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人生不相見(2 / 2)

英雄志 孫曉 9087 字 2021-02-24

伍定遠咬牙道:「昔日我不是他們的對手,那也就罷了,今日今時,我只想早些找出這批賊人,將他們繩之以法,也好為燕陵鏢局滿門洗刷仇恨。」

韋子壯頷首稱是,心中卻道:「現下江充勢大,羊皮這物證又已無用,咱們要斗垮江充,只怕還差了那么點兒。」

這昆侖山勢力雄大,若要將之一舉剿滅,只有出動朝廷軍馬一途,可是卓凌昭與江充唇齒相依,若要以軍馬將之滅亡,非要江充這奸臣點頭不可,否則極易惹起事端。

兩人隨口閑聊,眼見天色將暗,深怕誤了時辰,當即加快腳步,往楊家府邸行去。

趕到大明門外,已在楊宅不遠,韋子壯伸手指去,笑道:「看,那兒便是楊府了。」

伍定遠眺頭看去,早春時分,暮色茫茫,街邊立著一幢巍峨大宅,官邸圍牆上點著了燈籠,望之如同燈海,幾頂官轎來往而過,看來倍顯富貴之氣。

伍定遠看了一陣,心下忽起嘆息:「楊大人武功既強,學識又高,再兼家世非凡,真是人中龍鳳啊!」霎時又想起艷婷,心道:「自華山匆匆一別後,迄今也有兩個月不見了,不知她這些時日可好」

兩人走向大門,幾名家丁早在守候,一見柳門大將到來,連忙打躬作揖,將兩人迎了進去。

一路進去大廳,都有下人婢女相迎,果見金碧輝煌,氣派萬千,不愧是當朝大學士的宅邸。

韋子壯道:「楊家一連出了兩個進士,堪稱家學淵源,今年楊郎中的弟弟也要應試,只要中舉,那可是一門三進士了。」

伍定遠微微一奇,道:「哦!楊大人還有個弟弟」

韋子壯點頭道:「楊大人的弟弟年方二十,與他是一母所生,兩兄弟平日感情不惡。」

伍定遠哦了一聲,正待要問,忽見一人舉止溫雅,緩步迎出,正是楊肅觀親來相迎。只聽他笑道:「難得兩位大人賞臉,來,這就請上座吧!」說著便將兩人引到廳上。

伍定遠舉目望去,只見廳上寥寥坐了幾人,都是年輕之輩,他極目看去,卻沒見到楊家的家人。想來此次楊府家宴,只邀了幾名要好朋友到家中談天,倒沒驚動大學士楊遠。

伍定遠輕咳一聲,道:「難得有這許多朋友,不知楊大人可否為我引薦一番」

楊肅觀精擅官場之道,登即會意,笑道:「這個自然。」當下便為伍定遠引薦廳上諸人,伍定遠見這些人來歷非凡,要不是楊肅觀的兵部同儕,便是他太學的同窗,算來都是當朝的俊傑,當下不敢失禮,便上前一一拜見。

伍定遠與幾人會面後,忽見一名美女坐在廳側一角。伍定遠見此女容色絕美,神情落落大方,卻不與一眾京官同席,想來是個出身高貴的官家小姐。

楊肅觀見他望向那名美女,登時一笑,道:「伍制使,我與你介紹一位難得的才女。」

伍定遠久在公門,深知人情世故,一聽此言,當即滿面微笑,自行走到那美女身邊,拱手道:「這位姑娘氣質高雅,儀態非凡,想來便是楊郎中所稱的才女吧!」

楊肅觀哈哈一笑,尚未回話,那美女已是微微一笑,回話道:「大人說笑了。」說著自行站起,向伍定遠輕輕福了一福,道:「小女子見過大人。」

伍定遠見她多禮,忙道:「我只是個制使,哪稱得上什么大人,小姐快別多禮了。」

楊肅觀笑道:「這位小姐便是我頂頭上司的獨生愛女,人稱顧大小姐便是,芳名我自是不方便說了。」

楊肅觀雖是柳昂天的愛將,但他官居兵部郎中,以職位來看,自屬兵部尚書管轄,只是這位顧尚書知道楊肅觀與柳門淵源極深,平素對他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不干涉他的活動,這才讓他自在逍遙,不被雜務綁住。

伍定遠心下一凜,原來這女孩兒便是兵部尚書的女兒,當年顧嗣源大壽,他也曾赴府祝壽,只是當時人多吵雜,他官職又卑,自沒機會與這位顧大小姐見面結交。想起此女的父親是當朝大員,伍定遠急忙彎腰,拱手道:「下官西涼伍定遠,不敢拜見顧小姐清顏。」

楊肅觀轉頭看向那美女,笑道:「伍制使過去是西涼捕頭,現下也在柳侯爺門下任職,他武功高強,曾在華山與天下第一高手交手十余合,實在非同小可。」

那美女微微一笑,回禮道:「伍制使人高馬大,果然是英雄氣概,非常人可比。」

楊肅觀哈哈大笑,拍了拍伍定遠的肩頭,道:「定遠快點坐吧,咱們一會兒就要開席了。」

平素楊肅觀每多一本正經,甚少放懷大笑,此刻神情卻極愉悅,想來他甚是看重今夜家宴。

眾人坐在廳心閑聊,伍定遠見那顧家小姐言笑晏晏,談吐非俗,確是才貌雙全的美女,心中也自贊嘆。

韋子壯知道楊肅觀有意追求此女,當下湊頭過去,低聲對伍定遠道:「這位顧小姐才貌非凡,日後若能做了楊夫人,對咱們大伙兒的事業都有益處。」

伍定遠頷首稱是,他見楊肅觀不時與顧家小姐低聲交談,想來這女孩兒真是楊肅觀的意中人,他心下忽感喜悅,想道:「看他二人神情親昵,又是門當戶對,八成已有婚約了。」想起艷婷這番相思終究成空,伍定遠忍不住喜上眉梢,尋思道:「楊郎中雖是天絕僧的弟子,但他官高權重,卻算不得江湖中人,艷婷出身草莽,如何配得上他」

心下正自喜樂,忽地心念一轉,想道:「伍定遠啊伍定遠,你堂堂一條鐵漢,怎地變得這么無恥人家艷婷相思不成,你也不該這般喜樂,你還算是人么」不由得搖了搖頭,自責不已。

楊肅觀見他神思不屬,又見天色已暗,便道:「眼看大家都餓了,秦將軍卻怎地還不來,莫非有什么事耽擱了」

韋子壯正要回話,卻聽那顧家小姐問道:「秦將軍我常聽說柳門二將,文楊武秦,這位秦將軍便是人稱武秦的那位么」

韋子壯笑道:「小姐果然淵博,秦將軍也是咱們柳侯爺手下的愛將,下個月起便要給調入大內,總管虎林軍了。」

顧家小姐點頭道:「都說這位秦將軍是英雄豪傑,卻不知與楊郎中相比如何」說著望向楊肅觀,露出好奇的神色。

楊肅觀笑道:「仲海武藝高超,見識卓越,年紀又比我長了八歲,我如何敢與他並肩」

那顧家小姐哦了一聲,睜著一雙清澈明眸,似乎很想見識一下這位武將的風采。

伍定遠聽了這話,心下卻只暗笑,想道:「這位小姐還不曉得咱們秦將軍的粗魯,等會兒見了,只怕嚇得她花容失色。」

楊肅觀微微一笑,忽地想起一事,問道:「盧兄今天會來么」

伍定遠一怔,不知他何出此問,便道:「當然會啦!他是咱們的生死弟兄,吃飯喝酒這等爽快事,怎能少了他一份」

楊肅觀聽了盧雲要來,卻只眉頭一皺,頷首道:「這個自然。」

伍定遠見他面有憂色,知道他怕盧雲的剛直性格在此發作,到時不免惹得大家不快,當即道:「楊大人放心,咱們盧兄弟雖然心直口快些,卻是個聰明人,這等場合他絕不會有所失態。」

楊肅觀哈哈一笑,道:「伍制使說得是什么話盧兄要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有什么不歡喜呢」

二人正自說話,那顧家小姐忽爾插話:「盧兄弟他又是什么人了」眾人聽她語音竟是微微發顫,神色頗見異樣,一時都不明究理。

楊肅觀道:「這位盧兄是秦將軍身邊的幕賓,秦將軍對他甚是倚重。」

伍定遠也接口道:「這位盧兄弟做人最是義氣,當年我遭逢生死大險,若不是盧兄弟舍命相救,哪有今日的伍定遠」

那顧家小姐點了點頭,卻沒回話,只是低下頭去,似在思索什么。眾人見她神情如此,心下都是暗自奇怪。

楊肅觀見秦盧二人還是不來,便道:「大家先入席吧!咱們給他二人留個位子便了。」當下依照年歲長幼,男女尊卑,便請年紀最長的韋子壯坐了首席,他自己則坐下首,陪在顧家小姐身邊。

伍定遠與韋子壯二人對望一眼,都知楊肅觀甚是心儀這位顧家小姐,只不知他二人進展到什么地步了。

家丁送上菜餚,眾人紛紛相互敬酒,酒酣耳熱之余,楊肅觀興致甚佳,更是連連勸酒,伍定遠與韋子壯自也放懷大飲。過不多時,猛聽門外傳來一聲大吼:「老子操你奶奶的雄!你們這群兔崽子自己先喝了,真他媽的不夠意思!」

眾人轉頭急看,只見一人高鼻鷹目,滿臉粗豪神情,正自大剌剌地沖向前來,正是秦仲海到了。滿桌賓客都是文雅名士,聽這人說話如此低俗,忍不住議論紛紛。楊肅觀心下一驚,忙往顧家小姐望了一眼,果見她秀眉微撇,自也心中不喜。

楊肅觀深怕好好一個家宴,便給這流氓活生生地毀了,當即陪笑道:「只因將軍來得晚了,我們只好先吃,倒不是有意不敬。」

秦仲海自行拉開椅子,坐在伍定遠身旁,跟著隨手抓了只雞腿狂啃,吃得嘴上全是油膩,看來真是餓得狠了。

伍定遠笑道:「怎么,盧兄弟沒跟來嗎」

秦仲海不去理他,自行扯開嗓門,轉頭向後叫道:「盧兄弟,快些進來吧!你再不進來,菜餚可給人家吃完啦!」

一人應道:「是。」眾人眼前一亮,只見一人從大門緩步進廳,此人龍眉鳳目,器宇軒昂,正是盧雲來了。他今日穿了一襲青衫,腰上插著只軍中慣用的令箭,正自緩步前來。

眾賓客見他面貌俊美,心中都道:「此人生得儀表非凡,可與楊大人並稱一時瑜亮。」

眾人正看間,卻見顧家小姐手上一顫,酒杯落了下來,登時打個粉碎。楊肅觀慌忙道:「怎么啦」卻見顧家小姐痴痴望著盧雲,竟似認得他一般。

楊肅觀心下起疑,忙轉頭看向盧雲,只見盧雲也是全身顫抖,臉上神情竟是十分激盪。眾人見這一男一女神色特異,都留上了神。

秦仲海哪管這些男女糾紛,他嘴里咬著雞腿,猛一把將盧雲拉了下來,跟著倒了杯酒,遞給了他,囫圇地道:「呆在那兒干什么,快來喝酒啦!」

盧雲全身顫抖,接過酒杯,頓時一口喝光。

秦仲海回敬一杯,笑道:「好爽氣,再來!再來!」

伍定遠微微一笑,替他二人斟上了酒,道:「究竟有什么事,耽擱這許久」

秦仲海夾了片牛肉,笑道:「除了練兵,老子還有什么事,難不成去逛窯子么我今日苦練這個金鎖大陣,只要習練純熟,日後便再遇上瓦剌的騎兵,那也全然不怕啦!盧兄弟,你說是不是」說著伸手出去,拍了盧雲一記,盧雲嗯了一聲,低下頭去,卻沒回話。

秦仲海不日便要調入宮中聽用,但他性勇好戰,這幾日仍與盧雲研習陣式,練兵不墜,他見眾人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忍不住笑道:「大家別光看啊!吃啊!吃啊!」

一名賓客兩手持酒,起身道:「在下李如風,敬秦將軍一杯。」

秦仲海見這人容貌文雅,當是楊肅觀的朋友,便笑道:「李大人是禮部的官兒吧!哪天有空,可要好好教教老秦一番禮俗,別再讓我這般粗俗啦!哈哈!哈哈!他奶奶的!」

那李如風聽他滿口粗話,只得陪笑道:「好說,好說。」兩人當即對飲一杯。眾人紛紛向秦仲海敬酒,祝賀他升任御前侍衛。

席上眾人交杯勸飲,好不熱鬧,那盧雲卻只呆呆的坐著,非但一句話也不說,還不住偷看那顧家小姐,眾賓客看在眼里,心中都是暗暗不悅,只覺此人實在太過無禮,那顧家小姐低頭不語,楊肅觀好生尷尬,都是給這人無禮目光攪擾的。

李如風是楊肅觀舊日同窗,心下便自不滿,他替盧雲倒了杯酒,道:「這位朋友可是姓盧所謂非禮勿視,想來這位朋友也聽過吧」

盧雲聽了這話,卻是渾然不覺。

伍定遠俯過身去,低聲道:「盧兄弟,這位是禮部的李大人,他要敬你的酒,你快些端起酒杯來吧。」說著輕推盧雲的臂膀,替他接過了酒。

盧雲給人一搖,這才醒覺,他從伍定遠手中端起酒杯,勉強擠出笑容,隨口道:「在下盧雲,幸會幸會。」說著一飲而盡。

只是他喝完這杯酒後,卻沒一句應酬言語,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樣,李如風看在眼里,心中自不樂意,只重重地哼了一聲。

伍定遠見眾人面色不善,似乎不喜盧雲的無禮,他知道盧雲個性高傲,當年便曾莫名其妙地得罪大批武官,心中便想:「咱們盧兄弟性子最是特異,可別又開罪這幾位大人了,且讓我來調解一番。」他見盧雲目不轉睛,盡在盯著顧家小姐猛看,想來他生性莽撞,不知楊肅觀對此女有意,當下拍了拍盧雲的肩頭,笑道:「盧兄弟,難得嘉賓雲集,在此一聚,讓哥哥為你介紹幾位好朋友。」說著帶著盧雲起身,朝眾賓客逐一敬酒。

盧雲緩緩站起,神氣卻是恍恍惚惚,不論是誰,都是酒到杯干,卻無一句對答。眾人見他如此無禮狂傲,心下反而暗暗生怨。伍定遠看在眼里,更是叫苦連天,想要說些話和緩場面,又怕盧雲更添無禮,他拼命向秦仲海來使眼色,秦仲海卻絲毫不理,只低頭猛吃。

介紹到顧家小姐,伍定遠一來與她相識不久,二來明白楊肅觀對此女有意,自不知如何開口方是妥當。

楊肅觀見他不語,便站起身來,向伍定遠微微一笑,道:「伍制使不忙,讓我來吧。」說著眼望盧雲,微笑道:「這位小姐姓顧,便是當今兵部尚書顧嗣源顧大人的獨生愛女,人稱顧大小姐便是。前年冬才從揚州移居北京。」

盧雲咬住下唇,垂下首去,卻沒回話。只見楊肅觀彎腰俯身,貼在顧小姐耳邊,悄聲道:「這位是盧兄弟,單名一個雲字,現下是秦將軍的隨軍參謀……」

楊肅觀低聲說話,那顧家小姐卻只凝望著盧雲,神色凄然,卻是欲言又止。盧雲見他二人舉止親昵,滿心悲苦間,兩行淚水更欲落下。

伍定遠見盧雲酒杯空了,便替他斟上了酒,附耳道:「盧兄弟,敬人家顧小姐一杯,別要失禮了。」

盧雲臉色慘白,兩手緩緩舉起酒杯,眼光向地,身子卻是微微顫抖。

楊肅觀舉起自己的酒杯,向盧雲一笑,道:「顧尚書吩咐過我,不可讓他的千金飲酒,這區區一杯水酒,便由我代喝了吧!」說著仰起手來,一飲而盡。

盧雲神氣凄慘,雙手顫抖,慢慢地喝下那杯酒,忽地胸口氣悶難忍,酒水嗆咳而出,只噴得自己滿身都是。伍定遠一驚,連忙取過手巾,替他擦拭干凈。

李如風早對盧雲不滿,此時見他出丑,自是大加譏嘲,只聽他道:「這位盧公子好大的派頭啊!居然要堂堂的制使替他把尿,卻不知盧公子是哪年點的狀元,哪年中的進士啊」

李如風知道盧雲是軍中參謀,絕不可能是科考出身,此時便出言相諷。盧雲聽了譏嘲,更是全身發抖,低頭不語。伍定遠也停下手來,滿面都是尷尬。

眾人臉色正自難看,忽聽秦仲海冷冷地道:「卻不知你李大人的親爹是哪年嫖的妓,哪年生得你這個雜種的」

李如風聽秦仲海說話著實無禮,一舉侮辱了雙親,不由狂怒至極,大聲道:「你……你說什么有膽再說一次!」

秦仲海往地下吐口膿痰,冷笑道:「操你奶奶的狗雜碎!諒你不過狗一樣大的七品官,也敢招惹我老秦的人馬老子現下是四品帶刀,明日火氣上來,一次殺光你家滿門老小!聽到沒有!」說著手按刀柄,站起身來。他與盧雲相交不久,但言語投機,感情親昵,此時聽李如風當眾嘲笑,如何忍得立時便來出頭。

李如風心下大怒,卻也不敢翻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楊肅觀見狀不妙,急忙起身,道:「請大家看在肅觀的面上,相讓一步。」

韋子壯知道秦仲海脾氣火爆,也急忙站起相勸,安撫眾人道:「沒事,沒事,大家繼續喝酒。」

秦仲海冷笑一聲,哼了兩哼,便要去看盧雲,忽聽嘔地一聲,那盧雲竟捂住心口,嘴中噴出大口鮮血,只濺得自己滿身滿手。眾賓客大吃一驚,連忙起身相避。

伍定遠嚇了一跳,忙道:「盧兄弟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內傷」

那顧家小姐見了盧雲的痛苦神色,再也忍將不住,眼淚撲颼颼地落了下來,哭出了聲。

盧雲見她哭泣,霎時也是熱淚盈眶,他咬牙轉頭,腳下一縱,便朝門外奔去。秦仲海不明究理,驚道:「盧兄弟!你要去哪兒啊!」

盧雲卻不應答,只見他推開幾名家丁,頭也不回,早已去得遠了。

楊肅觀看在眼里,自也感到詫異,他搖了搖頭,低頭望向顧家小姐,只見她痴痴望著門外,臉上神情滿是悲苦。

楊肅觀溫言安慰:「倩兮,沒料到會有這般事生出,可把你嚇壞了。實在對不住。」

那顧家小姐緩緩抹去淚水,輕聲道:「沒事的。天色晚了,我要回去了。」

楊肅觀見她滿腹心事,雖然心下疑惑,卻也不敢出言相詢,只得點了點頭。

盧雲直沖出門,淚水再難忍耐得住,他見了楊肅觀對待顧倩兮的親昵神情,只覺自己已然死了,內心更是支離破碎,想起此刻自己仍是待罪之身,尚要靠著柳昂天、楊肅觀這些人出力洗刷提拔,這要他盧雲如何看得起自己他張大了嘴,想要擠出一些聲音,但喉嚨卻是又干又苦,好似啞了一般。

盧雲一路狂奔而去,他此刻內功早非昔比,心神激盪之下,全身神功登即發動,腳下更如騰雲駕霧,瞬間便奔出城去。

忽聽天邊傳來一聲春雷,大雨隨即落了下來,灑在盧雲身上。

盧雲心道:「又是這樣……當年在揚州也是這樣……我一個人孤伶伶的來,又要孤伶伶的去…老天爺啊!你為什么要讓我見到她她已經是其他男子的女人了,你為什么要讓我再見到她為什么啊!」

他張口大哭,一時慌不擇路,猛地竄到一條山道,盧雲只想折磨自己,也不管這山路通到何處,當即奮力沖上坡去,不多時,只見自己站在一處山岡上,正是當年的「兔兒山」,秦仲海邀他入伙之處。

盧雲望著天邊閃電,仰天狂叫,大聲道:「全是空的!全是空的!」

他悲痛難忍,一掌往前揮去,掌風夾雜著斗大的雨點,猛地打在一株大樹上。只聽轟地一聲,天邊閃電也自落了下來,卻正打在他的身旁。那大樹被他掌力所震,滿天樹葉颼颼而落,全數灑在盧雲身上。

盧雲渾然不覺,他任憑大雨落下,樹葉襲身,只不住地揮舞拳腳,像是在與自己艱辛的命運搏斗,他臉上神色悲憤,霎時內力運使不順,便即摔倒在地。

忽聽一個聲音嘆道:「盧兄弟,你再打將下去,只怕樹斷了,你也要死了。」

盧雲跪在地下,抱頭大叫:「走開!不要煩我!」

那人嘆息一聲,緩緩地走了上來,伸手便往盧雲肩上搭去。盧雲暴喝一聲,猛地一掌回擊,那人避了這掌,卻將盧雲一把抱住,嘆道:「別再打了,你歇歇吧!」

這人模樣粗豪,此刻卻滿面憐憫,正是秦仲海到了。

盧雲實在難忍心中痛楚,登時緊緊抱住了秦仲海,痛哭失聲。

秦仲海輕撫盧雲的背脊,道:「咱們去躲雨吧!」他從懷中摸出一瓶酒,塞在盧雲手里,道:「你先喝個幾口,狂怒攻心,最是要這穿腸毒葯鎮上一鎮。」

盧雲扔掉瓶塞,仰頭狂飲,秦仲海默默地在前引路,四下一片漆黑,只聞大雨落下的劈拍聲響。

兩人行到一處涼亭,各自走了進去,秦仲海默運神功,火貪一刀的剛勁發出,身上水氣立時消去。那盧雲卻似落湯雞一般,滿身都是雨水。

秦仲海坐了下來,問道:「盧兄弟,你怎么識得顧小姐的」

盧雲慘然一笑,望著黑暗的四遭,低聲道:「這有什么好說的不過笑話一件罷了。」

秦仲海低頭思量,想起顧小姐世居揚州,盧雲也曾懷才不遇,落魄江南,心念一轉,當即猜到了三四分。想那盧雲必是在揚州落腳時識得這位顧小姐,只因他過人的才學,這才博得芳心,卻不知兩人又為何分離。

秦仲海見盧雲滿面消沉,便咳了一聲,道:「你恨楊郎中嗎」

盧雲神情默然,低聲道:「沒什么好恨的,真要說恨什么,也只恨我自己沒出息。」說著舉起酒瓶,又是一大口灌下。

秦仲海點了點頭,勸道:「顧小姐才貌雙全,京城追逐的公子哥兒不計其數,楊郎中只不過是其中之一,你可別掛懷。」盧雲低頭飲酒,卻不答話。

秦仲海見雨勢已小,當即站起身來,道:「咱們走吧!」

盧雲放下酒瓶,慘然一笑,道:「去哪里我這番得罪他們,還能回去么」

秦仲海嘿地一聲,搖頭道:「你快別這樣說話,定遠和你共過生死,豈同小可大家都很擔心你,快快跟我回去吧。」說著拉住了盧雲的臂膀,硬是要拉他回去。

盧雲見秦仲海情真意切,知道他確實關心自己,心下忍不住感動。他走上前去,握住秦仲海雙手,哽咽道:「秦將軍……蒙你這些時日的照護扶持,我盧雲日後定會回報。」

秦仲海嘆道:「大家自己弟兄,說這些不也見外了么」

盧雲眼眶一紅,搖了搖頭,道:「我要走了。」

秦仲海聞言一愣,驚道:「你……你要去哪里」

盧雲嘆息一聲,道:「我想回故鄉了。我還有些盤纏,若回山東開間私塾,教孩子們讀書,想來也能過得挺好。」

秦仲海急道:「你這是什么泄氣話你不再做帝王將相的夢了么」

盧雲看了腳下的禁城一眼,淡淡地道:「這里不是我該來的地方,夢做夠了,也是該回去的時候了。」言語辛酸,自是感慨無限。

秦仲海望著盧雲,只見他滿臉無奈,神情蕭然。秦仲海看在眼里,如何不知盧雲自傷身世,不願再與楊肅觀等人為伍

秦仲海雙手握拳,霎時熱血,猛地狂吼一聲,喝道:「放屁!這樣夢就醒了你還早得很呢!」他沖上前去,用力住盧雲肩上一拍,大聲道:「操他奶奶雄!趁老子還有兵權,咱們痛痛快快的再打一仗!」

盧雲一愣,道:「打仗打什么仗」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你甭問這許多,這次咱們不為別人而戰,只為自己的命運奮戰一場!你陪我打完這場仗,老子就放你走!怎么樣!」

盧雲見他眼中滿是激勵神色,想起兩人見面以來,言語投機,尚且共同血戰西疆,這番際遇如斯難得,日後回思,也足以快慰生平了。盧雲回想往事,也是熱血上涌,滿心激盪間,不論秦仲海是要大鬧京城,還是要跳崖自盡,他都豁出去了。

盧雲喝干瓶里的酒,使勁扔下山去,大聲道:「好!我舍命陪君子!老……老子就陪你打這最後一仗!」他生平從不說粗話,此時第一次自稱「老子」,居然有些別扭。

秦仲海聽他答應的爽快,登時哈哈大笑,拉著盧雲便走。

兩人也不回京,連夜返回城郊兵營,秦仲海找來李副官,深夜便命下屬拔營,李副官吃了一驚,但也知秦仲海行事出人意表,想來定有什么隱密軍務,自也不敢多問。

盧雲見大軍起兵向東,不知開往何處,但想起此行乃是生平最後一戰,便也不再多問,只是默默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