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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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在創世七日里完成的作品並不包括龍。龍是空虛混沌與黑暗淵面的遺留物,與世間一切生靈都不同。
林德輕柔地揉著幼龍的金發,一點點用力,一點點埋入,五指觸及頭皮,軟軟的發稍在掌心劃出雜亂無序的弧。仿佛剛落地的幼種,伸出的細嫩根芽深扎入他的掌紋,貪婪又懵懂地向他汲取。他由此觸摸到這具幼小身體內澎湃綿長的生命源,心臟一個完整的跳動間宇宙由生奔赴到死。
幼龍暫歸於他。
「你有名字嗎?」他問。
幼龍一動不動。
「我給你取一個,」向來不苟言笑的真知法師在此時隱約露出微笑,「叫塞西爾可以嗎?」
毛茸茸的小腦袋突然動了動,蹭著林德的手掌。這只貓一樣的生物似乎在向他撒嬌。
「以後你的名字就是塞西爾。」
——看來他挺入戲的。
伊格尼茲靜靜地在外聆聽,確認他們的初次見面平安無事後轉身離去。火山底的空氣灼熱干燥,對於習慣冰雪的灰靈來說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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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沉在落日余暉中,朦朧如金色湖泊里魚尾甩出的水沫。伊格尼茲坐在床邊,點燃一支煙。煙草里加了鎮定劑,劑量較第一次更大,血液般腥澀微甜的奇異滋味沖淡了煙草原有的甘冽。
伊格尼茲揉揉眉心,仔細整理思緒。
這幾日倒沒發生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安斯艾爾林德近乎完美地扮演著幼龍導師的角色,幼龍一天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沉睡,偶爾醒來也總是郁郁寡歡地沉默著,很少有活潑的時候。她似乎不具備普通生命的情感,像個被絲線捆牢每處關節、連眼珠都無法自由轉動的木偶。
可是林德沒有表現出一絲厭煩。
他耐心地陪伴著幼龍,握著她的手帶她寫字,一個符號一個符號地講解咒文,親手為她編撰教材,抱著她登上望台辯識天體、閱讀星軌變幻牽引出的晦澀信息。他很少回自己的房間,水晶球孤獨地閃爍,魔法書堆積成山,無人控制的咒語從陳舊手稿里飄出來,流淌如瀑。
伊格尼茲覺得這人有入戲太深的傾向。當然這是有好處的,赫蒂期間蘇醒過一次,對林德沒有產生絲毫懷疑。
事情進展比他預料的更順利,他這邊的計劃也必須趕上進度。
今天他預訂的新一批貨物應該已經到了。
伊格尼茲放下煙,望著身旁蜷著被子躲藏起來的一團東西,俯下身輕聲安慰:「別生氣了好不好?」
他試著拍了拍,被子立刻縮得更緊了。
「……」
伊格尼茲不得不讓步:「好了,是我的錯,你先出來好不好?」
西德尼的聲音隔著羽毛被傳來:「今天以後我就搬回水池里睡。」
只要卧室里擺著一張床,伊格尼茲總能想辦法把她騙上去,然後按著她吃來吃去。今天的性事多少有點激烈,半靈垂下厚重的天鵝絨帷幔,不由分說地將她抵壓在床榻深處,用棉布綁住她的嘴巴。撕開衣裙後略帶薄繭的手掌像海潮一樣襲了上來,細致又情色地揉弄她的乳尖和腿心的嫩花,潤濕完畢後即刻進入了她。
半靈用了不常見的體位,從後方頂入,抵著芯底的盡根而入透著股施虐的意味。西德尼的雙手被綁在了脊後,上半身垂倚在絨被里,乳尖被刮得鼓脹生癢,身體在小穴的嬌肉被一寸寸廝磨蹂躪帶來的欲死快感中蜷軟扭蹭。無法發出口的呻吟浸腫封口的布料,於是她整個人都被堵成堪堪欲破的透明泡沫。
然後她就生氣了。
「那個晚上再說,」伊格尼茲貼近她,聲音輕柔,「今天緹利爾城里有慶典活動,你不去嗎?」
「去的!」小人魚一把掀開被子,看到靈在煙霧繚繞中微笑。
她跳下床找衣服,纖細赤裸的身體在夕陽里晃出點點柔膩的光暈,薄汗下無數的吻痕指痕比塗染雪山的日暉還顯眼。跟他維持了一段時間的性關系,除了讓西德尼的身體更飽熟可口一點之外似乎沒對她的神產生任何影響,她和最初一樣保持著天真的好奇,以無害的目光打量世界。
就像無論風暴潮怎么肆虐,過後大海總會平靜如初。
伊格尼茲微怔。
西德尼的嘀嘀咕咕驚醒了他:「我沒說要搬回來。」
伊格尼茲披上外袍:「走吧。」
經過花園走廊時,一團金色的東西像上了漆的箭頭橫沖直撞過來,繞著他們轉了好幾圈,最後停在西德尼面前。
是塞西爾,她仰頭睜著濕潤泛光的金眸望向西德尼,伸手指著她,做出判斷:「人魚。」
「塞西爾,」面容冷峻,嚴苛得讓人生畏的黑發男人從花園里走過來,按了按她的額頭,「不要隨便用手指著別人。」
幼龍耷拉下尾巴,乖乖地點頭:「哦。」
林德沖他們輕輕頷首,拎著塞西爾轉身離開。
他的悉心教導似乎起了一點作用,塞西爾活潑了很多,比之前更像一個真實的生命。
西德尼小聲議論:「這孩子以後應該不會變成赫蒂那樣吧,畢竟有一個正經的導師。」
伊格尼茲不置可否:「慶典要開始了,走吧。」
「哦。」
盛宴中的水城緹利爾美得像一位身著華服的無瑕少女,隨意側卧在蜿蜒起伏的海岸線上,被潮水浸濕後從蕾絲輕紗中滲出的皎潔膚色蓋過寶石的光澤。值得一提的是,在今天只要戴上面具,便代表著暫時放下所有種族芥蒂與仇視,同身份不明的友人愉快共處。
這是水神的恩賜。
入夜,街上的行人和運河上的彎舟反而多了起來。高大的建築倒映在寧靜河水里撈起千萬點粼粼波光,星海漲潮沒過海岸將城市攏入懷抱,每條船頭的一盞玻璃提燈都是一顆被運送的星星。歌劇院里女演員時高時低的樂腔清晰入耳。
西德尼被亂七八糟的小商品和洶涌人流中一張張造型各異的面具晃花了眼,轉頭才發現身旁的伊格尼茲已經不見了。
她在人流中無目的地擠來擠去,差點被推下河時一只手拽住了她,手臂有力地環過,將她帶進一個有著安穩心跳和寬闊胸膛的懷抱。她抓著對方垂在胸前的銀發首先開始指責:「你亂跑什么?這么多人我可找不到你……」
半靈發出無奈的低笑,胸膛震動清晰地傳到她的臉頰。西德尼聽到靈的聲音,不大,卻因為離得近,又裹了一層熟悉的溫度,繞著她的耳垂將其他一切雜聲淹沒在漩渦中心:「但我可以找到你。」
「什么?」
手指挑開面具的一角,將碎發攏到耳後,指尖貼著耳根一路滑下,在小巧柔和的耳垂上略做停留。
「不管是面包屑還是碎石子,你走過的地方總會留下痕跡。」
看來他還沒忘記《糖果屋》的玩笑。
小插曲過後,伊格尼茲提議去歌劇院。西德尼被縈繞在夜空里的歌聲勾了很久,當即就拉著他往劇院跑,買了票,踩著軟綿綿的羊毛毯走進去,演出廳極大,呈階梯式一級級下陳,大部分光都集中在舞台上,零星光點繞著大廳分布了一圈,走進去仿佛置身在恆星坍塌後形成的空洞。
第一次來劇院,西德尼有點抑制不住地雀躍,可一想到自己作為人魚才是歌唱方面的行家,她又覺得自己應該擺出一副更有權威感、更具話語權的模樣,以挑剔的眼光看待這場歌舞劇表演。
不巧的是上一場歌頌愛情的童話劇已經落幕,他們趕上的這場是涉及謀殺陷害的宮廷劇。強凹氣勢的小人魚在第一幕就被渾身紅顏料的演員和陰沉詭異的光影調換嚇得露了怯,抓著伊格尼茲的手臂往他衣袍里鑽,感受他的手掌按在自己肩上的妥帖感。
偶爾從伊格尼茲懷里抬起眼往台上瞄一眼,正好撞見亡靈復仇的場面,一聲尖叫還沒醞釀成形就被倉促地擠出喉眼,幾乎蓋過了台上演員的念詞,吸引來數十道視線。伊格尼茲用手掌捂住她的嘴,把她的腦袋深按進懷里。
小人魚卻在他懷里不安分地扭,指尖無意撓著腹部,張合的嘴唇若有若無啄著他掌心不存在的餌。舞台上歌聲高亢,細細的嚀聲卻無法被掩蓋,反而越發清晰,越發堅韌,深入他的耳洞扎根生芽——在引誘他。
伊格尼茲輕輕垂下眼睫,台上的亡靈將刀捅進仇人胸膛,他則低頭啃住懷中女孩的嘴唇。
之後他們在最後一排無聲又熱烈地接吻,身體相蹭,呼吸纏綿,嘴唇廝磨,面具隨手扔到一邊。
難以言喻的曖昧摩擦聲在空盪盪的最後一排悉悉索索地響著。
一潮高過一潮的歌聲將空氣烘燙,將不能自禁的氣氛澆灌成夏日燦爛的花,以至於最後伊格尼茲已經扣著西德尼的腰讓她跨上自己的腿,膝蓋頂著碾磨著她的腿心,手指深入衣裙捏揉兩顆頂著布料的小奶尖,就差直接做起來。
西德尼走出劇院時一直在抱怨他耽擱了自己觀賞演出。
伊格尼茲提議帶她去看一場特別的演出作為補償。
西德尼好奇地發問:「在哪里?」
「地下街。」
伊格尼茲找了條船,沿水路前往。小船窄而長,甚至無法容納兩個人並排坐。西德尼老實地並著雙膝,小心扯著自己花一樣熱烈盛放的玫紅色裙擺,不讓任何一片蕾絲或鵝絨褶皺溢出船舷掉進水里。伊格尼茲坐在對面,船夫站在他身後,安靜支著槳。
河上船只繁多,無法走得很快。聽著岸上宮殿里傳來的悠揚舞曲,西德尼看了眼對面的半靈,對方察覺到她的目光,回以微笑,銀灰的眼眸將燈光烘襯得靜謐動人。西德尼有點慌,覺得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每處細節甚至包括右眼下那顆細小的淚痣都在逼著她溺亡。她扭過頭,佯裝撩水,卻發現入手的河水也如情人間的親吻一般膩熱綿長。
西德尼不知道該怎么緩解這種莫名其妙襲來的尷尬。
她突然站起身,帶動弦月似的小船前後搖晃一下。
「這樣太慢了,」她咕噥著,「我要先走了。」
她提起裙擺,踮腳踩上另一條船。
河上船只密集,有如一塊塊突起的暗礁,鋪設出一條蜿蜒入水天交接處的綿長小徑。西德尼依次踩上去,不是碰壞了小販的鮮花就是驚飛了魔術師的鴿子,要么就是打攪了紳士淑女的竊竊私語,在靜謐有序運行的船海里簡直像一顆倉皇撞入行星軌道的冒失彗星,輕盈的身姿卻讓人想到翩躚在不同花朵里的蛺蝶,能在游人伸手准備捉住她時迅速地逃匿。
她是人魚,並不擔心無意落水,甚至有點期待失重倒下船時那一點輕飄飄的自由感。
越來越多的人停下來圍觀這位怪異的少女。
「您的夫人可真……呃,活潑。」船夫尷尬地出聲。伊格尼茲無奈地揉了揉眉心,請求他劃近西德尼經過的每一條船,以流暢動人的通用語進行道歉,並附上合適的金錢賠償。
上了岸,西德尼望著伊格尼茲面具陰影下依舊溫和可親的微笑,多少有點發怵,剛想說些什么就被他掩住嘴唇。
「先不說這個,」他揉亂她的金發,攬住她的雙肩,「表演要開始了。」
「……」西德尼頓時有了極為不妙的預感。
他們穿過錯綜復雜的街道,最終展現在眼前的是美女與野獸的危險馬戲表演,西德尼從沒見過這個,頓時就被吸引了。伊格尼茲將她帶到安排好的座位上,轉身前往旁邊的酒館。
壯碩的倭巨人海克奎扎克叼著煙斗,眯眼望著櫥窗外,陰沉濕冷的目光從重重眼褶下透出。
在這個角度可以望見那個紅裙姑娘因興奮而微微鼓起的薔薇色臉頰。
「我說,伊格尼茲,你真應該拿鏡子好好照照自己,現在的你簡直就像三流作家筆下的白痴愛情喜劇男主角一樣令人作嘔,」倭巨人把裝貨的魔法匣和高純度烈酒一塊推過來,嘲笑聲中夾雜著濃濃的鼻音,「我還是更習慣以前的你。」
伊格尼茲不為所動,取過匣子,微笑著頷首:「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新的一批葯劑需要即刻在龍堡里進行效果測試,西德尼卻興致勃勃地黏在表演場外不肯離去,伊格尼茲不得不妥協,為她施加了新的保護,交給她一塊表演結束後會自動啟動的傳送水晶,自己先回龍堡安置葯劑。
回到龍堡路過花園時,伊格尼茲看見那個披著肅穆外袍的大魔導師把一個小孩子抱在懷里。女孩被他積雪一般的袍子緊緊包裹,小小的腦袋枕著他的腹部,金發毛茸茸的,閃爍著碎金與濕潤酒杯的光。他在給那個小姑娘講故事,手掌像分流傾瀉的河水那樣覆蓋住她的五指,領著她翻開圖畫書的一頁頁。
甚至為了遷就那個小小的女孩子,他一直維持著俯身的姿勢,連著鏡片的銀鏈就倚著小女孩微敞的衣領滑進衣服里去。
神色前所未有的柔和。
伊格尼茲頓時對倭巨人剛剛的嘲笑有了切身體會。
他走進煉金實驗室測試葯劑。龍的力量會在無形中扭曲一切,他必須確保這些葯劑在龍堡里依舊效力顯著。
完成所有工作後,伊格尼茲推開西德尼的房門。
里面空盪盪的。表演時間早已結束,她卻沒有回來。伊格尼茲試著用魔法感知,感知通向的另一端寂靜無聲。風箏掙脫了束縛,絲線茫然失措地被風推來推去。
伊格尼茲閉上眼發出嘆息,夜風吹過,凜冽的煙霧灌滿五臟。
番外狄德諾人魚(十)【西幻】第十二夜(h中篇集)(二分音)|popo原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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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狄德諾人魚(十)
喂不熟的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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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克奎扎克登上商船,最後回頭望了一眼緹利爾水城,那個洋溢在慶典的愉快中,屬於粼粼金波、裙擺面具、歌劇舞蹈的樂城。每到夜晚,陸地與水面的界線就那樣模糊地洇開,闌珊的燈火總有它相映的一面,高聳的建築仿佛從海底裸露而出的亞特蘭大遺跡。
實在美極了。
海克沒有一絲眷戀之情,離開緹利爾城的計劃他已經布置了太多年。光是轉移地下街的勢力和聚斂就花了他差不多三年時間,三年來他所有事都親力親為,像抓著顫巍巍的蛛絲向上攀爬那樣糾結不安。因為他接觸過的每個事物——包括懷里陪酒的女仆,包括停在窗欞上的烏鴉,所有一切都有可能是靈的耳眼。
那個銀發雜種倍受龍的信任,在某些方面幾乎稱得上位高權重。靈答應為他提供庇護,被扶持成地下街主管的過程中,靈沒有給予他太多自主權,他始終被靈緊握在掌心,一點點被蠶食,一點點被銬牢。
海克對著一切感到厭煩透頂。
——直到靈帶來了那個人魚小姑娘。
靈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在來往十幾年的海克眼中變得破綻百出。
他瞅准這個機會,安排好一切後迅速逃跑。將靈這樣戲耍一番對他來說還不夠,所以他還……
鳴笛聲拉起,海鳥飛過,翅膀掠去一部分柔和的月光。海克疲倦地揉著額頭,回自己房間稍作休息。這是商船,他把出逃偽裝成貿易出航,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引起靈的懷疑,靈再疏忽,耳眼依舊遍布整個城市,在徹底走出他的監視范圍前海克必須謹慎,不能有任何可疑行為。
碾轉了一會兒,海克望了眼表,還有一個半小時路程,到了最近的港口他就下船照安排好的路線逃匿。
總待在房間里,那股微妙的不安醞釀得越發濃烈,海克走出房門准備透透氣。
船已經航行到了茫茫大海上,潮濕繚繞的夜霧,隱約的海獸鳴叫,縹緲閃爍著的遠星,都似羽絨輕落進包容張開雙臂的微瀾大海。略有波折的深色海水從船底一直鋪展開,澆鑄了遠處纏綿不休的黑暗,視線中幾乎找不到任何可以辨別方位的事物。
海克想進招待廳找點吃的補充體力,推門進去卻發現船上有點話語權的成員在里面搞聚會,曲線妖嬈穿著暴露的女孩們端著酒水和食物穿梭在昏暗的光線和男人們粗糙的手掌里,有的已經被剝去最後一層薄紗在陰影角落里細細呻吟起來,空氣中的曖昧百分含量幾乎要與酒度數持平。
海克感覺頭更疼了,這些女孩們原定是要賣到下一個港口去的,這群家伙怎么沒經他同意就開始拆封破壞了?
「哦,海克,你來得真慢。」眼睛綠油油的森妖男性兩腿交搭著倚在沙發里,舉著酒杯,另一只手伸進懷中那個金發女孩薄薄的黑紗衣裙里,揉捏她嬌嫩的小胸脯,女孩很快雙頰潮紅眼神迷離地彎起身子。
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一次普通的貿易出航,出逃的計劃海克沒有告訴任何人。這艘商船名義上是他的,可他至今還沒搞清自己手下到底有多少人是把那個銀發雜種當主人的。
「你們在干什么?」倭巨人粗重的怒吼嚇走了湊過來的女人,「搞成這樣我允許了嗎?我在你們眼中是個死人嗎?」
「緊張什么?」矮妖靠在高腳椅上點煙,陰惻惻地嘲諷,「沒人跟你搶指揮權。」
「什么?」海克皺起眉,本能地發覺有哪里出了差錯。
「休息得還好嗎?」
男性的聲音,溫和寬容,略帶關切。
海克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直到燭台上的火苗一簇簇躍起。
火光每驅散一塊黑暗,倭巨人的心臟就跟著往下沉一部分。暗橘光色融化了大半黑暗,終於他在貫穿頭腳的徹骨寒冷中又一次看見那個銀發尖耳的靈。他坐在高背椅上,繁重法袍上曲折不一的褶皺落下明昧難辨的剪影,膝上那本厚厚的書已經合上,燈光沉進他眼底不知深淺的銀灰湖泊。
他與這里格格不入,是偶然被人擺在黑暗里的古典油畫,優美卻讓人毛骨悚然。因而也沒有哪個女孩敢踏進那幅畫里施展她取悅恩客的本事。
「我,不——你怎么……?」海克驚疑地盯著他,手心滿是虛汗。
半獸人倒了杯酒,小心地呈到靈手邊:「這船正在返航。」
短短一句話把海克逼上絕路。
「有什么不高興的?」森妖捏著女孩的下巴,讓她用那張嬌嫩可愛的小嘴吮吸住自己的性器,「休息休息不好嗎?都是你急著要趕在慶典之夜出航……」
半靈維持著溫和的微笑:「奎扎克,聽說你在斯格特港口租借了新的航船與倉庫。想建立新的中轉點也不用心急,放松點,慢慢來。」
海克的心跳凝滯了半秒。那是他私下里秘密租借的,根本就不是為了建立什么中轉點,而是為了在出逃時為他的幾個孩子提前安排好一個藏匿的地方。他沒想到會被伊格尼茲知道,他的致命點原來早就暴露在了半靈的眼底下。
「離到港還有半個小時呢,」吸血鬼提議,「我們做點什么找找樂子?」
「你懷里那個妞兒不夠你玩?」半獸人大聲嘲笑他,「還是你連半個小時都應付不過來?」
房間里爆發出哄笑聲,喧鬧平息後卻有更多成員贊成了吸血鬼的提議。因為伊格尼茲倫桑在這里——對他們很多人來說見這位實際主人一面都極其難得,現在他就坐在這兒,又看起來不太近女色的樣子,他們當然不敢把伊格尼茲晾在一邊自己玩得嗨。
有人提議:「來擲骰子吧。」
這是他們常玩的游戲,贏者只有一個,輸者有多個。輸者要聽從贏者的命令,要么做一件事要么回答一個問題。
伊格尼茲微笑著點點頭。
海克冷眼瞧著半靈,臉龐因憤怒和恐懼而輕微抽搐。他不知道自己不久前是吃錯了什么葯才會覺得這個靈戀愛了,伊格尼茲仍然是他最熟悉的樣子,他知道他會懲罰他,具體手段不難猜測,天啊,他的孩子們……
倭巨人絕望地閉上眼。
第一局的贏者是伊格尼茲,所有成員都興致勃勃地期待著他的決定。伊格尼茲淡淡地朝一個女孩招了招手:「來,你過來。」
是要讓她脫衣服嗎?成員們頗感興奮,這是懲罰游戲中最喜聞樂見的一種,果然是男性都有相同的趣味。
伊格尼茲撩起女孩一縷頭發,望著海克問到:「認識她嗎?」
這個女孩有著和某人相似的金發藍眼,蜂蜜象牙般的肌膚,天真又膽怯的目光。特征如此明顯,海克知道伊格尼茲想問什么,他低下頭,深呼吸兩次後回答:「認識,每個貨物都是我親自挑選出來的……我都認識。她們在販賣出去之前都被悉心照料著,我沒讓任何人碰過她們……我發誓!」
這個問題算問完了。
海克的心臟在擲骰子的聲音中跳如擂鼓。
——他捉到西德尼後,為了報復伊格尼茲也有過把她丟進妓女堆的念頭,但又改變了主意。他不敢想象如果真那么做,他現在會有什么下場。
第二局贏者依舊是伊格尼茲。
他先摸了摸女孩的頭,問她:「你是怎么被賣到地下街的?」
女孩捏著衣角,與成熟裝扮不符的稚嫩雙眼中泛出淚光:「我……我不知道,我有一天在街上賣東西,晚上回家時突然暈過去……醒來,就在地下街了。」
「可憐的孩子,」伊格尼茲接著問海克,「如果我讓你把她送出地下街,你會怎么處理?」
海克盡量穩住聲線:「送到亞爾弗城主府,那里的佣仆待遇很好。」
——之所以會改變主意,是因為城主派人過來,提出用豐厚的報酬交換西德尼。城主從他這里得知西德尼對於伊格尼茲有特殊意義,所以准備以她為誘餌設計一個針對伊格尼茲的陷阱。他答應了。
「好。」伊格尼茲緩慢敲著椅子扶手,噙在嘴角的笑容一點點加深。
矮人表示不解:「如果您看上她了,最好的處理方式不應該是把她送到您那里嗎?」
伊格尼茲沒有回答。
第三局,贏者是伊格尼茲。
他問海克:「你心目中對於叛徒最好的處置方式是什么?」
周圍眾人早就察覺出了這兩人之間不太對勁,第三個問題簡直就像把某種罪名給坐實了,哄笑聲漸漸消失,所有人看海克的眼神都跟著改變。
倭巨人龐大的身體俯倒在地,握緊手掌,後脊顫抖:「我會脫光他的衣服抽上一百鞭,再澆上辣椒水扔進垃圾堆……但如果他的孩子們對這件事一無所知,我不會傷害無辜的生命。」
伊格尼茲沉默著擲了一次骰子。
第四局的贏者是伊格尼茲。
他命令海克:「來,把上衣脫干凈。」
海克屈辱地聽從。脫下上衣後胸口一大片烙印袒露無遺。
伊格尼茲交搭十指,安靜地微笑:「可以把這個烙印的來源和背景故事詳細講述一遍嗎?」
海克如墜冰窖。
有關烙印的記憶頓時破了冰——屈辱的,難堪的,羞於啟齒的,牢牢封鎖盡量不去觸碰的。海怪的觸角開始伸展,帶刺的藤蔓開始瘋長,嘔吐感從胃部滲透到身體各處。這個半靈知道,什么都知道,他作為黑法師洞悉人的內心,現在他要求他把一切都說出來。
「不,我……」海克握緊拳頭,又松開,嘴唇哆嗦了一下,緩緩開口:「我少年的時候,被賣到一個半獸人貴族家,打上了奴隸烙印,」每說一個字,他都能聽見自尊一點點消弭的聲音,心靈上的踐踏有時比肉體折磨痛苦百倍,自曝丑態的屈辱讓他屢次嗆聲,「那家的主人是個喜歡同性喜歡性虐的老頭。」
聽眾們興致勃勃地起哄:「然後呢?」
「為了逃出去……我,我……穿女人的衣服,像個女人一樣濃妝艷抹,勾引他,跟他上床。」
逃出去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唾棄自己,一想起這事就會像個絕望的野獸在房間里痛哭嘶吼,以至於厭惡任何性行為。
伊格尼茲捧著書站起來,向外走,經過匍匐在地的海克。「你們可以接著玩。」他推門走出去。
剩下的人交換視線後,若無其事地接著擲骰子,這群惡棍能在地下街混到今天這個地位,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觀色和見風使舵的能力。新一局的贏者是地,他滿面笑容地對海克說:「原來你喜歡同性,船上正好有幾個小男孩,我幫你叫來,你也要好好享受放松。」
「是難得的機會。」
「我還沒見過男人跟男人性交呢!快表演一個!」
原先的手下在這時一個個都興奮地起著哄,面容扭曲成黑黝黝的剪影,將他包裹,將他圍繞,侵犯進他靈魂每個角落。被叫上來的年幼男妓更是讓他想起從前的自己,他哆嗦個不停,幾欲嘔吐。
他哆嗦著閉上眼,一點點解開褲帶。
西德尼醒來時,發現自己被關在籠子里,一個紅發女人守在籠外……等等,那不是伊莉絲嗎?
「……」是噩夢。
「我的小美人,終於醒了?」女人湊近了,眯著雙眼打量她,濕潤的舌尖探出一點來在鮮紅嘴唇上輕掃,看清西德尼警覺的神色後又掀起眼睫放出點不滿,哀嘆著,「你總是這樣傷我的心。」
西德尼:「……???」
「別這樣看著我,城主嚴令禁止我碰你。」伊莉絲聳聳肩,笑容卻越加深了,「當然,看還是能看的。」
她用尖長的紅甲點著嘴唇,然後一點點深入,舌尖纏上去吮吸,塗了口紅的嘴唇被擠出飽滿誘惑的瀲灧水色,似乎在借此忍耐某種渴求,目光近似著迷地黏在她身上。
西德尼一低頭,發現自己的衣服被換成了有大片裸露的魅魔服務員制服。深叉式,兩片單薄的布料勉強遮住乳首的顏色,花苞般玲瓏突起的形狀在紗褶中激起波瀾,中間系帶來回交織穿梭,鎖骨到小腹有如在繁枝纖草遮蓋下寂靜流淌的河水。裙子很短,恰好修飾了後腰到臀部的柔和線條。
西德尼惱怒地護住胸口:「你抓我干什么?」
「城主想讓你當誘餌引伊格尼茲倫桑進入圈套,再殺掉那個惡龍的頭號走狗唄,」伊莉絲輕聲嗤笑,「說真的,這個計劃蠢透了,他竟然指望那樣一個惡魔以身涉險來救他的小囚犯,寶貝,你覺得他會的呢?」
西德尼:「這樣看來我一點用都沒有,為什么不放了我?」
「放了你我怎么辦?」伊莉絲將手伸進籠子里一把扯住她的金發,用力拽近她,指甲沿著她的頸線滑動,「我就不好嗎?只要你有危險,無論如何我都會來救你哦?」
西德尼被迫貼著牢籠,神色卻透著點心不在焉。
這是在想誰呢?伊莉絲皺起眉,准備嘲諷她幾句,窗外卻驟然炸開巨大的轟隆聲。
接二連三的巨響從地殼深處傳來,從不遠處的海面傳來,劇烈的地震與聲浪沖擊撼動著一切,仿佛某種史前巨獸從長久的休眠中蘇醒,與大洪水一同步步逼近這座致脆弱的水城。
如果在此刻朝窗外望去,便可以領略到畢生難得一見的奇景。臨靠緹利爾城的海面之上,數不清的鯨魚骸骨從深海底游到半空,在更為廣闊的天空翻滾,翹尾,栩栩如生,沒入縹緲雲埃,尾骨浮出雲霧,濺起無數朦朧糾纏的雲潮。然後骨鯨一頭接一頭從天海里沉下來,游弋著潛入緹利爾城,陰影遮天蔽月。讓人誤以為是末日降臨。
人群逃散,海潮般的絕望在月的一次強力牽引中驟然將城市傾覆,緹利爾城即將變成真正與深海魚群相伴的亞特蘭蒂斯遺跡。
操縱骸骨與亡靈的黑法師在討要丟失的東西,以威脅全城的方式。
從容冷靜的半靈這次耐性盡失,他需要將心愛的事物攬進懷里,一刻都不想多等。
西德尼有點懵,房門一下被推開,一個衣著庄嚴面容慈祥的白胡子老人走進來。
「城主,」伊莉絲望著窗外憤憤不平,「他太囂張了,我們的法師呢?我們設好的魔法陣呢?為什么不趕緊殺了他?」
城主平靜地回答:「已經被破壞了,全部做廢。」
「什么……」
「你先出去,」城主打斷她的話,「我想跟這個小姑娘單獨聊聊。」
西德尼茫然失措:「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原因並不全在你,」城主慢悠悠的說話語調帶著靈法師特有的深邃智慧,「伊格尼茲從小就不喜歡這座城市,當然只能說是無感情。他沒有正常人的感情體系,卻擁有優越且異乎於常人的思維模式,他從理性上覺得這里和《聖經》中的索多瑪一樣需要被毀滅。」
西德尼問他:「您很了解那個半靈?」
「我曾是他的老師,」年老的城主整理衣袍,「是很不稱職的老師,他只問過我兩個問題。在初次見面時問『我知道你想說的一切,你的話對我而言有沒有意義』,在最後離開這里去龍堡時問『我想活下去,有更好的方法嗎』。」他笑了笑,「兩次的答案都是『沒有』。」
窗外又一聲巨響驚醒西德尼:「您找我想說些什么?」
「讓他住手吧,不要再積累這種無意義的罪惡了。」城主轉頭望向窗外,低聲回答,「他已經扭曲成這樣,死亡和地獄才是他最好的歸宿。他卻不肯死,我也沒有能力殺死他……只能來懇求你,原諒我。」
籠門「咔」一聲彈開。
西德尼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年老的城主還在喃喃自語:「伊格尼茲倫桑從頭到尾都是錯誤。」
他這話讓西德尼有點不舒服。
她一路跑出城主府,發現外面果然如地獄一般,舞會愉快的氣息早被恐懼沖散。不止骨鯨在游弋,深埋地層以下的亡靈與枯骨也受到召喚破土而出,曾經優美的城市如今千瘡百孔,頭頂永不熄滅的珍珠寶石也掉落在地任人踐踏。所幸的是街道空盪盪的,沒看見有人傷亡。
——慶典,原本要持續三天吧?
空氣沉重,呼吸起來多少有點困難。
——第二天第三天要去哪兒,都是計劃好的事。
粗糙的空氣直往眼睛里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