的什么遺旨,那是以君的身份說話,無需站起,而今是和夏潯私下言談,就要執行人子的禮儀了。

夏潯見皇帝站起來了,也只好隨之站起,等先帝這段兒說過去了,朱棣重新坐下,夏潯便也隨之坐下,兩人的動作看來頗為引人發笑。不過這在當時是很正常的行為,並沒什么好笑,如果不起身來,那才是失禮。

兩個人坐下,夏潯很是感慨地道:「先帝愛臣至厚啊」

他這一說先帝,朱棣又站起來,於是夏潯也

夏潯有點囧,坐下之後頓了一頓才道:「臣深感宏恩,未敢忘了國事,先在濟南府設計擒殺白蓮教匪的大頭目牛不野,將他的教壇完全搗毀,又一路跟蹤陝西白蓮教匪王金剛奴到了青州,在雲門山將他殺死。國事既了,隨後才敢去彭家,結果」

夏潯尷尬地一笑道:「那時臣也算是一個六品的朝廷大員了,到了彭家,卻被彭家那班兄弟暴打了一通」

朱棣正聽的有趣,奇怪地問道:「打你作甚這彭家這般囂張,連朝廷命官都敢打么」

夏潯訕訕地道:「臣是秘密追蹤王金剛奴到青州的,所以並沒穿官服。彭家男多女少,這一輩兒就這么一個女娃兒,甚得家中愛護,因為彭家兄弟氣憤微臣拐走了彭家女兒,所以微臣很是吃了一番苦頭」

夏潯繪聲繪色,把那挨揍的經歷仔細說了一遍,又說到自己用「木九」的假名,冒充雲南土司之子騙婚,待到木已成舟,彭家才無奈接受現實的經過說出來,逗得朱棣哈哈大笑。

朱棣指著他道:「你呀你呀,朕就知道,你楊文軒狡獪如狐,想不到連你的這個老婆也是騙回來的,哈哈哈,難怪人家要揍你,這般誘拐人家女兒,壞了人家清白的身子,不當眾打殺了你,算是便宜你了」

夏潯道:「是所以臣雖是一個讀書人,而彭家只是草莽出身,臣發達之後,並不敢輕視於彭家。臣憐愛妻子,固然是因為她對微臣一往情深,當年不離不棄,隨我歷盡辛苦,也是因為,這算是先帝宏恩,御旨賜婚一般啊」

朱棣又站起來了,夏潯當然也要站起來,不過這次他的身形沒有方才那般局促,臉上神情滿滿一片,全是對朱元璋的追思懷念,朱棣看了不禁心生感動。

夏潯道:「臣覺得,彭家的營生雖然也是靠力氣吃飯,並沒啥丟人的,可是開武館開客棧開車馬行民間不是有句話么,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他們做的是這一行的買賣,結交的人什么路數都有,黑白兩道良莠不齊,其中難免有些不法之徒。

臣做了朝廷大臣之後,想著長此以往也不是個辦法,所以就有意引導彭家走正途,做正事,海運吶經商啊,做了正兒八經的守法商人,和氣生財嘛,彭家靠好勇斗狠來撐場子的勁頭就下去了。這兩年,我大明國泰民安,他們的生意做得也好,家里有了富余,也能效仿地方士紳,做些修橋補路捐學助殘的善事了。」

朱棣聽得容顏大霽,頻頻點頭道:「好文軒思慮周全,這樣想很好唉到底是讀過書的人,朕從北平帶出來的那些武將就不同啦,一個個都是大老粗,一下子封公封侯的,尾巴都翹上天了,只知道雞犬升天,哪知道導人向善吶」

夏潯發現朱棣年紀一長,也變成碎嘴子了,向他很是感慨地大訴了一番當皇帝的苦惱,苦水倒干了,夏潯的屁股也坐疼了,這才放他離開。

夏潯離開皇宮,回到自己的府邸,茗兒謝謝等幾位愛妻早已從慈姥山回來了。不過一家人沒顧上團聚,夏潯就趕到書房去了,因為劉玉珏已經在他府上靜候半天了。

劉玉珏聽說夏潯回京後,馬上到他府上候著了。劉玉珏要想偷偷與夏潯溝通,方法多的是,可他已經知道夏潯正被紀綱盯著,天知道自己的行蹤再如何隱秘,是不是就一定不會被人察覺

一旦叫人發現他鬼鬼祟祟地與夏潯往來,恐怕反讓紀綱提高戒心,他與夏潯本來就交情深厚,彼此來往也不會惹人生疑,還不如大大方方登門「探望」。

兩人到了書房,劉玉珏馬上把最新收到的消息向夏潯稟報了一番,夏潯聽說對方已經盯上了蒲台縣林羽七,不由暗暗驚心:「紀綱如此厲害,竟然這么快連那邊的門路也摸清了」

劉玉珏說完,並不問彭家和林家到底有什么把柄讓紀綱如此感興趣,只是憂心忡忡地道:「紀兄真的變了,我沒想到,他居然對國公您也心懷叵測。想當初我們在大明湖畔把酒言歡時,哪有這許多勾心斗角,現如今他的眼中除了權力,已經一無所有了。」

夏潯淡淡地道:「以利交者,利盡則交疏;以勢交者,勢傾則交斷;以色交者,花落而愛渝;以道交者,天荒而地老。道若不同,立成寇仇他跟咱們,現在已經不是一條心,走的不是一條道啦」

第683章 風雲再起

圓臉,銅鈴大眼,酒糟鼻子,生兩撇鼠須,這就是錦衣小旗阮小九的尊榮。

此刻,他正畢恭畢敬地站在紀綱面前,稟報著夏潯回京後的一些舉動。

紀綱倚在太師椅上,懶洋洋地坐著,雙眼似闔微闔,卻似一頭猛虎正在小憩,依舊威風凜凜,起碼像阮小九這個級別的官兒,是不敢在他面前賊眼亂瞟的。

聽了阮小九的稟報,紀綱冷冷一笑,突然問道:「俞士吉如今怎樣」

阮小九忙道:「也見過了駕的,皇上對他很是嘉勉。都察院陳瑛已經為他敘功請賞,現在吏部傳出風聲來,據說俞士吉很快就要升任僉都御使。」

紀綱冷冷地哼了一聲。

常英林派人進京向他求援,紀綱聞訊後也做過些事情,他做的事情就是請夏潯吃酒,主動親近。在他這個地位上,沒有誰願意得罪他的,他做到這個份上,足矣。而且有些事不需要挑明了,夏潯如果在意他,自然明白怎么做。

讓他去給常英林揩屁股,如今的紀大人懶得。

他是收了常英林的錢,可現在給他紀大人送錢的官兒多了去了,有人敢向他要收條么無憑無據的,以他受寵的程度,不怕常英林攀咬他,不過少了一條財路總是比較可惜的,所以他紀大人才勉為其難地做了件他現在最不願意做的事,在別人面前點頭哈腰,曲意討好。

先把目前有些緊張的關系緩和了,一旦真的有事他也就好出面了。那時他還不能確定常英林那兒一定就會被人查出事來,他哪會蠢到先去夏潯面前暗示一番,叫他此去賑災,路過湖州府的時候,一定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本來在他的想法中,常英林還是能把事情處理好的,他這邊先跟夏潯修復關系以備萬一,常英林那邊把漏洞堵上,查不出的話,自己就省得去夏潯面前說小話兒,真出了事,再與夏潯進行斡旋。誰到想常英林居然貪婪到了那種地步,竟是舍命不舍財的一個主兒。

或許,常英林這么做,一個主要原因就是過於相信他紀綱的能力了。

紀綱自信也是有這個能力的,他之所以最後毫無動作,是因為這時候他突然收到了陳郁南從山東傳來的消息:「彭家可能跟白蓮教有瓜葛」

這件事一旦落實,他不但更能受皇帝信賴,而且

這也是該著常英林作惡多端,要叫天收了去,紀綱哪肯為了這么一個沒用的家伙放棄更大的利益。

他不想讓皇帝知道他為了自己的貪官大表舅子與輔國公不和與都察院爭斗,更不想讓夏潯知道他甚在意此事,從而叫夏潯提起小心。雖然紀綱現在很有些目中無人,可對夏潯他還是有點含糊的,如果叫夏潯察覺自己對他有了敵意,這個把柄就很可能從手里白白溜走。

為了揪夏潯的小辮子,為了以後舉報出來時,不讓皇上想到他這是公報私仇,而是他紀綱忠心耿耿,大義滅「親」,含淚舉報自己過從甚密交情極好的老上司,區區一個常英林,又何足道哉

為此,他不但對常英林袖手旁觀,還銷毀了一切可能叫常英林攀咬他的證據,不過這方面,他倒是過於小心了,都察院根本沒有借題發揮,趁機攀咬他的意思。

就因為常英林的一個表妹被紀綱納作了小妾,就無憑無據地指摘皇帝眼前的這個大紅人是縱容指使常英林貪腐的大後台

陳瑛的政治素質如果這般幼稚,他哪有資格做紀綱的對手,哪有資格做滿朝文武的眼中釘

像他這樣的酷吏,容不得出錯,做錯一件事,馬上就有一堆人上來打落水狗的。

俞士吉也擔心紀綱的能量太大,靠一個常英林不但整不了紀綱,如果再叫紀綱使一個拖字訣,大事拖小,小事拖了,等到風平浪靜的時候再把常英林也弄出去,他就雞飛蛋打了,於是沒等聖旨下來,就搶先發動群眾,請夏潯祭出了王命旗牌。

阮小九說完了,巴巴地看著紀綱。

紀綱仔細尋思了半晌,緩緩說道:「楊旭回了京,必定要去山東奔喪的,傳令那邊的人抓緊行動,如果需要,就把蒲台那邊的人先抓起來,拷問身份底細,至於彭家沒有掌握真憑實據之前,不宜妄動,如果在楊旭趕到青州之前還沒有掌握有力證據,就全部遁入地下,不可反受其制」

紀綱要對付的,不是一個任他取求的普通官兒,如果在他沒有拿到確鑿證據之前,反被夏潯抓住他的把柄,他也會很被動的,這場博弈,雙方都有忌憚。

阮小九應了一聲,又看紀綱一眼,瞧他是否還有別的吩咐。

紀綱懶洋洋地打個哈欠,又問道:「明日,漢王就該就藩了吧」

阮小九忙恭聲答道:「是,明日,是漢王離京的最後期限。」

紀綱一笑,輕輕擺了擺手。

次日一早,夏潯因已得了皇上吩咐,並未上早朝。他把准備召集災區民眾入京參與大報恩寺建設的事兒向鄭和以及工部幾位官員交待了一番,讓他們具體去經辦,就匆匆回府籌備去山東的事了。

上次彭梓祺走的急,沒帶什么東西,人家是彭家的女兒,兩手空空也無所謂,他是姑爺子,又是國公,不備些禮物可不像話,好在茗兒已經給他置辦了許多東西備在家里,需要采買的東西並不算多,夏潯心中雖急,也只拖延半日功夫,倒還忍得。

皇宮里邊,朱棣與朱高熾剛剛回了謹身殿,朱棣心中頗為不悅。

今天是朱高煦辭駕離京赴雲南就藩的最後期限,朱棣還精心准備了禮物以及慰勉兒子的一番話,本想等著兒子上殿辭君的時候對他講,結果朱高煦根本沒有上殿面君。

朱高熾是太子,平時不用上朝參駕的,今天因為是二弟離京的大日子,他也是上朝相送的,結果

「煦兒對我,竟然懷怨至此么」朱棣越想越覺郁悶。

這時木恩躡手躡腳地走進來,小聲道:「皇上,漢王求見」

朱棣一聽,憤然道:「叫那不肖子滾進來」

木恩為難地道:「漢王似乎身子還未痊愈,是由兩個漢王府的小內侍攙著的,奴婢看著,漢王走路很吃力」

「哦煦兒身體還未見大好」

朱棣一腔怒氣登時散了,忙道:「快著,叫他進來。」

一會兒功夫,朱高煦叫人攙著,顫巍巍地走進來。

這朱高煦聽了陳瑛的話,知道親情現在是自己唯一的底牌,也是真下了一番功夫。

飯絕對不好好吃,覺絕對不好好睡,胡子也不修理,頭發也不好好梳,只見他頭發蓬松,胡須虯亂,眼窩深深,兩頰凹陷,原本赳赳一武夫,如今病怏怏的好像風一吹就倒似的。

朱棣見了心里就是一酸,忙道:「來啊,快給漢王看座」

朱高熾忙迎向朱高煦,從小內侍手里接過手臂攙著他,關切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