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狄德諾人魚(九)(2 / 2)

附近的某處突然傳來轟隆巨響,西德尼轉過頭,在朦朧水霧中看到一副巨大的骸骨從歌劇院底部鑽出,嶙峋的背脊骨掀倒整個劇院。

……不要。西德尼張了這嘴,喉間擠不出一絲聲音。緊接著骸骨的一只枯掌就按進她面前的河道,碾碎無數只彎如弦月、小巧優美的船。相隔不到十米,河水濺了她一身,她捂住濕漉漉的臉,想抹去水珠,卻發現怎么也擦不干凈。

她沉默地沿著河道行走,無數骨鯨如流星直墜大地。她看見十字路口起了火,火災中心隱約站著人。

是伊格尼茲。

他安靜地站在無數紅芒與燒透的輕絮狀灰燼里,繁重的長袍在地上積成丘,流成河。龐大的巨人骷髏匍匐在他身後,燦爛將融的銀發無序地漂浮,垂落在骷髏那一根根不同的骨骼上,有如被岩石分流澆泄的山間瀑布。

足以讓空氣扭曲膨脹的高溫在他臉孔上烘出紅暈。眼底晦明難辨。

「伊格尼茲……?」

話到嘴邊突然失去了自信。

是他嗎?

他笑了笑,像是寬慰,像是松了口氣。

無數句話在腦子里糾纏不清——亞爾弗城主語重心長的叮囑,伊格尼茲在河邊對她說的「不管是面包屑還是碎石子,你走過的地方總會留下痕跡」。

他的聲音溫柔得像緹利爾河水中情人的吻。

——「找到你了。」

番外狄德諾人魚(十一)【西幻】第十二夜(h中篇集)(二分音)|popo原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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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狄德諾人魚(十一)

糖果城堡

「喜歡這個嗎?」

「不喜歡?」

「那這個呢?」

望台上,黑發的觀星者將年幼的孩子抱在懷里,寬大的衣袍為她遮擋凜冽的夜風。水晶球安靜漂浮在半空,咒文閃爍著將它環繞。承接如瀑如緞的星空、投影大地與萬物,俯瞰眾生。

塞西爾多朝哪兒看了一眼,林德便把那兒從投影中挑選出來呈現在她眼前。曾經他借助水晶球閱讀星軌變幻牽引出的晦澀信息、調控日出日落與雲聚霧散、傳達帶有不同征兆的神諭。現在他借助它找尋世界上各種綺麗雄偉的景色,讓塞西爾能目睹外界的一切。

塞西爾對一切未知都充滿好奇,從他懷里跳出去,興致勃勃地圍著水晶球轉圈,臉上的蒼白和郁郁寡歡終於褪去一點。

不過小孩子的興趣總是轉移得很快。她下一刻又被不遠處緹利爾城點起的萬盞星燈吸引了,踮著腳扒住圍桿,問到:「那里在干什么?」

「在舉行慶典,」林德揉著她的金發,「穿上奇裝異服,戴上各式面具,以相同而平等的身份共同享受節日的快樂。」

塞西爾好奇地問:「為什么戴上面具就平等了呢?」

「自然賦予眾生平等的靈。」林德教導她,聲音低緩,「雖有差異,但不存在高下之分。隱藏起外形只通過神和智慧交流,將會體驗到難得的樂趣。」

「要怎么隱藏?」塞西爾迷惑地摸著自己稚嫩的犄角和尾巴,「我知道我有角和尾巴,但你沒有。我是龍你是人,不同就是不同啊。我的靈也不是神給的……」

林德重新將她抱入懷中,輕嘆聲融進風里。幼龍在這些方面有著頑固的自我認知,很難將她往更親世更包容的方向引導。

不遠處傳來沉悶的轟隆聲,林德抬起眼,入目是無數的骸骨。水城的上空已被骨鯨遮蓋,它們如活著一般自由游移,發出悠長的鳴叫,迫不及待要吞噬這座靈的城。鱗次櫛比的建築在尾骨帶起的流雲薄霧中岌岌可危,接近沙子積起的塔。

塞西爾好奇極了:「發生什么了?」

「沒什么,」林德起水晶球,抱著她走下望台,「去睡覺吧。」

回去的路上他們沒有進行任何交流。

語言的,肢體的,全都沒有。

返回龍堡的路因而顯得漫長,無數亡靈與枯骨蹣跚跟從著,骨骼摩擦岩石與草叢點起一串木炭在壁爐中灼燒殆盡的噼啪聲。終於有骸骨疲憊地癱倒而下,然後是接二連三的——巨鯨落了,巨人倒了,他們走過的路上無數屍骸匍匐在地構成一幅奇異的朝聖圖。西德尼回過頭,又覺得縹緲夜霧中彎折扭曲的斷骨像極了被聖子踐踏在腳下的無數吶喊。

西德尼望了眼伊格尼茲。

伊格尼茲摧毀那座城市,就像修剪花樹一般平靜自然。亞爾弗城主的話讓西德尼以為伊格尼茲這么做只是為了滿足報復欲和毀滅欲,可半靈看上去根本沒有任何過激的欲望或感情傾向。

——但是。

——原本她做好了計劃。

節日第二天,去嘆息橋和大運河,聽說黃昏時那里的落日余暉美麗極了。節日第三天,去觀賞特別的吹制玻璃表演,到了晚上則有絢麗的煙火升上天空。

——都在頃刻間覆滅了。

回到龍堡,走進房門之前,西德尼默不作聲地望著伊格尼茲。

他拍了拍她的肩。她捏住衣角,紅著眼圈望他。

可他什么都沒說。

西德尼回到房間,准備換了身上那身衣裙,卻感覺伊格尼茲碰過的地方有微妙濕意,溫熱粘膩,像有某種生活在淺海里的軟體動物貼了上來。掀開衣服摸了摸,她驚訝地看到滿手的血污。

西德尼立刻從床上彈起來,跑去敲伊格尼茲的房門。

沒人回應。她用力推開房門。

油燈那的一盞暗橘劃開黑夜的幕,半靈安靜地坐在高背椅上,眼睫蓋下,透出幾分慵懶疲倦。燈光斜抹過去,晦與明在深邃清晰的五官上漸次交替,他依舊如一幅優美倦懶的古典主義油畫。半解的衣袍,與銀發一同流入平坦胸膛的血液,讓他變成畫家筆下被刺殺在卧室里的年輕貴族。

一路上,深色衣袍掩蓋了傷口涌出的血。

西德尼終於明白他一直沉默不語的原因,咬著嘴唇從窗簾上扯下一圈布,小心解開伊格尼茲的衣服,想為他止血。可傷口實在太多,魔法隔著衣服直接傷害軀體,幾乎都深可見骨,四處洶涌的鮮血她根本照顧不過來。鮮血將絨布徹底浸濕也沒有止退的痕跡,西德尼感覺心臟跳動得異常艱難,小聲叫了一聲:「伊格尼茲?」

伊格尼茲睜開眼。他的人魚,那一團軟軟的小東西正面色蒼白地縮在他胸口瑟瑟發抖。

他抬起尚還完好的那只手,施展魔法止血,之後手掌垂下來直接按在西德尼後腦上。

「你能處理傷口為什么不盡快?」小人魚還沒從恐懼與急切中緩過來。

伊格尼茲輕揉著她的金發,聲音低沉,略微沙啞:「我想先休息一段時間。」

大型召喚術施展得太久,神上的極度疲倦比肉體疼痛難忍很多。就在剛才,他面對的敵人是整個靈城,還有無數來自永恆之塔的英法師,他們迫切地希望他能夠死去。

「我幫你……包扎一下。」西德尼站起身翻箱倒櫃地尋找醫療用品,金發掩面,話語的磕絆聲中隱約藏著近似抽泣的輕嘆。

櫃子里只有裝著各種實驗試劑的瓶瓶罐罐。西德尼只好接著撕窗簾,准備用最干凈的一面為他包扎傷口,回過頭卻發現伊格尼茲已經施展了治愈術,猙獰裂開在軀體上的缺口緩慢縮,森白的溝壑底翻出新鮮的筋絡與充填物。

他將消毒試劑召喚過來,省略了塗抹的過程直接澆下去沖刷傷口,皮肉生長與灼燒的細碎響聲令人毛骨悚然。

西德尼捏著布條,不太敢看:「還用包扎嗎?」

伊格尼茲點點頭,脫下衣服,上身赤裸。小人魚溫暖纖細的手指撫上來,四處游移著擦拭鮮血纏綁綳帶,她的眼神天真膽怯,卻沒有躲閃。伊格尼茲在血液鼓噪中輕聲喟嘆,這條小人魚是怎么長大的呢?在族人和所有海洋生物的呵護與眷顧中成長,幾乎不會遭受痛苦與傷害。

西德尼小聲問他:「你怎么還會治愈術?」

伊格尼茲緩慢點著扶手,嗓子像被火灼燒過一般沙啞:「會一點。」

生存環境比較特殊,總得什么都學一點。

最初的恐懼過去,西德尼開始打量半靈的身軀。平常在床上她總是被他按來按去的,幾乎沒什么細看的機會。

唔,很結實,不像個法師。清晰堅韌的線條在寬闊平坦的胸膛上略做舒展,一路延伸到修窄的腰部又恰到好處地緊,微微的綳緊與起伏透露出讓人心悸的爆發力,令她聯想到流動在豹優美皮毛下富有生命力的肌肉。

陳年的傷痕四處覆蓋,西德尼試著點了點,五指立刻被他用手掌緊捏住。

「那里怎么了?」她盯著他左肩上最獰然的那塊疤。

伊格尼茲愛憐地摸著她的腦袋,回答:「那里曾經有個不好看的烙印。」

「然後呢?」

男人的笑聲又沉又啞:「我把它割了。」

小人魚沒往下問,沉默著包扎傷口。

輕柔的撫摸讓伊格尼茲疲倦感更重,他眯起眼,有點恍惚地回想起有關那個烙印的事。

給貨物肩上用火鐵燙出烙印,是早些年南方地下妓院常做的事。生下他的女人就在其中一家里從事特殊服務,某次招待一個佣兵團中的靈法師時因疏忽懷孕,混血靈因數量稀少而在妓院或黑市里賣得格外昂貴,妓院主人要求她生下這個值錢的孩子。生產後女人又無可避地擁有了母性,她不忍心讓這孩子就被困在暗無天日的牢籠里,一到合適的年紀就被迫去當童妓。

她借著這點母性做出了這輩子最大膽的事,把混血兒偷偷塞進了前往北方靈棲息地的貨車里。

女人並不知道,這個混血孩子剛坐上貨車就從地板上掰了一塊生銹的鐵皮,一點點將肩上代表低等奴妓的烙痕給剜去了。

伊格尼茲輕輕揉了揉太陽穴。那是他掙脫的第一道枷鎖,卻不是最後一道,那之後還有更多,當然他會一個個扼碎。野心勃勃的獸從不甘心雌伏,只要他的爪子還在,只要他的利齒還在。時至今日,距離卸下最後一道鎖的時刻已經很近了。

「這是什么?」

小人魚好奇地打量靈的身體,在左手臂上發現了一串接近紋身的字符。

伊格尼茲沉笑了一下,回答:「龍給她的仆人施加的契約。」

西德尼微怔。

雖然早有察覺,但事實清晰呈現在眼前時仍然對她產生了沖擊。從被捕捉到現在,她所見所聞的一切瘋狂地在腦海里翻騰,龍堡的窗,灰黑地磚,從不熄滅的古老油燈,爬上旋轉階梯的綠藤,森林巨樹般沉默的冰霜巨人,入了夜能把人逼瘋的死寂與恐怖,還有他們躲在房間里隱秘潮濕的歡愛,緹利爾城街道上難得的放松。她一直以為伊格尼茲和赫蒂一樣是壓迫侵略者,實際上他也不過是另一個孤獨的囚徒。

漢澤爾更先被女巫關進籠子。

他們都被困在這座大得像城堡的糖果屋里了。

西德尼低下頭,眼底折射出柔軟的波光。

伊格尼茲問她:「餓不餓?」

西德尼點點頭。

他打了個響指,無數烏鶇和黑鴉從窗外飛進來,托著食物。

「我真懷疑你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些……」西德尼拿起面包,卻因喉嚨干澀而下不去口。

但胃里實在空得難受,西德尼抿著脫水花瓣般的嘴唇,從儲存水晶里找出在緹利爾城買的一大袋糖果,用糖果濕潤的甜味來緩解胃里沉重下墜的空虛感

同時被翻出來的還有一本封面裝飾美的書。

「買糖送的。」西德尼翻開書,「不過里面是空白的。」

這種空白書伊格尼茲以前聽說過,上面施加了神魔法,能將寄送者對接受者的想法和心聲以畫的形式呈現在書頁上,在年輕靈中頗為流行,常用來互訴愛意,被送出去的那刻,空白的書已經變成了綿長雋永的情詩。

西德尼似乎不知道?

伊格尼茲問她:「你不用可以送給我嗎?」

「唔,可以。」西德尼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把扉頁上的內容填寫一下。」

伊格尼茲遞給她一支羽毛筆。西德尼將自己的名字填在寄送者那一欄。

「會寫我的名字嗎?」半靈俯下身,握住她的手。他貼得很近,幾乎能讓她感受到柔軟冰涼的嘴唇在耳尖上掀起的輕微氣流,西德尼無端緊張,低頭才發現伊格尼茲已經帶著她在接受者那一欄寫下他的名字,清晰又鄭重地,筆尖在末尾暈開潮濕墨點。

他起書。

西德尼手里攥著買來的糖,又一次想起被毀滅的水城,他們漫步過的每個地方,包括纏吻過的歌劇院也都變成廢墟,無法補救。

「怎么了?」

「我……」她指著自己,「你親我一下。」

她這么說時明顯底氣不足,帶著一股惹人惻隱的柔軟怯意。嘴唇因囁嚅而擠成某種柔軟的形狀,莓紅色澤,瀲灧水光,都似夏日成熟沁水的嬌嫩果實,細膩的唇紋是延伸而出的天然果纖。伊格尼茲沒有多少猶豫地攬過她,低頭就往她嘴唇上啃。

手掌托住後腦,擷去一個池沼般令人沉溺的深吻。

伊格尼茲親吻她的金發,呼吸著經她發絲過濾的迷人氣息。

西德尼輕喘著,突然感覺手里一涼,有個東西塞了進來。

是緹利爾有名的手工玻璃制品,透明帶點海藍的玻璃被做成礁石上唱歌的人魚,石面粗糙不平的質感,飛濺的浪花,人魚揚起的胳膊與縱情歌唱的臉龐都制作得栩栩如生。放在手中就好像捧起了一片波瀾大海。

「路過玻璃店看到的,像女孩們會喜歡的東西,」伊格尼茲輕撫她的額頭,「水城已經被毀了,把這個當成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償吧。」

「等等,」西德尼發現了不對的地方,「路過?來救我時路過的嗎?你這怎么聽都是偷竊行為吧……」

伊格尼茲無辜地抬起手:「我把錢放在櫃台上了。」

「城市都被摧毀了放錢有什么用……」西德尼轉過身,金發掩面,嘀嘀咕咕著,「你腦子抽了吧絕對……」

嘀咕聲逐漸小下去,水煮沸般的冒泡漣漪聲代替它淹過喉口。細碎的哽咽抽氣聲。

手掌從後方按上腦袋。

「不喜歡嗎?」

西德尼握著小小的玻璃雕像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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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狄德諾人魚(十二)

發情期

那天晚上西德尼沒有回自己房間。

她枕著伊格尼茲身上那股凜冽干冷的氣息入睡。作為一個黑法師,伊格尼茲此前很少跟人這樣頻繁地接觸,他煉金室里的助手是會動的骷髏和烏鶇鳥,他整日面對著冰結僵硬的屍體,無暇的純色中夾雜一絲屬於死亡的微妙不詳。

西德尼做了一個和骷髏有關的夢。

家具們都活了過來,吹奏樂器,煉金實驗器失重地漂浮,魔法咒語溜出書稿變成一群翩翩飛舞的螢火蟲,撲克牌長成半人高的士兵,拿著武器有序地排兵布陣。書架倒下來成了台階,伊格尼茲一級級安靜地走上來,他穿了華服,扎起長發,讓人移不開視線。

西德尼自覺地站起身。

伊格尼茲越過她,攬住一副斜倚在角落的骷髏,將一枝盛放的紅玫瑰斜插進它頸骨和胸骨交錯出的縫隙里,懷抱著它進入光怪陸離的舞池。戴手套的手掌輕柔地托起它的指骨,目光一如初春即將融化的冬雪那樣溫柔綿長。

所有家具都興奮起來,奏著樂曲跳起舞來,書稿四處飛旋,上演一場狂歡。

直接把西德尼給嚇醒了。

她掀開被子跳下床,打算把她抓進懷里索取早安吻的靈撲空了,索性懶懶地垂下眼睫觀賞她初醒時衣衫不整的模樣。

西德尼踩著軟綿綿的地毯,在朦朧羞怯的陽光中舒展四肢,擺出幾個簡單的舞蹈動作。薄薄的睡衣軟搭在身上,隨動作滑動變化遮掩玲瓏線條。

「我做了個夢,」西德尼停下來,余怒未消,指著伊格尼茲,「我就坐在那里,你卻跑去找一副骨頭架子跳舞。」

「……」伊格尼茲沉默了片刻,「那只是個夢。」

西德尼當然不滿意這個回答,氣鼓鼓地坐到一邊去了。伊格尼茲了解這條小人魚,她怒氣的成分含量中有多少是貨真價實又有多少是佯裝而出的他能分辨出,不過這個時候配合她的表演顯然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走過去,雙手撐在桌面上,胸膛俯下,從後上方圈住西德尼,以誘哄的語氣低聲告訴她,此後一定只邀請她當舞伴。話音剛落,他就滿意地欣賞到了小人魚從耳根一直燎燒到頸彎的緋紅。

於是,在這個明亮的清晨,人魚從靈那里得到一份縱伸至未來的漫長許諾。

之後的日子一如既往。雖然幾乎一直待在一起,他們通常只在晚上做愛。垂下帷幔,床頭點起油燈,在曖昧潮濕的夜里占據一塊無人知曉的秘地盡情享受。

夜雀停在窗外的綠藤上短促鳴叫,又一翹尾巴飛走了,黑褐羽絨四散飄落,窗內隱秘的水聲和壓抑的低喘一直響著,還有貓兒一樣時細時軟隱含啜泣的呻吟。油燈安靜亮著光,將這一切炙烤得干燥發燙,輕舔一口舌尖酥麻。

西德尼覺得跟伊格尼茲維持這種關系的同時,自己的接受尺度一直被迫在往寬拓,沙發,書桌,窗邊,實驗台,都是因為她一步步的退讓淪陷掉的疆土。最後她把餐桌劃為了最後的底線,絕不允許一絲一毫的逾越。

白天林德給塞西爾講課時西德尼也會湊過去聽聽。幼龍學知識學得很快,但只挑自己感興趣的聽,遇到沒興趣的就會走神——或漫不經心趴在桌子上。這時林德通常會用教棍輕敲塞西爾的手指,她立刻就乖了,規規矩矩地坐直身子,連尾巴也小心盤在凳子上。

林德教課時簡直嚴苛得讓人生畏。

不過很快西德尼就發現這只是因為自己在場。有幾次她剛一離開,幼龍就很自然地爬到林德膝上,靠著他的手臂蹭了蹭,活像一只剛睡醒求愛撫的貓。

西德尼知趣地不再去旁聽了。

赫蒂蘇醒的次數比以前更頻繁,伊格尼茲需要服侍她的時間也更長,有時幾乎半天都在廚房里處理食材制作餐點,西德尼想幫忙,被他拒絕了。他不希望西德尼目睹那樣的場景。

——肢體被拆分,筋絡被剔去,血液被放干,皮肉被切割。躺在刀下的每一份食材都是人形生物,伊格尼茲這么做時有點恍惚,如果他失敗了,是否也會變成這樣?成為任人宰割、沒有人格和生命可言的東西,一部分被刀剜下被龍咀嚼入口,另一部分變成一攤由骨頭和腐肉組成的東西,被老鼠啃食,最終枯萎風化。

一堆可悲的垃圾。

他不會。他從來沒有退路,失敗一次就是萬劫不復,他知道自己能夠贏下每一局。

所以最近他加快了計劃的實施,將配置好的葯劑一支支打入赫蒂的奴仆——巨人,矮妖,地,翼龍的心臟里,牢牢控制住它們。

最後,還有西德尼。

伊格尼茲在最初捕捉人魚時就構建起了這樣一個計劃——讓赫蒂吃下懷孕身含劇毒的人魚,以此提高刺殺的成功率。西德尼的出現將他的計劃全盤打亂,一切都得重新部署。

——「你給我帶來的都是壞事呢。」

半靈揉揉額頭,撫摸桌上那座小小的玻璃人魚像,和送給西德尼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

——「沒辦法……」

他在繚繞的水霧中自嘲地嗤笑,尾音又低又啞。

是他嘗到一點甜頭就想要更多,以致貪得無厭。

人魚是海洋生物,最終還是離不開大海。西德尼在陸地上待了太久,神開始陷入疲倦狀態,睡眠時間更加的長,時不時就像冬眠的松鼠一樣藏在花園的藤架下悄悄入睡。

伊格尼茲意識到必須讓她回一次大海了。他誘哄著西德尼送他的那本空白書中有很多頁描繪著落日黃昏,摸清了小人魚的喜好後,他在某個傍晚陪同她前往海邊。

小人魚一入海立刻就來神了,沐浴海水的雙腿合攏變回魚尾,柔軟靈活地擺著。波瀾海水被撫弄著,像貓一樣乖順下來,溫柔地將這尾本就屬於大海的人魚送回她的故里。偶爾回頭望他一眼,余暉落入澄澈的眼眸,在那一片獨屬天空和大海的顏色中沉淀出溫柔獨特的瑰藍。

伊格尼茲沉默地站在海風里,心臟一點點變化著,柔軟得不像話。那可能是他見過最美麗的風景。

海上日落是那樣的雄偉綺麗,橙紅色的落日切進海與天的交界,霎那間溫暖的光暈張手將海平線包裹。每一道盪漾的微波都鍍上暗金,每一塊厚重的雲埃都染透暈黃。到了遠處余暉無法觸及的暗藍天空,又是冰山與火焰的交織共生。天地裂成了兩半,萬物眾生靜靜觀賞這場相斥又相憐的濃烈糾纏。

萬千海鳥飛綴天幕。

小人魚漸行漸遠,變成隱約的點。伊格尼茲的心跳朝著紊亂發展,幾乎要失控地進入大海將她找回。她不再回頭,仿佛就要徑直穿越那極遠處的燦爛日暈,到達一個流淌著蜜糖與金子的地方,他這種罪惡污穢之徒畢生不能觸及的迦南地。

——他就要失去她了。

可小人魚轉了一圈,又開始返回。

伊格尼茲靜立在原地。

她沖出水面,手上還抓了一把漂亮的貝殼。

小人魚得意揚揚地向他展示自己的獲,伊格尼茲回以略帶疲倦的微笑,心跳一點點回歸到正常節奏。

她沒有走。

他的人魚,他的罪惡,他的靈與光。

他們一直待到了晚上,西德尼還見到了自己的人魚同伴。她們正因為西德尼的突然失蹤而心焦不已,尋找十幾天無果後又陷入沉痛的悲傷,現在見她完好無損,身後還站了一個年輕貌美的靈男性,紛紛露出了然之色。

——以及十幾天來的擔心憂慮全被辜負了的憤慨。

「也就是說你是上岸找男人去了?」

「還被迷得十幾天不回家。」

「你不會把自己弄得跟什么人結婚了吧?」

「沒有——」西德尼惱怒地否定,被囚禁在龍堡的事不能透露,她辯解起來多少有點詞窮,「我怎么可能——跟陸地上那些骯臟生物結婚是人魚之恥,我才不會……」

「那你後面那個是?」

西德尼心虛地望了一眼伊格尼茲,小聲回答:「暫時的性伴侶。」

「既然這樣那就趕緊回來吧,祖母們都快擔心死了。」

西德尼語塞:「不行,我……暫時不能回去。」

「哦,西德尼,我知道你舍不得那個漂亮的情夫。」

「天,怎么會有你這種色迷心竅的蠢人魚。」

「在海里時就連歌都唱不順溜。」

「就知道跟著海豚鯨魚到處亂竄。」

「你下面那條尾巴是海牛的尾巴嗎?」

西德尼根本說不過她們一群人,氣得不行,最後海里的人魚們湊在一起商量好了,紛紛開始朝她撩水珠:「走走走,不想看見你這條丟臉的魚。」

她們走後,一直沉默站在旁邊的伊格尼茲揉了揉她的金發,如紳士一般溫柔地微笑著:「西德尼,我很高興你能向你的朋友介紹我,不過,介紹內容中存在一些誤解與偏差就不合適了。」

西德尼:「……」

於是那天晚上西德尼為自己的胡說八道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接下來幾天里,赫蒂一直沉睡著,龍堡四周安靜得連岩漿也停止了沉悶的嘶吼。

伊格尼茲有更多的時間來做點自己想做的事,他將西德尼送他的那本無字情書從頭翻到尾,篩選出她最心愛的事物記錄下來。

龍堡的四季時序是錯亂變化的,只因這里是龍的領土,上帝訂下的萬物法則在這里並不適用。於是在某個空氣干爽,夏堇吐蕊的初夏之夜,西德尼被幼龍蒙上眼罩送到禮堂,她一進去幼龍就跑掉了。

摸索著眼罩,將其摘下,她無法不驚訝。

這里幾乎是用她最喜愛的東西裝飾成的——美各異的貝殼,光澤瑩潤的珍珠,各色糖果與奶油蛋糕。高吊起的穹頂投下蔚藍的漣漪波光,將整個大殿包容地覆蓋。光里游弋著深海的魚群,微微散發柔光的水母,藍鯨游過攜去一部分湛藍光影。最上頭的玻璃穹頂一圈圈盪漾著光暈,陽光透過海水層層傳遞。

仿佛她真的隨禮堂一起沉入靜謐無邊的海底。

魚群游過,後面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是伊格尼茲。他穿著華服,扎起長發,目光一如初春即將融化的冬雪那樣溫柔綿長。這次他不偏不倚,正對著她走來,微笑著朝她做出邀請。

是夢。

西德尼被他帶進懷里時還在迷迷糊糊地想。

絕對是夢。

沒有舞曲。頭頂富有節奏的潮漲潮落聲,座頭鯨溫柔悠長的鳴叫,海豚高而尖細的叫聲,難道合成的不是一首最合適的舞曲?沒有燈光,漂浮的水母和靈活游動的發光小魚難道不是最好的光源?起舞時裙擺和鞋底劃過大理地磚,沙沙細響蹭得人心癢。

西德尼卻越發緊張,好像海底火山爆發把海水都煮沸了似的,身體燥熱得厲害,與伊格尼茲接觸的地方更是要燒起來一樣。她不敢抬頭跟他對視,視線只能慌亂地在他胸口亂劃,活像一條被漁網和魚叉逼得狼狽竄游的魚。

一個回旋步,西德尼沒反應過來,臉頰撞上他胸口的玫瑰,頓時像被火炭燙了一樣戰栗起來,逃匿的小魚最終還是被鐵叉刺穿了身體。

「我……」

西德尼茫然失措。不止燥熱,胸尖鼓鼓脹脹的,頂端清晰感覺到布料柔軟的摩擦。下身還滲出溫熱的濕意,酥酥麻麻的微弱電流到處爬,她紅著臉合緊腿,也不過是從濕軟隱秘的深處榨出了一絲微不足道的快感而已。

一舞終了,西德尼幾乎要軟倒在地板上。

伊格尼茲適時攬緊她。

「我這是怎么了?」小人魚茫然摸著燥熱的雙頰。

「沒什么,」伊格尼茲倒是很冷靜,「應該是你的發情期來了。」

「??什么?發情期?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