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神劍如我(2 / 2)

英雄志 孫曉 9218 字 2021-02-24

卓凌昭雙目精光暴射而出,森然冷笑:「神劍如我,吾即劍神!舉凡公理正義,無一超乎我手中長劍!」說話間提起劍鞘,平舉在胸,更顯出劍神的睥睨氣勢。

寧不凡點了點頭,道:「好狂氣!」

卓凌昭嘴角斜起,傲然道:「卻不知閣下的劍是什么」

寧不凡聳了聳肩,微微一笑,道:「我打小就笨得厲害,一不會讀書寫字,二不會手藝雕刻,長大以後也不懂什么權謀霸術、仙佛鬼怪,我只會練劍,也只喜歡練劍。」他輕撫劍柄,道:「我就是劍,劍就是我。」

當世最為知名的兩大高手站下場中,相互凝視,大廳中頓時生出一股騰騰殺氣。一個是自號「劍神」的西域掌門,昆侖山開派以來最為聰穎的天才劍客;一個是公認「天下第一」的當世最強高手,即將封劍歸隱的華山掌門,這一場好斗,堪稱驚天動地,震古鑠今。旁觀賓客被兩人間的殺氣一逼,紛紛躲到了牆角,場內立時空出一大塊地方。

卓凌昭見眼前的絕代高手氣勢磅礴,確實是中原第一人的氣派,尋思道:「此人稱霸中原十余年,從無人勝過他一招半式,卻不知他劍法究竟高妙到什么境界,莫非他真已如傳言所稱,已然體悟天道」心下不禁微有懼意,但轉念一想,胸中豪氣斗生:「想我卓凌昭生平會過多少高手便靈定這般厲害人物,還不是敗在我的劍下這寧不凡不過四十多歲年紀,能有多高的功力且看我撕下他天下第一的虛名來!」

心念於此,自信必勝,拱手便道:「有僭了!」

刷地一聲,長劍閃動,「劍豹」旋即使出,劍雨灑落,如同水瀑飛泉,霎時攻出八八六十四劍,一劍比一劍快,尋常武功中有所謂「三連環」、「七連技」,卻從未聽過一次攻出數十劍的招式。劍光閃耀,宛若狂風暴雨,直朝寧不凡身前殺去。

楊肅觀見了這等快劍,心下也是駭然,尋思道:「我那涅盤往生已是武林間罕見的異數,誰知此人劍法更高更快,那日在京師相斗,天幸他是空手,否則我今日哪有性命留著」眾人給這劍光逼得難以直視,只眯眼觀看這天下難得的奇景。

只聽當地一聲,卓凌昭已然還劍入鞘。

眾人滿臉茫然,不知這招誰勝誰負。

場中諸大高手卻看得明白,方才寧不凡在驚天動地的劍花到來前,竟已平舉劍身,在卓凌昭的胸口輕輕地刺了一下,這劍妙到顛毫,去勢雖然不快,卻攻入了龐大劍網的空隙,所幸卓凌昭輕功了得,在長劍破衣的那一剎那,便已往後急躍,否則此刻早已畢命。

卓凌昭雙眉一軒,更不打話,逕自提劍走向寧不凡,剎那間劍光一閃,長劍由左至右,猛朝寧不凡腰間切去,這劍夾帶著轟然巨響,宛若狂波怒濤,兩旁眾人只覺勁風割面,臉上火辣辣地甚是疼痛,以劍風觀之,這劍所附的真力實是非同小可。這劍氣勢雄渾,乃是昆侖十三劍中的「劍浪」。

寧不凡雙腳不動,只微微屈膝,手臂伸直,長劍緩緩地指向右前方。寧不凡這劍以逸待勞,卓凌昭若不收手,他長劍力道雖猛,但劍刃尚未觸及寧不凡之前,手腕卻會先給他割下來。眾人心下贊嘆,忍不住大聲叫好。低輩弟子識不得寧不凡劍法的好處,還以為眾人是為卓凌昭霸氣絕倫的劍招所喝彩。

卓凌昭見劍招被破,不待招式用老,手腕一振,劍尖立時由下往上疾刺,指向寧不凡的喉頭,這劍快若閃電,但去路卻又蜿蜒曲折,教人摸不清他那一點劍尖的去處,劍尖顫動,只見寧不凡上半身所有要害都已受制,正是昆侖十三劍之一的「劍蟒」。

楊肅觀心下佩服,尋思道:「卓凌昭真不愧是當代四大宗師,看他這般使劍,天下有幾人接得了他的一招」

便在此時,寧不凡右手提起,放在自己的腰上,劍刃卻軟綿綿地指向左側。眾人看他這劍毫無氣勢,眉頭都是一皺,不知這劍有何作用。那方子敬卻暗暗點頭,顯然甚是佩服。

果然卓凌昭見了這一招看似無用的劍式,只得立即變招,想來寧不凡劍尖的去處,又是卓凌昭劍法的要害。

卓凌昭清嘯一聲,又已拔劍來攻,一時「劍豹」、「劍浪」、「劍蟒」、「劍飛」紛紛使動,十來種截然不同的劍法使來,竟是毫無斧鑿痕跡,彷佛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眾人眼花撩亂,都是目瞪口呆,但寧不凡卻足不動,手不抬,單靠手腕顫動,那一點劍尖指去,卻逼得卓凌昭立即變招。

盧雲站在一旁印證,心道:「當年我與那陸爺約定了三拳較量,他也是手不抬、腳不動地破去我的拳法,看來這寧不凡也是如此,只是他比陸爺的功夫更為高明。兵法有言:善戰者,攻其所必趨,是以制人而不制於人,至於無形神乎,照這道理來看,寧不凡已然看清卓凌昭的劍路去勢,這才能後發先制,攻敵所必趨了。」

百余招過後,大殿上滿是劍神的腳印,可是寧不凡卻不曾移動半步。卓凌昭面色鐵青,也緩下手來,靜靜凝思下一招的攻法。

寧不凡微微一笑,道:「你別急著搶攻。劍神的劍法當不只如此。」口氣雖然謙和,但言辭卻如長輩指點弟子一般。

卓凌昭大怒欲狂,心道:「我今日若不能逼他移動一步,我日後如何在江湖上行走昆侖山還有何顏面面對天下英豪」想起自己已是武林盟主,今日若要莫名其妙地慘敗,一切心血不免付諸東流。心念及此,深深地吸了一口真氣,催動身上雄厚的內力,霎時一絲白煙飄過,卓凌昭的劍上竟爾凝出一層寒霜。

金凌霜大驚失色,顫聲道:「這是劍寒……」廳上眾人只覺身上越來越冷,竟連空氣也要凝結成冰,卓凌昭劍上竟似會吸收熱氣一般,只見劍上寒氣大盛,冒出了縷縷寒氣,卓凌昭緩緩舞動長劍,白蒙蒙的冰塵飄來,劍身竟然慢慢消失無形,金凌霜顫聲道:「這是劍寒、劍影合而為一,天啊!掌門的功力竟已深到這個地步……」

只見卓凌昭身上裹著一團白霧,緩緩地行到寧不凡面前,寒劍森森,看來劍上的內力大有毒性,若要擦破了皮肉,絕不只是流個幾滴血這么簡單,怕還要被那陰寒毒性所傷。只見薄霧茫茫中,卓凌昭的劍刃已然幻化成模模糊糊的一團白光,殿上寒氣大盛,四下都是陰森一片。

盧雲心道:「方才寧不凡之所以能勝,靠的全是料敵機先,只是卓凌昭這招太過匪夷所思,竟能隱藏出劍的路數,看這模樣,寧不凡看不清對手的劍路,斷無法再以逸待勞了。」

原來卓凌昭見對手不斷破解自己的劍招,料知這天下第一高手的劍道造詣定然已至神而明之的地步,居然能在瞬間便識破自己劍法中的破綻。也是為此,他便藏去自己的劍路,看這寧不凡目不能視,卻要如何破解自己的絕招。

卓凌昭喝道:「去!」猛地劍光一閃,白霧四散,這融合兩大劍法的絕招已然使出。

此劍風聲蕭然,夾雜著猛烈的白霧薄煙,寒氣沖來,端的是氣勢逼人,不知寧不凡要如何抵擋。

猛聽「嘿」、「哼」兩聲過去,眾人引頸急看,卻見兩大高手一言不發,各自退開了一步,兩人都已還劍入鞘。只是雙方動手太快,加上卓凌昭又使出無形劍法,實在難以看出兩人之間到底誰勝誰負。

一陣山風吹入殿內,在眾人的驚駭聲中,卓凌昭的衣袖落下了一片。這劍已然分出勝負,卻是卓凌昭輸了。

寧不凡目帶憐憫,輕聲道:「你敗了。」

卓凌昭顫聲道:「我已然使動劍影,照理你決計看不見我的劍路,你……你是怎么破去我的劍法的!」

卓凌昭向以心機深沉著稱,當年他曾以一招擊敗靈音、李鐵衫兩大高手,憑的全是陰謀詭計,誰知此刻費盡心機絕招,卻被寧不凡輕輕松松的破解,似乎還行有余力。

寧不凡道:「你的劍影靠的是內力運使,我眼睛看不見你的劍路,但卻感受得到你劍上的殺氣,是以能夠破去你的招式。」

卓凌昭一聲慘笑,道:「劍上的殺氣」

寧不凡點頭道:「舉凡學武之人的一言一動,我都能從他的殺氣查知動作舉止,這便是我派武學的精華。閣下心中所思,我自不能盡皆知曉,但若要以閣下的腳步呼吸來猜測招式,那也不是什么難事。」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所以…所以不管我出什么招式,你都能事先預料了」

寧不凡點頭道:「不錯。不過卓掌門不必因此自責,我此刻雖然勝過你,但我內力不如你,劍術也不如你,所長者,不過是制敵於先四字,倒不是武功真的比你高。」

眾人心下雪亮,寧不凡所言只是安慰之意。這劍神確實差了天下第一高手偌大一截。

天下間的武學所求不過二者,那便是「力」與「智」。以「力」而言,求得是超出對手能耐的神技,你的招式能快一步,我便要快你兩步,你能舉百斤,我便能擔千斤,勝負之際,靠的純粹是力大。無論是靈真那般苦練外門硬功、或是卓凌昭這般逆練玄奇劍法,致勝之道卻都是一般的路數:「我的氣力比你更大」。

但論到武學的「智」,那便是騙倒對手的技巧了。你要往左,我卻偏偏能騙得你往右,你要往右,我卻偏偏唬得你往左,等你的招式已被我全然預料,任憑你招數再快再狠,力道再猛再強,我都可以「料敵機先」、「制人而不制於人」,進而輕輕松松地取得勝果。以此練劍,便是一個三歲小孩拿著一根細針,也能打敗大力士的千斤鐵錘。為了這個「智」字,各門各派無不苦練誘敵虛招,以期能夠騙倒敵手。但卻無人能練到寧不凡這般境界。

盧雲生性聰明,把兩人過招的情狀看在眼里,心下自有體悟。想道:「只要能制敵機先,無論是何等平凡無奇的招式,都能成為天下最為強勁的絕招。看來寧不凡真是天才,若非如此,他憑什么以最尋常的招式破解人家最繁復的劍法」

寧不凡的劍上並沒有絲毫真氣內力,只是尋常的一口利刃,但卓凌昭的劍上卻滿是陰勁寒氣,出招時更是以快取勝。卓凌昭劍招華麗,威力奇大,有如山珍海味的滋味,端的是千奇百怪,無所不有,但寧不凡的劍招卻如青菜豆腐一般,平淡無奇,毫無可取之處,一不需內力,二不需輕功,只是把手上長劍緩緩一舉,隨意刺出,這種劍法便連三歲小孩也會,可是兩種劍法相較,居然是寧不凡勝過卓凌昭,這中間差異所在,便是「天才」二字。

這等劍法之妙,已入「天道」,自是天才之所為。卓凌昭費心盡力,以人力彌補劍法的不足,便能練到絕頂之境,至多也只能稱的上「人間之道」、「人定勝天」了。

盧雲見卓凌昭低頭不語,昆侖門下目中含淚,心中隱隱有著一絲同情。想道:「其實這劍神當真不容易了,一柄長劍能使到這等鬼斧神工,天下間恐怕沒幾個人辦得到。可憐他練到這個地步,卻抵擋不了寧不凡的隨手一刺,這要他情何以堪。」

寧不凡見卓凌昭滿面痛楚,垂首無言,便微笑道:「卓掌門,我們不必再比了吧」他轉頭看向廳上眾人,問道:「還有哪位要來賜教」

忽聽一人森然道:「轉過身來,我們還沒比完。」這聲音冷傲高峻,正是卓凌昭所發。只見他雙目生出無限凶光,好似要把敵手吞噬一般。

眾人心中都想:「他法寶出盡,人家卻連一步都沒動,他還想比什么」先前寧不凡不曾移動一步,便把劍神擊潰,兩者孰高孰下,已是一目了然,不知卓凌昭還想掙扎什么。只是眾賓客礙在昆侖山人多勢眾,都不敢出言譏嘲。

寧不凡皺眉道:「閣下還要打么」

卓凌昭卻不打話,霎時深深吸了一口真氣,只見劍上頓生一股青芒,那青芒不斷上漲,一尺、兩尺、三尺,慢慢地竟如同一只巨大火炬一般,精光耀目,此時日已西沉,大殿中夜色彌漫,那青芒燦爛耀眼,只逼得眾人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寧不凡頷首道:「好厲害的劍芒!寧某生平僅見。」

卓凌昭仰天傲視,昂然道:「我之所以自稱劍神,意即在此,請寧掌門賜教吧!」他口中說話,那劍芒卻絲毫不弱,反而更見光彩奪目。

何謂劍芒這劍芒自古便是劍客追求的最高境界,乃是劍士以深厚內力逼出劍上的磷粉,使之在空氣中燃燒,望之如同火炬,故以謂之「芒」。以此無形劍氣所凝聚而成的光芒,非但能斷鐵裂金,無堅不摧,尚且有無數巧妙變化。若有人以此橫行天下,任你帶著名劍寶刀,也無法抵擋正面一擊。

眾人見了如此雄渾的劍芒,紛紛贊嘆,老一輩的劍客多聞劍芒大名,卻不曾親眼目睹,只因這劍芒使動起來極耗內力,江湖上練成的直是少之又少,尋常好手只要能運出半尺劍芒,且撐上一口呼吸,便足以傲視江湖了,眼見卓凌昭的內力直如無止無盡,劍芒非只長達三尺,尚且精光炯炯,絕不緩歇,真可謂震古鑠今了。得見天地奇觀,不少劍客竟爾潸然淚下,只覺不虛此生。楊肅觀等人想起靈定便是敗在「劍芒」之下,更感肅然。

方子敬雖然看不起卓凌昭的為人,此時見了這等絕學,心下卻也暗暗敬佩,想道:「這劍芒如此難使,卓凌昭定是練過什么神奇法門,否則決計無法支撐這般久。」

方子敬卻不知道,這「劍芒」正是卓凌昭自古墓中挖出來的絕學,若非前人智慧所積,卓凌昭內力再強,也不能使得這般驚天動地。

卓凌昭手腕輕抖,劍芒閃過,逕自朝寧不凡頸上掠去,以聖僧靈定的金剛不壞體,尚且不能與擋這劍芒的一擊,這劍芒若要在寧不凡喉頭上一劃,那可是斷頸斬首的慘禍,寧不凡心下一凜,隨即低下頭去,那劍芒便往他身後切去,霎時斬斷一只木柱。廳上眾人驚叫一聲,紛紛閃避。

三尺劍芒,加上五尺劍身,威力所及,天地無物可擋。此時卓凌昭仗著劍上無形青芒,遠遠朝寧不凡進擊,兩人相隔極遠,卓凌昭可憑無形劍氣殺人,但寧不凡卻無法舉劍反擊,已是大落下風。

木屑紛飛之中,劍芒一閃,又朝寧不凡背後削下,卓凌昭厲聲道:「與我劍神相斗,不容你站立不動!」

寧不凡嘿地一聲,當下只有讓開一步,只聽轟地一聲大響,地下竟已給卓凌昭的劍芒劈出一道深溝,這地板乃是青石所鋪,堅硬渝鐵,誰知卻被卓凌昭劈出縫來,想來真是令人心悸。

只見劍芒閃耀,劍氣沖霄,轉瞬間兩人連過十招,二人相距極遙,寧不凡難以還手,只有四下閃避的份,根本出不了一劍,過了一柱香時分,那劍芒竟越來越盛,全然不見衰弱。

大殿上劍氣縱橫,眾人早已躲到一旁,便連武林高手也是一般,眼看這劍芒如此銳利,誰敢正面抵擋一擊眾人只有緊挨牆壁,將後背盡量貼在壁上,以求不被卓凌昭劍氣掃及。

卓凌昭喝道:「寧不凡!你可以盡破人間所有招式,但這劍芒乃是天界所傳,我看你如何來破!」霎時雄渾的劍芒一散,竟幻化為數千條淡淡的青光,猛朝寧不凡身周左右擊去。

方子敬吃了一驚,心道:「霞光千道!世間真有這等武學!」

寧不凡見這招太過強猛,實在不能硬接,當即往右側一縱,遠遠地跳了出去。千道劍芒便從他身側穿了過去,只聽嗤嗤地連聲輕響,霎時照壁上竟給戳出數千個小孔,眾人見了這等劍氣,心下都是駭然,尋思道:「這劍法太也可怖!卓凌昭真是劍中之神!」

卓凌昭冷笑一聲,又是一招「霞光千道」使出,寧不凡面色慘澹,急急閃躲,模樣狼狽無比。

百余招過後,寧不凡仍是左右閃避,全然無法招架,旁觀眾人有的便皺起眉頭,心道:「這天下第一高手怎么不敢正面還招,如此不是浪得虛名么」有的好事之徒便大聲喝叫起來:「快快決一死戰!別只知道逃!」華山弟子登時反唇相譏:「你急什么想要下場過招,一會兒多的是機會!」大殿上爭執喝叫,鬧成一片。

卓凌昭早在上山之前便已推算明白,只要憑著自己的劍芒絕技,定能使武林人士大為震驚,推崇備致。一會兒寧不凡若還不敢還手,他只要停手罷斗,寧不凡自也不能再上前邀斗,到時武林盟主的尊號便是他的囊中物了。想到自己今日先敗少林、再破華山,這份豐功偉業當是昆侖開派以來所僅見,忍不住露出得意的微笑。

卓凌昭大占上風,已是好整以暇的出劍,頗有賣弄的意思。他見寧不凡腳踩七星步,正在自己身旁疾走,好似隨時要撲將過來,卓凌昭微微一笑,心道:「你劍法再高,也無法抵擋我的無形劍芒,你若硬要擠來,那不是送死么」

正要使出「霞光千道」,將敵人一舉斬殺,忽見地下的足跡有些特異,大部分散亂的腳印都是他自己的,可是卻有一圈奇特的足印以他為中心,已然圍繞成圈,似乎要把他包圍起來,卻是寧不凡踏出來的。

卓凌昭往寧不凡看去,只見他面色凝重,似乎在推算什么,卓凌昭心下微微一凜,尋思道:「看他這模樣,決計是有什么陰謀,我可得小心了。」

卓凌昭推算兩人距離,眼見寧不凡慢慢朝自己走來,已有十尺遠近,卓凌昭自拊仗著手上長劍的威力,以五尺劍身加上三尺劍芒,當足以毀去八尺方圓內的所有物事,此時寧不凡緩緩朝自己接近,若再不出劍將之誅卻,更待何時

卓凌昭斷喝一聲:「來吧!」他猛吸一口真氣,只聽轟地一聲大響,「霞光千道」激射而出,劍上青芒如同排山倒海,猛向寧不凡面前沖去,料來寧不凡武功再強,輕功再高,也必成為血肉模糊的一團。

煙消彌漫,大殿上滿是飛灰,眾賓客站了起來,無不驚叫贊嘆,華山弟子見掌門垂危,則是捶胸頓足,哭聲連連。卓凌昭見勝負已分,霎時臉露微笑,便要還劍入鞘。

便在這喜氣洋洋、勝負已分的一刻,忽地眼前精光一閃,卓凌昭面前忽爾多了一件物事,卻是一柄長劍直向門面而來,正是寧不凡的配劍「勇石」!

這一驚直是非同小可,眼看「勇石」已經及胸,卓凌昭急急後退,想要一舉甩開寧不凡的進擊,寧不凡舉步向前,絲毫不讓,兩人一個進、一個退,轉瞬便退出一丈有余。滿廳賓客見變故忽起,無不驚得呆了。

方子敬冷眼旁觀,心道:「好一個寧不凡,居然抓得住這十尺致勝之道。」

卓凌昭的劍芒幾可稱當世無敵,任你掌力再強,內功再深,都不能抵擋他劍芒的一刺,舉凡血肉之驅,全都不能與之爭鋒。只是這劍芒雖然霸氣,卻有一個小小的缺陷,便是在「霞光千道」這招使出時,需得有一口換氣時間,適才寧不凡不斷拖延閃躲,用意並非在於消耗卓凌昭的內力,而是要看清楚這口換氣時間的長短。

只是卓凌昭功力實在太深,這口換氣只需剎那便可完成,寧不凡以自己的輕功推算,料來需得逼近卓凌昭身前十尺,方有機會搏命建功,他等待良久,終於放手一搏,總算在「霞光千道」出招前,搶先一步攻入內圈,隨即破解了卓凌昭驚動天下的劍芒絕技。

此時卓凌昭也已明了情勢凶險,倘若寧不凡逼入身前十尺,他便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攻入內圈。兩人若要近身肉搏,卓凌昭的傲世劍芒反成累贅,以寧不凡劍法之高,短兵相接世間無敵,卓凌昭必然慘敗。

卓凌昭心念及此,連連往後退避,寧不凡腳步輕緩,也是亦步亦趨。賓客中不曉事的便笑了起來:「他兩人是在跳舞么怎么一個進,一個退,便練也練不到這么合拍!」

這些無知之徒哪知此番局面的險惡,寧不凡若要給甩到十尺之外,卓凌昭便會以「霞光千道」一舉將之格殺,但卓凌昭若給寧不凡逼入十尺之內,轉瞬間胸腹要害便會受制,兩人一個退,一個進,都在鬼門關旁搏斗。

卓凌昭不住後退,眼看便要退到照壁之旁,到時自己如何還有生路總不能把牆壁撞破,往山下逃之夭夭吧卓凌昭額頭冷汗涔涔而下,他自習劍以來,至今已有四十余年,生平會過高手無數,卻從不曾遇過如此怪異的敵手,以內力而論,方才的靈定恐還在寧不凡之上,以招式精妙而言,自己更是勝過他千百倍,可是無論如何,就是沒辦法破解此人的隨手一刺。

卓凌昭面色鐵青,心道:「我此戰若是敗得如此難看,日後還能在江湖上行走么我…我自幼天才橫溢,識得我的師長無不誇贊,三年前又蒙得上天垂青,賜下古劍神的劍法於我,我得此天賦天賜,難道還贏不了他么我…我絕不能輸……」

霎時之間,「兩敗俱傷」、「玉石俱焚」的念頭已然浮現眼前,卓凌昭仰天狂叫,胸腹間的內力登即狂涌,霎時劍尖上幻出數千條霞光,地下青石板給這霞光一激,登時碎裂,旁觀眾人見了他的氣勢,一時間無不心驚肉跳,都慶幸與他敵對的是號稱「天下第一」的寧不凡,不是血肉作成的自己。

滿室劍光繚繞,那千百道劍芒竟不往前方射去,而是圍繞卓凌昭身周。眾人見這劍芒竟能彎曲,更是駭異驚叫。寧不凡見卓凌昭給劍芒緊緊裹住,全身已無破綻,便也放緩腳步,不再追擊。看來這戰不見生死,不判勝負,兩大高手中定有一人慘死當場。

場上眾賓客卻無一人知道,此刻卓凌昭已將手上長劍震成碎片,憑著自己雄渾無比的內力,這才使之在身邊圍繞飛舞。但卓凌昭如此使動內力,已然傷了臟腑,他嘴角流下鮮血,只是在耀眼的光芒下,卻無一人見到他的慘狀。

卓凌昭心下剛硬,想道:「此戰若是敗了,我也不用活了,今日便把內息耗盡,拼個功力全失,我也要殺掉寧不凡!」他狂吼一聲,無數碎片夾著凜冽的劍芒,已然沖至寧不凡身前,直是驚天地、泣鬼神的氣勢。

寧不凡見了卓凌昭嘴角的鮮血,已知他為了取勝,不惜拼個功力盡失,只怕這招使完之後,便要成為廢人。寧不凡輕輕一嘆,搖頭道:「劍神啊劍神,你既然自稱為神,卻為何看不破世間虛名呢」他面露悲憫,雙腳站立不動,劍柄抵住額頭,口中念念有辭。

華山弟子見了師尊的神態,霎時紛紛驚呼∶「仁劍震音揚!」眾弟子面露歡喜贊嘆之色,竟是跪倒在地。旁觀賓客不知他們何以如此作態,無不議論紛紛。

方子敬看在眼里,卻是輕輕嘆息,心道∶「仁劍出手,勝負要分曉了。」

持劍如持香,寧不凡面露慈悲,只見他兩手掌心向外,以黏勁吸住劍柄,內力發動,劍刃旋轉如盤,望之如同月輪。這劍轉動快速勁急,卻不聞分毫破空之聲,足見劍上內力之柔之韌,實達化境。遠遠看去,金輪蓋頂,熱氣飄盪,彷佛佛頂光暈一般,更讓人心生敬畏。

卓凌昭見寧不凡還有絕招未出,頓時心頭一震,想起了方子敬的話∶「難道……難道真如方子敬所言,世間惟有天山傳人,方有可能擊敗寧不凡我不信!我不信!」

想起自己為了羊皮殺人放火,落個丑惡至極的名聲,今日卻還被人逼到這個田地,心中直是悲苦羞愧,無以復加。此役若要敗了,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免成了可笑至極的鬧劇,想到心酸處,忍不住大聲狂吼,全身內力更是急速涌出,已到搏命一擊的地步。

便在此時,那光暈往外膨脹,登將卓凌昭的劍芒包在圈內,只聽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無數斷劍已然跌落地面。

眾人滿臉詫異,紛紛互問:「怎么了誰贏了」

話聲未畢,猛聽一聲慘嚎,跟著一人口吐鮮血,跪倒在地,那人滿面悲憤,正是昆侖掌門「劍神」卓凌昭!

方子敬嘆了口氣,心道:「可憐卓凌昭機心算盡,還是過不了仁劍震音揚。」

華山所傳「三達劍」,共分三招絕技,稱為「智劍平八方」、「仁劍震音揚」、「勇劍斬天罡」,正所謂智劍屈敵,仁劍護身,勇劍斬殺。那「智劍」尋敵破綻,最初兩大高手相斗,卓凌昭劍法連番被破,全是敗在「智劍平八方」的招數里。而方才決一死戰的最後一式,卻是王道服人的「仁劍震音揚」。當年方子敬與寧不凡相斗,也是敗在這招「仁劍」之下,此刻再見此招,自是不免感傷。

青衣秀士等高手互望一眼,方知這寧不凡不只劍法傲視江湖,連內力也是遠超常人,這才能使出「仁劍」壓服強敵。以此觀之,方才卓凌昭大占上風之時,寧不凡早可憑藉內力取勝,只是不願而已。

眾高手中,自以方子敬最為了解此人,深知寧不凡向來只以招數分勝負,從不喜以力伏人,若非他憐憫卓凌昭自殘功力,也不會使出絕招「仁劍震音揚」,一舉將之制服。

寧不凡見勝負已分,便緩緩走了上去,低頭望著卓凌昭。卓凌昭不願如此屈服,只運起全身內力,努力想要站起,但他全身如同虛脫,平日霸道絕倫的內力盪然無存,費盡氣力,連撐了幾下,這才站起身來。

兩人對面站立,卓凌昭自知技不如人,已是面如死灰,只咬牙道:「你殺了我吧!」

寧不凡搖了搖頭,扶住了卓凌昭的肩頭,溫言道:「卓掌門快別自責了。閣下的劍法確實高絕,若非熱愛劍道已極,絕不可能練成這等劍氣。外界雖說你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但以劍魂而論,閣下確實稱得上光風霽月,實乃頂天立地的一條好漢。」說著將一股內力輸入他的體內,卻是在為卓凌昭治療內傷。

眼看強敵為自己耗費功力,若是一般人,定會感激涕零,但卓凌昭生性高傲,寧不凡為他療傷,那比打他殺他,還要令人難受。卓凌昭斷喝一聲,奮起全身之力,袍袖拂出,便將寧不凡震開一步。只是他身有內傷,稍一使動內力,忍不住便要吐血,但卓凌昭自來極好面子,當下硬生生將鮮血吞落,跟著以劍鞘拄地,這才穩住身形。

寧不凡面露不忍,勸道:「人生起起伏伏,勝負之際,何必看得這么重」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強者為王,敗者為寇,卓某劍術不如你,夫復何言」

他面露倔強之色,仰頭看著梁上的兩面錦旗,見是「長勝八百戰,武藝天下尊」,他凝目望著,想起自己已成手下敗將,霎時心中一慟,淚水滾滾而下,悲聲道:「既生瑜,何生亮」口中鮮血狂噴而出,竟爾摔倒在地。

寧不凡搖了搖頭,便要將卓凌昭抱起,金凌霜身為昆侖第二把交椅,掌門慘敗,已是不能不出面。他嘆息一聲,隨即搶了上來,自行將卓凌昭抱在懷里,躬身道:「華山掌門果然天下第一,我昆侖山甘拜下風。」

寧不凡面無喜色,只搖了搖頭,嘆道:「請轉告貴山掌門,便說寧不凡退隱前得與他較量一場,深感榮幸,請他不必再掛懷勝負。」

金凌霜心道:「此人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舉止氣度,大是令人心折。」當下又是一個躬身,道:「多謝寧大俠了,在下自會將此言轉告敝派掌門。」

眼見卓凌昭以慘敗收場,方子敬卻是毫不意外,他搖了搖頭,心道:「其實這兩人之間的差距,在過招前便已看出端倪了。」

適才兩人動手前各自喊話,卓凌昭自稱「劍如神」,那是霸氣絕倫的話,但卻失了意境,寧不凡自稱「劍如我」,那才是人劍合一的最高境界。方子敬自己是劍術高手,一聽兩人對話,便知卓凌昭心有窒礙,一心只求聲名利祿,練武只為求勝。但寧不凡卻已超脫生死榮辱,只在劍術中尋得真我,兩人對劍道的見解差異如此之大,走的路子自也不同。同樣是克敵致勝,寧不凡求的是自然,卓凌昭求的卻是霸氣,這兩種劍術一旦相遇,勝負自是一目了然。

眾人眼見劍神如此收場,心下莫不凄然。數十名賓客原是卓凌昭尋來助陣的,此刻見他敗得如此之慘,便悻悻然地離去,口中還不住叫嚷:「他媽的,什么狗屁劍神,根本是紙糊的老虎,全不是人家的對手嘛!」不屑譏嘲之情,溢於言表。

方子敬望著這些涼薄之人,不禁搖頭嘆息:「便是這些世間毀譽,才會讓一代高手做出這許多惡事。卓凌昭若要聽得這些人的嘲諷,定會抑郁終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