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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心里沉,暗覺不妙。西涼將士和西涼叛軍之間的關系紛繁復雜,很難說清他們之間到底有什么樣的感情,但同情還是最基本的。個外來人不了解西涼,很難理解西涼人的心里感受。外來者在西涼屢戰屢敗就是個無可爭辯的事實。李弘想到自己初來西涼時,張溫和張溫手下對西涼將士的戒備和抱怨。事隔幾個月之後,自己代替了張溫,終於感受到了那種無法揣測將來的緊張和無助。沒有這些西涼將士的幫助,想在西涼擊敗叛軍,無異是痴人說夢。

自從北宮伯玉率先在西涼舉起反叛大旗以來,這些西涼將士還沒有主動叛敵的。但現在名滿西涼的馬騰加入了叛軍,隴西太守李相如也加入了叛軍,這對西涼將士的士氣和信心是個巨大的打擊。將來還會不會有更多的人加入叛軍李弘心里沉甸甸的,突然間他失去了自信。

李弘抬頭望天。

西涼的天空總是湛藍湛藍的,那種純潔細膩溫潤的深藍色,讓人心醉,讓人肅穆,讓人可以丟掉切煩惱,敞開心懷,盡情融入到浩瀚無邊的靜謐和深邃中去,那是種舍棄,種超脫,種飛躍。

李弘笑了起來。

縱是千般難,萬般難,也不過稍縱即瞬,彈指揮間的事,有什么畏懼,有什么不能逾越的。霎時,他覺得這世上再沒有什么難事。

「王國是隴西狄道人,出身士族,以畜牧經商為生,是西涼有名的豪富。」

「他為人仗義,樂善好施,其俠義之名傳遍西疆,人稱西涼孟嘗。」

「每逢災荒,他必定出盡儲糧救助百姓,幾十年來,活人無數。西疆受他恩惠的人,太多太多。」

「狄道的幾個書院都是他辦的,有才學的貧困士子都在那里免費念書學經。」

「他造反,只要登高呼,僅憑他的聲名,就可以聚集幾萬人。」

西涼將士紛紛向李弘介紹王國,但言語間無不是褒賞之辭,說話時神態恭敬,敬佩之色溢於言表。

李弘待眾人說完,笑道:「西涼的能人賢士層出不窮,讓人有目不暇接之感。」他看看言不發的徐榮,問道,「子烈兄和他相識嗎」

徐榮嘆了口氣,說道:「何止相識。我要不是身具官職,和他就是八拜之交的兄弟了。」

李弘聽了笑容滯,神色頓時有點尷尬。

「走吧,大人,回子秀山吧。」麴義臉索然,苦笑道,「西疆的人,都能以自己是他的朋友為榮,所以你也不要再問了,我們都認識他。」

李弘回頭看看身後的龐德,不自覺地脫口而出道:「令明就是在他的書院」

龐德臉尊崇地拱手說道:「王老師的經學造詣令人驚嘆,我們常常聽他授課。」

李弘搖搖頭,哀嘆道:「難啊。」

眾人不語。何止他難,大家都覺得難啊。

王國五十歲左右,體態略微有點發福,圓臉長須,面色紅潤,溫文和善。

他笑容滿面,語調平緩,慢聲慢氣地說道:「承蒙二位看得起我,我非常感激,但大帥職,我望望不敢領受。邊先生雖然重傷在身,但他統率大軍已久,在將士心目中地位特殊,值此關鍵時刻,實在不易臨陣易帥,動搖軍心。我看我們還是先聯合文約先生,盡早拿下西涼打進長安。諸位以為呢」

馬騰和武都互相看了眼。馬騰說道:「先生難道沒有看出來,邊先生自從傷重不能理事之後,切都是韓先生說了算。韓先生那個人」

王國沖他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壽成,我們和文約都是八拜之交的兄弟,不要亂說話。」

武都四十多歲,瘦瘦的,長臉短須,雙眼睛非常有神,感覺比般人的眼睛要亮,顯得格外精明。他捻著短須,沉吟道:「先生此話差矣。先生是這么想,但韓先生是不是這么想呢」

「邊先生傷重不治,隨時都有可能歸天,這誰都知道。邊先生旦逝去,大帥的位子誰來繼任,這直接關系到西涼的前途和我們的身家性命,這事不重要什么事重要現在軍政要事其實就是韓先生個人說了算。」武都冷冷地說道,「是誰規定由他說了算」

「西涼大軍已經不僅僅是他金城的軍隊了,現在還有先生和壽成的隴西軍隊,我的漢陽郡軍隊,狂風沙的先零羌,六月驚雷的白馬羌,西北雨的參狼羌,北宮伯玉的湟中歸屬羌人按道理也不應該算是韓先生的嫡系軍隊吧這么多軍隊在起,為什么我們偏偏要聽他的聽他金城人的指揮。」

王國笑道:「易安,你這話我們私下可以說說,但到此為止。我和壽成,和伯玉,和邊先生,文約都是兄弟,這個時候大家要抱成團,先把西涼整個拿下來。沒有存身安命之地,說什么都是假的。何況,這次起事,出謀劃策的都是文約。如果不是文約先生率部圍攻狄道,說降李大人,我和壽成,伯玉也騰不出兵力趕到五溪聚,和羌人合圍耿鄙的五萬大軍。沒有這五萬大軍,我們很難有現在實力。說到底,韓先生還是居功至偉。」

武都搖搖頭,笑道:「沒有先生提供軍資和糧草,韓遂拿什么再反他已經被逼到絕路了。如果不是先生及時援手,韓遂現在要准備西逃大雪山了。先生忠厚善良,把別人也當作自己樣,這樣要吃虧的。只怕西涼拿下了,邊先生歸天了,我們也就離死不遠了。」

馬騰笑道:「易安兄說的太過了。韓先生雖然專橫獨斷了點,但他才智出眾,心為民,和我們兄弟之間也有許多年的交情,他斷然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武都搖搖手,鄭重地說道:「壽成,你想得簡單了。」

「前年,北宮伯玉和李文侯舉兵後,為什么要把邊先生和韓遂逼出來,還請邊先生做他們的首領說白了就是自己號召力不夠,不足以得到西涼上下的支持。要想在西涼成就番大事,沒有聲望和資歷是萬萬不行的。在西涼,有這種聲望的人不多。先生是個,邊先生和韓遂也是。」

「現在邊先生不行了,先生和韓遂並重。試問,你和我願意聽韓遂的指揮嗎同樣的道理,楊秋,梁興他們願意聽先生的嗎」

「山不容二虎,在這種情況下,會發生什么事我們看看歷史,這種兄弟鬩牆,手足相殘的事多了。先生,你雖然沒有害人之心,但不能沒有防人之心啊。要知道,我們旦占據了西涼,進可以割據稱王,退可以招撫受降,皆是有利之事,誰不想做這個首領」

王國就象沒有聽到樣,手撫長須,笑而不答。

馬騰低首垂眉,沉默不語。王國和馬騰是兄弟相稱,但馬騰的年紀要小得多,所以王國直象對待子侄樣看待他,兩人之間的感情非常深。邊章和韓遂因為是王國的八拜之交,所以連帶著也對馬騰這個小老弟另眼相看,但馬騰和他們之間就沒有什么深交可言。聽到武都的話,馬騰覺得武都危言聳聽了。不論怎么說,大家都是兄弟,還不至於鬧到這種地步吧。現在占據西涼的事還八字沒撇,就想這么多,是不是心計也太深了,欲望也太多了。他和武都是多年的朋友,知道他小心謹慎,心思慎密,也不好反駁他。

武都望望二人,說道:「先生和壽成是不是認為我太多慮了」

馬騰笑道:「易安兄,現在大帥還是邊先生,邊先生也還沒有死,所以你說的事暫時也不會發生。你還是說說解決之道吧」

武都笑起來,他輕輕打了下馬騰,說道:「說了許多,都抵不上你句話。」

「你廢話太多。」馬騰調侃道。

「好,好。」武都說道,「還是那句話,先生應該爭取在邊先生沒有逝去之前,經過他的同意,坐上大帥這個位置。這樣來,合情合理,將來也減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王國連連搖頭,說道:「易安,這個時候,如何好說這個事這不是沒事找事,自找麻煩嘛。」

「我們當然不能說了。」武都說道,「讓別人替我們去說。」

馬騰瞅了他眼,說道,「石頭」

武都點點頭,說道:「讓他提議最合適了。西涼起兵舉事的,他是第個,他在軍中的威信和影響力還是很大的。北宮伯玉和李文侯前陣子勢弱,忍氣吞聲,最近他們把軍隊又奪回來了,手上有人了,你看他們腰板也直了,說話嗓門也大了。我看他們既不會聽先生的,也不會聽韓遂的。石頭可能想自己做大首領。」

馬騰眼睛瞪,說道:「回頭我去問問他。我看他想找打。」

武都笑道:「你們是結拜兄弟,你去警告他最好,就不知道他可聽你的」

韓遂是第二天帶著軍隊趕到翼城的。他的軍隊從狄道翻山越嶺而來,非常辛苦。軍隊在翼城西門外扎下大營。韓遂沒有休息,直接帶著楊秋和十幾個侍從匆匆趕赴王國的大營。

王國比他年長幾歲,韓遂稱他為兄。兩人見面,非常親熱,閑聊了很長時間。不會兒,北宮伯玉,李文侯,馬騰,武都聞訊趕來。大家寒暄番。韓遂親熱地拉著馬騰的大手,笑道:「你終於還是下了決心。」

馬騰笑道:「慚愧,受家世所累啊。其實,反了也就反了,是對是錯,全看自己良心。」

「這么想就對了。我們讀書念經學武藝,到底為什么我覺得還是應該為天地而立心,為生民而立命,為萬世而開太平,我們只要為此努力了,管他後人怎么說。是英雄也好,是叛逆也好,關鍵是我們死的時候問心無愧就好。」

馬騰連連點頭。

韓遂看到武都,特意和他聊了兩句。武都年輕時,也是張奐的弟子,兩人有同門之誼。

「易安,我們幾年沒見了,你還是這么瘦,點都沒胖。」

「還是文約兄風采如昔,和過去樣風流惆儻啊。」

「老了。」韓遂嘆道,「老了,感覺老多了。最近鬢毛都在變白了。」

六月驚雷,狂風沙,西北雨帶著幫大小渠帥接到王國的邀請,也趕來相會。王國在大帳內設宴招待。大家喝酒聊天,細談西涼戰局。

韓遂的意思還是立即拿下翼城。如果十天內拿不下,就不打了,調動全部主力進攻扶風郡,爭取年底之前打到長安。關中今年谷物豐收,若想讓西涼百姓今年平安過冬,就必須打進三輔大肆擄掠,這是唯自救的辦法。

對於這個策略沒有人提出異議。

「現在進攻三輔的時機非常好。」韓遂說道,「朝廷的北軍已經回到洛陽。董胖子的軍隊被我們誘騙到北地郡,短期內很難返回。因為抄家抓人的事,他和豹子的關系鬧得很僵,他自己本人現在在洛陽,所以他的威脅可以不要考慮。」

「扶風郡的軍隊上次幾乎被伯玉打光了,所以三輔塊除了京兆府的郡國兵已經沒有什么防守力量了。」

「現在,我們要對付的就是豹子和徐榮和麴義的軍隊。徐榮和麴義的軍隊只剩下萬多人,他們現在撤到隴縣,估計和豹子的軍隊已經會合。他們兩支軍隊加在起大約五萬人左右,和我們的實力差距較大。」

「豹子的用兵大家都很清楚了。」韓遂面色沉重地說道,「今年春天兩仗皆負於他手,以至於前功盡棄,拱手讓出西涼。我們失敗的根本原因」韓遂抬眼看了下北宮伯玉,眼睛內的怒色閃即逝,他緩緩說道,「是輕敵,二是軍隊間的協調配合出現了問題,三是我們分散了兵力,這是我們失敗的最重要的原因。我們的十幾萬大軍分成了三路出擊,而且還是依次出擊,結果給敵人抓住機會,各個擊破。」

韓遂環視大帳內的眾人,說道:「這次,我們務必要集中兵力,統號令,不給豹子以任何可趁之機。」

他四下看看,說道:「大家可有什么其他的看法」

「我不同意。」北宮伯玉突然打破了大帳內的平靜,大聲說道。

韓遂面色沉,臉帶怒色。

這次北宮伯玉和李文侯回到金城,韓遂雖然沒有懲罰他們,但也直沒有理睬他們,他甚至連正眼都不看他們下。他恨他們,即使有幾十年的交情也不行,他只要想到飽受痛苦折磨的老邊,他就極其痛恨他們。他投向兩人的目光既冷淡,又滿含不屑和譏嘲。老邊看到他們回來倒是很高興,句責備的話都沒有,稍稍安慰了他們下,就讓他們回湟中和其他地方招兵了。

他們都是來自於金城,按理大家同屬於個陣營,應該精誠團結,用個聲音說話,但現在北宮伯玉跳出來提反對意見,無異告訴大家他們之間有矛盾,而且還是很深的矛盾。韓遂憤怒了。北宮伯玉不反省自己的錯誤,不總結戰敗的教訓,反倒愈發的變本加厲,為了報復自己,竟然在大眾場合下和自己翻臉,連朋友都不願意做了。他們之間沒有朋友做沒有關系,但北宮伯玉這樣挑起矛盾,無疑破壞了西涼聯軍的團結。聯軍主導勢力的首領都不能團結,還要什么資格去要求其他勢力之間互相團結韓遂看到了危機。

「我們兩次出西涼,准備擄掠三輔攻占長安,但兩次都沒有成功。次因為下雪無功而返,次慘敗。說明什么說明我們實力不夠,或者說我們准備不充分。」北宮伯玉冷冷地看了眼韓遂,繼續說道,「我們在西涼尚且沒有站穩腳跟,更不要奢談什么攻占關中了,這是自取滅亡。難道還有人准備在失敗之後投降朝廷」

韓遂臉上的怒氣更盛。坐在北宮伯玉旁邊的馬騰看到韓遂生氣了,趕忙伸手拍了拍案幾,示意北宮伯玉適可而止。

北宮伯玉根本就不理睬他,大聲說道:「我們應該在拿下翼城後,迅速占據和鞏固西涼全境,而不是再次倉促出擊,以避免重蹈覆轍。」

李文侯適時補了句,「如果我們再敗了,豹子既不會收容俘虜,也不會再來招撫了。

大帳內陷入了沉默。

看到老邊重傷不治,奄奄息,北宮伯玉和李文侯很愧疚,但愧疚歸愧疚,兩人還是很痛恨邊章和韓遂。答應朝廷招撫,其實也就是向朝廷投降,是出賣他們,出賣所有跟著他們起起事的將士。兩人不能接受。

昨天,馬騰去找北宮伯玉和李文侯商談另選大帥的事,北宮伯玉滿口答應,他說:「這事的確要解決,否則將來我們死了,都不知道腦袋給誰砍了。」馬騰發現他們的觀點和武都的觀點摸樣,很奇怪,問是怎么回事。北宮伯玉說:「邊章和韓遂都是讀書人,是有名的士子,有學問,他們骨子里還是不願意造反,還是想做大漢朝的官僚,還是想做那個昏庸天子的忠臣。他們嘴里說的套,心里想的又是另外套。他們說自己造反是為了西涼的百姓,是為了鏟除天子身邊的佞,是為了大漢朝的興亡。其實,哪有那么回事,我們造反不就是為了混口飯吃,為了不受氣,為了自己活得還象個人樣。他們為什么要騙人還不是為了他們自己,這樣他們既可以聚斂財富,又可以騙我們去拼命,臨到最後,他們受降招撫,還能混個太守,校尉,還能從叛逆變成忠臣。我們呢我們都死了,都給他們這些狡猾的士人玩死了。」

馬騰的臉色極其難看。他的心事無意間被北宮伯玉說中了。馬騰就是這么想的,王國也是這么勸他的,所以他才反了的。馬騰就象被人剝光了衣服赤身捰體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羞慚得無地自容。都把大字不識的羌人,把貧賤的庶民當白痴,當工具,以為人家都不知道他們心里的骯臟。其實,這天下哪里有白痴

邊章和韓遂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王國為什么要伸手相助因為他看到了另外條輕而易舉就可以步入仕途的路。這條路,史上的叛逆者百試不爽,只要心夠恨,臉皮夠厚,不但可以得到名聲,得到財富,還能得到高官厚祿。這是條充滿血腥刺激充滿風險挑戰但也同樣充滿希望和機遇的路。馬騰在王國的詳細解說下,霍然開朗,原來這是條曲線救國的路,利國利民利自己,不干,那簡直就是對不起祖宗了。他拍案而起,舉刀就反了,干凈徹底堅決。

馬騰這個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卻被個在戰場上死過次的人,隨隨便便地說中了。那霎間,馬騰有股要殺掉北宮伯玉的沖動。如果這個人直存在,他就會阻礙自己和王國,甚至還有邊章和韓遂的前途。這個人是個障礙。

北宮伯玉和李文侯並沒有察覺馬騰的失態,他們還在氣乎乎地埋怨著,盡情發泄著心中的不滿。北宮伯玉對馬騰說道:「當初,我擔心在西涼站不住腳,所以請了他們二位出來撐撐門面,結果門面是撐出來了,我們也成了人家手上的刀槍了。現在我要奪回這個本來就應該是我的位子。壽成老弟,你可願意幫兄弟把」

馬騰啞口無言。現在北宮伯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