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299部分閱讀(2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40 字 2021-02-15

這幾個人都是解縉受刑不過屈打成招的,因是解縉攀咬,這幾個人心中不忿,對解縉便少了敬意,他們官職雖比解縉小,如今都是難友而已,懶得再用敬稱。

黃真咧了咧嘴,沒有說話。

再往前去,左牢房是兵部武選司郎中趙鋒,右邊是通政司左通政慕容浩,看見黃真被抓,垂頭喪氣也不說話,二人只是嘿了一聲,並未言語。

接著往里就是大理寺少卿葉嵐,工部左侍郎陳壽都督陳銘刑部侍郎思溫大理寺右卿耿通安南布政司參議解縉等官員的牢房,黃真左右一看,喝再湊幾個人,朝廷的六部九卿就可以搬到監獄里辦公了。

黃真哀聲一嘆,心道:「皇上這回真是鐵了心啊」

接著往里去,就是東宮屬官了,東宮屬官也是按照官職從小到大的順序往里排的,這倒不是有什么規矩必須如此,只是牢頭兒為了管理方便,排個順序。一間間牢房都是滿的,到了盡頭,左面牢房是楊士奇,右面牢房是楊溥,這是東宮屬官里頭官兒最大的兩個人了。

兩人見了黃真也很驚奇,不過以他們的身份地位,自然不會像戶部主事君行健一樣大驚小怪了。兩人穿一身白色囚衫囚褲,看見黃真,還向他拱了拱手。

這時,黃真突然發現了夏潯,夏潯在更靠里的一間牢房,與楊溥的牢房隔著一間,中間這間是空的,大概是為了讓夏潯清靜一些,官兒太大,坐牢的條件也要論資排輩的。

因為牢房都是柵欄式的,隔斷不是土坯磚牆,所以黃真一眼就看到了夏潯,夏潯正盤膝坐在木板床上入定,練習吐納功夫,黃真一見,如喪考妣地哀號一聲,便像兔子似的從四個獄卒中間猛撲出去,跑向夏潯的牢房,大叫道:「輔國公國公爺」

夏潯聽見聲音,放在膝上的雙手抬起,緩緩做了個下壓的動作,收功抬頭,張開眼睛,就見黃真已撲到牢門前,抓著柵欄,一頭花白頭發,老淚縱橫地道:「國公爺黃真來陪你啦」

夏潯笑道:「你又不是如花少女,來陪我做什么」

黃真聽了不禁想笑,可他實在笑不出來,只好哭喪著臉道:「國公爺,您還有心說笑話」

這時那四個獄卒惱怒,上前扣住黃真就走,夏潯把臉一沉,喝道:「放手」

那獄卒都是些耳目靈通的人氏,知道這位國公爺的厲害,人家以前是錦衣衛的頭兒,現在錦衣衛的頭兒還是他的下屬,聽說他以前就進過一次詔獄,紀大人好酒好茶地侍候著,沒多久人家就拍拍屁股出去了,天知道這回是不是舊事重演

反正前兩天紀大人送他進來的時候,依舊是恭恭敬敬的。

這些獄卒不敢違拗,忙松開黃真,對夏潯行禮道:「國公爺」

夏潯指指左手邊兒上,道:「這間牢房不是空著呢么,就讓黃大人住這間吧」

「這」

夏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牢頭兒就服軟了,一位國公的氣場,就算是成了階下囚,也不是他們能抗拒的。

黃真被送進了夏潯旁邊的牢房,一進牢房,他就撲到與夏潯一欄之隔的地方,急急叫道:「國公」

夏潯下地,走過去道:「你因何事入獄」

黃真囁嚅道:「國公勿怪,下官沒有聽從國公的吩咐,眼見國公入獄,便具本為國公保奏來著。」

夏潯默然片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笑道:「好,很好」

人孰無情,夏潯雖然對他有過囑咐,但是黃真能這么做,不管他幫人是否是為了幫己,患難之中,不做縮頭烏龜,便也不枉這么多年來對黃真的提攜。

黃真擦擦眼淚道:「國公,看樣子,皇上是鐵了心要易儲了,如果漢王上位,咱們就沒指望了」

夏潯沉著地道:「沉住氣,今天朝會,都有些什么事情」

黃真見夏潯一臉的平靜,心態頓時平靜下來,他對夏潯已經形成習慣性依賴,夏潯如此從容,讓他心里不禁萌生了一線希望:「莫非這一遭還是個有驚無險的局面否則國公怎會如此鎮定」

黃真便把今早發生在朝堂上的一切敘說了一遍,夏潯聽了,便背起雙手,在牢房里徐徐地踱起步來,牢房里鋪著防潮的稻草,夏潯的雙腳踩在上面,發出沙沙的聲音。

黃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過了許久,依舊不見夏潯說話,黃真忍不住問道:「國公,這一劫,咱們能闖過去么」

夏潯站定腳步,看了他一眼,意味難明地笑了笑:「會」

黃真之信夏潯,如信徒之信菩薩,一聽這話,頓時心中大定,急忙問道:「國公估計,得什么時候」

夏潯道:「地藏王菩薩曾發下大願,是怎么說的」

黃真一呆,想了一想,訥訥地道:「地藏菩薩立誓要度盡六道中生死流轉一切眾生,故發宏誓: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夏潯微笑道:「呵呵,妙極」

黃真頓足道:「國公啊,您就別打啞謎了,老黃都快要急死了,可聽不懂您的意思」

夏潯道:「世間有善就有惡,有惡就有惡人,有惡人就化惡鬼,惡鬼度不空,菩薩怎能成佛所以,地藏菩薩就只好一直住在地獄里。我沒有菩薩心腸,也沒有菩薩的宏願志向,我可度不盡詔獄中一切囚犯,我是地獄住滿惡鬼,我便成佛你且安心,等這詔獄住不下人的時候,咱們就可以出去啦」

黃真嘴巴張得老大,他看看那長長一排空空盪盪的牢房,帶著哭音兒叫道:「國公爺,那這詔獄什么時候才能住滿了人吶吶吶吶」

牢房里空空盪盪,黃真說到後來,悲從中來,聲音拔高了些,凄慘的尾音傳出好遠。

黃真入獄時正當中午,夏潯抬起頭來,看著從那一角天窗直直投下的光柱,低沉地說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要說快,也是很快的」

「百官有本早奏,無本退朝」

一句老生常談隨著這拂塵一動,從沐絲的口中宣了出來,聽在陳瑛口中,卻如暮鼓晨鍾,振聾發聵。他的六識在這一刻似乎一下子敏銳到了極點。

他似乎聽到了沐絲手中的拂塵揚起時那「唰」地一聲清醒,他看清楚了那拂塵揚起時每一縷絲的飛揚。

鹵簿拂塵,朱氂為之,纓長二尺,柄長二尺一寸二分,上飾鏤金龍首二寸五分,銜小金環以綴拂,下飾鏤金龍尾三寸三分,末箍金環。這拂塵從沐絲的左臂上飛起,如一抹流雲,在空中畫了半個圓,落在他右手前端四尺處,拂絲紛紛落下,旋即懸如馬尾,寂然不動。

陳瑛彈劾過許多人,一品大員封疆大吏公侯伯爵,皇親國戚,這其中很多人都是他號准了皇帝的脈,體察上意,進行彈劾的。

這一次,他也是認准了已經明白皇帝的心思,才赤膊上陣親自出馬。只是這一回彈劾的是國之儲君,是不出意外的話,未來的大明天子,心情的迫切和緊張就在所難免了。

可他很奇怪,明明自己的心跳的厲害,聲音居然異常的平靜,聽不出一絲的緊張顫抖。他端著玉笏,目不斜視,一步踏出班列,微微一欠身,沉聲道:「臣有本奏」

朱棣睨他一眼,道:「哦,陳卿有何話說」

第941章 本本催心

朱棣看了陳瑛一眼,陳瑛沒敢仰視,但他只是飛快地閃了一下眼神,就清晰地捕捉到了朱棣的神情。朱棣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他知道陳瑛要說什么,而且很想聽他說出來,可是隱隱的又有一些猶豫,怕他說出來,這很矛盾的心情,同時出現在皇帝的眸中。

這一切都被陳瑛捕捉到了,這復雜矛盾的心情,可不正是既為人君又為人父的永樂皇帝想廢太子的時候,親情與社稷沖突掙扎的真實寫照么這念頭在他心中只是匆匆一轉,便化成了無窮的勇氣,陳瑛捧笏彎腰,聲音陡然變得響亮起來:

「臣啟皇上,當今太子,不法祖德,不遵聖訓,專擅威權,鳩聚黨羽。折辱大臣不敬天子,種種惡行不可枚舉。今皇上回京,中外使臣恭迎聖駕,獨有太子遲遲不到,藐視天子,一至於斯,此人子禮乎此人臣禮乎人子如此,即為不孝人臣如此,即為不忠不忠不孝之人為君,其如祖業何諭」

雖然爭儲盡人皆知,但是這般放在台面上公開言論廢太子還是頭一回,滿朝文武都被震住了,大殿上鴉雀無聲,只聽陳瑛聲音朗朗地道:「故,臣請皇上,廢黜太子,另立賢明」

「臣附議」

陳瑛話音剛落,御使班中便呼啦啦站出一群人,向皇帝叩頭高呼。

為什么叩頭呢因為明朝制度,金殿奏對,必須跪奏。但是又有規定,一衙之長,無需叩頭,所以像夏潯陳瑛這樣的人只需躬身,這些普通的御使就得磕頭了。

「臣反對」

「臣反對」

反對的聲音七嘴八舌,遠不及御使們整齊劃一,顯然是不曾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緊接著,「臣附議」「臣附議」聲又起,武將班中又站出一班人。

朱高煦的班底除了一個都察院,主要就是武將,他四年靖難,始終沖在一線,四年間結交下的軍中將領實不在少數,這些人平時沒有機會參預政務,才沒有顯現出來,現在是議儲,而非單純的政務,他們既然有資格上殿參加朝會,當然有權發表意見。

他們的挺身而出,立即又激起一些文臣和武將的憤慨,這些人馬上站出來反對,內閣大學士楊榮怒發沖冠,振聲高呼道:「自古廢長立幼,取亂之道也太子乃皇長子,恭懋謙讓,人品貴重,幼習詩書,曉明禮樂,乃克承大統之不二人選,沒有大錯,安能輕言廢立臣反對」

內閣大學士黃淮也站出來,連聲反對:「皇上三思,太子廢不得廢不得呀」

內閣大學士胡廣眼見這混亂場面,當即站立班中,眼觀鼻鼻觀心,繼續劃水打醬油。騎牆派有樣學樣,任由太子黨和漢王黨爭吵不休。

針鋒相對的兩派各執己見,相持不下,一時間爭得面紅耳赤。朱棣見此情形,眉頭不由一皺,說道:「有關東宮事,你們具本上奏,容朕思量,此事暫且不議,百官尚有其他國事者,上前奏來」

皇帝這句話一說,跳出來的文武百官只好退回本列,猶自恨恨仇視,劍拔弩張之態充斥於朝堂之上,接下來所有政事的討論和決定,都是在硝煙味里完成的。

朝會一散,陳瑛等人就被接到了漢王府,漢王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道:「父皇明明已有意傳位於我,可恨這班不識相的臣子橫加阻撓,哼等本王得繼大寶,這班人一個也不饒他」

說完了狠話,朱高煦又道:「部院大人,父皇乾綱獨斷,當朝下旨不就完了皇帝做久了,膽子也小了,一見百官反對,群情洶洶,便打了退堂鼓,這該怎么辦才好」

陳瑛道:「殿下莫急,皇上若硬要廢立,自然也可以。只是,太子在眾多反對聲中被廢黜,殿下在眾多反對聲中被立為儲君,於國家絕非幸事,就算是殿下被強立為儲君,百官不肯甘休,繼續糾纏,朝廷上豈非離心離德,散沙一片皇上為慎重計,暫不有所動作,這是老成謀國之意。

皇上已經有了這個念頭,那就好辦了,咱們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反對者的囂張氣焰打下去,只要他們被打垮了,在朝堂上不成氣候,只剩下寥寥幾個人反對,嘿就算他們自縊死諫,也無改於大勢了。」

朱高煦道:「部院大人說的容易,如今咱們傾巢而出,動用全部力量,在朝堂上也不過是個勢均力敵的局面,這還是因為東宮官屬和楊旭解縉入獄,許多官員心生恐懼,做了牆頭草,想把反對本王的人打垮打散,如何去打這又不是沙場做戰,本王率一路兵馬,提七尺長槍,就能解決的事兒」

陳瑛笑道:「官場爭斗,比的本就是無影刀無形劍,含沙射影旁敲側擊,殿下的手段,那是用不上的。眼下就有個大好機會可用,只要稍稍迂回一下,一樣達到目的。」

漢王雙目一亮,大喜道:「部院大人有何妙計,快快說來」

陳瑛笑道:「說起來,也是咱們心急了些,眼見殿下守得雲開,迫不及待便想功成,其實這火候還是差了一些。此刻想來,臣倒不得不佩服皇上了,還是皇上沉得住氣,只是這種事情,總不能叫皇上面授機宜呀,咱們得體察上意,迂回著來達到目的」

漢王眉頭一皺,不耐煩道:「部院大人一席話莫測高深,本王一介武人,實在是聽不懂。部院說明白些」

陳瑛道:「很簡單,還是利用東宮迎駕一事繼續攻訐太子,解縉既然承認結黨營私,為太子圖謀,這件事也可以加以利用,繼續造大聲勢。嗯如此一來,殿下倒是不得不接納那紀綱了,無妨為成大事,不拘小節,這紀綱背叛過殿下一次,斷然不敢再來一次,殿下便接納了他吧,這紀綱若用得好,倒是一個咬人的好狗」

漢王道:「紀綱,小人而已。不過海納百川,小人亦有小人的用處,要本王接納他也沒甚么。只是本王還有一點不明白,利用東宮迎駕一事繼續攻訐,這是什么道理」

陳瑛呵呵笑道:「殿下,你想,咱們直接說太子無德,請皇上廢黜,那些太子黨就可以站出來,大喊太子仁厚,不可廢儲。百官這立也罷廢也罷,都是為了皇上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著想,皇上無論心向哪邊,總不能因此就說那力保太子的人有罪吧,若是不遂聖意就是有罪,以後還要不要百官議政了」

漢王連連點頭道:「嗯,這個道理本王明白,你說下去」

陳瑛道:「所以,這樣辯下去,無休無止,皇上一旦擔心因為立儲之爭動搖國本,暫且息了易儲之念,殿下又得等下去了,錯過這次機會,殿下是不是還能成功,殊未可料。所以,咱們得變通一下,彈劾依舊是要彈劾的,這一點必須抓住不放,但是咱們不提易儲,只追究他迎駕來遲有失人臣禮的事情和解縉所供述的結黨罪名」

漢王眼珠轉了轉,似乎明白些了:「嗯」

陳瑛舉起茶杯,輕輕搖了搖,自得地道:「醉翁之意不在酒,相信楊榮黃淮那班人也看得出來,可他們接不接招呢不接招,叫我們把這些罪名都給太子定實了,關在詔獄的那班人都定了實罪,那么太子有沒有罪呢有了罪該不該廢太子呢如果接招哼這結黨,都有誰是太子一黨啊,你們這么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豈非正是太子一黨皇上健在,儲君結黨,不是圖謀不軌又是什么呢」

陳瑛把茶一飲而盡,微笑道:「這是個死局踏進來是死,不踏進來還是個死,他們踏還是不踏呢」

漢王放聲大笑:「妙,妙,妙不可言啊部院大人,漢劉邦有張良,曹孟德有賈詡,本王有你陳瑛陳大人,何愁大事不成」

詔獄牢房里,夏潯雙腳微分,穩穩站定,雙手如抱圓球,緩緩前推,然後深吸一口氣,腳跟提起,雙臂內旋,松肩虛腑,手心向下,並指成爪,如翅雙開,輕輕抖動,動作剛柔相濟,動靜相兼,姿態十分的優美優雅,仿佛一只大雁凌風而行。

夏潯道:「這就是大雁功的抖膀了,來,你試試這個動作。」

柵欄的另一面,黃真學著夏潯的樣子,雙手佝僂如同雞爪,松松垮垮地張開雙臂,抻著脖子,跟一只撲愣雞似的使勁抖了抖。夏潯苦笑:「這大雁功脫胎於五禽戲,是極易學的一門功法,怎么到了你的手里,就變成了這副樣子,要點都說給你聽了,你要再這么練下去,就能成為一代宗師了」

黃真抖著「翅膀」興奮地道:「下官真有這等好悟性么,要成什么宗師啊」

夏潯笑道:「母雞下蛋功的創派祖師」

黃真頓時泄氣,收了動作,愁眉苦臉地道:「老朽這胳膊腿兒骨頭都硬了,哪還練得了什么功夫,再說,實在是沒有那個心思,下官可比不得國公豁達,唉,不練了不練了。」

黃真嘟囔著回到榻上,往那兒一躺,道:「陳摶不是睡覺悟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