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神女第三峰(1 / 2)

英雄志 孫曉 5431 字 2021-02-24

勁風撲面,大雪及身,酷寒之中,秦仲海只是默默上山。

自殘廢以來,人生陡遭巨變,秦仲海靠著倔強之氣,朋友屢次出手相助,這才得以存活下來。只是要逃過死神的追捕簡單,若要平心靜氣的活下去,那卻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秦仲海是個豁達的人,斷腿折肢,身心俱碎,這些都打不倒他。倘沒遇上故人,機靈的他也有活命之道,日後便算躲入鄉下,裝瘋賣傻,行乞維生,也能勉強活下來。然而機緣巧合,也不知上天是可憐他,還是捉弄他,先讓他遇上了言二娘,後又撞見了盧雲,連番遇上這些不該見也不想見的人,終於把他逼到了絕境。

人生便是這樣,看似幸運,其實骨子里的辛酸又有誰知自己非但成了廢人,面對昔日的友人,還得強顏歡笑,裝作沒事人一般,秦仲海便算豪邁百倍,面對這種錐心之痛,卻也難以自處。

眼前的情勢很明白,兩條路擺在眼前,他是要上去峰頂,還是要下來凡間秦仲海這幾個月來飽受苦難,也是心中悲憤已極,自命不凡的他,選了第一條路,他要登頂問天,做一件別人做不到的大難事。他要驗證一件事,他即使廢了,也比別人更狠、更強。他要告訴自己,告訴世人,告訴一命換一命的大哥,他這輩子沒有白活。

爬上峰吧,至於峰頂有什么、沒什么,其實他根本不在乎。最好上面有只妖怪,把殘廢的他生吞活剝,省得自己還要跳將下來,那可麻煩多了。

活要活得痛快俐落,死要死得轟轟烈烈,當年坐在馬背上,心里便是這個想法,感謝師父讓他以猛虎之身赴死,他可不想做個窩囊廢。老天爺什么的,呵呵,隨便吧。

山路崎嶇,秦仲海走了一陣,雖說經脈已通,但畢竟身上有傷,內力大退,慢慢地右腿隱隱發麻,肩膀也是疼痛不已。他腳下一個不留神,陡地一滑,只摔了個狗吃屎。秦仲海倒在地下,已是疲累不已,當下笑罵道:「他媽的,早知便帶幾壺酒上來,便死也做個醉鬼。」

他咒罵兩聲,正要爬起身來,忽然一枚石子飛了過來,當場打在他腦門上,秦仲海摸著頭上的腫包,怒道:「他媽的!誰暗算你老子!」

說話問,又是一枚石子飛來,秦仲海慌忙欲閃,但那石子來路卻是曲折回旋,陡地又中頭頂,秦仲海大怒欲狂,暴喝道:「操你奶奶,到底是誰戲弄祖宗」

風聲呼嘯中,只聽一個女子叫罵道:「混蛋東西!連兩顆石子都閃不過,你還神氣什么」

秦仲海聽出這是言二娘的口音,霎時目瞪口呆,驚道:「是你這瘋婆子你來做什么」

話聲未畢,果見一名女子從路邊大石飛身出來,對著他腦門就是一個暴栗,嗔道:「笨蛋!我是來陪你的!」

秦仲海驚道:「陪我我很忙哪,沒時光干那檔事啊!」言二娘啐了一口,滿臉羞紅,怒道:「你胡說什么」她情急生智,登想了個情由,罵道:「你在客店住了好久,還害得我把店燒了,一共欠我一百萬兩銀子,你沒把錢還清楚,姑娘怎能放你去死」

秦仲海笑道:「照啊!所以你想跟著我,一起去找閻羅王收帳了」

言二娘呸了一聲,道:「晦氣,說話也不撿好聽的。」她塞過一只包袱,道:「里頭有幾個飯團,還有一瓶烈酒怯寒,咱們先吃喝一頓,一會兒再商量怎么爬山。」秦仲海哈哈大笑,翻身跳起,道:「行!早想做個醉鬼,天幸你給送酒來了。」

大雪隨風飄至,風勢著實驚人,一個不慎,便會給吹下山去,兩人找了處大石,躲在後頭吃喝,天氣寒冷,言二娘伯秦仲海傷重不支,還沒上峰就病倒了,便讓他挨著自己取暖。

秦仲海喝了幾口冷酒,吃著燒雞,笑道:「怎么樣你不吃么」

言二娘搖了搖頭,她見秦仲海吃喝得十分香甜,又見他身子頗能移動,不似以前那般孱弱,心里也甚高興。她拿出一只飯團,送到秦仲海手中,問道:「到底你師父在想什么為何要你攀上峰去」秦仲海聳了聳肩,道:「管他媽的,反正我師父明的暗的,便是要激我上去。誰知他在想些什么」

言二娘露出不滿的神情,道:「方老師打以前就是這樣,誰都搞不清他在想些什么。」秦仲海笑道:「可不是嗎那老瘋子最是古怪,我打小便給他揍,一看他眉毛挑起,便知要倒楣了。」

言二娘噗嗤一笑,道:「看你這么大的一個人,還是滿口粗話,一幅調皮搗蛋的模樣,小時候准是壞得不像話,活該被打。」秦仲海哈哈大笑,道:「我這人是越打越頑劣,天生的壞胚子。」

兩人說笑一陣,言二娘忽然眼眶一紅,道:「秦將軍,我不要你死。」秦仲海見她珠淚欲垂,心下也甚難受,他輕撫言二娘的臉頰,微笑道:「快別這樣了,我也下想死啊。」

言二娘嘆了口氣,想起方子敬與他的對答:心里仍抱著一線希望。她緊挨著秦仲海,低聲問道:「秦將軍,你相信神嗎」

秦仲海哈哈一笑,脫口便道:「神個屁,老子便是神!」聽了這等狂言,言二娘大驚失色,惶恐道:「你……你不是真的瘋了吧」秦仲海見言二娘嚇壞了,情知自己這番狂言驚嚇她了,當下歉然一笑,柔聲道:「對不住了,我打小便是這等口無遮攔,說不定真有神吧,我也不知道。」他頓了頓,問道:「你呢你相信神么」

言二娘連連頷首,道:「我希望有神。每次我經過寺廟,都會進去燒香祈禱。」

秦仲海哈哈大笑:「真是去燒香拜佛還是去順道偷吃供品啊」言二娘聽他說話輕薄,霎時大怒,顧不得局面險惡,狠狠擰了他一把,怒道:「那是你啊!怎么賴到我身上了!」

秦仲海哀哀叫疼,道:「好,算我說錯了,你專往廟里跑,不是要偷吃供品,卻是……要……嘿……」他本想牽扯到和尚身上去,待見言二娘目光凶狠,只得把話吞下去了。

兩人相對無言,秦仲海見言二娘真的生起氣了,身子離得他遠遠的,便賠罪道:「好妹子,好姑娘,是我口無遮攔,得罪了你。你小美人上廟里做什么快跟我說吧。」

求了半晌,言二娘終於嘆了口氣,她看了秦仲海一眼,低聲道:「你還記得么我大哥怎么死的」秦仲海心下一凜,嘆道:「怒蒼山慘敗,令兄慘死戰場之上。」

言二娘哽啊出聲,垂淚道:「我每回到廟里,都在燒香祝禱,希望大哥死後能上極樂世界。等我以後死了,終於能再次見到他……你知道么,我看到你抱住你大哥的模樣,我心里好難過,秦將軍,為什么咱們就這么苦命……」說著說,登時哭出了聲。

秦仲海點了點頭,伸出手去,握住言二娘的手掌,眼中全是安慰之意。

言二娘嘆道:「當年一埸大戰,讓我夫君下落不明,也許……也許我這輩子是找不到他了。只是不管他人在哪里,是死是活,總希望老天保佑,讓他有個平安歸宿,我也心滿意足了下……」說著慢慢側過頭去,靠在秦仲海懷里。

這些日子兩人甚是親昵,此時言二娘這般說話,更似打消了尋訪丈夫的念頭,秦仲海聽在耳里,自知心意。他把言二娘抱入懷里,輕撫秀發,稍作安慰。言二娘則是低低啜泣,只把臉蛋兒藏在秦仲海懷中,背心起伏不定。

秦仲海伸手抱著她,心下卻暗起嘆息之意。想道:「看她這個神色,那真有心和我一塊兒度日了。唉……可我殘廢一個,便算此番活著登頂,以後也還是個廢人。除非……除非山頂有什么神仙,否則一切都是白搭……」

想著想,忍不住煩亂起來,原本此行上山,已有豪邁赴死的壯志,哪知此刻竟會心神不寧。秦仲海低頭沉思:心里隱隱生出期待,只盼峰頂真有造物大神,能把自己一身武功賜還,那真是無限恩德了。

兩人歇息一陣,便開始攀緣上山。他二人身在山峰北麓,地形遠比南麓險峻,行不半里,地勢極陡,已無道路可供行走,山道間更是滿布積雪,滑溜不堪。山風狂勁,刮面如刀,又兼空氣稀薄,這番勞累,只逼得秦仲海氣喘吁吁,言二娘俏臉通紅。

兩人走了一個時辰,疲累之余,自是大口吸氣,但那空氣干冷異常,好似冰刀入胸,一入肺里,立時化為劇烈的干咳,更讓人痛苦難熬。秦仲海擔憂言二娘,低聲道:「你回去吧,別跟我犯這等險了。」言二娘聽了勸阻,霎時目露怒色,她拔出腰間的柳葉刀,冷冷地道:「你再說這種話,休怪我一刀殺了你。」

秦仲海見她神色凶狠,倒也不敢再存輕視之意,只得干笑道:「算你厲害。我可斗不過你。」

再走半時辰,兩人漸漸懂了,這珠母朗瑪攀爬之難,不在一個高字,而在種種天然絕境的考

驗。兩人雖然身懷武功,秦仲海也得師父打通經脈,恢復不少內力,但大雪及膝,狂風吹拂,行走極是費力,再加酷寒催心,空氣極其稀薄,每走一里路,便得耗費無數內力,除非是絕頂高手,否則萬難在一日夜之間攀上峰頂。

又攀一個時辰,已在半夜時分,此時星月無光,兩人身在高處,只覺風勢轉烈,大雪撲面而來,根本辨不清東西南北,言二娘知道風勢太強,當下眯起雙眼,躬身行走,但幾次狂風吹來,還是險些給掀倒在地。言二娘心下擔憂,提聲便叫:「秦將軍!風雪太大了!咱們先避上一陣!」

秦仲海雖在前頭數尺,但風聲如雷,呼嘯而過,根本聽而不聞,言二娘竄到他身邊,喊道:「秦將軍!」秦仲海回過頭去,大聲道:「怎么了」

言二娘正要回話,便在此時,猛聽她尖叫一聲,身子竟爾直直摔落下去!

秦仲海大吃一驚,急忙去看,只見言二娘腳下竟是一道冰縫,下頭竟是萬仞深淵!先前秦仲海不覺有異,哪知腳旁半尺處竟有這等玄機他慌張之下,不及細想,急忙伸手出去,一把抓住言二娘手腕。狂風直撲而來,風勢強勁無比,幾把兩人一起吹落冰縫。

秦仲海狂吼一聲,舉起腰刀,運起剛勁,鏘地一聲巨響,刀鋒直入地下岩石半尺之深,靠著這一刀之力,總算穩住身形,保住了兩人的性命。

言二娘拉著秦仲海的手腕,身形拔起,已然躍上。她心有余悸,只在秦仲海身邊喘息不止。此時風聲狂嘯,暴雪襲身,兩人不過停留半晌,便成雪人一般、秦仲海附在言二娘耳邊,大聲吼道:「道路太險了!你緊緊挨著我,別要亂跑!聽到了么」

言二娘生性要強,本想回嘴反駁,但想到秦仲海此行已甚艱難,自己絕不能成為他的累贅,當下乖乖閉上了嘴,只管低頭行走。

此時山路越來越陡峭,風勢更是猛烈至極,兩人無法直身行走,秦仲海自也舍下拐杖,手足並用,一路爬將過去。滿天風雪間,匆見前頭一塊大岩石,阻住了去路,秦仲海伸手攀越,忽然一陣狂風吹來,把他掀倒在地。秦仲海氣喘吁吁,抬頭仰上,霎時瞠目結舌,只感心驚無比。

言二娘見他仰天摔倒,急忙爬到他身邊,大聲問道:「怎么了」

秦仲海苦笑一聲,伸指向上比了一比,言二娘抬頭一看,一時也驚得呆了。黑夜間面前矗著一座巨大岩壁,黑黝黝地直通天頂,不知有幾百丈高。

兩人極目望去,都感心驚,先前坡道陡峭,卻仍有路可走,可眼前若攀上峰頂,非得攀越此

處峭壁不可,只是此刻風雪交加,氣候嚴酷,卻要如何徒手攀越

直到此時,二人方知珠母朗瑪約可怖之處,他倆不曾攀爬山峰,不知山道的種種險難,今日見識了,方才明白登山有如比武,其中艱險困難處,絕不遜於高手較量。

眼看險關難過,秦仲海不敢強攻,當下拉著言二娘,擦了處岩縫擠入。二人身在高山寒地,氣候酷寒,只要稍一不慎,便生凍瘡,兩人顧不得嫌疑,只得緊緊相擁取暖,免得還要耗費體力御寒。

佳人倚懷,嬌喘細細,秦仲海側頭望外,只見狂風暴雪不斷,絲毫不曾緩歇。他皺起濃眉,搖頭道:「這山壁滑不溜手,風勢又這般大,咱便算武功不失,要爬這峭壁也非易事,這下可怎么辦才好難不成要退回去么」言二娘縮在秦仲海懷里,只感暖烘烘地,連動也不想動上一下,一聽秦仲海有意打退堂鼓,忙道:「那好,既然攀下上峰頂,咱們這里歇一陣,等風雪小了,這便下去吧。」

秦仲海哼了一聲,冷笑道:「二娘,你可知曉,為何你復興不了山寨」

言二娘聽了這話,登時張大了鳳眼,大聲道:「什么你說什么」

秦仲海見她發怒,不願多起爭執,搖頭便道:「沒事,我什么都沒說。」

言二娘見他皺眉不語,更是大怒,伸手抓住秦仲海的肩頭,大聲道:「把話說清楚,你方才說我復興不了山寨,那是什么意思秦仲海適才一個不慎,竟爾說話刺了她,自覺有愧,搖手便道:「我什么都沒說,你可別在意。」

言二娘尖叫一聲,伸手把秦仲海推開,自行躍到風雪中,大聲道:「你胡說!你根本看我不起,對不對只因我是女人家,你就把我當笨蛋、當弱小,當永遠成下了氣候的傻瓜!你以為我不知道么」秦仲海急忙奔了出去,歉然道:「是我說錯了。請你原諒我。」

言二娘大哭道:「我不原諒你!誰受不得半點挫折誰復興不了山寨是你,還是我你們男人殘廢了,打仗輸了,就一味要死要活,什么時候管過我們女人的處境了自私涼薄,無恥之尤!」此時風雪狂嘯,稍一不慎,便會給卷到山下,秦仲海不理她喊些什么,只管連連哈腰,大聲道:「妹子啊,現下什么局面了,你還在發什么威快快過來,好不好」

言二娘見他一幅對付小貓小狗的神氣,心下更是狂怒,當下戟指回罵:「秦仲海,你給老娘聽好了!山寨沒我,小兔子他們早就死光了,哪輪得到你在這指東道西!你張大你的小眼睛,給我看清楚!」言二娘又恨又氣之間,忽然往山壁撲去,霎時手腳並用,逕自朝岩壁攀爬起來。

秦仲海縮在岩下看著,只見言二娘身子輕盈,雖在風雪間,居然攀上了丈余,秦仲海目瞪口呆之余,顧不得自身安危,只得追了出去,直往岩壁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