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羊皮玄機(1 / 2)

英雄志 孫曉 8184 字 2021-02-24

眼看柳昂天送了何大人出去,楊肅觀又拉著伍定遠悄聲說話,似有什么大事商量。秦仲海見無人過來理會,便也起身告辭,忽見一名家丁匆匆奔來,道:「秦將軍,柳大人請你到書房說話。」秦仲海哦了一聲,對盧雲一笑,道:「看來柳大人想與你我深談,咱們一塊兒去。」便要拉著盧雲一齊入內。

那家丁忙道:「老爺只吩咐請你一人。」盧雲一怔,正待說話,那秦仲海已雙眼望天,冷冷地對家丁道:「若是這樣,你回去轉告侯爺,就說秦仲海走得急,沒能找到。」說罷竟轉身就走。

那家丁怕秦仲海說走便走,到時被責怪下來,怕是吃罪不起,忙伸手攔住,陪笑道:「將軍莫生氣,您怎么高興怎么成,您要帶這位爺台進去,都隨您吧!只您得在老爺面前打點幾句,可別說是小人疏了職守。」秦仲海取了一小錠銀子出來,塞在那家丁手里,笑道:「他奶奶的,這么多廢話。」逕自拉著盧雲的手,走入屋內。

兩人剛轉進內堂,忽見一名美婦站在內院,面帶愁容,似在沈思,秦仲海見了那婦人,臉上神色微微一變,腳步便自停下,盧雲知道那婦人必是柳家親眷,若非柳昂天子媳,便是他的女兒晚輩,深夜相見,大是無禮,便也停步。

那女子聽到腳步聲,幽幽地轉過頭來,一見秦仲海,嬌軀登時一顫。

秦仲海彎腰拱手,沈聲道:「秦仲海見過七夫人,只因侯爺深夜相邀,是已冒昧入內,得罪莫怪。」那美婦婀婀挪挪,往前走上幾步,盧雲見這女子明眸皓齒,膚色雪白,雖然有些年紀,但更襯得風情萬鍾,卻是絕代佳人的風范。

那美婦正待說話,柳昂天已然走出書房,道:「仲海還不快快進來,還在這做什么」那婦人見柳昂天出來,逕自轉過頭去,俯身賞玩花草。

柳昂天見到盧雲也在一旁,不由得眉頭一皺,秦仲海察言觀色,笑道:「末將知道侯爺求才若渴,搜羅天下名士,是已帶同盧雲兄弟前來,不過是一片舉才之心,絕無其他。侯爺出將入相,肚里能撐船,想來我這點小小罪惡,侯爺也不會放在心上。」他這番話說出,登時擠住了柳昂天,讓他難以發作,果然柳昂天嘿地一聲,伸出手指,往秦仲海額頭一點,道:「仲海啊仲海!你就是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這百來個朝中大臣,也真只有老夫容得下你!」秦仲海哈哈大笑,卻也不以為意。盧雲看兩人舉止親匿,應是極為相熟。當下柳昂天也不再多說什么,便自行走向書房。

秦仲海見盧雲神色不寧,便自一笑,道:「盧兄弟別發呆了,快快過來吧。」他不容盧雲胡思亂想,一把便將他拉了過來。

眾人走進書房,柳昂天示意二人坐下,盧雲正自遲疑,柳昂天沈聲道:「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夫自來是這個脾氣,既然仲海三番兩次的舉薦你,我便當你是自己人了!我要你坐便坐,不必虛偽客套!」盧雲一怔,稱謝坐下。

秦仲海聽了柳昂天這番話,心下甚喜,笑道:「侯爺賣我這個面子,仲海日後必定報答。」柳昂天嘿嘿一笑,說道:「憑你這小鬼也和我買賣面子,過往你要用什么人,老夫何時干涉過」他擺擺手,算是把盧雲的事一筆揭過。

秦仲海跟隨柳昂天已久,知道他已不再計較,心下甚喜。

盧雲見秦仲海多番推舉,就怕柳昂天不用自己,心念於此,不由得極是感激。

過了半晌,柳昂天喝了口茶,道:「今夜我找你來,為的是一樁大事。」秦仲海哦了一聲,道:「可是為了何大人出使和番這檔子事么」柳昂天搖頭道:「那是朝廷公務,咱們不過是受命護衛,算不上什么大事情。我所說的大事,日後必然牽連天下氣運,茲事體大,不可不慎。」秦仲海聽他說得嚴重,不禁一怔。盧雲也是留上了神。

柳昂天道:「前些日子,老夫座駕正要回府,忽然見到有大批人馬團團圍住王府胡同,老夫見是錦衣衛的安道京在捉拿人犯,本不想干預,但不知為何,那人犯卻往人堆里沖來,楊賢侄奉命護衛,他怕那人沖擾了老夫,便將他擒下。」

秦仲海點頭道:「這事我有聽說過,那逃犯便是伍定遠伍制使吧!」

柳昂天道:「仲海所料不錯,那逃犯正是伍定遠。為了肅觀賢侄拿下伍定遠,雙方因此而起了爭執,後來少林寺的高僧來到,這才止息干戈。」盧雲聽他們說起當日情況,回思那時的驚險,至今仍是不寒而栗。

柳昂天頓了一頓,又道:「待得錦衣衛人眾退去,肅觀賢侄急急向我呈上一些東西,說是伍定遠轉交給我的。我接過東西一看,見是羊皮一張,上頭密密麻麻的寫了好些外國文字。我一見之下,登時心頭大震,知道這東西終於給人掘了出來,江充這批人橫行無阻,終有覆亡無日的一刻!」

柳昂天聲音微微顫抖,可見當時當地,他是何等激動。秦仲海跟隨柳昂天已久,甚少見他這般激亢,心知柳昂天要交代的事情實非小可,他雙眉一軒,問道:「侯爺這話可怪了,不過是區區一張羊皮而已,怎能除去江充這一幫人這實在叫人難以信服。」

柳昂天嘿嘿一笑,說道:「朝廷中稀奇古怪的事,那還少得了嗎倘若這張羊皮平平無奇,江充又何必千里迢迢的派人追查一路從西涼趕到京師來」

秦仲海點頭道:「此事屬下正要請教。」柳昂天聽了這話,忽地嘆了口氣,搖頭道:「唉……說來話長……要談這羊皮的來歷,卻該要從四十年前開始說起了。」秦仲海一愣,道:「四十年前」

柳昂天卻不接口,燭光掩映,照在他老邁的臉上,只見他低下頭去,似有說不盡的回憶追思。

過了良久,柳昂天怔怔地道:「四十年前,我那時不過二十歲年紀,正是英雄少年,比你們還年輕個幾歲,不過老夫蒙先帝寵愛,早已是朝廷的車騎將軍,官拜都指揮使,駐防北疆。」柳昂天說到這里,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似是想起當年的春風得意。秦仲海見了他的神色,自知他在回想少年時的風流事跡,當下也是微微一笑,不加打擾,任憑他呆呆出神。

柳昂天道:「說起昔年往事,當時局面可與現下大大不同。那時北疆太平寧靜,不似這些年來征戰不斷,朝廷所憂者,反倒是西域一帶。」秦仲海嗯了一聲,他這幾年戍守北疆,打了個血流成河,屍積如山,想不到過去朝廷居然與瓦剌相安無事,頗出他意料之外。

柳昂天續道:「其中最令朝廷煩惱的,乃是一個不世出的梟雄,名喚也先。此人野心勃勃,屢次侵擾邊疆,殺傷軍民無數,弄得西疆百里之內全無人煙。朝廷被這人長年滋擾,甚是煩憂,先後派人前去安撫,但使臣都被割去雙耳,痛哭而返。」

秦仲海哦地一聲,道:「這么狂妄那可真該死了!」

柳昂天點了點頭,又道:「先帝看這也先狂妄傲慢,自是震怒無比,接連調兵遣將,開關出征,扎扎實實地打了幾場大仗,只是這也先雄才大略,朝廷派遣出征的幾名大將,竟是或降或死,無一得歸。先帝見也先如此厲害,若要惡斗下去,只怕情勢更加不利,但要言和,咱們先帝乃是性高之人,實在忍不下這口氣。過不多時,終於下了聖旨,命當朝第一武勇的侯允文大都督出征。侯大都督率軍二十余萬,與也先可汗激戰百余合,這場大戰打得天地變色,史稱玉門關之役。」

秦仲海奇道:「玉門關之役我怎么沒聽說過」

柳昂天輕輕嘆了一聲,續道:「侯大都督率軍血戰,雙方打了半年,最後在玉門關外展開一場生死斯殺,這場野戰足足打了七天七夜之久,也是天奪其魄,也先可汗居然以寡擊眾,擊破了侯大都督的陣勢,侯大都督力戰不敵,兵敗自殺,二十萬大軍盡遭屠戮。」

秦仲海心下嘻笑,暗罵道:「難怪我沒聽過這場大戰,原來敗得如此之慘,無怪朝廷要遮掩了。嘿嘿,都說本朝今日這許多廢物是從何而來原來早在三十年前就雲集朝廷,先皇要一次找齊這么一大群無用廢人,也真難為了他。」

盧雲轉頭一看,見秦仲海臉帶笑意,一時猜不透他何事莞爾。

柳昂天沒注意他二人神情,道:「侯大都督死後,先帝見情勢大壞,不敢再開關出戰,便改攻勢為守勢,每年增援西疆,建造碉堡防御。只是也先用兵如神,雖有大軍鎮守,依舊侵擾不斷,幾年來不斷攻破關卡,殺人斬首,可憐了千萬將士葬生異鄉,死於蠻族之手。到得後來,只要是朝中大將,任你勇猛無敵,英雄蓋世,一聽要調至西疆前線,莫不震恐,那時的玉門關,真可比鬼門關還可怕哪!」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可惜我生錯時辰了,要是在那時候,我定然第一個請調西疆。」

柳昂天呸地一聲,罵道:「無知小兒,言語間這等狂妄!」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英雄豪傑,本該戰死邊疆,那才是痛快之事,我豈是那些貪生怕死之輩可比」

柳昂天不去理他,自顧自地道:「眼看也先日益坐大,幾番侵略騷擾,我朝君臣卻無法抵御外侮,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強敵肆虐。先帝心中難過,自覺對不起列祖列宗,每日里不斷自責,他原本甚是開朗豪邁,幾年煩憂苦惱下來,竟然變得郁郁寡歡,時時悲聲嘆息。一次西域鄰國來使,提到也先二字,先帝手上的酒杯居然無故掉落下來,打得粉碎,滿朝文武無不震動。眾臣見皇帝憂懼悲痛,卻不能絲毫分憂,莫不痛心疾首,從此朝廷上下,都以西境安寧為第一要務。」

說到這里,柳昂天的臉上現出了一絲光輝,微笑道:「就在群臣束手無策之時,京城里來了一個年輕人,傳聞此人以前是個道士,學有武藝法術,後來不知發生了何事,他忽地決定還俗。這人丟下閑雲野鶴般的歲月,獨自闖盪到京城來,立志轟轟烈烈地干下一番大事業。」

秦仲海哦地一聲,道:「聽了這許久氣悶的話,可終於來了個好樣的。」

柳昂天續道:「此人萬里迢迢,赴京趕考,也是因緣際會,英雄當起,是年此人大魁天下,高中了一甲進士狀元。那年甫一放榜,滿朝文武無不震驚,人人都稱荒唐,誰知我朝的狀元竟叫一個道士出身,名不見經傳的人取了去。更奇的是,那人在金鑾殿面見聖上之時,先帝見他骨格清奇,又知他練過武藝,便叫他露個兩手,原本以為是玩笑話,誰知那人談笑自若,只手便舉起殿前石獅子,縱躍飛奔如常。

「這下驚動了百官,一眾文臣都當他怪物一樣,避之唯恐不及,武將也因他是科考中舉,不願與他太過親近,到得後來,連那年閱卷的主考官也不願保薦此人。俗話說得好,朝中無人莫為官,眼看滿朝文武涼薄至此,那人在朝中無親無故,就這樣給送去翰林院編修史籍,可憐他一身武藝,便要給終身埋沒了。」秦仲海情知世情如此,只得嘆息一聲。

「也是老天有眼,一日機緣巧合,先帝駕臨翰林院聽講,無意間竟與這人閑聊起來,先帝自從侯大都督慘敗之後,每日里讀的都是兵書,無論是太公韜略還是孫子兵法,都能朗朗上口,那日先帝與此人聊得興起,便向他垂詢幾處兵法難題,那人胸有成竹,侃侃而談,竟使先帝嘆服不已,對他是推崇備致。不到一年,這人便被調到兵部,官拜左侍郎。同年西域再度大亂,金鑾殿中先皇征召名將迎擊,滿朝文武噤若寒蟬,竟無一人敢答,皇上大失所望之時,座下兩人躍眾而出,大呼某願往!一人便是那名英雄了,另一人嘛……」

盧雲猜到柳昂天的心意,微微一笑道:「另一名英雄,想來便是老爺子了。」

柳昂天哈哈大笑,道:「不敢,正是區區在下!」

秦仲海笑道:「侯爺英雄蓋世,當朝除你之外,還有誰敢這般玩命,拿富貴榮華開玩笑」

柳昂天嘿嘿一笑,道:「你當我是亡命之徒嗎」

秦仲海問道:「聽侯爺一路說來,我卻是滿頭霧水,究竟那人姓啥名誰,怎么朝中從來不見這號人物」

柳昂天臉上閃過一絲陰影,苦笑道:「這說來話長了……唉……有些事還是不說也罷,此人後來官拜武德侯,咱們便這般稱呼他吧……」

柳昂天說到這里,忽往秦仲海凝視而去,臉上閃過一陣奇異的神情,但只一瞬間,便又寧定如常。只聽他他續道:「那時先皇見我們兩人膽氣豪勇,應允西征,心里很是高興,便拜他為征西指揮使,我為總兵大將,兩人各率五萬大軍,急急往西疆而去。」

秦仲海摩拳擦掌,道:「侯爺親征西疆,想來定是精彩絕倫了!」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也是我二人命中該發,自到西域之後,我與武德侯並肩作戰,與也先部將交戰五十余合,莫不大獲全勝,奪回不少失土。我朝聲威之盛,直比漢唐之時。先帝大喜過望,對我二人大加封賞,勒封武德侯為征西大都督,再封我為征北大都督,兩人自此一守西境,一防北疆,那時朝中朋友捧我們的場,都說,西霸先、北昂天!。咱們兩人就這樣過了五年好時光。」

秦盧二人遙想當年的英雄事跡,都是神往不已。只恨生不逢時,沒能趕上那天地震湯的時代。柳昂天見他們面帶欽羨,自也知道他們心中所思,他點頭微笑,道:「有為者亦若是,你們年輕人好生奮發,將來也有這么風光的一天。」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那也要有這般強勁的對手才成啊!那瓦剌雖然凶狠,卻與也先差得遠了。」說著竟是唉聲嘆氣,好似惋惜不已。

柳昂天續道:「自我與武德侯主事以來,也先可汗的氣焰已然大打折扣,版圖更是縮小不少,一年關外大雪,氣候變得酷寒異常,也先軍民死傷慘重,牲口流離失所,泯王爺見天賜良機,便極力勸諫,要先帝御駕親征,一眾文臣都是大加附和。」

秦仲海驚道:「御駕親征!那可不是小事啊!」

柳昂天揮了揮手,要他別打岔,又道:「咱們先帝一心雪恥復仇,聽了他弟弟的說話,自是興奮異常。可這御駕親征豈同等閑,只怕耗費國力至鉅,我與武德侯自是反對,都勸先帝打消念頭。誰知卻有人告了我們一狀,說我與武德侯兩人想要獨占功勛,就怕先帝奪了我們的風采。這道奏章上來後,先帝對我倆雖未加以責備,但也不甚高興,對我等大為猜忌。」

柳昂天又道:「我與武德侯明白人言可畏,只好噤若寒蟬,不敢多言。是年二月春,先帝終於決定御駕親征,他自率六十萬大軍,朝中猛將百余員,點將台前賜下御酒,誓言踏平西疆,生擒敵酋。

「武德侯見先帝執意親征,便毛遂自薦,自請為前軍先鋒,為六十萬大軍開道,只是朝中小人對他頗為忌憚,深怕他輕易擊破敵寇主力,一人獨占功勞,都不願他同行。武德侯深怕皇帝有失,自是不依,眾臣為此爭執不休,都是好生不快。最後先帝聖裁,命武德侯隨軍同去,但不得擔任先鋒,改為後部防守,鎮守玉門關,未得聖上指示,不可擅自出關接戰。眾臣還覺不足,都怕武德侯另逞奇兵,別有計謀,便派了一個叫江充的軍官監軍,就怕武德侯自行離關建功。」秦盧二人聽到江充的名字,都是「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柳昂天面色凝重,道:「這道誥命很是詭異,想那江充不過是個校級小官,怎可去監督朝廷大臣有人為此請問皇上,他卻說這是泯王爺的意思,要我輩多加忍讓。」

秦仲海皺眉道:「泯王爺到底這人是誰」

柳昂天拱手道:「泯王便是先帝的親兄弟,當今的聖上。」

秦盧二人啊地一聲,都是吃驚不已。

秦仲海問道:「這次御駕親征,侯爺沒跟著一起去嗎」

柳昂天搖頭道:「那時有人向先帝建言,說怕北方瓦剌趁機偷襲我朝腹地,先帝便命我駐留北方,嚴加防范。我雖想抗命,但有武德侯的前例在先,先帝如何能容我放肆當場便把我送去放馬牧羊了。」

秦仲海嘆道:「這些人心胸狹隘,真個成不了大事。」柳昂天面露苦笑,道:「這也不能全怪他們。那時我年少氣盛,平日里從不讓人,遇上這些妒賢忌能之輩,若不給送去充軍,還能如何」他說到這里,轉頭便往盧雲看去,說道:「咱們盧賢侄的脾氣也是不小,幾與老夫年輕時一個樣,日後若還不知收斂,只怕將來有得苦頭吃了。」

盧雲心下一凜,道:「盧雲必會反省,請侯爺放心。」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侯爺你脾氣雖烈,還不是干得這么大的官怎么職位一做得高,便今是昨非起來了」

柳昂天略有不悅,鎮道:「我自教訓年輕人,你插什么嘴你這小子也是不學好的東西!平日里滿口粗話,衣衫不整,一股腦兒的粗魯骯臟!你不去給我好好反省反省,還敢來頂嘴胡說!這像什么樣子!」

秦仲海嘿嘿乾笑,跟著向盧雲做了個鬼臉。他跟隨柳昂天已久,兩人情感深厚,說話間絕少顧忌,無論是出言頂撞,還是疾言痛斥,都不曾傷了真感情。

柳昂天喝了口茶,降了火氣,又道:「此次御駕親征,兵多將勇,足足六十萬大軍壓境,光是載運糧食的車馬,綿延便達百里。眼見皇帝親臨前線,三軍將士個個精神抖擻,莫不希望能在御前耀武揚威,日後名震天下,絕非昔年愁眉苦臉的模樣。消息傳出,也先大吃一驚,知道亡國滅種的大禍便在眼前,他降尊屈就,星夜遣人求和,著實向先帝討饒。先帝意氣風發之余,如何願意饒過這多年宿敵當場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命人割下使臣的兩只耳朵,將他亂棒打了出去,自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

秦仲海哈哈大笑,說道:「痛快!痛快!」

柳昂天道:「先帝有意一舉盪平也先,將之滅國,眾將私下衡量局勢,都覺此次親征必勝,就算不能一舉消滅也先,也能使其元氣大傷,幾年內不能興風作浪。那時兩國的形勢高下如何,便三歲小兒也知道。也先見大勢已去,亡國便在眼前,索性盡起舉國之兵,合計二十萬大軍,准備轟轟烈烈地決戰一場,絕不輕言投降。

「兩軍交戰,我朝勢如破竹,接連打了好幾個大勝仗,大軍兵臨城下,直殺到也先都城之外十里處。也先見亡國無日,只有冒險出城野戰,要與先帝來個困獸之斗。只是雙方強弱實在太過懸殊,也先雖然驍勇善戰,但僅憑一己之力,如何抵擋六十萬大軍攻勢激戰三日三夜之後,也先終於不敵,親衛部隊慘遭我朝大軍沖破,眼看性命危急,也先可汗竟爾棄國而去,獨自帶著兩萬殘部敗逃。」秦盧二人拍手叫好,都覺痛快至極。

柳昂天又道:「那時先鋒大將見也先可汗落單,心中登時大喜,立即帶隊追殺過去,只要能將也先可汗生擒回來,那可是名標青史的大功勞。誰知便在這個緊要關頭,竟然來了個混帳之極的跳梁小丑,在其中興風作浪起來。」

秦仲海笑道:「興風作浪的小丑侯爺說得是江充么」

柳昂天搖頭道:「那倒不是,江充那時只是玉門關的一個監軍,那時的他無權無勢,不過是泯王的一個客卿,想要玩上這等把戲,那還差得太遠了。」

秦仲海奇道:「不是江充,卻又是什么人莫非是劉敬么」

柳昂天搖了搖頭,道:「那人說起輩分,可比這些人高多了。他是先帝平素最為寵信的宦官,名叫王英。」

秦盧二人搖了搖頭,都未曾聽過此人的名頭。

柳昂天續道:「這王英仗著先帝平日里的寵愛,竟在緊要關頭里亂傳聖旨,要那先鋒大將立時回營,就怕他搶了頭功。那先鋒大將如何不知王英那點心眼,還不就想便宜自己人那大將是個烈性之人,性子甚是執拗,王英越是怕他搶了功勞,他偏偏追趕得越急。王英見情勢不妙,趕忙派出他的義子率軍追出,想先一步追上可汗。」

秦仲海久任軍職,深知這等搶功之事,臉上神情甚是不屑。

柳昂天道:「這兩路人馬在戰陣上你推我擠,互不相讓,都怕對方搶了功勞,但王英的義子甚是庸懦,豈能與能爭慣戰的老將爭先雙方趕了幾里路,王英義子便已墜後,眼看那大將已然追上也先可汗,他一馬當先,沈肩彎腰,便要將可汗生擒上馬,立下不世奇功。

「就在這當口,王英的義子心下不忿,居然命人放箭,卻是朝那先鋒大將射去,他心狠手辣,下手毫不容情,登時將那大將連人帶馬射成刺蝟。可汗見機不可失,慌忙間便沖入小徑,逃個無影無蹤。」秦仲海與盧雲同時啊地一聲,只覺那王英義子狠毒卑鄙至極。

柳昂天嘆了口氣,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先鋒大將無辜慘死,他手下將士自是憎恨憤怒,立時反戈相向,猛朝王英義子殺去,兩路人馬形同拼命,便在敵陣前斯殺起來,一時間只打了個昏天暗地,血流成河。也先可汗死里逃生,見我軍行為荒唐透頂,啞然失笑之余,立即整兵回殺。那兩方人馬正自相互殘殺,如何能應付可汗的攻勢登時被殺得屍積成山,大敗虧輸。」

秦盧二人連連搖頭,秦仲海更是大怒不已,罵道:「操他奶奶!宦官誤國,莫此為甚!」

柳昂天輕嘆一聲,道:「王英義子武藝雖低,但逃命功夫卻十分了得,他丟盔棄甲,獨自逃了回去,加油添醋的在先帝面前胡說一番,竟把事情黑白顛倒了講,先帝不暗軍務,聞言大怒,待得那先鋒大將手下殘部歸來,竟將他們盡數處死,這一來離心離德,眾將齒冷,士氣更是低落。也先可汗探查情報,知道我朝將帥不和,便趁機大撈好處,他查知幾名大將向來是王英的死對頭,便分兵包圍,全力猛攻。王英雖然近在咫尺,但他心機深沈,意圖借刀殺人,居然視若無睹,幾名大將向皇帝告急,都被他隱瞞軍情,將告急文書焚毀。一時間敵寇接連得勝,幾名大將慘遭圍剿,莫名其妙的戰死沙場。」秦仲海低頭咒罵,眼中似欲噴出火來。

柳昂天又道:「我朝兵馬雖有六十萬之眾,但麾下各將獨自應戰,便不過區區三五萬之數,反倒變成以寡擊眾之勢。王英借刀殺人,借著也先可汗之手,連除好幾個心腹之患,自己一邊胡亂上報軍情,將先帝蒙在鼓里。到得後來,我朝大軍已然三去其二,原本六十萬大軍,經此死傷折損,僅余下二十萬人不到,已無絲毫優勢可言。王英雖是狂悖無恥之徒,但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他見勢頭不妙,便想與殘余眾將修好。只是到了這個田地,眾將對他早已深惡痛絕,無人願聽指派。王英氣得跳腳,但也無計可施。

「也先見機不可失,趁著我朝將士相互仇恨之際,連忙集中大軍,朝王英主力攻去,眾將有意袖手旁觀,竟無一人發兵去救,眼睜睜地看著王英慘遭包圍,眾人心下暗叫痛快,都恨不得王英被殺。這王英囂張一世,卻沒想到有這般下稍,真可說是報應循環,屢試不爽了。

「待得也先得勝,處死王英之後,此時先帝身邊才無人隱匿軍情,眾將夜奔帥營,跪地痛陳王英之非,先皇方知真相如何。他眼見情勢惡化至此,想不到原本必勝之局,竟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悔痛之余,君臣抱頭痛哭。」秦盧二人嘆息一聲,都是挽惜不已。

「眼看情勢危急至此,也先可汗不斷挑釁,先帝自也豁了出去,他親自上馬督軍,決意與之一決死戰。葫蘆谷外一場大戰,兩國君主各率二十萬大軍火並。只是到了這個時候,先帝雖想彌補大錯,但軍心已亂,敗象早成,實在無力回天。數日之間,就傳出我方大軍慘敗的消息。」

秦仲海顫聲道:「終究還是輸了嗎」

柳昂天嘆了一聲,道:「武英十五年秋,先帝御駕親征慘敗,流言傳出,玉門關首當其沖,一時人心惶惶,不知所措。當時玉門關大將便是武德侯,守軍雖只三萬余人,但武德侯自恃兵法高明,武藝淵深,卻是絲毫不懼,他聞訊之後,便要開關出征,前去營救先帝。誰知此時江充卻表反對之意,他以未得先帝聖旨為由,竟爾抗拒出兵。武德侯狂怒不已,但先帝命這人前來監軍,他若是公然反抗,那便是叛國反亂的大罪,眼見江充如此迂腐曲解,武德侯卻是毫無辦法。余下幾名將領也是貪生怕死之輩,一見兩方強弱懸殊,自是希望躲在關內,不要前去犯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