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294部分閱讀(2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70 字 2021-02-15

這些精通風水的人一說金陵不好,堅決反對遷都的人馬上找了更多的風水大師進行駁斥,雙方爭來爭去,從理論上爭不出高下,便開始舉例子。認為金陵風水不好的,舉出了從古到今,但凡立都金陵之國,無一國運長久的例子。

他們還說,當初劉伯溫也只是迎奉聖意,不得不定都金陵,其實他也知道金陵風水不好,因此才費盡心思地把皇宮建到金陵東側,旁倚鍾山以遷就風水。沒像歷朝歷代所有定都金陵的王朝一樣把皇宮建在金陵城中央,但鍾山也不雄厚,如今已保了大明四十多年國泰民安,地氣將盡,亦難持久。

反對派就不屑一顧,說多智近妖的諸葛孔明都大贊金陵風水,難道你比孔明還要高明當然沒有人敢自認比諸葛孔明更加高明,這一下反對派似乎就占了上風,可是剛剛修完永樂大典,還沒來得及離開金陵的一些學士老儒們聽了這話卻又提出了不同看法。

他們說,孔明贊美金陵風水是什么時候是孔明聯吳抗曹去見孫權的時候,孔明保的是劉皇叔,如果金陵真是帝王之宅,他對東吳的人這么講,促使孫權移都金陵,難道是要幫助孫權一統天下嗎東吳國運只五十二年,足見這只是諸葛亮的一計

這些人的說法又引出了考古派,與他們展開了一場學術辯論,即:精通風水術的諸葛亮對吳人說金陵乃帝王之宅,是否是看出了金陵非國運長久的風水寶地,才故意給孫權下套,利用風水學說達到政治目的一計,雙方引經據典,一番雄辯。

整個南京城里,旗幟鮮明地支持皇帝遷都的,只有靖難派的一眾武將,這些大老粗大多是跟著皇帝從北邊來的,他們當然願意回去,所以他們不斷地叫好,至於遷都為什么好,他們卻說不出來。

金陵城里一片口水大戰,每天堆到太子和內閣大學士案前的奏章如雪片一般,太子不敢對遷都意見的奏疏有所挑揀篩選,一概發往北京,專門負責往北京傳遞奏章的驛卒陡增了六倍。

這時候,夏潯卻在廬山,一個人在廬山。

發生在金陵的一切,他看不懂。

他很清楚,皇帝知道太子與漢王兩位監國在南京的明爭暗斗,也知道自己遇刺的事,為了爭儲到了行刺大臣的地步,這已觸及了任何一位君王的底線,可永樂皇帝對此置若罔聞,他依舊安坐北京,卻給南京發了這么一條詔命,其用意實在耐人尋味。

夏潯看不明白,卻像一頭六識靈敏的野獸,直覺地感到了危險,這危險讓他不寒而栗。於是,他來到了廬山。五百年後,在這里,曾有一個巨人召集天下豪傑開過一個會議,那次會議,改變了許多風雲人物的一生。

君子自省,夏潯到這兒來,他要好好的靜一靜,想一想。

第923章 不死小強

廬山,以「雄奇險秀」聞名於天下,青峰秀巒巍峨挺拔銀泉飛瀑噴雪鳴雷雲海奇觀瞬息萬變,大江大湖大山渾然一體,雄奇險秀,剛柔並濟,其春如夢其夏如滴其秋如醉其冬如玉,當真有如人間仙境一般。

夏潯穿著涼鞋凈襪,一身純白色的絲絹道袍,緩緩拾階而上,夏潯這道服是明朝時候一種男子的常服,卻非道士穿的那種道袍。在他旁邊還陪著一個白眉白須精神矍爍的緇衣老僧,老僧腳步矯健輕盈,動作沒有一點老態龍鍾的樣子,旁邊這位老僧,乃是廬山東林寺空相大師,有名的高僧。

兩人行經處,驚動了草叢中覓食的幾只白鶴,白鶴展翅而起,倉惶間掠到了他們的肩頭之上,既而盤旋騰空,便鑽進雲霧不見了。

夏潯在廬山修身養性,已潛居多日了,五老峰等處奇秀山色俱已走遍,今天是頭一回登上廬山最高峰:大漢陽峰。

登上峰頂,禹王台漢陽石柱赫然在目,站在峰巔遠眺,只見長江滾滾東流,稍一扭頭,又可見鄱陽湖煙波浩渺,俯首看向腳下,卻是群山連綿,蒼翠一片。此時此地,心神會格的恬靜空靈,不知怎地,夏潯突然就想起了一首在他記憶深處塵封已久的詩來:

「一山飛峙大江邊,躍上蔥籠四百旋。

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

雲橫九派扶黃鶴,浪下三吳起白煙。

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源里可耕田」

「阿彌陀佛,好詩好詩」

空相和尚合掌贊道:「國公信口吟來,氣勢著實不凡」

夏潯暗道一聲慚愧,卻是不便解說這詩不是自己所做,空相博覽群書,若說並非自己作品,叫他問起出處,難免又費一番口舌。

空相禪師白眉微微一聳,雙目似闔不闔,感受著那峰頂的天風浩盪,徐徐說道:「古往今來為世,上下四方為界,若有人看得透古往今來,看得穿上下四方,那該是我佛法眼了,怎說是一雙冷眼呢呵呵,國公發此感慨,似乎心中有事躊躇難決,又惑有所感慨。」

夏潯輕輕嘆了口氣,道:「大師慧眼,不錯,我心中,確有許多心事。大師,我很累呵,身在其位,我有許多事想做,每件事我都想把它做好,可我事事小心,處處周全,能想的法子都想到了,依舊不能盡如人願,盡如人心吶。古往今來為世,上下四方為界,呵呵,不瞞大師,在下所思所慮,正與古往今來有關,與上下四方有關」

空相合什道:「阿彌陀佛,依老衲看來,國公的煩惱,卻是自尋煩惱了」

夏潯道:「大師這話怎么講」

空相道:「國公何苦處處求全呢這人間世,或人或物,都是一半一半,何來圓滿天一半,地一半;男一半,女一半;善一半,惡一半;清凈一半,濁穢一半用道家的話說,就是陰陽。國公只想要那你想要的一半,而不能接受這世間還有你不喜歡的另一半,這不是自欺欺人么」

夏潯默默地咀嚼著這句話:「萬物分陰陽一半一半」

沉吟半晌,他又抬起頭來,道:「大師,我雖已位極臣,榮華富貴,不知多少人窮其一生也難及我之萬一,可是即便到了今時今日之地位,也從不曾目中無人,驕橫自滿吶。很多時候,我做事都是如臨如淵,如履薄冰,即便如此,我也不認為自己就做的很好了。」

夏潯笑笑,說道:「我一心想為大明謀劃,替後世子孫謀劃,可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做到多少,我這一片苦心,後人又會怎樣評價。」

空相禪師呵呵笑道:「如果今天就已清楚地知道了明天的事後天的事,乃至一生的事,豈不是無趣的很所謂未來,旁人若為你決定了未來的一切,那還是你的未來么,你還有未來么未來,變化無窮無盡,就算是佛祖,也無法演算掌握未來一切變化,國公卻想做到它,這是不是自尋煩惱呢」

夏潯動容道:「大師」

空相微笑道:「國公,如一斤米,在炊婦眼中它是幾碗飯;在酒家眼中它是幾兩酒。每個人看它,都不相同,可米就是米,你就是你,只要問心無愧,何必在乎別人怎么看你國公以為,人生是苦多於樂,還是樂多於苦呢如果你執著於此,那便是深陷苦海而不能自拔,只要學會解脫,自然便是極樂世界」

夏潯苦苦一笑,默默走到崖邊,定定地看向京師的方向。

空相大師搖了搖頭,雙手合什,輕輕又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由於滿朝文武都在討論遷都這件關系到每個人切身利益的大事,夏潯籌謀已久的計劃被迫擱淺,他只好暫時停止了一切行動。如果僅僅如此的話,只能說是因為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打亂了他的部署,只消加以調整,完全可以在突發事件解決之後再次發動。

但是朱棣的反應太耐人尋味了,他明明已經知道了南京這邊發生的一切,卻沒有做出一點反應,與此同時,他卻拋出了一個震動所有人的新話題,你還能說這兩件看似無關的事情之間真的沒有什么必然的聯系么夏潯感覺到了這一點,卻完全猜不透朱棣這么做的真實意圖,所以他不安。

夏潯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和謀劃,盡管他的出發點至公無私,但它卻是不容於法的,所以夏潯對此格外敏感。一直以來,他智計百出,但有謀劃,無人不入其彀,由他牽著鼻子走,而這一次卻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所以他才會惶惶不安,所以他才會登上廬山,靜靜地反思:是不是這些年來在政壇上的風調雨順,已經讓我忘乎所以了

他隱隱嗅到了一種陰謀的味道,那是血的腥味,讓他不寒而栗

夏潯在廬山苦苦悟著永樂大帝真實意圖的時候,解縉正風塵仆仆地趕向南京,此時剛剛趕到九江,廬山腳下。

解縉立在船頭,順江而下,衣帶飄風,瞧起來神情氣爽,意氣風發。如果他看過電影閃閃的紅星,這時就該挺胸腆肚,挎著盒子炮,洋洋得意地說上一句:「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由一位內閣首輔大學士被貶謫到安南亂地,還有什么可高興的,但是解縉的確很高興,因為,他又回來了。

解縉被朱棣一道詔書,便從內閣首輔大學士,變成了廣西布政司參議副省長,不情不願地離開了金陵。結果因為一路上牢馬蚤滿腹,被一直盯著他的紀綱打了小報告,惹得永樂皇帝大為不悅,又追加一道聖旨,把他趕去安南上任。

結果這位仁兄千里迢迢,剛剛趕到安南,屁股都沒坐熱,就找了個理由,不辭辛苦地回來了。

這個倒霉蛋對於做官的追求,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強,實在是太頑強了。

要回來就要有理由,解縉當然有一個很充分的理由。

他幽幽怨怨地趕到安南的時候,正好張輔大獲全勝。張輔上次平定安南回京不久,安南各地就反旗再舉,迫不得已,張輔再度掛帥出征,大軍往返,錢糧軍餉消耗無數,不過仗倒是又打贏了。

張輔趕到安南之後,第一戰就是打擊原來已經降了大明,結果又復反叛自立稱王的師檜。

師檜當時手中有兵馬兩萬多人,張輔率兵進剿,只一戰就殺了四分之一,近五千人,同時俘虜兩千多人。張輔惱恨師檜降了又反,出爾反爾,反復無常,下令把這兩千俘兵全部斬首,之後緊追師檜不舍,師檜拿出了吃奶的勁兒,率領殘部逃進了深山,若再追趕,得不償失,一個不慎,還會為其所乘,張輔這才下令收兵。

張輔稍事整頓之後,又去征討陳季擴,陳季擴調兵遣將,與張輔數度交鋒均落下風,最後雙方決戰於虞江之上,這一戰陳季擴又是大敗,軍兵傷亡慘重,還連折數員大將。陳季擴只得倉惶逃竄,張輔自後一路掩殺,又吃掉陳季擴三千兵馬,直到陳季擴逃入大澤這才收兵。

陳季擴彷徨無策,只得遣使向張輔求降,這位曾自立為帝的安南將軍目前還擁有相當大的勢力,在安南百姓中間他也擁有相當廣泛的群眾基礎,如果他誠心歸降,大明治理安南將減少很多阻力,不過是否受降張輔做不了主,接了陳季擴的降書以後,他就要遣人送往朝廷,由皇帝決斷。

恰在這時,解縉到了安南。解縉根本沒有心思做什么安南布政司的參議,在朝為官何等閑逸,內閣首輔何等風光,安南這地方窮山惡水的,做官都算是發配。所以一聽有機會回南京,解縉馬上搶著要擔當這個差使。

照理說,只是派人回京將陳季擴的降書呈予皇帝,原也用不著勞動一位布政司參議出馬,可解縉願意走,張輔也願意讓他走。解縉再落魄,畢竟也是一位曾經的內閣首輔大學士,萬一他在安南出點什么事,這影響太大了,張輔不願意承擔這責任。

兩個人是一拍即合,於是剛到安南站了站腳的解縉,就興沖沖地又回來了。

站在船頭,眼見離金陵越來越近,解縉心中好不興奮。在安南天高皇帝遠,想再叫皇帝想起他來都難,回了京就不一樣了,在皇上面前多露露臉,萬一皇上回心轉意,不就可以再獲聖眷重返內閣了么解縉心里是越想越美。

當初朱元璋許之以十年之期,叫他十年之後回朝聽用。解縉等不及,還差了一年半,就趁著新君登基,急不可耐地回了南京,結果被人一本參到蘭州做衛吏去了,沮喪得他差點投河自盡。

如今,他又來了

第924章 大發雷霆

夏潯在廬山住了幾天,直到小荻馬上就要臨產,這才返回金陵。

此時,鄭和已經回京了。

鄭和是內官,官品也不高,不需要派三品以上官員迎接,但是隨他回來的還有許多其他國家的使節,其中包括一個國家的國王。浡泥國王麻那惹加那乃,帶著王妃王子公主還有王弟王妹,一大家子居然都來了,這就需要同等品秩的人員相迎。

外國的國王,相當於大明的郡王,於是就由大明皇室派了幾位在京的閑散王爺出迎,把他們接到會同館入住以後,朱高熾朱高煦兩位監國再聯袂趕到會同館里探望問候。

鄭和這一次出海,因為是頭一回,需要從無到有地探索出一條海路所以耗費時間很長,達兩年之久,所經國家和地區包括了占城爪哇滿剌加蘇門答剌錫蘭山柯枝古里暹羅南巫里加異勒甘巴里阿撥巴丹等國。

回來時這些國家都派人贈送了禮物,其中琉球中山山南,婆羅,阿魯蘇門答剌滿剌加浡泥占城暹羅榜葛剌南浡利小葛蘭等國遣使入貢。幾乎與此同時,日本的足利義滿也派了使節來。

現在日本的情形很糟糕:後龜山天皇出走了,他跑到南部重聚南朝舊部,以武力抗議北朝背信棄義。由於有惜竹夫人和大明暗中向他提供了大筆資金和武器糧食,後龜山出走的時間比歷史上提前了,效果也大多了。

由於他手里有充足的資金武器和糧食,他不但很快招攬了一批舊部,而且招納了很多農民和流浪武士,包括被中國水師和日本水師聯手打壓得幾無生存余地的海盜也大量投奔了他,使得他迅速組織起了一支頗具規模的武裝。

後龜山出色的表現,使得一些本來還想觀望聲色的南朝氏族豪門,也毫不猶豫地加入進來,旗幟鮮明的表示擁戴後龜山天皇,他們形成了一股相當龐大的力量,讓後小松天皇頭疼不已。

與此同時,鑒於足利義滿年老體衰,漸漸控制不了他手下的幾大諸侯,他的義子征夷大將軍足利義持也鼓起勇氣在朝政軍事等多個方面公開發表自己的意見和主張,與太政大臣足利義滿唱反調,踏出了徹底決裂的第一步。

鑒於這種局面,足利義滿急需得到大明對北朝的認可以及對他的支持,所以他派了一支使節隊伍向大明入貢,並請求大明在道義上予其以支持,如果可能,希望大明水師在軍事上也能予之以一定的配合。

這一來,再加上早先趕到金陵的帖木兒國使節,匯聚到金陵的各國使節已將近二十個國家,所謂萬國來朝的盛況也不過如此,越來越看不透金陵局勢已無法予以控制的太子朱高熾趁機上書,奏請皇帝回京。

眼下這種局面,朱棣不可能再滯留北京,是到了他該回來的時候了。

一池秋水,波光粼粼。

雖已到了秋天,荷葉仍是碧綠的,只是荷花少了些,有些荷莖上已結出了飽滿的蓮實。一道九曲小橋蜿蜒水上,中間位置有一座小巧的八角小亭,小亭門窗盡開,清風荷香穿亭而過,留下一室馨香。

亭中擺著一張紫檀嵌螺鈿圓桌,四個身穿直裰,頭戴儒巾的人圍坐在桌前。

不遠處,臨窗角有一個小泥爐,爐上坐著一壺沸水,旁邊又有小方桌一張,上邊擺著茶具,一個清秀俏巧的小丫環靜靜地站在一旁,候著桌前圍坐的四人誰的杯中茶盡,便輕盈地上前為他斟滿。

小丫頭叫弦雅,茗兒原來的帖身小丫頭巧雲成了夏潯的妾室以後,才被茗兒選到身邊侍候的。輔國公府落成時,皇帝賜了些官奴給楊家,這小丫頭就是那時隨母親被發配到輔國公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