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披羅紫氣(1 / 2)

英雄志 孫曉 9961 字 2021-02-24

伍定遠出得天山,想起與楊肅觀等人的約定,要在元宵之夜會集西涼,他進洞已久,早不知時日,只怕錯過了與眾人會合的時辰,當下急忙起身,連夜趕路而去。

路上想起艷婷尚在卓凌昭手中,伍定遠不禁心情煩憂,不知昆侖山眾人是否會對她不利。那艷婷說來不過是個孩子,與昆侖諸人毫無仇怨,只盼卓凌昭念在自己宗師身分上,別去為難她一個小小姑娘。

行出十來里後,慢慢真氣發動,洶涌澎湃,似是用之不盡,取之不竭,體內好像脹得快炸開一般。伍定遠提起真氣,往前縱出一大步,身子立時飄出兩丈遠近,他人在半空,又是一個大步跨出,如此接連不息,竟然快逾奔馬。

奔出半個時辰後,竟覺得有些收不住腳,臉上更是勁風撲面,如同刀刮。伍定遠心下駭然,只覺體內隨時隨地都是暖烘烘地,真氣可說強韌已極。照這個模樣看,只怕自己已有一甲子以上的深厚功力,這天山密藏的武功果然非同凡響。

路上歇息時,伍定遠取出洞中攜出的秘笈,細讀之下,才知這「披羅紫氣」的大威力,遠在自己的想像之上,至於那練功法門,更是怪異難言,世間絕無第二套武藝足以相比。

只見練功總則上寫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勞苦心志,毀其發膚,是已欲成神功真龍,必先五內俱焚,去心、壞腎、破膽,以孕神胎,無肝無脾,則隨心所欲矣。」這段話令人目瞪口呆,伍定遠雖已熬過種種苦難,讀到此處,還是打從心里寒起。

原來這「披羅紫氣」的練功法子怪異奇特,絕不同於世間任何武學,一般練功多由苦練修行而成,不是練內力,便是習拳腳,乃是由內生外,靠的是自己的能耐。但這「披羅紫氣」卻大大不同,練功者需以種種奇門毒葯秘方浸泡,以之改變體質,靠的純粹是外力,與練功者並無太大關連。

也是為了轉化體質,那開辟山洞的前輩才設下「冥海」一關,讓人泡爛肌膚,暴露內臟,好使「伏羲寶池」、「女媧天酒」的效力加大,如此一來,練功者方能「得仁心」、「治義肝」、「發信腎」、「取智脾」、「獲勇膽」,以之鍛造全身臟腑,終得「神胎寶血符天錄,一代真龍海中生」的最高境界了。

只是這「披羅紫氣」並非人人可練,若體質不當,機緣不巧,定會死於半途,非但練不成神功,反為葯酒所害。正是為此,那總則上開宗明義地寫著:「凡人一生,披金羅紫,皆命也。成此神功,全仗天命。習功者若非四柱同命、抑或三奇蓋頂之人,必死無葬身之地。戒慎、戒慎。」

照此看來,伍定遠能成此神功,一半靠的是天生的命數機緣,一半靠的是自己的膽識,若無種種巧合,自己絕無可能破解難關,成為那「一代真龍」了。只是卓凌昭千想萬想,卻怎么也想不到天山武學竟是這般練法,倘若要他跳湖自盡,恐怕打死也不願意吧

伍定遠看著那本「披羅紫氣」,自知若是依法習練,便能將真氣越練越強,招式越練越精。只是他那條泛紫的右臂卻仍不聽使喚,運使真力時更會泛出一股磷磷紫光,隱隱有著劇烈無比的毒性,這傷是給地底怪蛇咬出來的,書上不曾詳載,只不知是否會妨害自己練功。

伍定遠看著自己的右臂,心道:「我這手臂上的毒傷好生厲害,不知毒性是否還在會否傷了我的身子」他皺眉苦思,頗為擔憂,但既然身上毫無中毒之象,行止舉動時更有神清氣爽之感,也就不再理會了。

伍定遠急於與楊肅觀等人會合,便連夜趕路,直奔了幾個時辰,只見天際漸漸泛白,清晨的沙地上結了淡淡的冰霜,放眼望去,偌大的平原都攏在破曉的濃霧中,倍覺朦朧。此時他已奔出兩個多時辰,但仍感精神奕奕,絲毫不覺疲累,腳下更如騰雲駕霧,風雷電掣之際,身周景致無不倒飛而過,恐怕比世間最快的千里馬,都還要再快十來倍。

又行了一陣,隱隱約約見到前方有一處牌樓,極目望去,只見牌樓上題了有字,見是「玉門關」。

伍定遠心下一驚,暗道:「我這一夜居然趕了幾百里路這怎么可能」

他去時被昆侖山高手押在車中,足足乘了十余日的車馬才抵達天山,誰知回程時僅用了區區一晚,他看著自己的雙腳,心中的駭異直是難以言喻。他呆了半晌,這才朝關內行去。

伍定遠走到關隘不遠處,自知身穿龍袍,決計不能貿然入關,當下便摸入一旁的民家,想要偷出衣衫換上,誰知才走到門口,便給一名挑水老漢撞個正著。

伍定遠正要閃開,卻見那老者嚇得魂飛天外,驚聲道:「這……這是皇帝啊!」當場下跪道:「小民叩見皇上!」

伍定遠駭然失笑,道:「我……我不是皇帝……」

那老漢往兩旁張望一眼,低聲道:「原來皇上是微服……那個龍袍出巡,皇上放心,小民不會出去亂說的……」

伍定遠尷尬一笑,道:「我……我真的不是……」

那老漢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這些我都懂,我不會說出去的。」說著又道:「皇上是來找樂子的,還是走失了什么妃子啊」

伍定遠心道:「看來遇上了個怪人,我可趕緊脫身才是。」他輕咳一聲,道:「我……我是來借衣服的。」

那老漢哦地一聲,道:「原來皇上嫌龍袍穿起來難受,想要換一身衣衫穿啊!」

伍定遠喜道:「正是,老漢可有衣物借我。」

那老漢心道:「難得遇上皇帝,總要敲個竹杠才是。」當下道:「借是沒什么難的,可老頭我總要有個回報。」

伍定遠眉頭一皺,道:「老兄要啥樣的回報」

那老漢心道:「老子我一不會讀書,二不會做官,難得遇到皇帝,還是討個皇親國戚的身分好了。」當即陰側側地道:「我家有個閨女,三十歲還嫁不出去,拜托皇上了。」

伍定遠心下一驚,忙道:「這怎么使得你可別亂來。」誰知那老漢已然喊了起來:「桂花啊!別睡啦!有大事啊!你快起來看啊!」他喊了一陣,只見一名蓬頭垢面的女子沖了出來,揉著眼道:「爹,什么事啊有小偷么」

那老漢指著伍定遠,大叫道:「皇上來啦!」

伍定遠見那女子血盆大口,雖不至青面獠牙的慘狀,但也是難得一見的無鹽,只嚇得屁滾尿流,全身冷汗狂冒。天幸那女子見了伍定遠,只是上下打量幾眼,一臉狐疑地道:「這人看起來笨頭笨腦的,真的是皇上么該不會是戲台上的戲子逃班了吧」

伍定遠心中一寬,想道:「好險!這女子對我沒意思。看來可以借件衣服穿了。」

誰知那老漢道:「自古皇帝都是長得一幅笨樣子,不然怎么當皇帝你快別啰唆了,快上去跪拜啊!」

那女子咕噥一聲,便自向前跪倒,口中亂叫道:「民女桂花,參見萬歲爺。」

那老漢拉住伍定遠,笑道:「皇上快來歇息,你倆好過以後,我便是國丈了……」說著將伍定遠拉進卧房里,便要替他寬衣解帶。

眼看那女子已然沖進鋪被,跟著裂開血盆大口,對伍定遠媚笑道:「看萬歲爺傻頭傻腦,身子骨卻是強壯,來!讓臣妾好好服侍你吧!保管你銷魂蝕骨,馬上忘了三千佳麗啦!」

饒他伍定遠練成蓋世神功,聞到那女子口中的大蒜氣味,又見了她的海碗大嘴,此刻也是兩腿颼颼發抖,他大叫一聲,猛地點中那老漢的穴道,跟著開始扒他身上衣衫,那老漢驚道:「皇上怎么了莫非不愛閨女愛老漢」

伍定遠虎吼一聲,也將自己的龍袍脫了下來,露出一身結實強壯的筋肉。

一旁那閨女大怒道:「你這兔子,枉自練了一身鐵打筋骨,誰知不是男人!」說著便要沖來撕打。

那老漢喝道:「桂花不要亂來!」跟著陪笑道:「皇上愛這調調也成,老漢雖老,卻還是老而彌堅,您要上下左右都成,便是前後翻轉,老漢也可以搏命一試……」他還待要說,只見伍定遠已然抱著他的衣衫,瘋狂飛奔而去。

經此一事,伍定遠更加明白天有二日的可怕,倘若武英皇帝仍在人世,不免引起天地偌大的紛爭,天幸此人已死,否則不知要惹出多少禍患。

伍定遠穿好衣衫,此時方在黎明,來往行旅不多,玉門關守軍尚未開城,伍定遠行到關下,左右探看,想找條進關的方便之路,正看間,忽聽後頭一人喝道:「你是干什么的!怎么在此地徘徊」伍定遠回頭一看,只見一名軍官帶著十來名小卒,正對著自己戟指喝問,想來這些人是在此地巡邏的守軍。

伍定遠抱拳陪笑道:「在下是西域回來的客商,只因趕路趕得遲了,沒想到誤了進城的時光,是已在此逗留。還請諸位行個方便,讓小可早些進城。」

那軍官冷冷地道:「原來你想要進城啊!隨我來!」

伍定遠忙道:「多謝軍爺。」便隨那軍官行去。走不到三步,兩旁軍士忽然伸手將他架住,另一名小卒更伸手入懷,在他身上掏掏摸摸。

伍定遠驚道:「在下是尋常百姓良民,大人此舉何意」

那軍官獰笑道:「我管你是誰便是皇帝老兒來此,也要交上一百兩白銀,這叫做過關性命錢哪!若不是咱們日日夜夜在此看守,你們這些該死的老百姓哪來的好日子過」

伍定遠心中暗暗叫苦,他先前落在昆侖山手中,身上物事早已被人搜走,此刻身無分文,卻要他如何行使賄賂

眾小卒搜了一陣,說道:「這人身上沒有銀兩,只有他奶奶的一本書!」說著遞給那軍官,伍定遠心中暗暗叫苦,那書不是平常的物事,乃是天山中帶出的「披羅紫氣」,自己一身武藝全著落在上頭,豈可任人拿走

他正自盤算對策,只見那軍官已將書本接過,罵道:「死窮酸,連一兩銀子也沒有,居然還敢自稱是生意人,老子看你定是敵國的奸細!」說著往書皮看了一眼,又罵道:「披羅紫氣老子披你奶奶個頭!要帶書也帶本圖文並茂的玩意兒,這算是什么狗屎!」大怒之下,便要把書本撕破。

伍定遠忙道:「這書是要緊東西,大人萬萬撕不得!」

那軍官獰笑道:「死東西,還敢啰唆!」說著用力一扯,便要將書本撕開。

伍定遠大喝一聲,兩手使勁,猛地往後一振,那兩名小卒原本拉住了他的臂膀,只聽轟地一聲,兩人的身子如同爛稻草般,遠遠地飛了出去,跟著腦袋撞在牆上,有如爛泥般地癱在地下。

那軍官一驚,喝道:「大膽狂徒,你膽敢拒捕!」抽出腰刀,便往伍定遠腦門砍落,伍定遠見他這招凶狠勁急,心道:「你不過是要些銀錢,與我又沒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出手就是殺招」

他有意教訓那軍官,當下落手也不容情,一招「開門見山」,右拳猛往那軍官鼻梁打去,這招拳法甚是常見,便是小孩也識得,那軍官罵道:「死小子!」跟著側頭躲開,誰知一股勁風刮來,味道腥臭無比,那軍官氣息一滯,頸子竟然動彈不得,伍定遠的拳頭便從那人臉頰擦過,只聽「啊」地一聲慘叫,那軍官滾倒在地,呼號不已。

伍定遠冷冷地道:「你莫作死,快快站起來吧!」那軍官只在地下打滾,哀號不斷,一旁小兵見狀,嚇得四下亂竄,各自逃命去了。

伍定遠眉頭一皺,將那軍官揪起,卻見他已然一動不動,伍定遠掄起拳頭,作勢欲揮,喝道:「大膽貪官,你快快帶我進關!」卻見那軍官的腦袋只剩下了一半,余下的一邊已然爛去,有如被強酸腐蝕一般,連頭骨都露出來了,伍定遠大吃一驚,心道:「又來了!我這拳不過是輕輕一打,怎能有這般威力生出」

原來方才那拳這么一擦,居然已將這名軍官活生生的毒死,另兩名小卒給他手臂力道一震,也已撞牆而死。伍定遠暗暗心驚,知道自己的武功已然高不可測,日後出手之時,可要留下三分余地,否則定會殺生太過。

忽聽後頭無數軍士叫喊道:「奸細在這里,快把他抓起來。」卻是方才散逃的兵卒引人過來。

伍定遠不願與之纏斗,他看著城牆,心道:「以我此時的武功,說不定可以一舉越過這座城牆。」當下伸足出去,奮力往牆上一點,只聽碰地一聲大響,牆上的磚石竟給他一腳踢癱,陷出一個深洞來。

伍定遠心下駭異,他放輕腳步,只用了二成真力,輕輕地往牆上輕輕一點,饒是如此,身子還是飄飄凌空,猛往城上飛去。待到力盡之時,伍定遠伸腳再點,又往上飛去五丈有余,已如幽靈般飄上城頭。

下頭軍士見他武功高強若斯,都已驚得呆了,眾人抬頭仰看,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城上守軍見伍定遠飄身上來,更是嚇得屁滾尿流,紛紛慘叫,霎時四散奔逃,跑得無影無蹤。

伍定遠看著空無一人的城頭,不禁微微搖頭嘆息,想不到這西疆第一等的關隘要塞,軍紀竟然敗壞至此,守軍更是不堪一擊。

他飛身下關,便往西涼方向急奔,路上找人問了,此時已是正月十七,他與楊肅觀等人約好十五相見,雖然馬不停蹄的趕路,還是晚了兩日。伍定遠心知他們必是朝華山而去,倒也不感心急,只是艷婷還在江充一干人手里,倒是件麻煩事,眼看一時無法與楊秦等人會合,索性便緩緩而行,也好打量情勢。

又行了兩日,已近涼州城郊,伍定遠身子雖不疲累,卻已又飢又渴。他見到一旁有間客店,連忙搶進,跟著要了兩張面餅,一壺白酒,便即張口大嚼。他這幾日都在路上采摘野果,不曾好好吃上一餐,這頓飯只吃得香甜無比,不一會兒,便已吃干喝盡。

伍定遠舔了舔嘴,還想再要些吃食,忽地想起囊中羞澀,金銀都給昆侖山搜去了,卻是一文錢也無,他面色一變,尋思道:「這可該怎么辦難不成要吃白食么」轉念又想道:「我舊日是此地的捕快,便賒他一頓,那也算不上什么。」當下又要小二送上吃喝的來。

一旁掌櫃的見他伸手往懷中一摸,跟著臉上變色,已然看出他身無分文,誰知他還大聲叫道:「小二,給我切盤牛肉來,再加兩張面餅。」

那小二答應一聲,從後廚送上菜餚,那掌櫃冷笑一聲,將小二攔在道中,喝道:「慢點送!」他哼了一聲,往伍定遠這桌走來,冷笑道:「這位客倌,咱們是小本生意,請您先結了帳,會了鈔,這再吃喝不遲。」

伍定遠道:「我今日手頭有些不便,回頭再補給你。」

那掌櫃道:「客倌啊,莫說我們小氣,你手頭既然不便,為何又來吃食小店向來有個規矩,從不施舍乞丐。還請你趕緊付錢吧!」

伍定遠聽他說得難聽,當下面色一沉,道:「我舊日是西涼城的捕快,朋友舊識不計其數,絕不會在此白吃白喝,你只管送上菜餚,我回頭便送錢過來。」

這種自吹自擂的說話,那掌櫃一日里怕沒聽上百回,當下笑罵道:「你若是西涼捕快,我還是甘肅的提督哩!我管你是官是民,有錢便是大爺,沒錢便別來吃喝,休在我這里賒上一頓半頓的。」

伍定遠給他數落一頓,不禁面色尷尬,尋思道:「現下我身無分文,卻要如何會鈔,難不成大搖大擺的走開么」

昔日里他最是痛恨這種白吃白喝的勾當,若有下屬干了這等惡行,他定會重重責罰,此時他雖已不是捕快,卻也不願壞了自己昔日的規矩,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那掌櫃道:「這位大爺,方才您吃的酒飯共是一錢銀子,請您快快付吧!」

伍定遠伸手掏摸,卻良久摸不出半文錢來,只見那掌櫃的臉色越來越是難看,伍定遠把心一橫,暗道:「說不得了,今日權做一回流氓。」

他正要轉身逃走,忽見一名女子走了過來,塞了只金元寶在那掌櫃的手里,嬌笑道:「十兩黃金給你做飯錢,這夠了么」

其時金貴銀賤,這十兩黃金足足抵得上三百兩白銀,那掌櫃的大喜道:「夠了!夠了!便買下我這間小店,那也是綽綽有余!」

伍定遠頗為訝異,抬頭望去,只見那女子媚眼流波,嬌笑橫媚,卻是那女魔頭百花仙子,伍定遠猛見此女,一時心下大駭,當場跳了起來。

忽然一人舉刀架住他的脖子,冷笑道:「你乖乖坐下,咱們等了你好久。」這聲音說不出的難聽冷峻,卻是錦衣衛統領安道京。

伍定遠依言坐倒,偷眼望去,只見九幽道人、番僧羅摩什等人各站一旁,約計有十來名好手。

遠處一張八仙桌上坐著兩名漢子,一人滿臉的精明強悍,臉上蓄著短須,正是十八省總按察、太子太師江充。另一人身材修長,滿臉斯文氣味兒,卻是昆侖掌門「劍神」卓凌昭。眼看卓凌昭與江充低頭飲酒,見了伍定遠,面上神色一如平常,似乎早已料到他會生離神機洞。

只見眾人穿著尋常商賈客商的服飾,裝做了百姓的模樣,但臉上卻有倦容,想來眾人快馬加鞭、風塵仆仆,才在區區兩日內趕到涼州。

伍定遠心下只是叫苦連天,怪自己沒能小心謹慎,進店時不曾察看可疑人等,終於還是著了道兒。

卓凌昭笑道:「伍制使命大啊!那冥海這般毒性,居然沒傷你一點皮毛,天山的神功當真了得啊。」言語間卻是無比艷羨。

江充也是一嘆,道:「命好運好身好,到老榮昌。伍制使果然是三奇蓋頂之人,了得,了得,真個成了一代真龍哪。」

伍定遠聽他這么一說,不禁極為訝異,但轉念一想,江充既能看出自己面相的特異處,對天山的武學淵源定然詳熟,自能說破自己的武功來歷了。

伍定遠也是老江湖了,眼下雖強敵在側,但自己有「披羅紫氣」護身,那也不必示弱。他想探聽艷婷的消息,當下微微一笑,道:「托兩位大人的福,在下才僥幸逃過一死。說來還要多謝兩位。」

此話鎮靜異常,全不同伍定遠往日愁眉苦臉的模樣,眾人都是一奇,不知他既已落入敵人掌握,居然能泰然若此實叫人驚疑不定。

江充雙眉一軒,大笑道:「伍制使說的是,若不是咱們有緣,伍制使也不會因禍得福,獲傳一身神功了。說來大家正是一家人哪!」只聽他哈哈大笑,又道:「只是咱們兩家這般親近,兄弟若沒金銀使喚,怎不吩咐一聲哥哥我什么沒有,便是孔方兄最多。」他使了個眼色,一名好手連忙取出兩只重重的金元寶,送到伍定遠的面前。

伍定遠知道他們有意拉攏自己,便不動聲色,淡淡地道:「大人若是有意款待在下,何不把我頸上的刀子撤下。」

此時安道京兀自舉刀架著他,聽得此言,便要將兵刃收起,孰知江充搖了搖頭,道:「天山傳人,號為一代真龍,我與你同席共飲,便與猛獸同寢無異,豈能不防。」安道京聞言,刀子又是一緊。

卻聽卓凌昭道:「你們只管放開他,有我在此,天下間無人傷得江大人。」這幾句話說來豪氣干雲,眾人都是為之動容,看來卓凌昭自負絕學在身,根本沒把伍定遠看在眼下。

江充哈哈大笑,道:「卓掌門既然這般說了,你們可以退下啦!」

安道京嘀咕一聲,喃喃自語道:「他媽的,這般神氣。」

卻聽昆侖山那桌有人喝道:「安道京,你嘴里不干不凈的放什么屁」

伍定遠見兩方人馬仍然不睦,當即微微一笑,道:「安統領還是這么惹人厭啊」

安道京哼了一聲,卻不打話,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九幽道人對掌櫃小二喝道:「你們快快送上酒菜。」

幾名伙計連忙端出幾盆熱炒,搶上服侍。

羅摩什低聲向眾人道:「咱們有要事相商,把閑雜人等都請出去了。」

百花仙子聞言,立時大剌剌地走到門口,朗聲道:「大家聽好了,這間店我們要了,閑雜人等,一律滾開!」

店中客人登即嘩然,這客店恰在入關要道上,來往客人甚是眾多,如何能一舉趕光一名挑夫忿忿不平,登時走了上來,怒道:「婆娘干么這般橫行霸道的叫你相好的出來,我可不打女人家!」

伍定遠知道胡媚兒手段毒辣,不禁嘆息一聲,知道這挑夫立時要糟。

果聽胡媚兒哼了一聲,霎時一個耳光打去,已將那人滿口牙齒打落,跟著一腳踢出,將他骨溜溜地踢出店門,錦衣衛好手見店內客人兀自不走,喝道:「看什么你們找死么」

一眾客人見這幾人滿臉橫肉,手中還提著明晃晃的家伙,當即驚叫連連,趕忙沖出客店,沒一個敢留,偌大的客店便空了下來。

錦衣衛眾人哈哈大笑,都覺爽快,便在此時,只聽角落中傳來一聲輕咳,眾人轉頭看去,卻見一人身穿斗篷,頭纏白布,身著異國服色,正獨自坐在角落,低頭飲酒。

胡媚兒見那人停留不走,喝道:「你這人好不識相,快快給我滾了!」

那人低頭不語,好似聾了一般。伍定遠見他的服飾打扮,想來是個西域人士,聽不懂漢語,便只一笑,道:「這人聽不懂中國話,你向他大吼大叫,這不是白費功夫么」

胡媚兒呸地一聲,道:「人話聽不懂,暗器總看得懂了吧!我就是要他滾!」她舉起銀針,正待擲出,卻聽江充道:「仙姑別傷人!既然這人是個外國人士,想來礙不到事,就放他過去吧。」

胡媚兒皺眉道:「江大人在此飲酒,如何能被外人打擾」

江充笑道:「不打緊,咱們人在西涼,不比在京城的時候,排場小些無妨。只要這人聽不懂漢話,那便不礙事。」

安道京贊嘆一聲,稱頌道:「大人果然氣度非凡,從來不與升斗小民計較。」這安道京果然了得,隨時隨地都能生出大堆馬屁,想來江充與他一塊兒行走,定是樂趣無窮。

江充哈哈大笑,他喝了杯酒,向伍定遠上下打量幾眼,道:「怎么樣啊!當個一代真龍,滋味可是如何」

伍定遠心下一凜,道:「江大人此言何意」

江充微笑道:「你既然渡過冥海,豈能空手而返想來定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啊」

伍定遠尋思道:「這世間只三人知曉這神機洞的秘密,一人是我,一人是卓凌昭,還一人便是這奸臣了。想以這秘密的重大,他必定把我當成眼中釘,我可要小心應付。」他裝作訝異的模樣,只是哦地一聲,問道:「什么秘密啊江大人的話怎么這般難懂」

江充何等厲害,見伍定遠神情微微一變,已知他掌握了神機洞的奧秘,當下輕咳一聲,道:「伍制使,你知道了也好,不知道也罷,可你定要懂做人的道理,否則腦袋再多,也不夠人家砍。」

伍定遠哦了一聲,道:「什么道理,還請江大人明說。」

江充嘿嘿一笑,森然道:「有些話該說,便用唱的也成。有些話不該說,那是殺了腦袋,也不能哼出一個字,這就叫做守口如瓶,你懂了么」

伍定遠心道:「這江充好生厲害,方才我不過皺了眉頭,他便已看出我心里有鬼。且讓我探探他的底。」他輕咳一聲,道:「江大人,我這人沒別的好處,一向想說便說,想做便做,那才是正人君子所為。若有人要我藏頭露尾,不免讓我全身難過,成了無恥小人。」

江充給他這么一頂撞,臉上黃氣一閃,森然道:「伍制使,你真要與我為敵么」

伍定遠冷冷地道:「伍某人行走天下,不曾與誰有仇,從來只是奉公守法,大人若行得正,坐得端,伍某如何敢得罪」

那時伍定遠在神機洞中不惜跳湖自盡,也不願受卓凌昭的恩情,此刻他已練成天山里的「披羅紫氣」,更萬無低頭之理,當下出口便不容讓。

江充大怒,正要說話,卓凌昭卻微微一笑,插口道:「伍制使說話這般囂張,想來是仗著天山里絕世武功吧不如本座與你討教幾招,也好讓伍制使消消火氣,怎么樣啊」

伍定遠心下一驚,這卓凌昭的武功他是見識過的,自己的武藝雖已非往日可比,但與這劍神較量,豈同尋常實不知自己能否擋下卓凌昭的驚天一擊,當即沉默不語。

江充哼了一聲,道:「當了一代真龍,眼界大概也高了。不過伍制使啊,你倘若記性不壞,應該還記得在京城時,我曾參你一本么吧」

伍定遠吃了一驚,登時想起何大人到柳府查問自己的往事。他雙眉一皺,尋思道:「聽這奸臣說來,定有無恥陰謀要對付我。倘若真的與他為敵,只怕他日後定會想盡辦法對付於我,我即便逃出此地,又有什么平安可言」這奸臣害人之法不只一端,日後三番兩頭的找碴,每日里參個伍定遠一本兩本,只怕會給整得死去活來,只要在朝為官的一日,那是再高的武功也沒用的。心念及此,面色已成慘白。

江充見他面露憂色,料來已怕了自己,便笑道:「你別那么怕我,我江充也不會存心找你麻煩。只要你好好的答應了兩件事,從此你我兩家不會再來相害。你說好不好啊」

伍定遠料知對方財大勢大,高手眾多,即便有柳昂天護住自己,也不見得討好,當即哼了一聲,道:「閣下有什么要求,一塊兒說出來吧。」

江充笑道:「第一件事再簡單不過了,你把嘴閉緊,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那一切都好談了。」

伍定遠心下了然,他知道江充有所忌憚,深怕武英皇帝在神機洞中待過的秘密外傳,自己若要大肆渲染,不免引起朝中人士議論。當即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伍定遠做得是皇上的臣子,當然是效忠皇上。這張嘴只挑利於國家的事說,絕不會胡言亂語。」

他這話倒不是討好江充,先皇死於神機洞之事甚為隱密,豈能任人議論,自己若一個不小心,將這些情事外傳,非但會引人側目,恐怕還會引來朝廷動盪,那創制神機洞的前輩高人也曾以此囑咐,要他不得胡亂外傳秘密,伍定遠心念於此,自是少提為妙。

江充喜道:「懂事!懂事!」

伍定遠不願過分示弱,掉了面子,當即道:「話雖然這般說,但伍某對那些專進讒言,整日里污蔑聖聰的人么,我可一個也容不下眼里。」

江充大笑不止,說道:「沒錯!我老早就看東廠的劉敬不順眼了,說得好!說得好!」

伍定遠見他輕而易舉的轉了話頭,心下也暗自欽佩他的口才機智,他清了清嗓子,道:「江大人,你要交代的第二件事呢不妨說來聽聽吧」

江充嘿嘿一笑,道:「伍制使,這第二件事非同小可,我江充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只要此事一日不明,我可是吃不落飯的。」

伍定遠心道:「看他這個模樣,這第二件事定非小可,我得小心了。」他輕咳一聲,道:「大人有話便說,不必多言其他。」

江充雙眉一軒,神色變得異常嚴肅,只聽他森然道:「伍制使,你見到他了么」

伍定遠聽了這莫名其妙的「他」,登時悚然一驚,心道:「好啊!他在問武英皇帝的事!」

旁人不知什么「他」不「他」的,都是一頭霧水,只有卓凌昭面色一變,知道江充在逼問關系國運的大事。

江充見伍定遠神情如此緊張,料知他情急之下,定會胡言亂語,當下冷笑道:「伍制使啊!我江充做人最是公道,絕不會白問你的。只要你能老老實實地把回答我,我馬上給你頓甜的吃。」說著伸手一揮,道:「都帶上來了!」

只見一名將領從旁走來,拿出一只小小的錦盒,里頭裝著厚厚一疊銀票。

江充笑道:「這盆是甜的,一張銀票一百兩,共是一千張,整整十萬兩白銀在這里。」

眾人見到這般巨大的數目,忍不住驚嘆出聲。那安道京更是唾沫橫流的模樣。只見江充伸手一推,將銀票送到了伍定遠面前,道:「只要你說出你在神機洞中的所見所聞,這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嘿嘿,就是你伍定遠的囊中物了。」

伍定遠向來奉公守法,廉潔自重,但此時見到這厚厚的一疊銀票,卻也不禁怦然心動,他一年的餉銀不過是二百四十兩銀子,若要賺到這十萬兩白銀,那可要整整五百年的功夫,如何不讓他心中驚嘆。

伍定遠雖非道學君子,但也知這幫匪人的錢財來源骯臟,不是受人賄賂,便是中飽私囊,萬萬取之不得,便咳了一聲,道:「江大人此舉是白費工夫了。錢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伍定遠不是什么貪財的人,你不必以此相挾。」

江充冷笑道:「哦!不愛甜頭嗎那吃點苦頭如何」跟著揮了揮手,道:「把苦的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