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相逢何必曾相識(2 / 2)

英雄志 孫曉 12245 字 2021-02-24

行了三五日,路上已不見官差,伍定遠盤算一陣,料知已脫險境,這日見到了一個小小市集,並非是什么大地方,想來東廠、昆侖山等人還不至尋到這等地方,他們倆人一路摘采野果而食,口中早已淡出鳥來,此時再也忍耐不住,便往那市集而去。

兩人一入小市集,便速速找了家酒店吃食,連著數日趕路,二人衣衫略見殘破,只是各自養了幾天傷,武功已盡復舊觀,伍定遠一邊飲食,一邊打量鎮上來往行人,察看有無可疑人等,盧雲倒是放心大嚼,一幅渾不在意的模樣。

正吃間,忽見一胖一瘦兩名老者晃過店門,一人生得胖大無比,好似一顆圓滾滾的大橘子,手上拿著一只大秤桿,不知作何之用。另一人卻瘦得有如竹竿,一張馬臉長得離奇,手上卻拿著金晃晃的一只大算盤,好似客店掌櫃一般。伍定遠是老江湖了,一見這兩人形跡詭異,登時留上了神。

那瘦老者停在店門口,高聲叫道:「師哥,這里有人賣吃的,我餓得很啦!咱們吃點東西好不好」

胖老者也駐足下來,面上神情甚是不耐,只聽他皺眉道:「師弟啊!你可又餓啦!你且說說,咱們為何要撿這些荒僻小路走」

瘦老者兩眼瞧著店里,嘴上斜斜一歪,沒好氣地道:「是你要走小路的,我怎么知道你要干什么搞不好要去逛窯子呢!」

胖老者大怒,說道:「放屁!咱們走小路不為別的,只為早一步趕進京城!你一下肚餓,一下拉屎,就走到明年也不成。」

瘦老者嘻嘻一笑,搖頭道:「師哥啊,人要餓起來,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哪!你要不許我吃東西,待會我肚子一餓,只怕會在你的肥屁股上咬個兩口!」

胖老者罵道:「死小子,這把年紀還這么幼稚可笑,好啦!咱們進去吃吧!」

瘦老者聞言大喜,一溜煙的飛奔進店,身法之快,實所罕見,哪知舉止卻似三歲小兒一般。伍定遠與盧雲對望一眼,眼看對方身懷武藝,卻不知是何來頭,二人不動聲色,低下頭去,繼續吃喝。

二名老者甫一坐定,瘦老者便用力拍桌,大聲吼道:「店家快快過來,咱們餓昏啦!我師哥大肥豬要給餓成野山豬啦!」

胖老者聽他陰損自己,只呸了一聲,恨恨地道:「他媽的,你說話像個人樣成嗎」

過不多時,兩人各點了碗面,店小二甫一端過,二人便稀哩呼嚕地吃了起來,好似那面美味無比,那胖老者尤其吃的快,看來他口中雖然不滿師弟,其實自己也餓得狠了,吃口面,吞口湯,好似身在雲端,飄飄然不知所以。

伍定遠看得心熱,想道:「這面好像不壞,一會兒也來吃上一碗。」

他轉頭望去,待要與盧雲說話,忽見盧雲神情專注,仿佛全身布滿功勁,伍定遠心下一奇,正要發問,卻見盧雲眼也不眨,只在偷看人家面碗。

伍定遠心下暗暗奇怪,想道:「不過是碗面而已,咱盧兄弟怎地這般神情難道這碗里藏著什么武林秘笈不成」

伍定遠哪里知道,這盧雲生性最是執拗不過,一日賣面,便已成痴,此時遇上別家館子手藝了得,面料美味,便趁機鑽研起來,日後也好揣磨個中奧妙。

胖老者吃了幾口面,忽地手指門外,大聲道:「師弟,你看!那是不是紫雲軒的人」

伍定遠本在留意盧雲的神色,一聽胖老者說話,便又定過神來,轉看那兩名老者的動向。

那瘦老者見師兄眺頭望外,忍不住奇道:「紫雲軒的人來了我怎地沒瞧見」

胖老者睜大眼睛,大聲道:「當然是真的,你快去瞧瞧,別讓人家走了。」

瘦老者急忙答應一聲,跟著追了出去。

瘦老者甫一離去,卻見胖老者探過頭去,大口偷吃他師弟的面,瞬間便吃光喝盡,看來方才出言用意只在相騙,也好偷碗面吃。伍盧二人見胖老者行徑如此,忍不住相視一笑,都知這兩人為老不尊,行為幼稚無聊。

過不多時,瘦老者走了回來,苦著臉道:「哪來紫雲軒的人,師哥你騙我。」他坐了下來,待要吃面,卻發現碗底朝天,已被人偷吃干凈。

瘦老者大怒道:「師哥,你為何如此無聊你若想吃面,再多叫一碗不就成了,何必來偷吃我的!」

胖老者嘿地一聲,搖頭道:「你可別誣賴好人,這面不是我偷吃的,剛才你出門時,我見到紫雲軒的人跑了進來,偷偷地把你的面吃了。」看來這人心思機敏,話頭轉的甚是靈光,這謊言竟是絲絲入扣,全無破綻。

瘦老者呆了半晌,跟著雙眉一挺,大怒道:「師哥,咱們同門義氣一場,有人偷吃我的面,你為何不加阻止」

胖老者舉起食指,在師弟面前搖了搖,道:「你又冤枉我了。你人在外頭,我怎知這面是不是你施舍給人吃的我若貿然阻攔,別人豈不說你小氣」

瘦老者聽了這話,只連連點頭,道:「是啊!還是師兄細心,我最恨旁人說我小氣。」

胖老者搖頭道:「不是吧,說你句小氣算什么別人若說你幼稚無知時,只怕你要給氣炸了吧。」

瘦老者伸手掩面,跟著長嘆一聲,道:「他奶奶的,世人無知,世人無知。」看來這「幼稚無知」四字,定與瘦老者焦孟不離,一聽之下,便是三分悲涼,七分無奈,十分氣憤。

伍盧兩人聽他師兄弟的對答,都是忍俊不禁,各自偷笑不止。

說話間,胖瘦老者又各叫了碗面,兩人正自大吃大嚼,忽見瘦老者面朝門外,叫道:「師兄!紫雲軒真的有人來了哪!你居然沒有騙我!」

胖老者嘿嘿一笑,知道他這師弟也要有樣學樣,好來惡整他一番。當下不加理會,只是低頭吃面。

瘦老者伸手過來,搖了搖胖老者的手臂,低聲道:「師兄,真的有人來啦!」

胖老者呸地一聲,正要出言譏嘲,忽聽門口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店家,給來幾個干凈的小菜。」

胖老者一愣,想不到真有人進門來了,回頭一看,只見十來名男子簇擁著一名女子,正自緩步進店,只是她神情略帶稚嫩,卻是個明艷照人的少女。那幾名青年男子身穿長衫,神態恭謹,都在招呼著那女子坐下,看來這女子身分定是不凡。

瘦老者笑道:「師兄你瞧瞧!這不是紫雲軒的人嗎這下咱們可省了不少力氣了!」

胖老者搖頭道:「胡說八道!這幾個家伙愣頭愣腦的,怎能是紫雲軒里的人」

瘦老者聽他出言反駁,便哼了一聲,發了驢勁兒,大聲道:「師兄!你怎知紫雲軒的人生得什么模樣說不定這幫人天生下來,便是這般愣頭愣腦的驢像。我說長得越驢,越像是紫雲軒的人!」

胖老者見師弟蠻橫起來,便自嘻嘻一笑,指著盧雲與伍定遠兩人,道:「這兩個小子看來蠢得緊,照你這么說,莫非也是紫雲軒的人」

瘦老者一怔,茫然道:「這……這我倒沒有留意,說不定真也是。」

他瞄了店小二一眼,更是悚然一驚,說道:「糟了!這小二看來更是笨得很,該不會也是紫雲軒里的人物吧!」

忽聽一聲嬌笑,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道:「兩位大叔高姓大名左一句紫雲軒,右一句紫雲軒,莫非識得我們」

眾人聽了這明朗嬌脆的聲音,都是心中一動,不由轉向那少女望去。只見她明眸皓齒,桃笑李妍,臉頰上帶著兩個深深的酒渦,看來明媚可人,年歲雖小,但已是個十足十的美人胚子,料來日後身形長成,更要出落得楚楚動人。

那胖老者聽那少女這般說話,心下一奇,道:「你真是紫雲軒的人」

那少女不答,一旁那男子接口道:「敢問前輩是何方高人,卻來打聽敝門之事」

那瘦老者哈哈大笑,道:「我們是大名鼎鼎的華山雙仙,你們這些後生晚輩,總該聽過吧!」

那男子啊地一聲,跟著皺起眉頭,嚅嚙地道:「原來是……是華山雙……雙那個仙了,久仰,久仰。」

盧雲一愣,那男子外貌甚是干練,但提到那胖瘦二老的名號時,卻連話也說不清了,便對伍定遠眨了眨眼。伍定遠江湖閱歷廣博,自也知道「華山雙仙」的名號,低聲道:「這二人外號叫做華山雙怪,只有他們自稱是仙。」

盧雲哦了一聲,看那兩名老者形貌古怪,舉止異常,難怪會落到這等難聽外號,便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那瘦老者甚是高興,笑道:「原來你早已聽過咱倆的大名,挺好、挺好,不算太過無知。」他大笑一陣,又道:「好啦!再考你一考,你看老夫天生英挺,卻是雙仙中的哪位神仙啊」

那男子面色慘澹,只咳了一聲,道:「閣下這般修長身材,手上又拿著一只大算盤,想來定是算盤……算盤那個仙了。」

原來那瘦老者外號叫做「算盤怪」,那人怕要說溜了嘴,一時又是支支吾吾。

瘦老者怒道:「算盤仙就算盤仙,什么叫做算盤那個仙了你說話含渾不清,真是無知無識!」

那男子被他數落一陣,不敢再說,低頭喝起酒來。

那瘦老者哼地一聲,轉問那少女道:「瓊武川是你什么人」

那少女聽他問的無禮,便自微微一笑,反問道:「閣下卻是瓊樓主的什么人怎么這般喝問於我」

那瘦老者呸道:「他奶奶的,非得是這姓瓊的老子,才能開口問話么」

紫雲軒門人聽他說話無禮,都是大怒,那少女微微揮手,示意眾人不要沖動。她大眼一轉,忽地甜甜一笑,口氣變得又柔又甜,溫言道:「老丈哪里的話您老這般高強的武功,模樣更是仙風道骨,似你這般神仙人物,要問什么都成。」

胖瘦二老聽她口氣如此,自是大喜,笑道:「真的么你真的這般想么」

那少女笑道:「當然是真的啰!華山雙仙,威震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打小便聽人說起兩位,那是仰慕的不得了,今生若能拜見兩位前輩,那是死而無憾了。」

胖瘦二老喜到骨子里去了,兩人相擁而泣,一個道:「師兄!有人這般仰慕我們,咱們這生當真沒有白活了。」一個道:「師弟啊!我們終於洗刷華山之恥的惡名了,這下師父也能瞑目啦!」

眾人見他二人這幅模樣,心下都是暗自好笑。

胖老者拭去眼角淚水,笑道:「小姑娘,不論你是誰,日後只要有人欺負於你,我們師兄弟定會替你出頭!」

那少女笑道:「我這人與世無爭,有誰會來欺負我不過兩位這番好意,姑娘還是心領了。」

瘦老者怒道:「不成!沒人來欺侮你,怎能顯出我們華山雙仙的絕世武功」他大叫一聲,旋即沖到伍盧二人面前,對著盧雲喝道:「你現下立刻過去欺負她,然後讓老子來教訓你!快去!快去!」跟著伸出蒲扇般地大手,猛往盧雲肩頭抓來,盧雲見他行徑太過荒唐,當下嘿地一聲,閃身避開。

伍定遠忙道:「閣下有話好說,何必這樣動手動腳的。」

那瘦老者喝道:「操你奶奶!你們再不過去欺負這小姑娘,休怪我來欺負你們!」

伍定遠知道這兩人行為不可以常理度計,眉頭一皺,正想著脫身之道,忽聽那少女道:「唉!算盤仙啊算盤仙,你可知為何他們不聽你的話么」

瘦老者聞言大怒,叫道:「他媽的!你說什么」

那少女搖頭道:「這兩人為何不聽你的話不是因為你武功不夠高強,更不是因為你模樣不夠神氣,只因為你們的外號取得不好,失了威風,這才惹得江湖中人恥笑輕視。」

瘦老者大怒道:「放屁!你這小丫頭敢說咱們的外號不好你不想活了么」說著便要沖上前去,好來教訓一番。那少女同桌的幾名男子大驚,紛紛站起身來。

那少女卻不驚惶,只嘆了一聲,道:「我只是一番好心,你怎地這么凶霸霸的……兩位老丈武功這般高強,明明只要改個名字,便要重振名聲。可惜你們硬不相信,我便再好心十倍,也只有眼淚往肚里吞了。」說著眼眶一紅,竟是眩然欲泣。

胖老者見她楚楚可憐,心下暗暗愛憐,忙拉住師弟,喝道:「你先別毛躁沖動,好好聽人家說話!」

瘦老者停下手來,戟指喝道:「死丫頭,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那少女淚水盈眶,幽幽地道:「自古以來,英雄人物定須威名相稱,方能顯出氣魄。兩位老丈,我這一點用心,你們可曾知曉你們兩位這等人物,只為了名號不夠響亮,便給江湖人物嘻笑怒罵,我心念於此,真是痛心萬分啊……」說著竟低聲哭了起來。

胖老者見她悲切,料來定是真心關懷,忙道:「姑娘說得沒錯,那些狂妄無知的家伙老是恥笑我師弟,我一直替他打抱不平呢!」

瘦老者跳了起來,喝道:「師兄你放什么屁!若不是你為老不尊,整日里胡鬧,我怎會淪落到華山之恥這四字!」

那少女滿臉淚痕,輕聲道:「兩位仙人別吵了,二位大賢今日只須改個名字,保管你二人從此威風凜凜,快活似神仙。」

瘦老者大聲道:「我們本來就是仙!」

胖老者罵道:「你先別吵,聽姑娘吩咐。」

那少女嘆了口氣,搖頭道:「其實你們的名字本來不差,壞就壞在這個仙字上。」

那胖老者奇道:「這怎么能夠咱們華山雙仙威震四海,名字好聽得很啊!總比華山雙……雙那個怪強吧!」

那少女搖頭道:「這華山雙仙的名字本是好的,壞只壞在用的人恁也多了。君不見江湖上有點蒼雙仙、長白劍仙、百花仙子你是仙,我是仙,大家都是仙,兩位如此非凡人物,卻與這干人一般名號,豈不有損兩位的名聲么」說著神色悲涼,好似極為不平。

胖老者點了點頭,道:「此言有理,武林中自稱是仙的人確實太多了。」

瘦老者怒道:「這些人欺世盜名,害得我們顯不出威風,看來都該殺!」

那少女嘆道:「世間妄人何其多,那是殺之不盡的,照姑娘看來,最妙的法子便是把名號改上一改。」

胖老者大喜,道:「沒錯,沒錯,正該如此。不知姑娘有何高見」

那少女道:「兩位切莫再用仙字了,最好改個無人用過的名號,那才是獨一無二,傲視武林的金招牌啊!」

瘦老者站起身來,大聲道:「沒錯!以後咱們便改名為華山雙虎吧!虎是萬獸之王,與我二人的剛猛武功最為相配。」

那少女嘆道:「君不見河東雙虎,嶺南雙虎么他們也都是虎啊!」她年紀雖幼,但江湖上的人物卻識得不少,一時竟是如數家珍。

胖老者皺眉道:「這可糟了,連虎字也這般氾濫,那改成龍好了,華山雙龍,聽來不壞吧!」

那少女皺眉道:「龍啊虎啊的,每日里都聽得到百回,什么峨眉三飛龍、東海四神龍,那也是數之不盡的。」

胖老者跺腳道:「好名號都給人用了,這可怎么辦」

那少女道:「誰說好名號定是龍是虎的,那多俗氣啊!兩位怎么不朝十二生肖去想」

胖老者狂喜至極,大聲道:「好一個十二生肖,正該如此!嗯,鼠牛虎兔……華山雙鼠聽來怎樣」

那少女面露驚嘆之色,雙手一拍,擊節贊道:「好啊!正是這個名字!華山雙鼠,果然是天下絕響!」

眾人忍住了笑,幾人本在喝酒,都是嗆咳不止。

卻聽那瘦老者叫道:「不好!」

胖老者一怔,問道:「為何不好」

瘦老者道:「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有些怪。」

胖老者皺眉道:「獨家字號,那有什么不好華山雙鼠,武功高強,你聽聽這八個字,念來有多利口啊!」

瘦老者哼了一聲,道:「若要用十二生肖,我不要用老鼠的名字。」

胖老者奇道:「那你要用什么」

瘦老者道:「我是肖狗的,咱們就叫華山雙犬好了。」

胖老者道:「可是我又不肖狗,怎能叫我為犬」

瘦老者怒道:「那師兄你又想如何」

胖老者低頭沉思一會兒,道:「我屬雞,我看改叫華山雙雞好了!」

瘦老者怒道:「師兄你每回都是這樣,又只顧著自己了!」

眼見兩人爭執不休,眾人都笑得噴飯,那少女嘆道:「兩位既然遲疑不決,那就改叫華山雙雞犬好了,這樣有雞有狗,兩位的名號都有帶到,也不需再行爭論了。」

胖瘦二老互望一眼,齊聲道:「正是如此,好一個華山雙雞犬,咱們真是疏漏,平白活了幾十歲,怎么都沒想到這個外號呢」說著手舞足蹈,甚是喜樂。

兩人正自跳鬧不休,忽聽一人道:「師叔祖、師伯祖,我已打聽清楚了,紫雲軒便在不遠處,咱們該啟行了。」

眾人轉頭去看,只見一名少年走進店來,約莫十六七歲,年紀雖稚,但言語間卻頗為干練,看來是華山雙怪的徒孫輩。

瘦老者笑道:「等一等,我們已經改了外號了,你要不要聽聽」

那少年皺眉道:「師叔祖不是華山雙仙之一么這名號用了幾十年了,怎能忽然改變」

瘦老者道:「你年紀畢竟是小,不曉得其中道理,華山雙仙這外號太過普通,根本顯不出你師叔祖的威風來!你聽好了,咱們現下改叫華山雙雞犬,你可記下了么」說著面有得色,滿面春風地看著那少年。

那少年見客店中人人面帶微笑,知道這兩位長輩又在丟丑,一時臉紅過耳,他咳了一聲,道:「名號之事不忙著改,咱們還是趕路要緊!」

胖老者笑道:「嘿嘿,咱們運氣倒好,剩下這幾十里路不必走了,紫雲軒的人已然自己找上門來了,你看這群人!」

那少年依言望去,只見紫雲軒眾人正自望向自己,他心下一凜,下拜道:「在下華山蘇穎超,敢問諸位高姓大名」

一名男子連忙站起身來,將那少年扶起,說道:「我們是紫雲軒的門人,敝姓許,這位姓邢。」說著伸手向那少女一擺,道:「這位是咱們家的小姐,便是咱們瓊閣主的孫女。」

那紫雲軒不是尋常的江湖門派幫會,乃是皇室姻親瓊武川一手所創的書院,這紫雲軒邀集天下名士,在其中傳道授業,向與白鹿書院、石鼓書院、東林書院等齊名,門生不僅需得習文,尚需習武,以期培育國家棟梁,三十年來不少舉人進士皆是其中門生。

這少女名喚瓊芳,年方十四,正是瓊武川的孫女。這瓊武川愛子過世後,更是加倍寵愛這名孫女,眼見她聰明伶俐,雖說是名女子,但卻頗有大將之風,將來覓得好郎君後,或能承接這紫雲軒的基業。

那少年一一下拜見禮,眾人見他客氣,都急忙還禮,瓊芳看他見人就拜,忍不住笑道:「快別多禮了,照你這樣拜下去,咱們這許多人,只怕到天黑也拜不完。」

蘇穎超尷尬一笑,他年紀尚輕,輩分又低,每回到江湖走動,腰桿兒總是彎得多直得少,早已習慣如此了,此時聽她譏嘲,連忙站起身來,但他一見瓊芳秀麗的臉龐,卻又滿臉通紅。

瓊芳笑道:「你們千里迢迢地趕來北京,是有什么大事么」

蘇穎超正色道:「在下有一張帖子,想面呈瓊閣主。」說著將名帖取出,向前遞去。

一旁男弟子急忙接過,蘇穎超道:「家師感喟江湖腥風血雨,世人爭名斗利,已有歸隱之心,他定明年二月初一之時,行封劍歸山的大禮,還望諸位武林同道不吝玉趾,能前來敝山見證觀禮。」眾人聞言,都是啊地一聲大叫,幾人更是霍地站起,神態大是緊張。

盧雲不知眾人何以如此訝異,當即問道:「這些人何以這般訝異」

卻見伍定遠聽了眾人的說話後,神態也是頗為吃驚。他定了定神,低聲說道:「華山玉清觀的掌門叫做寧不凡,此人武功冠絕當世,號稱天下第一。」

盧雲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

伍定遠低聲道:「這人若要退隱,必有人前去挑戰,絕不會讓他帶著天下第一的稱號封劍。我看華山定要多事了。」

眾人說話間,忽聽一人道:「寧不凡要退隱這是真的么」

伍定遠急忙回頭,卻見一人身穿白袍,緩緩地走了進來,正是自號「劍神」的卓凌昭,身邊還帶著十來名弟子,那屠凌心、錢凌異都在其中。

伍定遠急忙拉住盧雲的袖子,示意他低下頭去,盧雲見大批追兵趕到,也是一驚,連忙低聲道:「咱們從後門走!」

伍定遠點頭,兩人慢慢地站起身來,便往後廚走去。

卓凌昭卻沒留神,逕向蘇穎超道:「這位小兄弟,你方才說寧不凡寧掌門要退隱,此言是真是假」

蘇穎超見他仙風道骨,料來定是武林中的成名英雄,當下又是深深一揖,下拜道:「華山蘇穎超,見過前輩。」急忙拿出名帖,跟著送到卓凌昭面前。

卓凌昭見了帖上文字,霎時心中一震,忍不住嘆道:「寧掌門啊,你何必這般心急呢

你若退隱了,偌大的江湖只余下我一人,日後無人與我比武較量,唉……這卻教我如何排遣歲月「

眾人聽他言語間貢高自慢,隱隱有與寧不凡並肩之意,都是頗感詫異,只有伍定遠知曉他的來歷,但此刻形勢危急,如何敢發一言,只悄沒聲地往後廚閃去。

那瘦老者卻是直性人,一聽卓凌昭的言語,登時大怒,喝道:「你這小子是什么人,居然敢與我師侄相提並論,不怕別人笑掉大牙了么」

錢凌異哼地一聲,冷冷地道:「你師侄不就是寧不凡么,那又算得什么告訴你吧!我家掌門便是卓凌昭卓大俠,人稱劍神的便是他。」

眾人聞言,都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卓凌昭自擊敗靈音之後,盛名已然傳遍五湖四海,店中諸人見眼前這人渾如鄉村學究,毫不起眼,想不到竟是名動天下的「昆侖劍神」,一時都是驚訝詫異。

卓凌昭見眾人驚慌,卻只淡淡一笑,道:「小兄弟,請你回頭轉告尊師,就說昆侖山卓凌昭多多拜上,二月初一封劍大禮,本人定會前去見證。」

蘇穎超額頭冷汗直流,唯唯諾諾,應道:「是,小可理會得。」

錢凌異見眾人面露駭異之色,心下甚是得意,他環顧店中,卻見兩人鬼鬼祟祟地往後廚行去,正是盧雲與伍定遠二人。

錢凌異見這兩人對「昆侖劍神」四字充耳不聞,不表贊嘆之意,心下甚是不悅,便沖上前去,向那二人叫道:「你這兩人是干什么的沒見到劍神來了么」

伍定遠聽得錢凌異叫喊,只好停下腳來,背著身子道:「我們是……是路過的行人,想要去找……找茅房……」

錢凌異罵道:「找茅廁兩個人一齊去么」說著上下打量伍定遠的背影,冷笑道:「你們兩個該不會是……嘿嘿……那個沒袖子的吧!」

昆侖門人知道他說的是「斷袖之癖」四字,一時都是大笑起來。

伍定遠情急生智,他手指盧雲,嘶啞地道:「這……這位是舍弟,他眼睛不太方便,所以要我一同前去茅廁,免得摔了下去。」

盧雲連忙接口,陪話道:「是啊!我打小都是靠哥哥把尿,不然定會摔到茅坑里。」

錢凌異哦了一聲,點頭道:「原來是個瞎子。」說著轉身回去,不再理會。

伍盧二人趕忙往後廚沖進,急急從後門走了。

卻聽那瘦老者道:「那人是個瞎子他方才躲過我那一抓,身手很厲害啊!怎會是瞎子呢」

胖老者生平最愛胡扯,便道:「你知道什么現下的瞎子都練了聽風辨位的神技,那小子躲開你的一抓,不過用了三成功力而已。」

瘦老者面露訝異,道:「原來如此,下次再要遇到這人,可要好好的討教一番。」他忽地皺眉苦思,道:「可他方才目光炯炯,一雙眸子很有神啊!那又是怎么回事」

胖老者一愣,沉吟道:「這……這人八成是北海瞎王,有時瞎,有時不瞎。」

耳聽兩人胡說八道,錢凌異已然察覺有異,他細細回想那兩人背影,越想越覺得與伍定遠神似,當下提聲喝道:「這兩人有問題,咱們快追!」不及向卓凌昭請示,便提劍奔出,帶人追殺過去。

伍定遠與盧雲逃了一陣,忽聽後頭有人大喊大叫,卻是錢凌異率人追來,伍定遠心下大驚,顫聲道:「不是躲過去了么怎么又給識破了」

盧雲伸手往馬棚一指,低聲道:「那兒有幾匹馬,咱們駕馬逃走。」

兩人向馬棚奔去,胡亂找了兩匹馬,二人跳上馬背,連連催促,向前狂奔而去。

錢凌異等人正自追趕,一見他二人跳上馬背,當下也沖進馬棚,便要上馬追出,紫雲軒的弟子喝道:「你們別亂來,那馬是我們的!」諸人急急追出,攔住了錢凌異等人。

錢凌異喝道:「滾開了!」刷地一聲,手中「劍影」登即出鞘,一旁許凌飛攔住了他,低聲道:「此處乃是京畿要地,咱們別要胡亂傷人,惹出事來。」錢凌異嘿地一聲,只得收劍,但紫雲軒的弟子嚷得更凶了,將昆侖眾弟子攔在道中。

卓凌昭見伍定遠去得遠了,此刻羊皮還在這人身上,如何能放他離去,當下使個眼色,屠凌心登時會意,二人使出輕功,從店門口竄了出去,要先一步攔截伍盧兩人。

錢凌異見伍定遠已然遠走,忙放軟語氣,求懇道:「你們快些退開啊!老子不過借你們的馬一用,一會兒便還你們。」

一名弟子叫道:「誰來理你了,你快些滾下來!」

錢凌異大怒,罵道:「你奶奶的,你真以為我好欺負么」說著拔劍出鞘,許凌飛急急勸道:「四師兄稍安勿躁,別在這兒傷人。」錢凌異漲紅了臉,只得悶哼一聲,還劍入鞘。

那弟子笑道:「你這人好不奇怪,你這劍一會兒拔,一會兒收,誰知你要干什么啊」

錢凌異心中狂怒,森然道:「干什么干掉你的小命!」長劍一抖,已然刺傷那弟子的肩頭。

眼見錢凌異出手傷人,劍法頗為了得,恐怕門人難以抵敵,瓊芳卻不驚慌,只怔怔地看著華山雙怪,幽幽地道:「這些人好不蠻橫,不知這世間的大俠都上哪去了,怎么還不來為我們解圍」

華山雙怪早已守候一旁,一聽瓊芳的求懇,登時大喜,叫道:「若要盪妖伏魔,全看我們的!」

蘇穎超見兩位長輩又要生事,忙叫道,「師叔祖、師伯祖,你們別亂來啊!」

華山雙怪哪來理他,他二人有意要逞顯威風,當下飛身出店,直往錢凌異奔去,雙手抓出,功力竟然頗為渾厚。

錢凌異見這二人形貌怪異,已認出他二人來,只聽他喝道:「華山雙怪,這里沒你們的事,快些滾開了!」

瘦老者怒道:「他媽的,堂堂的華山雙雞犬你不叫,敢罵我們是華山雙怪!我操你祖宗!」提起金算盤,便往錢凌異身上砸去。

卻說伍定遠與盧雲二人駕馬飛馳,兩人見錢凌異給人纏住了,心下暗自好笑,忽聽耳邊一人道:「伍捕頭莫要再逃了,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伍定遠大吃一驚,轉頭一看,只見一人身法奇快,如同奔馬,竟已追至身後,正是卓凌昭本人。伍定遠舉起飛天銀梭,朝馬兒的臀上刺下,那馬吃痛,往前急奔,立即拉開與卓凌昭的距離。

卓凌昭冷笑道:「沒用的!」他提氣一縱,霎時飛過了伍盧二人的頭頂,竟已站在兩匹馬的前方,攔住了道路,跟著伸手出去,拉住了伍定遠的坐騎,神力到處,那馬竟爾硬生生地停下。

盧雲心下大驚,叫道:「伍兄!跳過來!」

伍定遠奮力一跳,躍到了盧雲的座騎上,兩人共乘一騎,急速向前沖去。卓凌昭臉色一變,放脫馬匹,又往後頭追來。

盧雲見卓凌昭毫不放松,心下更是擔憂,此人武功高強無比,直是生平僅見,一會兒若要動起手來,恐怕擋不下他的一招,兩人共成一騎,狂奔不休,但馬匹負了兩人,頗為吃力,轉眼便讓卓凌昭趕上,盧雲大驚失色,急忙掉轉馬頭,轉朝右手方逃去。

奔不數丈,忽見前頭道中站著一人,那人相貌凶惡異常,卻是「劍蠱」屠凌心,只聽他叫道:「小子莫想再逃,留下命來吧!」

霎時劍光閃耀,長劍已然離鞘,便朝馬腿砍來,那馬登時慘嚎一聲,前蹄已給砍斷,盧雲趕忙往伍定遠身上一拉,兩人便滾下鞍去,急急往道旁飛奔。

屠凌心笑道:「前頭是處懸崖,你們想要自盡么」他哈哈大笑,緩步向前,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二人慌忙逃竄,奔不片刻,果見前頭已無去路,卻是一處山崖,便在此時,卓凌昭也已趕到,兩大高手盯住了伍定遠,形勢已然無救。

伍定遠慘然一笑,道:「盧兄弟你走吧,他們要的不過是我一人,你此時自去逃命,還有機會求生。」

盧雲低頭探看山谷,只見懸崖旁生了不少藤蔓,他心念一動,低聲道:「伍兄莫慌,我們跳下去。」

伍定遠回頭一看,只見斷崖高聳,下頭更是萬丈深淵,這一跳之下,如何還有命在他搖頭道:「你快走吧,不必為我饒上性命。」

卓凌昭笑道:「伍捕頭啊,你們到底是要死還是要活這般嘀嘀咕咕地做什么」

伍定遠大聲道:「你要殺便殺我一人,放了我兄弟去吧!」

卓凌昭搖頭道:「我一個都不想殺。只要你把羊皮交了出來,我決計不會為難你們。」

伍定遠罵道:「這東西是人家滿門性命換出來的,你若要取,除非是我死了。」

屠凌心嘿嘿一笑,道:「滿口廢話,去死吧!」挺劍殺來,劍法凌厲至極。

伍定遠知道他劍法厲害,但此時命在旦夕,只有硬擋了,他運起「飛天銀梭」的功夫,在身前轉成一個光網,只盼能擋下屠凌心絕招。

但見劍光一閃,屠凌心的長劍來勢快絕,轉眼便從銀梭光網中穿透,只聽「啊」地一聲大叫,伍定遠胸口已然中劍,屠凌心臉露獰笑,連連催動陰勁,便要一舉將伍定遠擊斃。

伍定遠只覺「劍蠱」的陰勁破體而入,一時五內俱焚,疼痛難忍,他想張口大叫,卻又沒了氣力,盧雲大吃一驚,急忙拉開伍定遠,叫道:「咱們跳下去!」他用力一縱,便拉著伍定遠跳落懸崖。

卓凌昭見他二人跳崖自盡,慌忙間身形閃過,便往盧雲身上抓去,盧雲提起真氣,登時一掌拍出,卓凌昭眼見他這掌真力渾厚,倒也不敢置之不理,當下也是一掌揮出,雙掌相接,一股巨力傳來,已將盧雲的身子震飛出去,便與伍定遠一同摔下深谷。

屠凌心見他二人摔下懸崖,皺眉道:「這下怎么辦,這兩人摔死在谷里,定然爛成一團,咱們可需下去察看」

卓凌昭森然道:「當然要,這羊皮關系天下氣運,非同小可,豈能不找將出來」當下四處察看有無可供立足之處,一時便要下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