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風雨故人來(2 / 2)

英雄志 孫曉 7249 字 2021-02-24

一名嘍羅頗知江湖事,見暗器手段厲害,大驚道:「這是雙喜燕子,她是紅粉麒麟言二娘!」

眾人聽了「紅粉麒鱗」四字,登時驚駭出聲,仿佛言二娘是三頭六臂的怪物,眾人驚叫聲中,夾著蔣門神急急逃走。那言二娘的幾名弟兄不肯放過,手提棍棒,一路上前追打,一時大街上慘叫連連,不少嘍羅當場頭破血流。

言二娘不去理會他們,她蹲下身來,低頭朝秦仲海背後刺花看去,喃喃地道:「這刺花真與龍頭大哥的一模一樣,這人到底是誰」她翻轉秦仲海的身於,陡地見到他高鼻闊口的一張臉,言二娘全身一震,顫聲道:「是……是你……」

秦仲海緊閉雙目,滿臉鮮血,已是昏迷不醒,根本答不上半個字兒。

那女子正是言二娘、自怒蒼山毀敗後,她便帶著弟兄四處流亡,一年前她行刺銀川公主不成,與當時奉命護駕的秦仲海大打出手,兩人激戰一場,言二娘大敗虧輸,心灰意冷之余,竟在怒蒼山頂自殺,卻又蒙強敵秦仲海出手解救,是以兩人曾有一面之緣。當年小兔子哈不二、鐵牛歐陽勇、金毛龜陶清等人給秦仲海捉住了,卻又給銀川公王釋放,此際早從天山返回中原,沒想卻在此見到了秦仲海。

哈不二等人毒打無賴,大呼痛快,眼看流氓遠走,便各自走回,待見了秦仲海的面貌,眾人都是為之一驚。哈不二茫然不解,奇道:「這家伙不是朝廷鷹爪么他武功高強,怎會變成這幅德行」

言二娘自也不知內情,她望著秦仲海,忽爾想起兩人在怒蒼山頂接骨的往事,忍下住臉上一陣羞紅,伸手掩住了胸脯。哈不二看她臉色暈紅,不由愣道:「大姊怎么了給黑風掌掃中了么」

言二娘嬌咳一聲,臉色卻更顯得羞紅。一旁陶清心思細膩,見大姊臉色有異,料知定有心事,忙圓場道:「別說這些了。這人當年放過咱們性命,算是有些恩義,先把他帶回去吧!」眾人答應一聲,「鐵牛」歐陽勇身形高大,當下便由他背起秦仲海,一同回客棧去了。

秦仲海身子本虛,又中了那蔣門神的黑風掌,回到客棧後,只是昏睡不醒,言二娘怕他傷勢加重,連夜找了大夫過來治傷。那大夫見秦仲海赤裸上身,雙肩破損穿孔之處清晰可見,不由得大吃一驚,道:「他琵琶骨被穿,這是什么人干的」

言二娘不曾察看傷勢,待細看了秦仲海的肩頭,也是赫然一驚,顫聲道:「真的被穿了……這……這是怎么搞得」那大夫是個醒覺的,見她不知內情,倒也不便多問,自管將秦仲海肋骨斷處扶正,架上了木板,不敢多置一詞。言二娘一旁守著,低聲問道:「他的傷嚴重么」

那大夫嘆了口氣,道:「這人肋骨折斷、左腿齊膝被斬,過幾日都能愈合,麻煩的是肩上的傷處,他琵琶骨被穿,終身使不出氣力,怕要成為廢人了。言三娘驚道:「廢人你……你是說……」那大夫面帶憐憫,道:「恕在下見識淺薄,這種外傷我無能為力。」

眼看言二娘茫然張嘴,那大夫自也不敢多說,他見秦仲海身上傷勢怪異,十之八九是朝廷欽犯,那大夫深怕惹禍上身,當下開了幾服葯方,便爾匆匆離去。

那大夫走後,言二娘獨守榻邊,她望著秦仲海昏迷不醒的面孔,心道:「這人過去專替朝廷辦事,可身上又有那幅刺青……真是奇怪了。」想起那日自己在怒蒼山上吊自殺,若非秦仲海出手相救,自己早巳死於非命,事隔年余,二人再次相見,沒想到是這個場面。言二娘輕嘆一聲,心道:「他武功高強,心地也算可以,想不到卻成了這模樣,唉……真是世事難料啊。」

卻說秦仲海昏睡不醒,身子更是動彈不得,眼看便要活生生餓死,哪知天外飛來好事,竟有湯汁自行流入嘴中,只是秦仲海這人不識好歹,雖在昏迷間,仍是極焉挑嘴,遇上鮮肉湯,咂咂嘴,多吞兩口,遇上苦葯,呸地一聲,全數噴出嘴去。睡夢間還有人過來擦抹身體,好似在為自己換葯,

秦仲海給纖纖素手一摸,只覺舒坦之至,非但忘了身上種種苦楚,更常無端發出淫笑。

這日氣候嚴寒,炕上暖和,秦仲海身上蓋著棉被,自管呼呼大睡,正睡得舒爽,忽然有人撫摸自己胸口,秦仲海給摸了一陣,已覺身在仙境,忽然問,又聞到鼻端飄來的一陣淡淡幽香。所謂飽暖思淫欲,秦仲海陡聞香氣,心中登起淫念,他睜開了眼,只見一張紅撲撲的粉臉,正往自己胸口探視。

天外飛來美女,秦仲海自是又驚又喜,他搞不清自己身在何處,腦中只胡思亂想:「老子不是在給蔣門神毒打么怎會忽然冒出一名女子啊!是了,定是蔣門神的老娘知道兒子不肖,特來給老子賠罪了」

秦仲海心中狂喜,眼見那女子仍在撫摸不休,當下一把往胸前抱去,大笑道:「蔣老母!別摸我了!換老子來效勞啦!」跟著湊出大嘴,便往那女子臉頰吻去。

猛聽一聲尖叫,那女子將秦仲海一把推開,大喝道:「瘋子!」秦仲海給這么一推,立時撞上照壁,胸口斷骨移位,煞是疼痛,忍不住呻吟起來。

那女子氣急敗壞,怒道:「無恥輕薄!活該疼死你!」秦仲海撫胸喘息,心道:「好潑辣的老母,無怪會生出蔣門神這般下流的兒子。」他咒罵幾聲,抬頭去看那女子,只見眼前的美女三十來歲年紀,模樣三分煞氣、七分艷麗,正是當年與自己大打出手的言二娘。秦仲海大吃一驚,雙手連搖,顫聲道:「你不是言二娘么什么時候變成蔣大媽的」

言二娘聽他滿嘴胡言亂語,忍下住大怒欲狂,喝道:「蔣你個大頭鬼!胡說八道什么若不是本女俠出手救人,你早給人活活打死了,還能在這里作怪」

秦仲海啊地一聲,道:「是你救了我」言二娘點了點頭,道:「一報還一報,當年你救我性命,我也還你一次恩情,從此咱們兩不相欠。秦仲海聽她提起往事,不由得尷尬一笑,他望著自己的斷腿,嘆道:「說得好,正是一報還一報……只是未免來得太快了些……」

秦仲海此言滿是凄涼無奈,自有無限感傷,但言二娘性子直爽,乍聽之下,又怎知其中的弦外之音當下只嗯了一聲,道:「我記得你姓秦,好像叫什么……什么海來著的……」

秦仲海聽她支支吾吾,把自己名字叫得歪七扭八,忍下住咳了一聲,接口道:「仲海。」

言二娘點了點頭,道:「對,秦仲海,好像就是這名字。」她說著話,臉色忽然一紅,竟有些扭扭捏捏,其實她對秦仲海記憶深刻,怎會記不得他的姓名只是自己身為女子,若將人家的名字牢記在心,不免惹人訕笑,便只能套問姓名遮掩了。

言二娘低頭半晌,又問道:「那時你不是公主的侍衛么怎么淪落成這個樣子」秦仲海微微一笑,搖頭道:「我不是公主的侍衛。」秦仲海最後一個職務乃是虎林軍統領,官至四品帶刀,品秩比錦衣衛統領還大,若要說出身分,定會嚇言二娘一跳。只是他一向不喜賣弄身分,何況此時流亡江湖,往昔便有天大的來歷,眼下也只是個笑話,當下便不多提過去的事跡。

言二娘微微點頭:心道:「他與咱們龍頭大哥同姓,背上又有那幅剌青,說不定有什么淵源。

且讓我來探一探。」她沉吟半晌,又問道:「你背上刺花哪來的」

一提背上刺花,立時勾起秦仲海的心事,他想起劉敬,又想到未曾謀面的父親,心下一酸,便只微微苦笑,並不回話。

言二娘見他眉宇間滿是愁苦,登時留上了神,輕聲道:「我識得一個人,他背上也有一幅刺花,與你的一模一樣,秦將軍,你這刺花到底打哪來的可否跟我說」

秦仲海與她不過道上相逢,雖不到素昧平生的地步,卻也沒甚交情,如何能明說實情,他心下愁苦,臉上卻不動聲色,只裝了一張笑臉,隨口胡扯道:「唉……不瞞你吧,這刺花是我幾個月前刺上的,足足花了三萬兩銀子,說來真是貴啊……」

言二娘將信將疑,道:「你可別誆我,誰給你剌的,帶我去瞧瞧。」

秦仲海見她秀眉微撇,好似信了自己的鬼話,料知她是個老實人,他天生最是搗蛋,想起有樂子可搞,更是裝得百般為難,嘆道:「不能說啊,我答應過人家的。」言二娘嗔道:「不過是個刺花師傅,有什么不能說的,我還能殺了他么你快快告訴我,這花是誰刺的」

秦仲海嘆道:「好吧,既然救命恩人要問,我也不能不招啦。那地方叫宜花院,是一位姓言的婊…姑娘給刺上的,唉……也不知她還認不認得我……」

言二娘心下一愣,想道:「姓言的表姑娘怎么剌花師傅是個女的,居然也姓言」想著想,忽地大怒,一掌便往秦仲海頭上打去,啐罵道:「貧嘴!還敢戲要我!」

秦仲海腦門給她打了一記,登時哀哀告饒,言二娘呸了一聲,罵道:「你再不說實話,我便把你丟回大街上,活該餓死你!秦仲海見言二娘老實,三言兩語一激,便給逗得團團轉,他心下甚覺有趣,順口調侃道:「你要舍得,自管丟吧!」

言二娘聽他滿口輕薄言語,忍不住又羞又氣,正想將他扔出房間,眼角一瞄,又瞧見了秦仲海的斷腿,方才醒起眼前這人早成殘廢,若非天生豁達已極,怎能與自己這般說笑

她望著秦仲海,暗生同情之意,只是臉上不能露出憐憫,免得被他多占便宜。當下嬌哼一聲,道:「不說就算了。只是你既然是個朝廷命官,又有誰能下這等重手,把你害成……害得那么慘」

秦仲海嘿嘿干笑,搖頭道:「朝廷的事還不就那一套,你要給人斗垮了,便成了喪家之犬,路邊的野狗,有誰打不得嘿嘿,這等丟臉的事,沒什么好說的。」

言二娘嘆了口氣,道:「朝廷這幫人最最惡毒不過,那時你啊……還拼著老命勸我歸降,要真聽了你的話啊,包管下場比你還慘,早成了亂葬岡的死屍啦!面說著說,想起朝廷對待自己一家的惡毒,心頭越感氣憤,只在咒罵不休,看來對滿朝文武真個是憎惡萬分。

秦仲海知道言二娘丈夫失蹤,兄長陣亡,全為官府所害,不免對朝廷中人憎恨仇視,只是事已至此,便算罵得口干舌燥,也不過白費唇舌而已。秦仲海輕嘆一聲,坐直了身子,左右打量自己身處的房間,他見窗邊放著幾株盆栽,房里流香暗飄,茶幾擺著琉璃燭台,火光映出,好似燈籠一般。

秦仲海見房中布置得頗為雅致,不禁心下一奇,打斷了言二娘的咒罵,問道:「這兒挺漂亮的,是你的閨房么」

言二娘露出一抹微笑,道:「這是我開的店。你住的是間上房。」秦仲海張大了嘴,驚道:「你開的店難道你找到老公了」

言二娘聽得此言,卻幽幽嘆了口氣,道:「二年來,我走遍大江南北,仍舊找不到夫君的下落……唉……過了這許多年,我也慢慢想通了,兄弟們年歲越來越大,總不成一直這樣流浪下去。我思來想去,便想找個地方落腳,日後帶著他們做些小買賣,也好讓他們娶妻生子,安身立命。」

秦仲海左右探看客房,笑道:「看你這房子布置得干凈別致,將來包管鴻圖大展,生意興隆,我看你這老板娘馬上要發財啦!」言三娘臉上一紅,似乎有些靦腆,說道:「你別笑我了,我這個料子只會殺人打架,若非走投無路,又怎會拋頭露面,出來做這些營生」

秦仲海笑道:「這營生有啥不好不偷不搶的,哪里輸人了看你那幾個弟兄又是酒保、又是大廚,個個都是厲害角色,你這般安排,那可是替他們找了好出路,他們都該慶幸有你這好大姊哪!」言二娘噗嗤一笑,道:「你這張嘴真甜,盡逗人開心。」

秦仲海聽她誇贊自己,登時哈哈大笑,言二娘見他一雙眸子炯炯有神,盡在自己身上游來移去,想起那日山上接骨的情事,心下大羞,伸手遮住了身子。

秦仲海見她本來英風爽颯,卻忽地露出小女子的羞態,想來她非但天性老實,還該是個十分嬌嫩的女人。秦仲海微微沉吟,想道:「這女人外冷內熱,其實生性很是溫柔。看她這塊料子,定是靠著武功匠子硬,不然怎能當人家的大姊」當下脫口便問:「二娘,你是么妹出身,對不對」言二娘啊了一聲,頷首道:「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告訴過你么」

秦仲海哈哈一笑,隨口扯道:「那倒沒有,我恰巧會相命,一看你的眉毛,便知你是個小么女了。」

言二娘與他相處時日不長,還沒見識秦仲海信口雌黃的本領,聽了這話,只是半信半疑。其實秦仲海哪里懂得相命了,只是看言二娘舉止氣質較常女為嬌,猜知她是么妹出身,果然給他一舉中的了。秦仲海笑道:「你要是不信,一會兒把生辰八字給我,我幫你起個卦,包你趨吉避凶、財源廣進,你謝我都來不及哪。」

言二娘做了個鬼臉,取笑道:「聽你誇口的,你要這么厲害,又怎會弄成殘廢」

秦仲海原本與她說笑,心情甚是快活,好似自己身體重新完好,又變回那個自在逍遙的將軍,此時猛聽了「殘廢」兩宇,霎時如同當頭棒喝,一時臉色恁煞蒼白,望來極為嚇人。

言二娘心下愧疚,知道自己無意問刺傷了他,歉然道:「對不住,我不是有意這樣說的,你快別難過了。好不好」言二娘是個直性人,卻不知自己這般直言安慰,不免真把秦仲海當作了可憐人,反而更著形跡,非但撫慰不了人家,反而讓他更加無奈。

果然秦仲海聽了這話,心中更感酸楚,但他畢竟飽經歷練,等閑不露真性,當下下動聲色,強笑道:「誰難過啦你可別胡亂編排呀!我明白說了吧,老子秦仲海身體雖殘,心卻不殘,照樣活潑潑地轉壞主意,你要小看我,當心給我害了!再聽了,老子雙手雖殘,嘴卻不殘,一樣開口罵人祖宗娘親,十八代中絕不少個半代!這叫做體殘嘴不殘,懂了么」說著說,竟然仰頭大笑起來,模樣甚是得意。

言二娘見秦仲海臉上掛著笑容,但眼神中卻透出一絲凄苦,她看在眼里,心下更覺不忍了,她知道自己口才不佳,也想不出什么話來安慰,嘆息一聲,道:「別說這些了。我去拿些吃的來。」

當下替他攏了攏被,轉身走出房門。

秦仲海看著她苗條的背影,淚水再也忍耐不住,撲颼颼地落了下來,當年他與言二娘見面時,自己還是個武功高強的游擊將軍,誰知現下卻成了躺在病榻上的廢人。他不願人前失態,便把眼淚擦在棉被上,擦了幾下,恐怕留下痕跡,索性連鼻涕一起擤了上去,免得給人發現自己掉淚。

過不多時,言二娘瑞了碗稀飯進來,正要奉上,忽地驚道:「你這是干什么怎么在棉被上擤鼻涕」秦仲海呸了一聲,訕訕地道:「什么鼻涕我還尿床呢!快把吃的端來,爺爺餓啦!」言二娘原本對他極是同情,待見了無賴模樣,也不禁微感生氣,她搖了搖頭,把稀飯遞了過

去,沒好氣地道:「你身子不方便,要不要我幫你」

秦仲海伸手接過,笑道:「不過吃個稀飯,有啥大不了的」他手端飯碗,哪知手上實在無力,連連顫抖之下,熱湯從碗里潑出,只濺得滿手都是。

秦仲海見自己如此不濟,心下如同刀割,只是強笑道:「他媽的!這鬼稀飯怎這般燙手你扶我起來,我上桌去吃。」言二娘微微搖頭,伸手接過飯碗,柔聲道:「你好好躺著,我來喂你吧。」

秦仲海呸了一聲,拂然道:「我堂堂一條鐵漢,要你喂什么」說著硬要起來。

言二娘不去理他,逕在碗里舀了一匙稀飯,送到秦仲海口邊,膩聲道:「來,張開嘴,吃了吧。」秦仲海尷尬一笑,道:「別鬧了,真當我是三歲嬰孩嗎」

言二娘笑了笑,湊上瞼去,與秦仲海相隔咫尺,柔聲道:「別要逞強,乖乖把嘴張了。嗯」

看她神態溫婉,真把秦仲海當成幼兒來看了,秦仲海是個刀頭舔血的狂徒,此時身受女子細心照拂,那是前所未有之事,一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連番催促之下,也不便拂逆她的好意,只得依言張嘴,那稀飯含在嘴里,溫溫熱熱的,卻說不出什么滋味。

言二娘微笑道:「好吃么」秦仲海做了個鬼臉,只想說幾句笑話調侃,哪知一時之間,心中突生異感,感覺像是怪怪的,不僅說不出半句話來,連那口稀飯也是難以下咽。

言二娘卻未察覺異狀,她又舀了一匙,低下頭去,輕輕在湯匙上吹了幾口,柔聲道:「來,再吃一口吧。」她把湯匙送到秦仲海嘴邊,滿面溫柔地看著他。秦仲海痴痴望著言二娘,霎時心中酸苦,眼眶竟爾紅了,當下急忙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言二娘微覺奇怪,道:「你別難為情,快來吃吧!」

秦仲海把臉朝向照壁,嘶啞著嗓子,低聲道:「謝謝你,我已經吃飽了。勞煩你幫我雇輛車,我有些急事,一會兒趕著走。」言二娘心下詫異,驚道:「你……你重傷未愈,外頭又是天寒地凍的,你想去哪里」

秦仲海面向壁板,卻是一言不發。

言二娘搖了搖頭,霎時放下飯碗,伸手出去,硬把秦仲海的臉面轉向自己,鳳眼低垂,只在注視病榻上倔強的男子。

秦仲海避開了她的眼光,神情竟有些慌張。

言二娘神色鄭重,搖頭道:「你的性命是我救的,你便得乖乖聽我的話。我現下要你吃飯,你便快吃,哪里都不准去。」她不容秦仲海分說,取起湯匙,一瓢瓢送入他的口中,每當湯汁濺出,言二娘便取出手巾,替他擦拭嘴角。

出道以來,何嘗如此狼狽秦仲海被言二娘一口接一口喂著,想要轉頭逃避,卻又抗拒不了人家的溫情,他口含稀飯,想起日後便要這般度日,一時心酸難忍,殘廢以來的種種痛苦全數爆發,悲傷、無奈、絕望,同時撞入心坎……

秦仲海閉緊雙眼,他知道眼淚便要垂下。他用盡全身內力,拼死不讓淚水滲出,但他內息盪然無存,眼角哪還聽半點吩咐

終於,眼眶一紅,腮邊滾下了淚水。那威風的大老虎終於哭了,竟在外人面前墜下虎之淚。

先前秦仲海談笑風生,裝得沒事人似的,此時終於垂下淚來,言二娘看在眼里,心下也甚難過,她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得握住秦仲海的大手,低聲道:「別哭了,就把這兒當作自己家,專心養傷,好么」她嘆息良久,伸手幫秦仲海擦去了淚水,默默收拾碗瓢,轉身離客。

言二娘走了出去,房里只剩秦仲海孤身一人。

在這寧靜祥和的乍後,秦仲海張大了一雙眼,怔怔望著窗外。他沒有氣力移動身子,他唯一能做的,只剩緊咬自己的嘴唇。

廢了,殘了,哪里也去不了。他媽的,你還能咬吧

咬……咬到破,咬到裂,咬到滲出鮮血……

血水混著眼淚,緩緩流入嘴中,秦仲海舔了舔,只覺那滋味好生甜美,竟比酒水還要醇……

「哈哈!哈哈!」他就這樣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