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筒(1 / 2)

做戲(H) 冬日櫻桃 1899 字 2021-02-21

她生的單薄,夏衫貼在身上,原本看起來該更消瘦一些,卻因為胸前綁了一個布包裹,小心翼翼地去踩窗下的破桌子,有一些笨重和滑稽。

顏徵北沖著她笑,她沒有看見。其實也算不上笑,他身上那一點力氣,最多嘴角輕輕勾起來一些,也被他那張可怖的右臉遮掩了大半。

靳筱所有的注意都在那塊小包裹上面,每著一個點,都很謹慎,生怕摔了跤,白了力氣。

床上的人連話都說不了,想來吃不了干糧,她回到家苦惱了許久,要怎么同他送流食,又突然想起來自己忘了幫家里的長工,去吳大嬸的棚屋里拿鋤頭。

原本這些不該她做,可她家並不是什么殷實之家,祖母待她,也從沒有當什么千金般的孫女疼愛,這些小事,打發她去做,便很順手。

靳筱忘了去拿鋤頭,又擔心長工自己去拿,就看到了那個男孩子。她也不知道怎么的,雖然年齡小不理解許多事情,卻也覺得屋棚里的男孩子,是不能讓人看到的。

她還在猶豫,要不要回去,再去把鋤頭拿出來。趕巧門口遇到了長工從地里回來,一面拿汗巾擦著汗,一面對她說,方才遇見了吳大嬸,鋤頭已經還了。

他又補了一句,嘟嘟噥噥的,以為靳筱並聽不懂,「她也倒霉,攤上這種麻煩事情,還以為是什么厲害親戚呢……」

一個富貴的親戚突然送來一個病怏怏的孩子,不給銀兩,也不送醫葯,大約是想他死在那個窮親戚那里。且不說吳大嬸的遠方親戚,用心是否真的這般歹毒,那孩子身上發的東西,看起來會傳染,甚至會要命的,哪里有人願意去管。

是人都會惜命,不惜命的,多半是有關乎營生的要挾,或者關乎營生的利益,可屋棚里的男孩子,並不會帶來半點利益,反而指不定是得了瘟疫,會禍害了整個村子。

吳大嬸雖然口風很緊,可送一個大活人到她家里,總歸被人看到。有人私下里勸她,不如去找個巫師來祛邪氣,她一面嘴上回著「沒什么大事情,請什么巫師」,可她面上的為難和恐慌,大家又都看得出來。

長工自顧自絮叨了一些,靳筱家里人丁不多,他的嘴卻閑不住,知曉了什么消息,便要透出去,這會幫佣和老太太都不在家里,他便顧不得靳筱聽得懂還是聽不懂,一股腦地都說出來。

他說夠了,覺得暢快,有的人心里便這樣裝不下秘密,同他透什么消息,反而是折磨他。長工呼了口氣,神都抖擻了幾分,又看了眼靳筱,怕她去說給祖母,再讓老太太罵他多嘴。

靳筱看他面上的遲疑,神情便多了些不經事的懵懂,她一面歪了歪頭,一面摸著肚子,好像方才他說那些,都沒有進過她的耳朵里,「我餓了,陸叔,你餓不餓?」

大概那些事情,一個小孩子也聽不下去,那姓陸的長工向周遭看了看,又問她,「快到飯點了,你姨姨沒有回來?」

他說的是靳筱母親從娘家請來的幫佣,照理應該照顧老人和孩子,可她嫌工錢太少,又喜歡賭兩把,平日時不時見不到她人,多半是去村頭賭去了。

若她不是好賭,靳家那點工錢,也沒有哪家幫佣會來。靳國已只管每個月的賬目合心意,並不管一個好賭的女人能否照顧他母親和女兒。

幫佣不在,做飯的事情有時候便落在靳筱頭上。她這樣的年紀,原本該被父母呵護關愛的,卻已經會作簡單的主食了,雖然不會炒菜之類的,粥面已經不成問題。

她沖長工點了點頭,聲音帶一些稚氣,「那我一會去煮一些稀飯。」

靳筱因想著那屋棚里的男孩子,才想要煮粥,長工聽了,卻頓時變了臉色,罵罵咧咧起來,「煮什么稀飯?吃稀飯能干重活?」

他嘴上說著吃不飽,罵起來卻中氣十足,一面說是倒了霉才來這家做事,工錢少就罷了,連飯都克扣他。他罵這些,靳筱卻沒有害怕,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像投在他臉上,又像在他身後的雞冠花上。

若是別的女孩子,一個人被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當著面,帶了臟字的撒氣,多半已經嚇哭或者去找自己的家人了。

可她只是站著。

等那長工罵夠了,瞧見靳筱目光游移,心里又罵這丫頭大抵腦子有問題,呆呆傻傻的。他因說了太多話,口干舌燥,盛夏的天,竟然扶著腰喘起氣。

靳筱才開口,「我再熱幾個饅頭,就咸菜吃,陸叔?」

她煮好了小米粥,便忙用碗盛好了,趁著給祖母端飯菜,便把那碗粥放到窗戶下面涼著。粥不能太燙,因那男孩子身上已經有許多水泡了。

可也不能太涼,涼了的粥傷身子,再讓他腸胃受了寒,都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今晚。

等到差不多了,她才將它倒進了干凈的竹筒里,塞子有些松,因此她一邊走,還要一邊按著它。

她從沒有過這樣的心思,去思慮每一個細節,有一些像女孩子們玩的,照顧泥娃娃地游戲,要管它飽不飽,餓不餓。

可這不是游戲,是性命。

靳筱平日並不愛多管閑事,可是救人性命,和處處施加善心,還是不同的。平日里遇見別的孩子被欺負,她管不了,便裝作沒看見,可如果木棚子的男孩子,她也裝作沒看見,便真的要死去了。

在這種年歲,死亡是每一個小孩子都聽過的恐怖故事,從義和拳,聽到八國聯軍,每一個故事都是鮮血和慘重,讓孩子們嚇得躲進媽媽得懷里。

死去了,便再也見不著了,也再看不見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