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漁陽鼙鼓動地來(2 / 2)

英雄志 孫曉 13971 字 2021-02-24

先前秦仲海人數不及,只想棄山遠走,此時多了雙龍寨好漢助陣,只想早些奪山回寨,以來占險稱雄。江翼情知怒蒼山多是熊虎之輩,正面無法抵擋,便轉以弓箭搶攻,但有這三名硬手當前開路,一排重兵刃揮舞成盤,箭雨再密,卻如何傷得到人轉瞬間虎將殺至敵陣,竟逼得步弓手驚惶走避,第一波陣式已然被破。

江翼見局面告急,當下棄守陣地,全軍後撤半里,跟著調出本營大軍,在山腳下組成第二波防御。朝廷這廂兵多將廣,足有五萬之眾,後頭援軍源源不絕搶上,連盾牌手、火槍手也准備了,第三、第四波防御定是銅牆鐵壁。

江翼名將出身,絕非易與之輩,他親自上場調度,高聲喝道:「大家定要撐住,為了朝廷安寧,別讓這幫反賊再次上山!」三軍齊聲答應,如天雷震。

但見朝廷這方器械全出,飛弩、弓矢、火槍、鐵盾,無一不備,當先箭手一排又一排,全數躲在壕溝之中,陣中發石機弦綳簧緊,更等著放石殺人。這廂怒蒼虎將又何嘗退讓半步秦、李、陸三虎當前開路,彪將奮勇攻敵,但見「火眼梭猊」解滔、「九命瘋子」常雪恨、「天權堂主」項天壽,一齊戮力沖殺。郝震湘武功高強,更由他率軍押陣,保著言二娘、止觀等傷者平安。

兩方人馬舍生忘死,全力廝殺,一邊要朝山上沖去,一邊卻抵死不放道路,這場好殺真個驚天動地,怒蒼山這方人馬雖只三千兵卒,但個個身懷武藝,身穿重甲猶能來去自如,朝廷弓箭雖利,卻也奈何不得。再加五虎上將威猛無比,每回將領上前廝殺,無人能擋三合,靠著兵精將勇,一時連連沖撞江翼的五萬大軍,雙方竟然打成平局。

兩軍士氣高昂,殺聲震天,正激戰間,忽聽西方傳來巨響,雙方眾人心驚之下,急忙轉頭去望,但見遠處煙塵彌漫,轟隆隆、轟隆隆之聲不絕於耳,似有無數軍馬向山腳行來。

怒蒼山眾人心下一驚,顫聲都問:「朝廷還有援軍」這廂江翼自是大喜過望,想來兄長知道戰況緊急,這才派人過來馳援。喚來手下,問道:「是哪路軍馬趕來助陣可是玉門關守軍」眾將面色茫然,卻無一人知曉。

蹄聲隆隆,濺起無數泥塵,兩方人馬停下手來,各自退開,只想見識來者是何方神聖。

此時秦仲海、李鐵衫等人身上都中了十余只箭,滿身鮮血,言二娘、哈不二等人早已昏暈,只給郝震湘、常雪恨、解滔等人保在軍馬中。遠處馬蹄聲仍舊隆隆不斷,一步步地向前行近,秦仲海等人面色慘白,都知朝廷援軍一到,眾人都要成了階下之囚。

李鐵衫見己方人馬士氣松動,恐怕不耐久戰,忙奔到陸孤瞻身邊,低聲便問:「怎么樣咱們可要退回去」情勢緊張,倘若朝廷再有援軍趕來,任憑三千兵馬再勇猛十倍,只要時候一久,也絕無幸存之理,李鐵衫久在戰陣,自知厲害,便來詢問陸孤瞻的意思。

陸孤瞻微微一笑,從馬背行囊取出兩只兵刃,跟著向李鐵衫望了一眼。李鐵衫大喜,道:「他也來了」陸孤瞻淡淡地道:「我與他約定了,看兩人誰先回山,這老家伙晚我一步,實在該罰。」其余眾將聽了二人的對答,卻只一頭霧水,十分摸不清底細。

漫天煙塵之中,蹄聲飛動,萬馬奔騰,大地幾給震破一般,大軍已在眼前。猛聽一聲粗豪之極的呼喊:「加里拉歪歪兒!」

秦仲海心下一醒:「加里拉歪歪兒這話好熟,我在哪兒聽過」他眺頭去看,只見遠處大軍奔來,當前一騎坐著一名威武大將,這人紫面長須,手提十二尺大馬刀,秦仲海立時醒起,此人素有萬夫不當之勇,正是當年與他決戰西域,號稱帖木兒汗國第一勇士的煞金!

煞金仰天高歌,神態豪壯,背後軍馬漫山遍野,個個赤裸上身,披頭散發,竟都是西域汗國的番兵。

這煞金向來是可汗身邊倚重的大將,不知何以現身中原,秦仲海驚道:「這不是煞金么!他怎么來了」江翼也是大驚失色,道:「這是怎么回事哪來的一群蠻子」朝廷眾將驚疑不定,數十名傳令在參謀間奔來跑去,人人都在相互打探番兵的來歷。

戰場靜默無聲,只聞煞金一人的豪放笑聲,李鐵衫心生感應,登也哈哈大笑,提聲道:「老小子!你終於來啦!」怒蒼眾人面色茫然:「什么他也來了這番將究竟是誰」

煞金重重一哼,撕裂上衣,露出背後的一只猛虎,那虎額上卻刺了個「北」字。便在此時,兩名番兵手持大招,縱馬奔出,左首那面彎彎曲曲地寫著番文,見是「帖木兒第一武勇御賜戰名煞金」,另一面以漢文寫著:「怒蒼山五虎上將氣沖塞北石剛」。秦仲海猛地醒覺,心道:「他媽的!原來他便是「氣沖塞北」,無怪那日他見了我背上的刺花,立時便放我一條生路。」

正想間,只聽煞金大聲狂嘯:「奸臣!你們下手害死大都督,逼得我投降番邦,隱姓埋名二十年,這番恩德,今日我要好好報答!」

陶清、止觀等人雖然重傷垂危,此時見了煞金歸來,無不又悲又喜,敵軍陣營中見了這等態勢,卻是軍心大亂。顫聲都道:「怎會這樣哪來這許多反賊」

煞金仰天大吼,舉手狂揮,以番話喝道:「勇士們!上前殺蠻子!」

這廂陸孤瞻提聲呼應:「雙龍寨的弟兄們,大家並肩殺敵!別輸給西域來的朋友!」郝震湘、常雪恨、解滔等人同聲答應,三千兵馬立時轉向,直往朝廷大軍殺去。

兩方人馬急於相會,煞金遠遠叫道:「老陸啊!我遲到片刻,這回較量可輸給你啦。」陸孤瞻取出了雙刃,奮力扔出,連過數十丈,直從萬軍頭上穿過,只聽他大聲道:「甭說這許多,咱們第二回較量,看誰先殺了姓江的奸臣!」煞金接過雙刀,先是一愣,跟著放聲狂笑:「連子母陰陽刃都取了回來!老陸啊老陸,我可受不起你這個大人情啊!」

說話間,秦仲海與李鐵衫早已殺入敵陣,煞金不願墜後,他將雙刀懸掛腰間,嘿地一聲,馬刀抖開,已然幻化為一只刀索,跟著拍馬疾馳,向前廝殺。

轟隆隆、轟隆隆,蹄聲震地而來,數萬番兵如鬼如魅,朝江翼主力沖去。安道京嚇得面無人色,顫聲道:「反了,全反了!好一群賊子,居然通番賣國!」眾將見是帖木兒汗國的大將到來,也都震驚不已,一時不知該如何抵擋。

秦仲海當先沖出,左路郝震湘、常雪恨護駕,右路李鐵衫、解滔隨行,煞金與陸孤瞻兩人分從東西兩翼包抄,六員猛將輪番沖擊,番兵番將又是凶殘毒辣,三萬番軍殺來,江翼如何守他得住霎時潰不成軍。

一名將領上前秉道:「番兵勢大,咱們先退向虎牢關,再向朝廷求援!」江翼扼腕長嘆,搖頭道:「不得已。大家撤軍吧!」當下急急帶著安道京、鞏正儀,三人攜著千余名親兵,率先走了。薩魔又驚又怒,不知該當如何,只得朝小徑逃竄。眾將見主帥離去,自然無心戀戰,紛紛叫道:「全軍轉進,開抵虎牢關!」

朝廷軍馬倉促後撤,雖不至丟盔棄甲,卻也頗見倉皇,秦仲海等人紛紛追出,剩余將領不敢頑抗,急急駕馬逃離。眾人隨番軍追出三十里,又斬殺了千名官軍,兀覺不足,只想一路打向北京,才能一吐心中怨氣。

待得鳴金收兵時,已是黃昏時分,秦仲海等人清點戰果,一共斬殺敵將二十余名,俘虜官軍四千,道上斬獲財物兵甲無數。

近二十年來,怒蒼山首次與朝廷開戰,原本山寨覆滅在即,但僥天之幸,憑借著兩員大將及時來歸,終於扭轉乾坤,一舉重創朝廷主力。李鐵衫、項天壽等老將多年辛酸,眼見此役戰果如此輝煌,山寨復興終於在即,各人心中激盪,無不大為振奮。

眾人回到山寨,只見己方死傷也甚慘重,言二娘、止觀、歐陽勇、哈不二、陶清等人盡皆重傷,秦仲海、李鐵衫、項天壽等人也中了十來只箭。秦仲海望著東北兩名上將,嘆道:「若無諸位及時來救,只怕我們真要覆滅在此了。」

陸孤瞻與煞金相視一笑,都道:「此乃份內之事,將軍又何必見外」

李鐵衫問向石陸二人,道:「你二人離山已久,一向不見蹤影,怎會這般巧,恰好趕到此地」陸孤瞻微微一笑,取出一封書信,道:「九州劍王親筆來信,說怒蒼山重起大業,要天下離散兄弟回山聽命,陸某身為座下五虎大將之一,聞得劍王召喚,豈能不至」

李鐵衫向與方子敬交好,聽了這話,登時擊掌贊嘆:「好啊!果來是劍王的精心安排!」

陸孤瞻事業非小,在江東也算赫赫有名的人物,秦仲海若要求他入伙,自不免大費周章,但若由方子敬出面邀約,卻遠較秦仲海出面管用。秦仲海想起師父照護的恩情,心中更是感激萬分。

眾人說笑幾句,只聽煞金嘆了口氣,忽道:「這些家常閑話,過些時候再說吧。咱們先來安頓大都督吧。」眾人聽他要安頓秦霸先,心下都是一奇,陸孤瞻卻點了點頭,嘆道:「你把大都督請回來了」

煞金命人捧上一個石瓮,道:「秦將軍,當年令尊兵敗神鬼亭,終於自盡身亡。此番我等再起山寨,便不能任他曝屍荒野,這便是他的骨灰。」說著便將骨灰壇子交了過去。

秦仲海抱著父親的骨灰,一時神情凝重,也不知該說什么。陸孤瞻神色黯然,嘆道:「朝廷殘忍,你父親無法葬回中原,過去咱們只能在關外樹下祭拜他。現下怒蒼烽火再起,咱們定須將他迎回本山,好生供奉。」

煞金更不打話,引著眾人,便往烽火台去了。

眾人站上峰頂,眺望山下的大千世界,煞金拍著秦仲海的肩頭,道:「你父親往日喜歡在這兒沉思事情,咱們便把他供在這兒吧。」他接過骨灰壇,將秦霸先的骨灰供在山頂最高處,讓這位一代豪傑得以瞭望山河,永世庇佑自己一手創立的山寨。

秦仲海跪倒在地,焚香祭天,祝禱道:「上天垂憐,今日怒蒼弟兄得以殺退奸臣,興復大業。自今爾後,本山弟兄秉持天意,誅奸殺佞,除惡移暴,將百姓從昏君奸臣的手中解救出來!爹爹天上有靈,定要護佑吾寨弟兄,成此大業!」說著叩首不已,眾人也隨他拜了三拜,這才站起。

秦仲海手持火把,點起了狼煙,他望著熊熊烈焰,想起父兄血仇,內心也如怒火騰燒,直沖天界三千丈。狂風吹起,將他額上亂發拂開,霎時露出了血紅的「罪」字,更顯得他滿面怒容,神情極是肅殺。

怒蒼山一舉重創朝廷五萬兵馬,旗開得勝,這幾日自是士氣大振。此時山寨兵強馬壯,已非當日寂寥一片的窘境。以兵力而論,有了煞金的三萬子弟兵,再加陸孤瞻的幾千人馬,朝廷若要貿然來攻,憑著山上天險,大軍居高臨下,若無名將出馬、十萬大軍合圍,決計奈何不了他們。

局面稍定,諸大首領一面安頓新入伙的好漢,一面療養傷者。山上多了許多弟兄,不免要大興土木,所幸怒蒼山占地遼闊,基業龐大,稍事整頓,駐營居處自也不虞匱乏。連著幾日趕工,眾人已將大殿清理出來。

這日風和日麗,恰逢黃道吉日,止觀建請秦仲海開辦酒宴,替眾好漢接風洗塵。秦仲海每日里只想喝酒,一聽此言,登時大喜,便命陶清、哈不二安排宴席。

哈不二精於烹調,陶清善於經理,有這兩人整治酒席,再加雙龍寨與番軍原有的百來名火頭,辦起事來自然俐落無比,眾人殺豬宰羊,不過一日時光,便治了千桌酒席出來。

是夜眾人歡聚一堂,怒蒼山諸多老人數十年不見,各自交杯暢飲,述往憶舊。言二娘雖然有傷,但大宴難得,便也讓秦仲海扶了出來,與一眾老將見面。

當年山寨毀後,石剛便下落不明,沒想居然成了西域第一武勇的「煞金」。眾人心中好奇,均想知道別後情事。石剛聽眾人問起,登時嘆道:「此事說來話長了。唉……若非少主重起山寨,我此生也不知能否再回中原……」秦仲海流氓一個,什么時候當過少爺了聽石剛又以「少主」二字稱呼自己,不免有些扭捏,想要他改個稱呼,卻又不知如何說話方是妥當,一時只是咳嗽連連。

項天壽問道:「早些聽陸爺說了,他是接到劍王的傳書,這才及時回山,您此番回歸中土,莫非也是接到方老師的信么」石剛嘿嘿一笑,道:「小子,把你衣衫解下來吧!」

秦仲海點了點頭,當即脫下上身,露出背後猙獰的刺花。陸孤瞻見了上頭的圖文,登時頷首道:「方老師信上所言果然是真!霸先公真有後人在這世上。」

石剛頷首道:「當年老寨主有兩個兒子,這位便是小少爺。過去山寨傳聞,說小少爺還在世上,我聽了以後,也只是將信將疑,直到年前我在西疆遇上了他,兩人動上了手,一個不小心砍破他的衣衫,見了他背上的刺花,方才認出這孩子的身分來。」

秦仲海回思往事,心道:「什么一個不小心老子險些給你老兄砍成兩半。」他現下是山寨的重要人物,須得領導群雄,這些玩笑話自是不便出口。但想起那日的奇險,心中實在不忿,便運起一口膿痰,狠狠地朝地下吐去。

秦霸先乃是世間儒將,雙龍寨諸人都曾聽聞,眼見秦仲海惡形惡狀,心下不禁奇怪,陸孤瞻暗暗搖頭,心中暗嘆:「這位秦將軍非但長得不像他爹,連性子也大不相同。」只有李鐵衫見識過秦仲海的粗魯,一時呵呵大笑,甚見歡暢。

秦仲海這桌坐的都是山寨的頭領,眾人自需上前敬酒,陸孤瞻手下硬將最多,便由他為眾人引薦弟兄。只見解滔雙手捧酒,走向秦仲海,躬身道:「昔年我在太湖之旁,便曾聽說「柳門二將,文楊武秦」這八個字,對秦將軍心儀已久,這杯非喝不可。」說著舉杯一飲而盡,神態頗為恭謹。眾人心中都想:「看這人斯文周到,好生有禮,陸孤瞻治軍有道,無怪能稱雄東南了。」

正贊嘆間,卻見一個大胡子走了過來,笑道:「解老兄又在拍馬屁了!咱家老大每日都在罵你們這些朝廷狗官,說你們全是酒囊飯袋哪!」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秦仲海過去出身朝廷,這人如此說話,自不免得罪了人。眾人忍不住眉頭一皺,又想:「陸孤瞻是怎么教下屬的這人賊頭賊腦,說話實在不得體,這般軍紀,真不知他們怎能雄霸江南真是奇哉怪也。」卻又把方才的贊譽丟到一旁,改為一幅不耐神色。

秦仲海卻是不以為意,只是微微一笑,問向那大胡子道:「老兄怎么稱呼」

那大胡子尚未回答,陸孤瞻已然接口道:「這孩子姓常,便是當年五關小彪將「瘋刀」常飛的公子,山寨破後,便給我養在寨里。」席上眾人大喜,盡皆贊嘆:「原來是故人之子!」

陸孤瞻續道:「當年他父親過世,我便帶著這個孩子遠走江南,之後替他改名雪恨,便是要他替父親報仇雪恨之意。」他拍了拍常雪恨的肩頭,道:「來,快敬大伙兒一杯。」

常雪恨手持酒杯,尚未說話,李鐵衫已是滿面激盪,想起了常飛與自己的交情,便把常雪恨拉了過來,頷首道:「好孩子,昔年我與你父親交情深厚,日後你若有事,盡管來找李伯伯吧!」

常雪恨皺眉道:「你奶奶的屁哪!爺爺啥事要托你這賊老頭先喝了這杯再說吧!」

李鐵衫聽他言語粗魯無比,已是驚得呆了,陸孤瞻心下羞愧,只管低頭不語。言二娘皺起眉頭,心道:「真是江河日下。這等流氓再來幾個,咱們山寨真要成了土匪窩。」

秦仲海這廂卻是滿心歡喜,他聽了常雪恨的污言穢語,彷佛見到親人一般,當即拉住常雪恨,笑道:「原來常大哥也與山寨有舊,不知貴庚幾何」

常雪恨笑道:「老子今年二十又七。」

秦仲海吃了一驚,眼看常雪恨滿面胡須,有如四五十歲一般,誰知竟然未過而立之年。

常雪恨見他面色訝異,登即嘿嘿冷笑,道:「他奶奶個雄,你干啥滿臉吃驚可是見老子英俊,要替我安排個姑娘相識么」

秦仲海聽他滿口「婆婆媽媽」,又自稱老子,在他面前來這個調調,那是自找死路了。當下笑道:「你小子天生土匪模樣,還想識得什么姑娘,爺爺看你認識婊子是真。回頭咱們喬裝回京,爺爺帶你這小鬼上宜花樓走走,保你樂不思蜀,連土匪也不想干了。」他聽常雪恨喜歡自稱老子,便改口稱自己為爺爺,表示他還是人家的老子,絕不吃虧。

常雪恨大笑道:「好!祖宗信你的鬼話,趕明日你陪著祖宗,那便去京城逍遙吧!」他自稱祖宗,那更是毫無相讓之意。

眾人見他二人言語粗俗無聊,忍不住皺起眉頭,言二娘更是哀嘆不已。陸孤瞻滿心嘆息:「霸先公過去是當朝狀元,文武全才,想不到兒子竟是個無賴流氓,幾與我那雪恨孩兒一個德行……唉……他應該識字吧……」陸孤瞻向愛文學之士,當年才會傳授盧雲一套「無雙連拳」,此刻見了秦仲海土匪的模樣,回思秦霸先的文采,心中自是感慨萬千。

常雪恨正自吵鬧,忽見一條大漢走了出來,看他虎豹般的身形,臉上全是凜然正氣,料來武功必高。他手捧酒杯,躬身道:「諸位英雄,在下湘南郝震湘,有緣與諸位英雄相聚,幸何如之。」

李鐵衫見他肩寬膀闊,樣貌不凡,忙道:「這位兄弟是何來歷」陸孤瞻道:「這位是郝先生,便是昔年的錦衣衛槍棒總教頭,他武功高超,猶精「蛇鶴雙行拳」,現下是雙龍寨的兵馬教習。只因朝廷奸賊量小氣窄,這才給逼得入寨造反。」

當年神鬼亭外一場激斗,安道京給胡媚兒一陣挑撥,居然下手暗算自己的大將,郝震湘臨危之際,大受折辱,若非陸孤瞻恰好駕臨神鬼亭,只怕已是黃泉路上的不平客了。

秦仲海聽得來歷,情知郝震湘過去也是朝廷命官,他想起一事,忙拉著郝震湘的手,問道:「郝教頭,你在干錦衣衛之前,可是刑部的總教習」郝震湘頗見驚奇,忍不住啊地一聲,頷首道:「那是多年往事了,虧得將軍還記得。」

秦仲海笑道:「我曾聽京城伍制使提過閣下的大名,一直想要登門拜見,誰知昔年無緣識荊,卻在此處見面了。」郝震湘微微苦笑,心道:「你我二人同是朝廷命官,在京城不得相見,卻來土匪窩里碰頭,也算是命運坎坷了。」他搖了搖頭,道:「在下過去人在京城,也知文楊武秦的大名,聞名不如見面,今日得見將軍,郝某快慰生平。」說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郝震湘上山造反,多少是被安道京逼迫的,當年他身受重傷,無路可去,只得留在雙龍寨養傷。陸孤瞻知道他心懸家小,便將他的家人取回水寨,郝震湘感激之余,也不好再提離開一事,從此便絕了返京之念,成了寨中的一號土匪。

常雪恨見他二人頗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又自走了出來,嘻笑道:「你兩個朝廷狗官一般命苦,咱郝教頭在陝西給人捅了一刀,命大沒死,你秦將軍給人砍掉左腳,臉上刺字,也是一個慘字。說來你兩位一般悲慘,該當結拜才是。」

郝震湘搖頭苦笑,頗感尷尬。秦仲海聽說他給捅了一刀,忙問道:「誰這般該死,居然敢傷郝教頭」解滔見郝震湘低頭不語,料來不願多提過往之事,便替他回答了:「不瞞將軍,郝教頭是給安道京傷的!」說著將事情緣由說了一遍。秦仲海聽是安道京作怪,登時大怒,喝道:「又是這安道京,此人無惡不作,無恥之尤,下次遇上,非把他斬為肉泥不可!」

郝震湘搖頭苦笑,道:「多謝秦將軍好意,不過若有良機復仇,這刀在下定要親手為之。」

秦仲海笑道:「正是。大丈夫快意恩仇,這刀定要重重捅入,輕輕拔出,才算如願。」

郝震湘畢竟出身朝廷,與常雪恨等人大不相同,每每念及過往志向,總有不勝唏噓之慨,此時見了秦仲海這位朝廷同儕,莫名便生親切之感。二人閑聊幾句,都在談說京城人物,言二娘一旁聽著,回思那日秦仲海與盧雲見面的情景,心中便想:「秦將軍滿口官場話兒,該不會還想著朝廷的朋友吧」秦仲海是個重情份的人,萬一日後戰場上要與過去同儕交兵,說不定會下不了手,言二娘心下煩惱,不免有些擔憂。

言二娘正自擔心,卻聽秦仲海沉著嗓子,說道:「郝教頭,快別想以前的事了。朝廷功名,轉眼便成過眼雲煙。想我秦仲海昔日為朝廷打下多少邊功,干到了四品帶刀,一旦斗垮倒台,還不一樣斷腳刺面你我大難不死,有緣在此相聚,總比在十八層地獄相會強些,說來該當大笑一場。你說是么」

郝震湘微微一笑,道:「秦將軍教訓得是,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這杯酒便算與往事告別吧。」說著舉起酒杯,與秦仲海一齊飲盡。言二娘聽他們這般說話,這才放下了心事。

眼見雙龍寨高手如雲,那「九命瘋子」常雪恨豪邁勇猛:「火眼梭猊」解滔箭法如神,郝震湘更是一等一的好漢。眾人都是沒口子的稱贊,連石剛、李鐵衫都陪了幾杯。

過不多時,西域番將也上來敬酒,五員猛將一字排開,見是三女二男,個個英風爽颯,明俊開朗。眾人靠石剛通譯,才知這五人乃是兄妹,自幼隨石剛南征北討,更拜他為義父。此番石剛匆匆留書可汗,帶著子弟兵殺回中原,這五兄妹與他情同父子,便也跟隨而來了。

眾人問過姓名,方知他們復姓騰騰,大哥叫古力罕,二哥叫阿莫罕,三個妹妹分叫明兒罕、阿青罕、寧寧罕,反正罕來罕去,阿阿嗚嗚,一時也記不了那么多,眾人只能咿咿呀呀地胡叫。只是三名邊疆女子容色嬌艷,身材飽滿,比中原女子更見高挑,往大堂一站,直似滿室生輝。常雪恨、解滔等年輕之輩目眩神馳,心儀之余,只拉著石剛在那兒伯伯叔叔地亂喊,看他們這般神情,定是想拉攏人家的長輩,也好探聽有無一親芳澤的良機。

席間聊起了秦仲海的身世,煞金問道:「仲海啊!咱倆在西疆打斗時,你好似還不知自己的身世,你是什么時候察覺的可是劍王點破的么」秦仲海搖頭道:「那倒不是。家師盼我自由自在,不想我去背負父親留下的包袱,始終不願明說我的身世。」

他喝了杯酒,想起了劉敬,忍不住輕輕一嘆,道:「其實若無東廠劉總管提點,恐怕直到今日,我還不知曉自己的身世。」眾人吃了一驚,這劉敬向與江充制霸朝廷,合稱雙奸,誰知竟會提點秦仲海的身世來歷。陸孤瞻奇道:「你的身世十分隱密,連寨里也沒幾個人知道,這劉敬恁也神通廣大了,他是怎么查知的」

秦仲海搖頭道:「這我也不知情。不過當年我受保入宮,正是劉總管所為。他知道我是反逆出身,老早便邀我出手政變,准備以兩百名武功好手、一千名禁衛軍起兵舉事。他計畫周詳,還從城外挖了條密道進宮……嘿,誰知江充還是棋高一著,這才功敗垂成……」他嘆了口氣,自嘲似地一笑,搖頭道:「多虧了劉總管這番好心,否則秦某好好一個朝廷命官,怎會落得斷腳刺面的下稍」

陸孤瞻皺眉道:「劉敬密謀政變,事情鬧得好大,連我人在江南,也曾耳聞。只是他做到那么大的官兒了,為何還要反叛皇帝」秦仲海沉吟片刻,搖頭道:「這我也不知情了。」

李鐵衫嘆息一聲,道:「別說劉敬了,便連卓凌昭這等見識眼力,還不是害在江充手里那時我在神機洞見過江充這奸臣,此人氣度雍容,老奸巨猾,果然陰險厲害。唉……江充如此張狂,天下還有誰能制他得住」秦仲海舉起酒壺,面露煩悶,自飲自酌道:「一提這賊人,我就心煩。昔年我在朝廷,柳侯爺待我甚是親厚,唉……我此番上山造反,可別讓江充假借因頭滋擾,到時定會連累了侯爺……」

眾人聽他對柳昂天留有舊情,心下都是一驚,言二娘先前聽他與郝震湘的對答,本已放下心來,此刻再聽這番說話,忍不住臉上變色。項天壽岔開話頭,道:「別說這許多了,大家打殺了一日,多喝兩杯酒吧!」陸孤瞻也是精明之輩,忙咳了一聲,道:「沒錯,難得大家相聚,今日不醉不休!」

眾人相互敬酒劃拳,各自吆喝起來,一時喝得暢快淋漓,卻沒人再提朝廷的事情。

酒席將散,山上弟兄各自回營去睡,言二娘這幾日都在房里養傷,不免有些氣悶,便央秦仲海陪著,兩人只在山間漫步。

晚風徐徐吹送,兩人對坐石上,但見夜色如水,山上營火點點,遠非當日上山的凄涼可比。秦仲海握著言二娘的手,指著遠處一株大樹,笑道:「二娘,當年你掛在那株樹上,要是我晚了片刻救你,咱們以後可就見不到面了。」

言二娘微笑道:「我也救過你,大家算是扯個平,你可別誇口。」秦仲海回想懷慶客店的事,登時笑道:「這可不成,那時你胸骨斷了,還勞動我替你接骨,你可沒幫我干過這檔事,怎能說是扯平呢」

言二娘聽了這話,登即滿臉羞紅,想到秦仲海曾經觸摸自己身子,忍不住全身發燒,往秦仲海身上打了一記,啐道:「你這人好壞,也不怕丑,盡來提這些事。」

秦仲海微微一笑,握著她的手,柔聲道:「現下山寨定了,二娘,等你傷勢痊愈,咱們便盡速成親,你說可好」言二娘啊地一聲,心中直是歡喜欲狂,這些時日山寨安穩下來,她每日每夜盼得便是這句話,只是秦仲海遲遲不提此事,自己也不便多問。嚅嚙便道,「你……你是說真的么」

秦仲海笑道:「娘子啊,這山寨又沒青樓酒鋪,我還會跟自己過不去么」言二娘最恨他言語輕薄,呸了一聲,立時便要站起,秦仲海卻環著她的腰,不讓她離開,一張大嘴便往她唇上吻去。

言二娘欲迎還接,眼角卻瞅著周遭,就怕小兔子他們冒將出來,那可難看了。

四唇婉轉欲接,忽聽後頭傳來一聲悶咳,言二娘大驚之下,急急往後跳開,自做賞玩風景狀。秦仲海翻起白眼,心道:「他媽的,是哪個混蛋打擾老子」

轉過頭去,眼前立著一條巨漢,正自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秦仲海干笑兩聲,拱手道:「原來是石大叔,有何貴干么」

石剛含笑望著兩人,只是一言不發,過去小呂布是五虎之一,他自然與言二娘的夫君相熟。言二娘看在眼里,心中頗感尷尬,忙道:「山上有點冷,我先回房去了。你們兩位慢慢聊吧。」說著向石剛微微頷首,便自急急走了。

原本嬌軀在抱,大有機會親熱,哪知卻給人打斷了,秦仲海望著二娘的倩影,心中只是哀嘆無限。石剛走了過來,微笑道:「真是個好女人,不是么」秦仲海哈哈一笑,不知該如何回話,只得撓腮撫面,卻是有些難為情了。

石剛道:「男婚女嫁,沒什么好害臊的。小呂布與二娘歡好不過年余,山寨便已敗亡,說起來二娘很是可憐。」他拍了拍秦仲海的肩頭,道:「你們這段緣份,我石剛衷心祝賀,日後倘有弟兄背後閑言閑語,休怪我雙刀下手不容情。」

秦仲海生性精明,自也知道石剛與小呂布必有深交,眼看他也玉成此事,那是萬事不愁了,當下喜道:「多謝大叔啦!」

石剛淡淡一笑,忽道:「仲海,咱可以這樣叫你么」他本以少主相稱,此刻改稱仲海,自有親昵之意。秦仲海生平最恨少爺少主這些紈褲稱號,聽他這般稱呼,登時大喜,笑道:「他媽的,有啥不可以別喚我娘子就成了。」煞金聽他打趣,忍不住哈哈大笑,頷首道:「無怪方子敬這般歡喜你,你這孩子果然有些不同。」

秦仲海聽他提起師父,微笑便道:「石大叔和家師很熟吧」

石剛嘿嘿冷笑,道:「方子敬性情孤僻,向來我行我素,石某人也是個傲性的,從來看他不順眼。大伙兒脾氣都不算好,你倒說說,我和你師父能熟么」秦仲海微微苦笑,心道:「這群武林高手真個莫名其妙,每天傲來傲去,也不知要傲個什么玩意兒。」

石剛見他出神不語,又道:「仲海,我有件事與你商量,方才人多口雜,我不方便提。

秦仲海心下一凜,不知他何事相詢,忙道:「大叔有話只管說。」

石剛嘆了口氣,低聲道:「你聽過羊皮的事么」

秦仲海咦了一聲,道:「那羊皮是江充賣國的物證,早給柳侯爺毀去了。這些陳年往事,大叔干么掛在心里」石剛搖頭道:「這件事異常要緊,咱們可別疏忽。仲海,你爹爹何等人物,卻極為重視這個東西,羊皮若是江充賣國的物證,那根本不會放在他心里……」他頓了頓,又道:「據我所知,羊皮另有奇妙用途,事關重大,恐怕要查個水落石出。」

當年伍定遠丟官亡命,全因羊皮而起,之後楊肅觀與伍定遠輾轉赴邊查訪,弄得雞飛狗跳,血肉橫飛,到得眾人轉回京城,柳昂天卻把羊皮銷毀了,哪知會惹得石剛這般重視。

秦仲海回思往事,忍不住搖了搖頭,道:「大叔啊,管它羊皮是什么狗屁,咱們上山造反,朝廷和咱們再沒干系,羊皮是屁也好,不是屁也罷,咱們還理這些雜事做啥」

石剛神情凝重,搖頭道:「不對。你爹爹與劉總管都算朝廷忠臣,據我猜想,他們之所以反叛朝廷,當與羊皮有莫大關連。咱們此番造反,定須將其中詳情查個明白。」

秦仲海嘖了一聲,道:「大叔怎么這般說話劉總管為啥造反,我是不知道,但我爹爹造反,只是為娘親哥哥報仇,怎么會和羊皮有啥關連恕我說話不客氣,那羊皮即便重要百倍,也萬萬比不上娘親哥哥的性命!」秦仲海的母親兄長死於朝廷之手,若說父親忍心不替他們報仇,反是為一塊無名羊皮奔忙,豈不讓母兄兩位親人死得一文不值秦仲海心下氣憤,說起話來自然帶著不悅。

石剛嘆道:「你別動氣。我從出道以來,便替霸先公辦事,主母便同我的親大嫂,霸先公的家人,石剛何嘗忘了」

他眼望秦仲海,目光甚是誠摯,秦仲海給人看著,自也想起了往事。當年他與石剛西域決戰,原本要出手暗算於他,待見石剛在古木下跪地祭拜,其情甚真,竟讓自己下不了手。此刻回想起來,當時石剛自在憑吊自己爹爹,這人如此重情,又怎會輕辱自己的家人秦仲海目光轉和,頷首道:「大叔是性情中人,我信得過你。」

石剛微微嘆息,道:「其實你說得沒錯,起初你爹爹造反,我也以為他要替家人報仇。只是幾年下來,我見你爹爹心有旁騖,始終與朝廷留有修好余地。我思來想去,恐怕你爹爹有事瞞著弟兄。」秦仲海驚道:「爹爹有事瞞著大家此話怎說」

石剛沉吟半晌,似在思索如何啟口,過了半晌,才道:「那時朝廷約你爹爹招安和談,你爹爹一開口答應,我便知其中另有蹊竅。否則他與朝廷仇深似海,為何要答允這些事情那不是虧待了自己的家人為了這件事,方子敬先和你爹爹翻臉,兩人弄得好生不快,右鳳唐軍師也是深為不滿,劍王離山時,你爹爹居然也沒挽留。咳……弟兄們雖然不說話,心里卻……卻……」他又咳了一聲,續道:「出發前那晚,我找了你爹爹,詢問他其中原委,他沒說什么,只淡淡吩咐我了,說他此行若有萬一,須得將羊皮找回,之後與潛龍軍師會合,把一人從天山里迎接出來,也好了結他的心願。」

聽得「神鬼亭」三字,秦仲海暗暗心驚,知道朝廷當年陰謀暗算,怒蒼山一敗塗地,便是在這個不祥地方。他皺起眉頭,問道:「大叔,究竟我爹爹為何要答應招安朝廷到底允諾了什么事」

石剛尚未回答,便聽背後傳來一聲嘆息,道:「秦將軍啊,你現下問的話,恰是陸某長年來的疑問……當年咱們一敗塗地,究竟為的是什么呢」

秦仲海與石剛回過頭去,來人身形高大,正是陸孤瞻。只見他從山道走將上來,與煞金並肩一站,二人真似畫中的門神下凡一般。秦仲海體魄雖然雄壯,但與他們相比,卻也矮了半個頭。

陸孤瞻嘆息一聲,向秦仲海頷首示意,便問石剛道:「當年霸先公死於神鬼亭,曾交代了四句話,說是「戊辰歲終,龍皇動世,天機猶真,神鬼自在」,石兄可知那是什么意思」

當年神鬼亭慘禍,滿山兄弟獨獨陸孤瞻一人陪伴在側,這才得回四句箴言。他借過石剛的刀刃,在地下寫了十六字謁語,只在皺眉苦思。

石剛沉吟半晌,道:「我也見過這四句話。霸先公當年入關,也曾以此交代過我,只是後來兵荒馬亂,倒沒聽他再提過……」兩員虎將低頭望著四句謁語,各自沉吟不語。

石剛皺眉道:「當年大都督要我拿著羊皮,與潛龍軍師會合,潛龍生來最是聰明,大概也只有他知曉個中典故。」

陸孤瞻頷首嘆息,道:「或許吧……大都督向來最是信任朱陽,秘密應是傳他無疑……」

秦仲海一旁聽著,忍不住心有所感,眼前這兩人位居馬軍五虎上將,山寨覆亡後,一個尋訪羊皮,一個牢記謁語,始終不忘所托。可憐他們忠心耿耿,卻連山寨為何敗亡也不知曉。看他二人目光蕭索,對父親雖無怨懟,卻有深深的不解之情。

赫然之間,秦仲海腦中電光雷閃,想到了柳昂天。

秦仲海忽起嘆息,想道:「這些大人物都是一樣的。當年我替侯爺辦事,還不是一個樣子每件事都是瞞東瞞西,從不讓底下人知道詳情……」他不忍兩員虎將如此傷神,登即跳了過來,喝道:「操他奶奶的狗屁不如!這四句話有啥了不起的,老子偏也知道其中秘密,你們看好了!」說著伸腳出去,從左上往右下點過,又從右上往左下一抹,喝道:「聽好了!吾皇猶在神機洞中,便是這四句狗屁的典故!」

陸孤瞻聽得此言,全身劇震,竟往後退開幾步,口中喃喃自語:「原來……原來是這樣……」石剛也是面色慘白,低聲道:「吾皇猶在神機洞中……老天爺……大都督他……他……」一聲哽咽,淚水落了下來。秦仲海見了他兩人的神情,反倒吃了一驚,忙問道:「我爹爹怎么了你們把話說清楚啊!」

陸孤瞻面露痛楚之情,嘆道:「秦將軍,我終於明白你爹爹為何接受招安了。嘿嘿……也罷,他人都死了,咱們就當不知吧……」他拍了拍秦仲海的肩頭,自行轉身走開。

眼看陸孤瞻黯然離去,秦仲海自是詫異難解,當即轉問石剛,茫然道:「大叔,究竟怎么回事陸爺很不高興么」石剛抹去了淚水,嘆道:「仲海,告訴大叔,你為何造反」

秦仲海咦了一聲,這話李鐵衫也曾問過他,當時自己想也不想,便回答了問話。此時給石剛一問,反而有些茫然,他沉吟半晌,道:「我父母兄長死於朝廷之手,我身為人子,自該報仇。」

石剛搖頭嘆道:「仲海,老寨主人都死了。你便算殺光滿朝奸臣,也是於事無補啊。」他低嘆良久,又道:「我再問你,假使江充站在這里,讓你一刀砍死報仇,咱們再來要做什么讓弟兄們散伙回家還是讓那個柳昂天出面招安,你便帶著咱們乖乖回京做官」

秦仲海呆了半晌,倘使自己能一刀殺死江充,了卻心事,確也痛快至極,可之後呢……殺了江充之後,他還要殺誰難道殺死皇帝嗎還是一股腦兒拆山散伙,大伙兒各自返鄉耕田,過著與世無爭的好日子而自己便能開始傳宗接代,養雞養鴨

秦仲海茫然望天,那時方子敬給他兩條路選,他一聽養雞養鴨,便要號啕大哭,那時他說得好,不是告訴自己那四個字么

與天同高!

秦仲海熱血,霎時仰天一聲大吼,轉頭望向石剛,哈哈大笑道:「大叔,我想打仗!」

石剛眼中淚光閃動,顫聲道:「仲海……告訴我,你是為何而戰」

秦仲海放聲狂嘯,仰天叫道:「吾乃天地第一高!我此番起兵稱雄,斷骨殘驅,豈假惺惺為人而戰我秦仲海領軍出征,只為己而戰!只要天地間仍有對手,我山兵馬一日不散!」

石剛聽了這番激揚怒吼,忍不住全身激盪,嘴角顫抖:「反骨……天生反骨……仲海啊仲海,你可別忘了今日的承諾……」

良久良久,石剛收了淚水,微笑道:「聽了你的話,咱心里踏實許多。」他握緊秦仲海的雙手,道:「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這個人和你一樣,也是天生反骨,他若聽了你方才的話,打心坎里便會笑出來。」秦仲海聽他說得神秘,心下只是犯疑,忙問道:「他是誰」

石剛嘴角帶笑,道:「聽過青衣秀士么」

青衣秀士名頭何等響亮,乃是武林正道八大掌門之一,秦仲海曾在華山見過這人,自然知曉他的大名,頷首便道:「當然聽過了!這人是九華山的掌門,輕功甚是了得。」

石剛哈哈大笑,道:「秦將軍,昔年司馬水鏡有言:「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咱們腳步可得快些,別讓七派掌門搶先一步,那可萬事俱往了!」

秦仲海咦了一聲,摸了摸腦袋,滿面茫然中,只聽石剛放聲狂笑,已然跨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