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亂世兒女(1 / 2)

英雄志 孫曉 4825 字 2021-02-24

「呼……好熱啊……」

溪水淙淙,盛夏中就屬溪水最能消暑了,水花湍急,冰涼沁心,把那高山積雪化成的溪水往臉上潑一潑,嗯……睡意全消了,真個涼爽哪……

他發出了這樣的贊嘆,伸出袖子往臉上抹了抹,原本泥黑的臉頰給這么一擦,登時露出下頭雪白的肌膚,他眯起了眼,嘴角泛起了笑,忽然之間,從溪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嗯,這個老兄年紀不小了……

與臉上的稚氣全不相稱,這個倒影鬢角霜白,一雙眼瞳又黑又亮,看來好生精神,雪白臉蛋上長了一對鳳眼,眼兒長長媚媚,望來有點像是女孩兒,怪秀氣的。

要不是頭上那頂傻里傻氣的花冠,這個倒影真算是美男子了。

哎呀一聲低叫,他怪里怪氣地翻起白眼,跟著便要拿下頭頂的花冠。

「阿傻!你在干什么」

他吃了一驚,急急把雙手放落,規規矩矩擺在腿上,臉上做出正經八百的神情。跟著偷偷回眸,打量背後少女的動靜。

「哼,稍不留神,你便想把花冠拿下來了,對不對」

他慌忙搖手,慘然道:「沒有啊,我頭癢想抓抓,不是要把娟兒姊姊的花冠摘下啊!」

眼前的小女孩長得一張漂亮鵝蛋臉,酒渦兒明艷討喜,不正是自封「玉女神劍小精靈」的小淘氣娟兒么焦不離孟,孟不離焦,這個娟兒向與傻大個形影不離,那名痴呆中年男子必是阿傻無疑了。

娟兒大剌剌走到阿傻身邊,故做儼然道:「你們男人啊,全沒一個好東西,姑娘我好心替你做了頂花冠,你卻拿來當笑話看,不要就算啦!」說著氣鼓鼓地,作勢去摘阿傻頭上的花冠。阿傻閃了開來,呵呵傻笑道:「娟兒姊姊,你說話好生難懂,什么叫男人不是好東西」

娟兒聽他裝傻,登時在他腦門上打了一記,笑罵道:「連這句話都聽不懂你的瘋病還沒那么厲害,當姑娘不知道么」阿傻嘻嘻一笑,眨了眨眼,神色裝得更加茫然。

娟兒鬧了一會兒,卻也有些倦了,她挨著阿傻坐下,兩人背對著背,同時打了個哈欠。娟兒懶洋洋地道:「你干什么我打哈欠你打呼,樣樣事都學我」

阿傻哈欠連連,搖頭道:「沒有的事,我剛才放屁,你便沒放,我哪有學你啊」

娟兒噗嗤一笑,捏了阿傻臉頰一把,道:「貧嘴。」

此時猶在午後,陽光曬過樹影,灑在溪水上,遠處綠影幽幽,伴著石上清泉,更讓人懶性大發,夏日炎炎正好眠,二人相倚,慢慢要睡著了。

阿傻睡眼惺忪,低聲問道:「娟兒姊姊,你不練劍了嗎」

娟兒聽了這話,睡意盡失,陡地跳了起來,驚道:「哎呀,你不提,我倒忘了,晚上師父要考劍法哪,這可怎么辦」

這個娟兒長到十五歲大,每日里還是迷迷糊糊,她狀似鬼靈精,其實心思全都擺到雜事上,真要練武練劍,她小姑娘可是一個心眼都沒開,打死動不上半點腦筋。

想起師父平素溫文儒雅,但打起人來著實厲害,娟兒嚇得淚眼汪汪,哀求阿傻道:「阿傻,你可得幫個忙,趕緊替我溫習一下,不然晚上沒飯吃了。」

阿傻哦了一聲,眯著眼道:「沒飯吃打什么緊,咱們吃肉丸啊!」說他傻,他又不傻,這阿傻每回遇上旁人求他,老有奇形怪狀的話兒推搪。娟兒想起皮肉之苦,哪來的心思斗口,忙哀告道:「好啦,幫姊姊一個小忙,明兒個我買糕兒給你吃。」

阿傻雙目噴出精光,冷笑道:「不行,我要上鎮賭博,你得幫我遮掩。」娟兒急得跺腳,苦苦告饒道:「隨你吧……快幫我把「倒卷珠簾」使上一遍,這招是飛濂劍法第七式,上回師父教我時,你在旁邊見過的。」

阿傻嘻嘻一笑,道:「說好啰,明兒個你得帶我上鎮去賭。」娟兒頷首連連,道:「成,你快些把……」話聲未畢,阿傻巨大的身子一個回旋,剎那間便將娟兒的佩劍抽了出來,動作快捷無比,但見劍光霍霍,阿傻刷刷刷三劍出手,霎時之間,已將「倒卷珠簾」連使三遍。這招劍法本有女子陰柔之氣,阿傻雖然身材高大異常,但他外貌俊美,乍然使出,卻也有些脫塵之態。

娟兒揉了揉眼睛,嗔道:「太快啦!你下手慢些,使得這般快急,誰看得清楚」阿傻嗯了一聲,緩緩使出劍招,他將手腕一抖,先把劍花晃過,爾後右腳向前一伸,左手捏住劍訣,彎身回腰,提劍倒劈而下。正是這招「倒卷珠濂」的精華所在。

娟兒看得心曠神怡,當下搶過長劍,笑道:「這個容易,換我啦!」說著依樣畫葫蘆,也來模仿一番,她將手腕一抖,那劍花只開了半朵,右腳前跨,劍訣卻忘了捏,倒劈那記倒是做得煞有介事。她還劍入鞘,笑道:「你來品評一下,我做得道地么」

這招「倒卷珠簾」有兩大要訣,第一樣在劍花,那是練武人的基本功,腕力不到,劍花自然展不全,急也急不來。再一樣要訣便是左手的劍訣了。這劍訣絕非擺著好看的,出手拿捏,遠近方寸,全靠左手劍訣的指引,便似火槍手的准星一般,娟兒連劍訣都忘了捏,卻要如何使得全招式

阿傻茫然睜眼,搖了搖頭,他口齒不佳,也不知該怎么點出症結。娟兒見他不語,當即笑顰綻放,先前劍花綻不全,這下春花綻放,反倒全了。也這么一笑,就襯出娟兒日後定是美人胚子無疑。她此時年紀還幼,但幾年過後,定如出水芙蓉,當不在她師姐艷婷之下。

只聽她拍手歡笑,雀躍道:「太好了!我練成啦!這下可以睡覺了!」說著把長劍往地下一扔,又開始歇息了。似她這般疲懶怠惰,今晚一個不巧,說不定會給青衣秀士活活打死。

娟兒練過劍後,便在溪邊午睡打鬧,一會兒潑水為戲,一會兒拍手唱歌,真把阿傻當玩伴一般。兩人直到天色全黑,這才回去吃飯。

二人沿道回山,月輪初生,銀光閃耀,映得路上雪白一片。娟兒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倒也沒什么詩意,她一蹦一蹦地回家,行到練武場旁,只見里頭黑漆漆地空無一人,想來艷婷早已回去吃飯。娟兒做了個鬼臉,笑道:「討厭的師姐,自己還不是個懶鬼,還敢說我」

自張之越死後,艷婷越來越有掌門人的架式,原本還和娟兒有說有笑,但自長洲歸來以後,平日里老板著一張俏臉數說師妹,娟兒聽了教訓,自是掩耳急奔,這幾個月除了游逛市集之外,兩姊妹從不一起出門,否則路上老是拌嘴吵架,那也真沒意思。

此時已在晚飯時分,娟兒自然餓壞了,她攜著阿傻的手,便往觀里行去。走到觀門不遠,已聽得里頭傳來說話的聲音,那聲音好重,似在罵人一般。娟兒心下大喜,低聲笑道:「太好了,師姐做壞事給抓到啦!」

艷婷平日乖巧聽話,行事益發穩重,難得可以看她挨罵,娟兒自然樂到心坎里了,當下忍著腹飢,拉著阿傻,兩人偷偷摸摸地躲到了柴房,隔著窺孔偷看堂上情狀。

娟兒湊眼去望,第一眼便看到了師姐,只見她立在堂上東首,秀眉緊蹙,似在煩惱什么。娟兒暗暗偷笑:「姊姊啊,都叫你每天和我一起玩,你卻不聽,唉……還不是一樣落得挨打」武林中人高手不多,若要找懶鬼,不分男女老幼,隨時可以叫出一大排來,只是懶人雖多,卻少有人能與娟兒相比。看她這般能耐,多半能在八大門派中名列前矛了。

娟兒眼瞳溜溜直轉,便朝堂上師父慣坐的位子瞧去,果見他老人家端坐不動,臉上戴著一幅人皮面具,卻看不到臉上神情。娟兒原本嘻皮笑臉,待見師父戴著面具,忍不住微微一驚:「怎么搞得只師姐一個人在,師父干么戴面具難道有客人么」

正看間,阿傻湊過頭來,不耐地道:「娟兒姊姊,我肚子餓啦!」娟兒向他搖了搖手,低聲道:「別說話,里頭好象有客人,咱們看看再說。」不知為何,她一見師父戴上面具,心里便有些不舒坦,當下便要阿傻忍耐則個,先把狀況查明再說。

娟兒正自猜疑,忽聽隔牆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青衣掌門,你考慮得如何了」

這人聲音好生難聽,有如烏鴉一般,娟兒心下一驚,忙又湊眼去看,只見說話那人是個中年男子,這人在堂上踱來走去,面色蠟黃,長得著實丑。娟兒凝目再看,只見廳上另有三人,一個青面皮老頭子,一個庄稼漢子,另一人卻是個油頭粉面的少年,約莫十五六歲大小。看那少年不住眼地偷看艷婷的麗色,神色卻是有些輕浮。

青衣秀士一向少與武林人物往來,此時忽有三名客人到來,已算今年難得的盛會。娟兒心下暗暗奇怪,想道:「明明有人過來作客,師父昨晚怎不先說」

平常若有客人過來,師父多會請飯館的師傅上山開伙,整治幾桌宴席出來,自己也能趁機大快朵頤,娟兒心下納悶,眼珠轉了轉,想道:「真是怪了,到底怎么回事……難道……難道這些人是忽然上山的,連師父事先也不知情」她平日雖然調皮,人卻非常機警,一見情況有異,立時留上了神。

正想間,那黃面男子咳了一聲,又問道:「青衣掌門,你究竟考慮得如何可願意跟我們走么」青衣秀士聽了問話,只低頭不語,一旁艷婷接口道:「這位宋二爺,您說的話好難明白。家師好端端的在山上修道,礙得著你們神刀門么為何非要家師遷住京城難不成九華山掌門是個三歲小孩,連住哪兒也不知曉,卻要你來越俎代庖」

艷婷這兩年來頗經歷練,與武林大豪對面說話絲毫不懼,看她有模有樣,字字清脆,更把「越俎代庖」四字拖得極長,自在諷刺神刀門行事不當。

娟兒湊眼去看,只見那宋二爺給艷婷搶白幾句,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尋常人若是惱羞成怒,臉色定然紅漲,但這宋二爺好似生了肝病,心下氣憤,臉色卻更加黃了。娟兒卻不知道,這人姓宋名德光,外號叫「黃面鬼」,只因練功不慎,誤傷內臟,才成了這等蠟黃模樣。

宋德光想要出言反駁,卻又想不出什么話來說。正氣躁間,廳上一個稚氣的聲音響起,只見一名少年站起身來,笑道:「艷婷師妹責備得是,宋二爺確實說話不當。咱們此番長途跋涉過來九華,一片誠心,只想邀請掌門下山游玩,哪知宋二爺說話太過直爽,自然讓人反感了。艷婷師妹,我這里替他致歉,還請你海涵則個。」

艷婷芳年十九,這少年年歲甚輕,看模樣尚比她小了兩歲,哪知他說起話來老氣橫秋,口口聲聲把艷婷喚成師妹,躬身彎腰時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只盯著艷婷的秋水雙瞳,做得十分俊俏身段。娟兒看在眼里,心下卻是暗暗冷笑:「哪里來的小白臉,真當自己是潘安再世么人家伍制使喜歡師姐,連性命都可以不要,你想討我師姐歡心,那可差得太遠了。」

那少年代人道歉,用意只在討好艷婷,但這番言語說出,卻不免開罪了宋二爺。果聽他怒喝一聲,大聲道:「好你個小鬼祝康!什么叫做說話太直你這黃口孺子如此這般分派是非,眼里還有我家宋大爺么」話聲未畢,那少年身邊站起一人,正是先前看過的庄稼漢,只聽他微笑道:「二爺別動氣,我家小少爺沒有惡意的。你神刀門與我祝家庄本為世交,何必為一句話犯火」

那宋德光聽了庄稼漢的說話,面上黃氣更加濃濁,冷笑便道:「好,看你魯教頭的面子,我便不再多言吧。」那庄稼漢自居仆佣,彷佛是祝家的伴當,其實卻是祝家庄的武功教頭,此人姓魯,單名一個裕字,正因祝家受過朝廷冊封,主人爵位在身,乃是非同小可的大戶人家,魯裕這才甘心為用,甚且自居下人了。

魯教頭向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青衣掌門,我家少爺歉也道過了,場面話也交代了,算是給足您面子。這就跟我們走吧。」

這魯裕語氣輕松,其實說話的霸道更在宋德光之上,艷婷聽在耳里,如何不怒,正想出言譏諷,青衣秀士卻輕嘆一聲,揮手道:「各位別再說了。在下接任掌門以來,始終專心求道,教化弟子,不再過問朝廷之事。這趟京城之旅,還是免了吧。」說著緩緩起身,拱手道:「諸位高賢,恕我待客簡慢了。」

耳聽青衣秀士下了逐客令,再無轉圜余地,魯裕緩緩站起,雙手叉腰,微笑道:「青衣掌門,不看僧面看佛面,鐵槍祝老夫人的面子,掌門真不願理會么」

青衣秀士聽他語帶威脅,淡淡便道:「祝太也好,宋大也好,來者既然是客,焉有強要主人離山之理還請魯教頭把我這幾句話帶回去,祝家庄的面子雖大,卻大不過九華山的祖宗牌位,倘若老夫人還一昧怪罪,青衣秀士不敢失敬,隨時候駕接招。」他話聲平靜,卻把魯裕的話原封不動地擠了回去,登讓他發作不了。

眼看魯裕語塞,祝康是他的小主人,已是不能不出面。他離座站起,微笑道:「青衣掌門別生氣,其實祝家庄這回請您下山,也是一番好意。這樣吧,既然您嫌京城太遠,反正祝家庄也在陝北,與您隔不寸許,不如咱們好好擺上一桌酒,向您道個歉、行個禮,您說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