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227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65 字 2021-02-15

一直沉默不動。

可是這種異乎尋常的平靜,要因為今夜陳郁南的舉動而打破了。

陳郁南和朱圖都是武人,他們多少讀過些書,認識些字,卻還談不上什么學問。一向做事的簡單粗暴的習慣,讓他們難以像這些朝廷大員們一樣想得深遠全面。朱圖看透了紀綱的用心,也知道文武百官保持緘默的原因,卻想不透更復雜的理由,因此他想打破這種平靜。

大報恩寺工程的主要負責人是輔國公楊旭,從浙東征召大批受災百姓取代各地勞工的倡議更是出自楊旭之口,朱圖想利用這件事,在大報恩寺制造一起火災。在朱圖想來,大報恩寺是皇帝為了表示自己對先帝的孝心而興建的,如果在那些浙東災民負責的地方制造一起火災,那楊旭就脫不了干系。

在這個時候,不需要皇帝拋開白蓮教一案問楊旭的什么罪,只要因為不悅而降低楊旭的規格待遇,把他從香林寺改關進大牢,在皇帝來說,也許只是對大報恩寺火災的一種懲罰,而對百官來說,就是一個絕對的信號

這就是朱圖的想法,他沒跟任何人商量,他也沒人可以商量,八大金剛各懷機心,那幾位好兄弟早想把他拱下去,自己登上八大金剛之首呢,現在紀綱又有意以他為棋子,他是為了自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又怎么可能去請示紀綱

困獸猶斗,他朱圖當然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斃,只要還有一線機會,他就得掙扎。

陳郁南的見識謀略還不及朱圖呢,一聽他說,只覺這是一條妙計,立即忙不迭應承下來,他此來就是來放火的。雖然事先做了些了解,可是親自置身期間,又是夜間,找到浙東災民駐地,陳郁南還是很費了他一番功夫。

浙東災民的棚戶區在大報恩寺主建築群的南側,身後是一道牆,這道廟牆是廟內隔離建築的牆,不是很高,但是依舊寬厚,眼下還未最後完工,牆檐兒上的琉璃瓦還沒上,也沒粉刷,只是一道大半已完工的牆坯。牆的內側外側,都是一些施工剩下的邊角料,不算多,因為要定期清理運出的,此外還有堆石和木料等建築用材。

因為這兒夜間嚴禁生火,工人們的棚戶區黑壓壓的,今天有星無月,饒是陳郁南眼力甚好,走得也是磕磕絆絆的。他終於摸到了地方,悄悄掩身到牆下,過了一陣兒,牆內側火起,火光剛起,陳郁南便飛身離去,脫離了現場。

為了避免起夜的工人發現火苗及時撲滅,以至功虧一簣,陳郁南是翻到牆內,從內側點燃的,地上可以見火即燃的刨花木沫不多,他隨手帶了一皮囊的油,潑灑在邊角木料上引燃的火,火苗先在內牆燃起,油助火勢,待引著成堆的檁木藤條後,這火就熊熊燃燒了起來,火苗騰空,又引燃了一處殿閣的飛檐,整片工地一片混亂,驚呼:「走水」「救火」的聲音此起彼伏

大報恩寺起火了

據說燒了一堆木料,半座廟堂。

據說起火之地乃是浙東招募來的民工們住地。

皇上當初不同意用浙東民工的,因為他們本就是普通農民,不懂建築,可輔國公楊旭你懂得

京里傳言紛紛,越傳越是不堪,一開始官員們還沉得住氣,流言只在百姓和公人小吏們之間流傳,他們有豐富的想象力,而且對達官貴人們的理解,要么太簡單,要么太復雜。因為彼此地位的懸殊,他們很難把那些達官貴人們當成一個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來看待,所以揣測想象出的結果天馬行空。

下層的潛流動盪,一層層地攪動著他們的上層,直達最高階層,「海洋表面」原本風平浪靜,結果因為這一把火,風浪頓起。出乎朱圖和陳郁南的預料,最先跳出來的居然不是那些恨不得楊旭死的人,反而是站在楊旭一邊的人。

大學士解縉第一個跳出來了,他不相信這場火只是偶然,不相信這只是浙東招來的民工們不注意防范,遺失了火種,他認為這是有人蓄意制造事端,妄圖加罪於輔國公楊旭,在審理白蓮教一案的關鍵時刻,有人搞出這么一出把戲,是不是心虛呢是不是生怕現有的證據搞不垮楊旭呢由此是否可以證明,現在正在追查的白蓮教一案,也是有人打擊政敵的一種把戲呢

誰也不知道這大報恩寺縱火案,只是兩個過河卒子為了自保搞出來的把戲,上層的大人物們一樣不知道,所以他們就和底層p民們一樣盲人瞎馬的胡亂猜疑,誰是幕後主使這種舉動的目的何在與百姓們不同的事,百姓們只能不斷地添油加醋傳播謠言,滿足一下獵奇心理,而他們卻可以充分利用這件事。

一直有心無力的太子派官員,果斷抓住了這個機會,以很公正很客觀的立場跳了出來。楊旭的政敵自然不甘示弱,他們本來也在猜疑到底是誰在搞鬼,解縉一跳出來,他們馬上找到目標了:這是賊喊捉賊,試圖轉移目標,為楊旭翻案

於是,二皇子一派的人就跳出來群起反擊,說這是楊旭的黨羽為自救而自污,這正證明楊旭心虛膽怯,才鋌而走險。

金殿上,永樂皇帝面沉似水,一言不發,任由兩班文臣彼此攻訐,爭吵不休。及至散朝,朱棣回到謹身殿,他身邊的大太監狗兒已經恭候在那里。

朱棣身邊,有幾個極寵信也極能干的太監,像鄭和亦失哈都是其中之一,這個狗兒也不例外,他也有一身極高明的武功,當年靖難時候,在戰場上追隨朱棣浴血廝殺,忠心耿耿。

「皇上」

一見朱棣,狗兒馬上謙卑地哈下腰去,朱棣從他身邊一陣風地走過,往御椅上一坐,冷冷問道:「怎樣」

狗兒轉過身,依舊勾著腰,低聲答道:「奴婢仔細看過了,火是從廟牆內側先燃起來的,因此有人故意縱火的可能更大一些」

朱棣冷笑道:「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狗兒哈了哈腰,沒有做聲,他只負責陳述事實,這不是他有權作出准確判斷的。

朱棣想了想,忽然又笑了,他看了狗兒一眼,問道:「狗兒,你說這火是想要楊旭死的人放的呢,還是想要楊旭活的人放的」

狗兒恭敬地道:「回皇上,奴婢不知道」

朱棣喃喃地道:「好心計呀,不管朕作何反應,都可以被有心人拿去利用」

他把眉尖一挑,對狗兒沉聲吩咐道:「傳旨都察院,白蓮教一案,人證既已拘齊,今日務必審出個結果」

朱棣拍案而起,冷笑道:「朕為天子,豈能如你們所願,由你們擺布」

第705章 豬頭

陳瑛在朝堂上打完了嘴仗,悻沖沖地往回走。

他認定了大報恩寺失火案必是太子派的人自導自演的一出鬧劇。可是,得益於他一向的「好官聲」,再加上他和夏潯一向對立的政治立場,大部分官員,最可惡的是還有二皇子一派的一些官員,也都認定了大報恩寺失火案是他干的,一個個看他的眼神那個曖昧,把個陳瑛郁悶得不行。

他真的很冤,可他解釋給誰聽呢這事兒分明就是越描越黑的。結果他還沒出宮門,太監狗兒又追上來傳聖旨,叫他今日無論如何審出個結果。

審一個比他大得多的官兒,哪那么容易以前陳瑛整人,那是一抓一個准兒,現在可好,不但審訊過程束手束腳,皇上還催著他馬上審結,不曉得蘿卜快了不洗泥的道理嗎陳瑛滿腹牢馬蚤。

文武百官紛紛下朝,這時節的官員無論文武還少有乘人抬轎的,出門遠點的就坐車轎,上朝各去比較近的地方,就以騎馬為主。眾官員們紛紛上馬,沿著御道離開皇城,陳瑛剛出皇城,路旁就有人嘶聲高喊:「冤枉冤枉啊」

陳瑛愕然勒馬,往路旁瞧去,就見一個少婦,懷中抱著個孩子,凄厲地悲呼著向大道上沖來。這是上朝,不是官員出巡,不需要擺儀仗,可他身邊跟的也是有人的,早已上前將那女人攔住,旁邊還有兩個官兒,隨行的侍衛也一同上前,阻止那婦人沖撞官員。

那女人流淚高喊:「民婦冤枉民婦冤枉啊陳瑛大人,陳瑛大人,哪位老爺是陳瑛大人吶,陳青天,您可得為民婦做主啊民婦的相公是良民,真的不是白蓮教啊」

剛剛擁出皇城的各個衙門的官員聽見有人喊冤,已經有所關注,再一聽「白蓮教」三字,馬上知道必與輔國公楊旭一案有關,登時一個個佇馬立足,再也不走了,後邊陸續出來的官員都被堵在皇城口,向前邊的同僚好友問清楚發生何事之後,也都擠上前來看熱鬧,一時間剛在朝堂上吵完嘴的官員們,又在大街上開起了會。

「來人吶,把那婦人帶上前來」

陳瑛不能不說話了,滿朝文武都看著呢,剛剛在朝堂上,他已經隱隱成了力促楊旭有罪的縱火主謀了,這時有人喊冤,又與白蓮教一案有關,他不接狀子,這不是坐實了他的罪名么再者說,不管是楊旭倒了還是紀綱垮台,對他都有百利而無一害,他實在沒必要在這案子里把屁股坐歪了。

那婦人被帶到陳瑛面前,陳瑛一瞧:「喲別看布裙荊釵,衣著粗鄙,蓬頭垢面,如同乞兒,仔細瞧瞧,這小模樣還挺好看的呢」

那少婦「卟嗵」一下就跪到了陳瑛馬前,放聲大哭道:「大老爺,您就是陳青天陳大老爺么民婦冤枉,冤枉啊」

陳瑛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兒下來。他也冤枉真的很冤枉啊可是滿朝文武誰都不信他,就連同為二皇子一派的官兒,也大多對他抱有偏見,公道自在人心吶,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兒,被人家跪喊著「陳青天」,哪怕明知道這是小民的恭維,陳瑛還是很欣慰。

他咳嗽一聲,肅然答道:「本官正是都察院陳瑛,下跪者何人,因何事鳴冤」

那少婦道:「民婦徐蘇氏,丈夫叫徐澤亨,本是山東蒲台縣人氏,忽有一日,有幾個大漢持刀闖上門來,自稱是朝廷錦衣衛,先是挾持了民婦,繼而又要捉拿民婦的丈夫,因為民婦的丈夫向鄰居街坊呼救,那些人便扔下民婦擄了民婦的丈夫離開。

大人,民婦雖是鄉間婦人,也聽說過錦衣衛的赫赫威名,民婦知那蒲台縣護不住民婦的安全,就抱著孩子躲了起來,可民婦的丈夫卻就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民婦無奈,一路乞討到京城,只想著錦衣衛雖然跋扈,地方上的官兒怕他,京里總有管著他們的人,民婦便四下打聽」

蘇欣晨擦了擦眼淚,又道:「民婦在南京城里四處尋訪,百姓們都說,這案子既然犯到了錦衣衛手上,整個南京城里,還有人敢為民婦主持公道的,就只有都察院的陳瑛陳青天,民婦這才問清下朝的道路,候在這兒等著大人出來大人,我丈夫是冤枉的。民婦與丈夫成親數載,又有了自家骨肉,他是什么樣的人,民婦還不清楚么大人啊,我丈夫是本本份份的百姓,他不是白蓮妖人啊」

戴裕彬站在人群中,聽到這里不禁微微一笑:「這小娘子不賴啊,我這一道兒沒白調教她,說的甚好」

聽到只有都察院的陳瑛陳青天,敢與囂張跋扈的錦衣衛對抗,陳瑛當仁不讓地挺起了胸膛,有些示威地橫了一眼左右的朝官,這才低頭看向蘇欣晨,沉聲道:「徐蘇氏,你可知道,你丈夫已經招認是白蓮教匪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青天大老爺,這一定是屈打成招」

陳瑛臉色一沉,蘇欣晨忙道:「不不不,青天大老爺,民婦不是說您,民婦是說那錦衣衛,一定是屈打成招坊間都說:進了錦衣衛的門,入了閻羅王的口,活人變成鬼,鬼要脫層皮,早間親人被索去,當晚就得埋棺材。我那丈夫落到他們手里,不知要受多少酷刑,才會任人擺布,自認妖匪,大人吶,您要為民婦做主啊」

陳瑛聽她罵錦衣衛,把錦衣衛的囂張跋扈清清楚楚地傳進了在場所有文武的口中,想到老對頭紀綱聽說後的窘迫氣憤,不禁心中大樂,便道:「徐蘇氏,自你丈夫移交到本官衙中時,本官就已著人往山東府去尋你了,你既是重要的嫌犯也是重要的證人,今日既然見到了你,總要帶你回去訊問的,你可敢與你丈夫當堂對質么你放心,本官查案,公正廉明,絕不會對你用刑,逼取供詞的」

到了此事,陳瑛已經下定決心,要倒向楊旭一邊了。案子本來就不清不楚,除了徐澤亨這個重要的人證,沒有更有力的證據。本來,有人舉告就得查,證據不可能早就擺在那兒等他取用,如果那樣還查的什么案子直接宣判就是了。

證據是查案之後決定被告有罪無罪的,他本也想借這個機會整倒楊旭,可問題是也不知楊旭是不是早做了手腳,他拿不到一點有力的證據,唯一可以讓楊旭惹上嫌疑的,就是徐澤亨,如今徐澤亨的妻小居然跑到京里來告狀,還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告到了他的面前,他已經被擠兌在這兒了。

徐澤亨夫妻是一定要對質的,到時候只要徐澤亨這個唯一的人證一翻供,那錦衣衛就大勢去矣。想通了這個關節,老謀深算的陳瑛便馬上拿定了主意,他的槍口,開始朝向第二目標了

蘇欣晨是貧家女,從小就在外面拋頭露面做事情,她在混堂里收款做事,那進進出出的客人調笑幾句動動手腳的事兒是常用的,久經歷練,可不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男人說句話就臉紅的沒見識女人,這一路上戴裕彬又不斷調教,時不時的便由戴裕彬做主審官,與她模擬對答,教她應付各種可能的問話和場面,哪還會慌張失措。

聞言之下,蘇欣晨仰起臉來,堅定地道:「青天大老爺,民婦堅信,丈夫是清白的,是被冤枉的,民婦願隨青天大老爺回衙,為我丈夫洗清冤屈」

陳瑛深沉地一笑,說道:「好來人吶,把徐蘇氏母子帶上,回都察院」

發生在皇宮口兒的這件事,怎么可能瞞過錦衣衛陳瑛剛回到都察院,紀綱那邊就收到了消息。

紀綱的臉色陰沉的可怕,他並不擔心反證,這么大的一場官司,怎么可能沒有反證。沒有反證才見了鬼了,可是有反證就一定能翻案

他第一所恃者,就是謀反。這個罪名向來是皇帝的逆鱗,雖親如父子,亦不可觸犯。楊旭這么年輕就已位極人臣,軍界政界人脈無數,只要他跟謀反沾一點邊兒,皇上就絕不敢等閑視之。

他第二所恃,就是陳瑛。他不相信陳瑛會放過整垮楊旭的這個好機會,他和陳瑛是金陵城里兩個閻君級的人物,他最令人忌憚的,是他無所顧忌的權力和手段的殘忍凶狠,而陳瑛令人忌憚的,則是他高明的整人手腕和他陰沉的心機。

紀綱很清楚,要搞垮楊旭這等重量級的人物,不是光憑陰謀手段就辦得到的了,而要說到公案刑訴,他自知遠遜於陳瑛,陳瑛既然經辦此案,夏潯又是陳瑛必欲置諸死地的對手,這個好機會,陳瑛豈能不欣然笑納

與此同時,紀綱並沒閑著。他錦衣衛真的全都撤回京師來了么

沒有,青州蒲台兩地,他的秘探正在到處打探情報。只不過依舊是暗中行事,他原來暗中行事是不想打草驚蛇,不想在拿到真憑實據以前,讓楊旭有了防備,從而提前做好應戰准備,銷毀一切證據。而現在,卻是迫於他自己在此案中的敏感身份。

可是白蓮教被承認為正教的時間少,視為邪教的時候長,從誕生之日起,就是在官府的嚴厲打擊下秘密傳教的,白蓮教徒在這方面的戰斗經驗實在是無比豐富,前幾年朝廷剿白蓮教,對這些白蓮教徒更是一次血與火的洗煉,眼下你公開查,也休想發現門口擺攤的小販廟前測字的先生就是白蓮教,何況是暗查,是以一直勞而無功。

紀綱聽到這個消息,馬上也察覺到,此事恐怕要功敗垂成了。

他默默地看著肅立於面前的朱圖和陳郁南,恍惚間,好像看到香案上供著兩顆豬頭

第706章 對質公堂

朱圖和陳郁南如喪考妣地走進都察院的大門,可是剛一邁進門去馬上就變了一副臉色,胸膛挺起,神色坦然。虎死不倒威,何況還沒死

關乎國公的案子,一般的官員是不想沾染的,想沾染的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派系的官員,可是他們各有忌憚。彭家到底是不是白蓮教,太子派的官員心中也沒譜兒,夏潯事先沒向他們通些聲息,一回來又被限制了自由,想找他問個清楚都不可能。

薛品對夏潯的生活雖然極為照顧,但是讓他私縱官員去見夏潯,他肯定是不敢冒險的,何況暗中誰知道有沒有人正在盯著夏潯,一旦與之接觸,行蹤落在別人手里,反而授人把柄。因此,太子派的人不敢輕易有所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