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札記·小賭約(1 / 2)

埃利森去幫夏洛緹拿花瓶時,正是陽光微斜的午後。

推開門的那刻,干燥冰冷的風像刀刃一般貼著額角滑過。陽光迷惑住視線的那一瞬間,短刀筆直地擲來。

埃利森不為所動,自動展開的防御罩將攻擊擋下。利刃接觸到防御罩的那刻沒有彈飛出去,而是一點點熔作炙熱的鐵水,仿佛一塊被扔進鍋里的黃油。

防御罩消退,他抬起眼,坐在桌邊的騎士放下手,歉意地沖他笑笑:「抱歉,剛結束敵人的襲擊,神經綳得有點緊。」

埃利森瞥了一眼在地上流淌的炙紅鐵水,回答:「沒事。」

格爾納放緩笑容,輕輕點頭:「進來坐坐。」

埃利森遲疑了一下,還是答應。

格爾納左臂上受了傷,衣服解開避蹭到傷口,綳帶纏著勾勒出緊實優美的肌肉線條。綳帶中央洇著血,仿佛一叢死亡小花根植在血管里破皮而出,讓人心生不安。

他拈滅煙火,淡淡的煙草味還殘留在空氣里。

埃利森原以為這位模范騎士沒有一點不良嗜好。視線掃過烙在格爾納脖頸邊上的那幾道淺紅抓痕時,他又忍不住覺得好笑。不良嗜好算什么,眼前這位沉穩自持的年輕人已經指染了最大的禁忌。

格爾納開口問到:「夏洛緹還好嗎?」記住

埃利森平靜地回答:「她被傳送門的魔力波動誤傷,可能需要休養幾天。」

「我告訴過她好好待在屋里,」格爾納揉了揉眉心,「她總是不聽話。她在永恆之塔也是這樣嗎?」

埃利森平淡地回答:「夏洛緹在永恆之塔里無惡不作。」

格爾納沉默了一陣,用刀劃開被血浸透的綳帶,突然說:「那你怎么會同意成為她的專屬導師,甚至單獨教導了她三年?」

埃利森並不意外他會知道,但真正說出來那刻,他還是感覺腦子里有某根筋猛地跳了一下。

格爾納換了葯,高濃度的葯劑鋪在皮膚上的那刻,傷口翻出的皮肉似乎被灼燒著爆出輕微吱響。他平靜地取出干凈的綳帶一圈一圈纏上,補充到:「我沒有質問的意思。夏洛緹這孩子小時候有些孤僻,我很高興在學校有人能陪著她,我想多了解一些關於那段時間的事。」

埃利森笑了笑,臉龐從陰郁中浮起:「夏洛緹很聰明,值得教導。」

格爾納:「我記得她在永恆之塔的考試成績一直是不上不下的。」

埃利森沒來得及說什么,格爾納又自顧自地說下去:「不過這樣也好,不用參與到皇位的競爭中去。」

夏洛緹是維斯特里奧皇室與艾伯特家族聯姻生產出的後代,按血緣關系來講她也擁有皇位的順位繼承權。不過皇室對於繼承者的選拔一向嚴苛,能力不夠者無論血統如何都會被剝奪繼承權。

「不上不下?」埃利森重復一遍,微妙的笑意滑過嘴角,他在心底低聲念,「夏洛緹做什么都是第一名。」

他稍微回憶了一下夏洛緹還在永恆之塔時的事。

考試中,她會刻意表現得糟糕一點,有些筆試科目寫都不寫直接空白交上去。

比如他教的那門宗教哲學。

只有一次,她在試卷上認認真真寫下了答案。那道題是那張試卷的最後一題,題目是「有關新教廷的概述與評價」,夏洛緹給出的「騙子」「蠢貨」,還有「竊取冠冕的盜賊」。

寥寥幾個字足夠她被宗教裁判所帶去談話了。

那時的埃利森好笑地摸了摸她的頭,問她:「不怕被抓去關起來?」

她從如山高的書堆里抬起腦袋,毛茸茸的金發蹭著他的手掌,柔滑細膩,根根發亮,讓他感覺似乎有一只睡眼惺忪的金色漸層貓在懷里舒展四肢。

她看了看他,低聲說:「反正只有你知道。」

年輕女孩的眼睛里藏著一群螢火蟲,在黑夜里謹慎又頑固地亮著星星點點的光。被她這么望著,很難不心生憐惜。

彼時的夏洛緹還毫無保留地信任著他。

簡單聊了幾句,埃利森拿著花瓶前往醫療室。

午後的醫療室寂靜又昏暗,傷患者沉睡著。陽光照不進來,整個房子仿佛一片鼓起無數墳丘的潮濕墓地。

埃利森掀起最里面的簾子,發現夏洛緹也躺在床上睡覺,臉色在紅裙的映襯下越發蒼白,宛如一只沒喝飽血的吸血鬼,病懨懨的缺乏生機。

他放下花瓶,摸了摸她的額頭,確認她是否在發燒。

體溫偏低,情況並不比發燒好多少。

埃利森在床邊坐下,撥開她的衣袖,指尖劃過鼓動的脈搏,心臟帶起的跳幅撞上他的手指,他能摸到她身體里寂靜流淌著的珍貴生命力。

心跳還算正常。

花瓶里的單色葵折著光,照透他眼底沉寂的海。

他忍不住開始回想曾經與夏洛緹有關的事。

夏洛緹剛來永恆之塔時與他沒有多少交集,他的課夏洛緹節節都曠,埃利森作為宮廷法師也沒多少時間管學校的事,導致剛開始的半年他連夏洛緹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但不會聽說有關她的事。

因為她是海難後唯一的幸存者,是艾伯特家族唯一的後裔。本人行事又多少有點古怪,在變形課上變蛇嚇唬人,在葯劑課上亂加試劑炸壞了半個實驗室,種種行徑很快將人們對她的同情消磨殆盡。

學期末的慶典上,埃利森第一次見到她。慶典在永恆之塔的頂層舉行,埃利森坐在貴賓席上朝下望時,看見年輕的女孩在塔頂的最邊緣舉著雙臂蹦蹦跳跳的,風吹起撕破的禮服,絲帶隨著微兀的蝴蝶骨一起一伏,讓她看上去仿佛一只降落在地的鴿子。

她轉過身時埃利森才發現她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宛如封存在上世紀名畫里郁郁寡歡的蒼白貴族。

埃利森忍不住睜開眼,望著躺在病床上沉睡的夏洛緹。睫毛蓋下,眉毛舒展,姿態安然。

那時候的夏洛緹敏感,易怒,像一只逃亡中的孤獸。不像現在這樣在格爾納面前乖乖地著爪子與毒液,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之後呢?之後怎么樣了?

埃利森原以為慶典之後再不會見到那個小姑娘,直到有一天他撞見夏洛緹在夜里偷偷跑進辦公室修改體測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