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當恨此身非我有(2 / 2)

英雄志 孫曉 8558 字 2021-02-24

匆聽洞外傳來一聲嘆息,道:「秦文長,秦文遠,一長一幼,兩人都是秦霸先的公子。這孩童便是秦文長,死時年僅十二歲。」陡聽說話,言二娘急急回頭過去,只見一名清秀高瘦的老者跨入洞來,手中提著一只火把,正是「九州劍王」方子敬到了!

言二娘當年也曾在山寨待過,自然認得這位絕頂高手,猛一見他,登時又驚又喜,脫口喚道:「方先生!」

火光明艷,映得洞中一片血紅。方子敬將火把插入岩縫,行到那孩童身邊,道:「當年我趕赴秦府,想將你全家接出來,誰知還是晚了一步。滿門老小中,只活了一個孤兒文遠,那便是你了,仲海。」言二娘心下震動:「果然秦將軍是老寨主的兒子,本名還叫做文遠。」她側目去看秦仲海,只見他緊泯嘴角,低頭不動,臉上神情極是痛苦。

方子敬指著那孩子,道:「仲海,這里站的,便是你親哥哥。三十年來,我沒讓他下葬,便是待你知悉身世後,能來此地與他相認。」他取出三只火褶,一一點燃,放在地下,說道:「這孩子死時只有十二歲,倘若還活在世上,也該有四十來歲年紀了。你從未祭拜過他,現下拜吧!」

言二娘細看那孩子的面孔,只見他雙目迷蒙,臉上滿是痛楚,想來死時心里定有什么不舍,她原本甚是害怕這具童屍,此時心中隱隱出了憐憫之意,倒也不再覺得害怕。

秦仲海緩緩跪下,仰望那名孩童,忽然之間,鼻端出現一股泥澀的氣味,這味道好生熟悉,那是青苔的味道,他在秦家大宅時便曾聞過。秦仲海腦中一片暈眩,霎時煎熬難忍,竟然嘔吐出來。

言二娘吃了一驚,急忙上前扶住,秦仲海抹著嘴邊的穢物,低頭咬牙,想起家門怨仇無一得報,霎時滿面都是復仇怒火,厲聲叫道:「師父!我大哥死得這般慘,我便算丟了性命,也要殺光仇家,讓他滿門雞犬不留!」

方子敬搖了搖頭,嘆道:「你說這狠話前,先抬頭看著你兄長。」

秦仲海心下一凜,仰頭望著那小童,冰霜凍結,那孩子面上肌肉早已僵硬,但神色中那股悲憫不舍,還是清楚可見。

方子敬道:「看出來了么他死前在想些什么」

秦仲海身子震動,怔怔地道:「我不知道……」

方子敬嘆道:「這孩子年方稚弱,死時不過是個小小兒童。憐他如此年幼,生命走到最後一段路:心里卻還掛記著一人。那人比他更加弱小可憐,猶在襁褓之中……仲海啊仲海,你告訴我,這孩子掛記的人是誰」

秦仲海心中震盪已極,霎時淚如雨下,大哭道:「大哥!仲海已經長大成人,回來看你了!」

秦仲海滿面淚水,大聲叫喊,緊緊抱住那孩童的屍身。他身子長大,那孩子給抱在懷里,真似嬰孩一般。言二娘深受觸動,忍不住也是哭泣出聲。

秦仲海抽噎難忍,他顫抖著右手,欲待撫上兄長的眼皮,但手上就是抖得厲害,竟然蓋之不下。方子敬緩緩伸出手去,按住秦仲海肩頭,一股溫和的內力行去,登讓他不再發顫,藉著火貪一刀的熱氣,那孩子僵硬的眼皮慢慢軟化,終給秦仲海闔上了。

眾人心下感傷,各自低聲祝禱,忽然之間,只見那孩子雙目滲出清水,看在眼里,仿佛流淚一般。三十年前他舍命帶走的嬰孩,如今已長成猛虎般的高壯男子,回來此地祭拜自己。這孩子倘若地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眾人雖知這是冰雪為熱氣所逼,這才融解滲出,但此時此景,這兩行清淚陡地滑落,真如顯靈一般,眾人看在眼里,都是為之鼻酸,秦仲海更是放聲大哭。言二娘心下凄然,便也過來祭拜一番。

埋好了屍首,眾人走出洞外,此時已到傍晚,山風凜冽,太陽西沈,遠處五寶大雪山繽紛瑰麗,真似寶玉一般。崖下雲海千里,變幻莫測。當此美景,言二娘卻無心多看,她攙扶著秦仲海,見他滿面肅殺,神情猙獰,言二娘心下暗自害怕,不敢多發只言片語。

方子敬端坐大石之上,他面向雲海,忽地雙臂張開,朗聲道:「天下!」

秦仲海凝目眺望,夕陽西照,晚霞映得四下血紅一片,群山彷佛染血,直如地獄一般。秦仲海心有所感,霎時放聲狂嘯,脫口喝道:「天下!」言二娘聽他忽發霹靂吼聲,登時嚇了一跳,心驚之間,卻也不敢放開手,只管低頭忍耐。

眾人沉默良久,方子敬神色肅穆,道:「命中注定的,怎么也逃不掉,仲海,當年你執意要投效朝廷,現下可曾後悔秦仲海閉上了眼,回思十年往事,眼前浮起眾多好友的面孔,他睜開雙目,搖頭便道:「大丈夫生死無悔,何況弟子十年間痛快度日,今日縱使殘疾一生,亦無後悔之處。」

方十敬伸手入懷,取出一團破布,扔向秦仲海,此時山風強勁,刮面如刀,那東西卻仍緩緩向前飛行,足見方子敬功力深厚至極。

秦仲海伸手揪住,將破布展了開來,言二娘急忙湊頭來看,待見旗面上寫著一個血紅的「怒」字,登時大吃一驚,叫道:「這是怒蒼軍旗!」

方子敬緩緩點頭,道:「這面旗幟,便是秦霸先留下來的遺物,自今而後,由你保管。」

秦仲海望著布旗,神態甚是激動,卻又不知該收到哪兒,只緊緊抓著不放。言二娘面帶憐憫,嘆道:「來,把旗子給我吧。」當下輕輕扳開秦仲海的手掌,將旗幟收入了懷里。」

方子敬凝視愛徒,道:「你本名叫做文遠。仲海二字,乃是為師替你取的名字。你可知其中含意」他見秦仲海搖頭,便伸出食指,在地下寫了,道:「伯仲叔季,仲這一字,點明你上頭還有個兄長。海這一字,里頭有個母親,便是要你記得死去的親娘。」他凝視著秦仲海,問道:「現下你得知身世,可要改回本名」

秦仲海長到三十幾歲,方知名字竟有如此深遠的含意,甚且牽涉了家門血仇,他心下感慨,咬牙道:「親人血仇:永銘在心。仲海二字,弟子終生不改。」

方子敬不見喜怒,復又道:「怒蒼山創立十四年以來,你父親曾經來看過你三次,他親手送來這面軍旗的那年,你只十四歲大,那也是你父子最後一次相見,」秦仲海心下一凜,道:「我父親來看過我」

方子敬點了點頭,道:「每年中秋前後,師父都會給你些銅板,讓你去鎮上市集玩要,你還記得么」秦仲海回思童年,不由嘆了口氣,低聲道:「記得。」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那時你每回拿了銅板,定要去買什么」秦仲海嘴里似乎生出一股酸甜味道,頷首道:「玫瑰甜糕。弟子打小便愛吃。」

方子敬凝視著他,一字一頓,道:「那個賣甜糕的男子,他便是你父親。」

秦仲海腦中嗡地一響,顫聲道:「甜糕大叔,這……就……就是他」方子敬點頭道:「每回你爹爹過來看你,便會先在山腳下喬裝打扮,再提一擔甜糕過來。趁著你買糕吃的時候,便來跟你說上一回話。」

秦仲海呆呆聽著,眼前浮現出一個小老頭,笑吟吟地遞給自己一塊甜糕,秦仲海忽地大笑不止,道:「他媽的……難怪那老頭那么羅唆……哈哈!哈哈!原來是老子的爹啊!」他笑著笑,淚水卻從瞼頰旁落了下來。

言二娘一旁聽著,只感詫異,她低聲問向方子敬,道:「老寨主怎么這般奇怪他怎么不點破自己的身分,也好父子相認為何要隱瞞自己的來歷」

方子敬道:「秦霸先這么做,自有他的苦心。他怕兒子也走上反逆之路,終身不能自拔,便特意加以隱瞞。怒蒼山之中,除我之外,便只潛龍軍師知道此間秘密。」

秦仲海收住了淚,回想父親一生事跡,他上山造反,震動群臣,又曾官拜征西大都督,實是了得的大人物,秦仲海滿心驕傲,雙手握拳,朗聲道:「師父!爹爹很愛我,對不對

方子敬聽了這話,卻沒回答。他仰望峰頂,面色卻甚沉重。秦仲海先前那一問,本是興之所至,卻沒想到師父的神情竟會變得如此。言二娘看在眼里,更是暗暗納悶,父親愛子,本是天經地義之事,不知方子敬何以不言不語:心下只感奇怪。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氣,又問道:「師父,我父親很愛我,是不是」

方子敬忽地笑了笑,他仰望天下第一高峰,道:「秦霸先,他孤高卓絕,便像這座珠母朗瑪,又高、又沈、又冷,讓人喘不過氣來。他心里總藏著一些事情,沒人猜得透……仲海,你父親究竟愛不愛你,師父無法代他回答……」說著嘆了口氣,目光更見深沉。

秦仲海跪倒在地,竟似呆了,他隨著方子敬的目光望去,暮色下的珠母朗瑪宛若巨人,正自俯視著渺小的自己。在天下第一峰面前,除了自己的卑微以外,還能感覺到什么

秦仲海微微苦笑,也許,這就是他的父親……一個他永遠不能見面的人……

言二娘見他神情黯淡,急忙握住大手,低聲勸道:「秦將軍,我認得老寨主,他是個慈祥的人,向來愛護晚輩……你是老寨主的親生兒子,他定很愛你的……」

晚霞照來,四下昏沉,秦仲海與方子敬各懷心事,兩人都是沉默不語。只有言二娘在那低聲勸慰,方子敬也不過來打擾,過了良久,方才走到秦仲海面前,沈聲道:「你過來,讓師父看你的傷。」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氣,當下緩緩起身。此行千辛萬苦,只為過來治傷,現下終於到了關鍵時刻,想到復原在即,不免又喜又怕!言二娘扶著秦仲海,便讓他跪在師父腳邊。

方子敬低下頭去,察看他肩頭的傷勢,看了良久,只在低頭沉吟,並不說話。

言二娘心下擔憂,秦仲海自也又驚又怕,深恐師父說出「沒救」二字,那自己這生就算完了。

秦仲海等候良久,不見師父說話,當下鼓起勇氣,道:「師父若是有話,但請明說。仲海禁得起打擊。」他喉頭干渴,這幾句話說得直是嘶啞之至。

方子敬嘆了口氣,道:「既是如此,師父也不隱瞞了你琵琶骨被穿,內息不能貫通背俞,肩胛諸大穴盡皆受損。左右井蘭、養心、鳳池、肩靈、喬肋不能復用。秦仲海聽了這話,一時啞口無言,跌坐在地,已是面如死灰。

方子敬毫不留情,頓了一頓,又道:「此傷非只斷骨,尚且損傷十二正脈,世間無葯石可治。你此生已廢,別說使刀動劍,便是雙肩使力也不能過五斤,日後天寒時風濕酸痛,尤其難忍。」

言二娘心生不滿,秦仲海便算無葯可救,也不該這般明說,這不是要硬生生逼死他她掩住雙耳,尖叫道:「別說了!」

方子敬不去理她,逕自向秦仲海道:「你雖然殘廢了,但性命還留著,總算能保存秦家的一點骨血。為師點你一條活路,一會兒我命止觀送你離山,找處鄉下地方安居,從此隱姓埋名,傳宗接代,再不問江湖事,也算盡了為人子孫的孝道。你說如何」

言二娘聽這條路如此無奈,登時啜泣起來。秦仲海聽了師父的規勸,卻只抬頭向天,兩眼睜得老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子敬見愛徒面無人色,便道:「你心意如何」

秦仲海忽地縱聲長笑,他斜望方子敬,森然道:「師父啊,你大老遠把我弄來鳥斯藏,便是想說這些廢話么」方子敬哦了一聲,道:「你這么說話,又想如何」

秦仲海仰天狂嘯,厲聲道:「殺!」

言二娘聞言大驚,秦仲海明明身體重殘,但此刻匆爾脫出殺字,竟似鬼哭神號,仿佛武林問便要腥風血雨,一時間,竟讓她冶汗涔涔而下,想要說話勸阻,卻又不敢。方子敬冷冷地道:「小子,你重傷殘廢,還想殺誰江充么」

秦仲海吐了唾沫在地,不屑地道:「狗樣雜碎,焉值秦某一刀」言二娘呆住了,喃喃地道:「那……那你要殺誰」

夕陽滿天,照得峰頂一片赤紅,秦仲海雙手緊緊握拳,暴吼道:「上蒼!」

言二娘尖叫一聲,往後退開幾步,全身只在發抖。方子敬卻是個偏激的,聽了徒弟發瘋也似的怒吼,仍是不驚不懼,微笑便道:「你好大的狗膽,竟敢頂撞穹蒼上帝你不怕天譴么」

秦仲海斜起濃眉,回首望著師父,霎時掀開額上亂發,露出了血紅的「罪」字,秦仲海雖沒說話,但意思甚是明白,若真有天譴,他已經領教過了。

秦仲海仰望蒼天,不作一聲。忽然之間,只見他虎目發紅,淚水滾滾而下,大吼道「老天爺!我不服氣,我不服氣啊!」他內心激盪,只是放聲大喊,那谷間回音不斷,滿是悲憤叫聲。言二娘急忙搶上,將他一把抱住,也是大哭起來。

方子敬靜靜聽著兩人痛哭,只是不置一詞。他待秦仲海聲嘶力竭,便笑道:「小子別再哭了。

師父教你武功,便是讓你成天哭哭啼啼么」秦仲海聽了師父的嘲笑,霎時怒火燒起,把淚水一收,反瞪著師父,大聲道:「殘廢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當然幸災樂禍了。」

言二娘原本淚流滿面,聽了這對師徒的對答,忍不住也是目瞪口呆,這兩人說話非但毫無禮數,甚且難聽無比,也難怪秦仲海平日里總是狂放不羈,對誰都是沒大沒小,原來對自己師父也是一個模樣。

所謂知子莫若父,方子敬與他師徒之親,自然深知秦仲海的性子,先前那般冷語嘲諷,純是要激一激徒弟,讓他別再怨天尤人。待見徒弟又恢復勃勃生機,當即一笑,說道:「要你哭,你便笑,你這家伙打小便是個混蛋。也罷,你既然不願下山養雞養鴨,那為師便再引你一條路走,只不知你這小鬼有膽否」

言二娘不知方子敬還有什么古怪主意:心里隱隱害怕。只是秦仲海早想自殺,哪管什么死路活路,只要不讓他養雞養鴨,什么都成。他斜目看了方子敬一眼,卻是點了點頭。

方子敬微微一笑,手指珠母朗瑪,道:「不想下來,那便上去吧。珠母朗瑪,與天同高,你心里若有話想與老天爺說,那便爬上峰頂去喊,上帝自會聽見你的不平。」

秦仲海聞言震動,他順著師父的指端向上看去,只見峰頂霧氣飄搖,杳無人煙,正是與天同高的絕境。秦仲海自知身體重傷,萬難攀爬山峰:心驚之下,便又往山下探看,只見峽谷溪流淙淙,綠意盎然,卻是一片溫暖祥和。

方子敬見他猶疑,當即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微笑便道;「上去還是下來,自己選吧。」

四目相接,秦仲海見師父眼光中隱隱有著輕視之意,他嘿地一聲,已知師父在激自己,霎時冷笑道:「他媽的師父,你要老子爬這鬼山,明白說了便是,又何必嘮嘮叨叨說這一大篇廢話!」

師徒兩人相互凝視,霎時一起放聲狂笑。言二娘不知他們師徒在搞什么把戲,心里只是擔憂。

營火堆中,秦仲海赤裸上身,俯身跪地,眾人在一旁圍觀,只見方子敬取出細長尖針,往秦仲海背後大穴一一插下。長針一根接著一根,直直通入經脈,卻不知要做些什么。

哈不二滿心納悶,低聲問向陶清:「他們到底在干什么這是在治傷么」陶清噓了一聲,放低了喉嚨,細聲道:「秦將軍要去爬山。」

哈不二吞了口唾沫,驚道:「爬山爬得還不夠高么」陶清搖了搖頭,低聲嘆道:「聽大姊說,秦將軍要攀上舉世第一高峰。」

哈不二嚇了一跳,抬頭望向山峰,只見峰頂高聳入雲,此處已在千丈高地,那峰頂又比此處高上百倍,哈不二啞然失笑,搖頭道:「搞什么這山峰高成這般,沒事干啥爬上去,上頭很好玩么還是上面有什么神仙鬼怪,能替這家伙治病」陶清面露迷茫,嘆道:「聽方老師說,如果秦將軍爬上去,就可以和老天爺說話。」

哈不二噗嗤一笑,道:「鬼話,長那么大,沒聽過那么蠢的事。」

話聲未畢,四道目光瞪來,卻是止觀與言二娘怒目來看,哈不二嚇得連連搖手,不敢再說了。

說話間,方子敬插針已畢,口中說道:「你琵琶骨被穿,經穴已毀,內力無法運轉周天。為師現在替你針灸八大輸穴,打通內關、公孫、後溪、申脈、外關、足泣臨、列缺、照海,貫通十二經常脈與奇經八大脈,使你內息暫得通途,不受生理所制。」

言二娘聞言大喜,道:「可以運使內力那不是病好了嗎」方子敬搖頭道:「銀針一起,內力便斷。」跟著向徒兒道:「你運氣試試。」

秦仲海調勻氣息,從止觀手中取過鋼刀,雙手抓住刀柄,依言吐納運氣,霎時間,只聽他放聲慘嚎,已然摔在地下,身上插針處鮮血長流,神態痛楚之極。

言二娘大驚,她尖叫一聲,便要奔上相扶,止觀已將她一把攔住,低聲道:「別急,方老師有他的用意。」

方子敬命秦仲海爬起,道:「十二經常脈與奇經八大脈不相統屬,內力萬難通關,咱們靠著銀針會合經脈,自屬逆天行事,只要運氣使力,身上便會痛苦異常。」當下再次吩咐:「你若真有決志登頂,那便再次使力。為師想看看你的氣魄。」

秦仲海依言爬起,他眼望山峰,氣愾陡生,霎時再次發力,只聽慘叫聲撕裂夜空,仿佛身受酷刑。言二娘不忍再看,掩面哭道:「你們師徒倆在想什么為何要去爬那險峰啊……」

正哭泣間,忽聽眾人大聲驚叫,言二娘急忙去看,登時低呼一聲,只見秦仲海手上鋼刀更已燃起熊熊火光,事隔月余,火貪一刀竟然重現人間!

秦仲海見她哭泣不止,當下忍住了疼痛,走到言二娘身邊,微笑道:「別哭了,你瞧,老子不是好端端的」言二娘又驚又疑,又喜又悲,顫聲道:「這……這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好、一下子壞的……」秦仲海哈哈一笑,只伸手撫摸她的臉頰,神色甚是溫和。

方子敬走了過來,拍了拍秦仲海的肩頭,道:「你若想攻頂,可得盡速出發。等明日這個時辰,你身上的銀針便會自行脫落。屆時變回廢人,為師的可就愛莫能助了。」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多謝師父了。徒兒重殘已久,能做一天的老虎,勝過三十年的殘廢,此生了無遺憾。」他轉頭看向言二娘,柔聲道:「二娘,勞煩您吩咐弟兄,替在下准備一壺水,幾個飯團,我要過去了。」言二娘顫聲道:「你真要登頂」秦仲海咧嘴一笑,卻是點了點頭。

言二娘心下驚慌,大聲道:「你既然要去,不如我隨你上峰!」

方子敬攔住了她,搖頭道:「這峰頂太險,貿然過去,有死無生。你不必枉送性命。」

言二娘尖聲大叫,怒道:「你也知道上頭險惡,那你又為何要他過去,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究竟上面有什么有神,還是有鬼」

方子敬眯起了眼,淡淡地道:「上面有天。」

言二娘又氣又恨,只當自己遇上了瘋子,把腳重重一頓,霎時掩面奔開。

風聲瀟瀟,夜幕低垂,只見月光照在珠母朗瑪峰上,更顯得凄冷孤高,秦仲海臨行在即,忽起嘆息之意,他轉過頭去,向眾人逐一凝視。

眼前這群人奔亡多年,無論武功高如宗師方子敬,還是低如廚子哈不二,三十年來都如喪家之犬一般,暗無天日的過活。秦仲海回想自身沈淪的歷程,不到半年,他從威名赫赫的朝廷命宮搖身一變,也成了現下這個亡命天涯的殘廢。他心中感慨良多,無限疑惑,無盡無奈,再再等著解答。

秦仲海向陶清、止觀等人逐一拱手,說道:「承蒙諸位高義相助,讓在下得見業師,感激不盡。倘秦某不得歸來,明年今日,請焚上一支香,便知心意。」

「鐵牛」歐陽勇走了上來,遞過一柄鋼刀,跟著打了幾個手勢,陶清解釋道:「歐陽大哥說這柄刀很是鋒利,也許攀峰時有些助益。要將軍盡管拿去用。」

秦仲海點頭稱謝,正要縛在腰上,忽然方子敬走了上來,親手替他縛上腰間。他不願外人見到臉上神情,身子只背對著眾人,更不瞧上秦仲海一眼,只低頭專心縛刀。

秦仲海望著師父的面孔:心道:「其實師父舍不得我,卻還怕別人見了笑話。」

他師徒兩人都是倔強傲性,名為師徒,其實誰也不讓誰。小時候秦仲海與師父賭氣,常常三五天不吃飯,逼得方子敬把他吊起來毒打,但不論如何毒打都是無用,秦仲海說不吃便不吃,每回方

子敬都靠激將法得手,否則秦仲海老早餓死了。

秦仲海回思往事,想起師父年老,自己若死於道中,他晚年必定寂寥難受。秦仲海心下一個激盪,猛將方子敬抱住,低聲道:「弟子不能盡孝,師父自己保重。」方子敬搖了搖頭,囑咐道:「別想這些身外之事,只管專心上山。記得,珠母朗瑪乃是人間第一聖地,沒到峰頂前,絕不可半途而廢。」

秦仲海聽他吩咐得鄭重,登時微微一笑,道:「峰頂上到底有什么真他媽的有神么」

方子敬搖頭道:「你去了便知,不必多想。」

此行非但要徒手攀登神女第三峰,尚且要在一日內登頂,否則路上銀針脫落,復為廢人,可又徒勞無功了。

時值四月暮春,天候變化多端,月光照下,只見山頂雪花紛飛,似有狂風暴雪肆虐,眾人看在眼里,都為秦仲海擔憂。

性命堪憂,秦仲海卻只笑嘻嘻地不以為意,仿佛送死的不是他一般。他左右探看,只想找言二娘說個幾句話,這女人卻不知跑哪兒去了,秦仲海搖了搖頭,更不多言,霎時左手持杖,腰懸鋼刀,轉身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