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亂世兒女(2 / 2)

英雄志 孫曉 4825 字 2021-02-24

耳聽這幫人一股腦兒地要師父下山,反而更讓人心存疑竇。廳里的艷婷、廳外的娟兒,姊妹倆心中暗暗詫異,不知這幫人打的是什么算盤。

祝康自信滿滿,嘴角含笑,只等對方回答。青衣秀士毫不領情,搖頭便道:「幾位的誠心,本座已然收下。至於那杯水酒,還是不必喝了。天色已晚,本山人丁單薄,未替貴客准備酒飯,還請早些下山吧。」

青衣秀士待人一向平和,甚少露出不悅之情,似他這般說話,已算難得的大怒,艷婷、娟兒見了這情狀,心下更感納罕。不知這些人到底所欲為何,竟讓師父如此不快。

宋德光怒道:「青衣秀士,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大伙兒是看你無所作為,有心向善,這才饒過你,你可別自找死路,成了武林公敵!」這幾句話說出,已近破臉,青衣秀士修養再好,也容不得有人這般上門放肆,當下冷冷地道:「艷婷,替師父送客!」

宋德光冷笑一聲,露出了強凶霸道的神氣,便在此時,堂上緩緩站起一個矮小的身影,看這人面皮發青,入廳以來始終一言不發,但此時稍一起身,便生一股威儀,看來當是門戶宗師,絕非祝康、魯裕、宋德光之流可比。

青衣秀士見了這個矮小的身影,身子微微一震,但語氣仍是平淡如常:「高庄主,你十二天將也要逼我下山么」那矮小老者搖頭道:「青衣掌門,高天威坦白說了。你與那幫匪人的事情,江湖尚未傳開。煩請你看在朝廷的面子上,隨我等赴京一行,免惹大臣猜忌。否則……你也知道下場如何。」

這矮小老者雙目神光湛然,說話語氣更是自信之至,正是天將府的頭牌硬手高天威。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氣,道:「我方才說過了,在下不問世事已久,無論天下是否亂起,我也不會背離九華。閣下要是不信,我也沒法子。」高天威冷冷地道:「我再勸你一次,跟我們走吧。倘使九華山給正道人士除名,你要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眼看已無轉圜余地,青衣秀士登時搖頭嘆息,道:「往日卓凌昭橫行江湖,說話也比不上閣下霸道。艷婷,取我劍來。」艷婷又驚又喜,知道師父已要動手,青衣秀士名列武林八大掌門,武功僅遜卓凌昭、方子敬一籌,若真發怒動手,定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艷婷送上長劍,燭光影動,鞘上「九華山龍吟閣」六字篆文更顯古拙。青衣秀士手提長劍,緩緩離座,道:「今夜良興,以武會友,青衣秀士蒙諸位高賢賜教,榮幸之至,哪位朋友上來賜教」說話間緩緩抽出長劍,嗡地一聲響,劍尖微微擺盪,彷如蛇信一般。

天下劍法何止一端,昆侖劍氣雄渾,武當劍走輕柔,華山劍法靈飄,九華山則以輕功快劍搭配,江湖上獨具一格,青衣秀士手腕一顫,但見長劍擺動,已如盤蛇般旋繞一圈,莫名間廳上便生一股寒氣,娟兒雖然躲在隔房,仍感心頭惴惴,艷婷人在堂內,更是滿身冷汗。

宋德光嘿嘿笑道:「高天威,你上還是我上」那矮小老者便是高天威了,他聽了宋德光的說話,忍不住皺起眉頭,道:「青衣掌門,咱們這邊四人在場,一會兒動手時,你還要分心保護徒弟,說來沒有勝算的……」

這個「的」字一出,陡地青光一閃,長劍直往梁上飛去,眾人錯愕之下,都是抬頭急看。便在此時,一個身影如鬼魅般閃過,已在宋德光面前一尺!

這下身法疾如飛箭,快得匪夷所思,正是青衣秀士出手。宋德光滿心注意全在梁上長劍,大驚下不及防備,慌忙間提起雙掌,便向門面護去,卻在此時,腳下給絆了一記,霎時身子斜倒,便朝高天威倒下。

青衣秀士武功卓絕,出手時更以心機見長,此時先以長劍擾敵,之後再選宋德光動手,定有什么奇謀妙計。高天威臨危不亂,左手扶住宋德光,右掌提起,護住身前,正待去看敵人動靜,猛聽嘿哈兩聲傳過,跟著傳來轟然大響,一名男子撞破了窗格,已然倒飛出廳,正是祝家庄的教頭魯裕。

看他壯碩的身子竟在一招之間給青衣秀士震飛,高天威不禁又驚又怒,喝道:「青衣掌門,你真要干了么」說話間全身發勁,真氣鼓盪之下,衣衫已然漲起,好似皮球一般。

青衣秀士見了這等異狀,卻是無憂無懼,他伸手拉過一名少年,溫言道:「高兄說話恁煞難聽了。兄台既然信不過我的話,那便讓祝家少爺來和閣下說,可好」

眼看祝家少爺落入敵手,高天威恍然大悟,一時氣得全身發抖,心道:「都說此人智謀百出,果然是條老狐狸!」

青衣秀士智謀遠慮,動手前早把場內情勢看得明白,堂上四人以高天威武功最高,祝家少爺地位最尊,宋德光性情最躁,青衣秀士適才扔出長劍,只為移轉眾人注意,之後假意攻向宋德光,以這人的暴躁性情來看,若遭暗算,定會不加閃避,反會出手硬拼,青衣秀士武功本就高出此人一大截,一看他拼出雙掌,瞬間便以腳法將他掃倒,跟著踢向武功最強的高天威。高天威給這么一阻,青衣秀士便趁機攻向教頭魯裕,伴當保鏢一倒,最最要緊的祝家少爺便在掌握之中了。

三名好手合圍,高天威更是江湖罕見的硬手,哪知青衣秀士從容不迫,轉眼間便已扭轉劣勢,此戰勝得如此輕松,除開青衣秀士身形如電,最重要的便是他過人的機心妙算,高天威輸得心服口服,只能嘿嘿干笑。

青衣秀士伸手按住祝家少爺的頭頂,語氣寧和,道:「請高庄主帶著幾位不速之客,趕緊下山吧。」宋德光大聲道:「你……你要拿祝少爺怎么樣」

青衣秀士道:「我先前說了,在下早已不問世事,誰造反,誰當權,一概與我無涉。只是你們硬不相信,我自得找些東西質押典當,免得說話沒份量,老是讓人取笑。」

他話中之意甚是明白,自是要扣留祝少爺為人質了。那祝家少爺一張面孔慘白無比,原本老對艷婷眉目傳情,此時卻面無血色,比僵屍還要難看許多。

這模樣本來十分好笑,娟兒看在眼里,自該放聲嘻笑。只是她見師父無端與那么多客人動手,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勁,驚怕之間,只睜著一雙清澈大眼,在那兒怔怔看著。

情勢逆轉,高天威卻不慌張,森然便道:「青衣掌門,恕在下勸你一句。你若想扣留祝家少爺,不免招惹我四大家族。日後四族長上聯手出馬,一同上山向你問好,你難道不怕么」

青衣秀士嘆道:「我怕。」宋德光打蛇隨棍上,喝道:「那還不把人放了」

青衣秀士忽道:「婷兒,趕緊收拾細軟,咱們要下山。」宋德光嘿地一聲,道:「你這是搞什么早些答應不就成了,干啥和咱們破臉……」青衣秀士微笑道:「宋二爺,我此番離山,不是要去京城。」

宋德光愣道:「那你要去哪兒」青衣秀士微笑道:「一個看不著你們的地方。」那個方字甫出,猛聽一聲慘叫,祝少爺的身子已向宋德光撞去,此人身分要緊,不能有所閃失,宋德光不敢去擋,只能以雙手去抱。高天威看在眼里,已知他要故技重施,登時冷哼一聲,心道:「好個青衣秀士,你想聲東擊西,趁機暗算宋德光沒那么容易!」

青衣秀士僅孤身御敵,堂上還有一個嬌弱可欺的艷婷,高天威冷笑一聲,運起雙掌,便要往艷婷打去,打算以圍魏救趙之策,破解青衣秀士的聲東擊西。

正要動手,忽然面前青影一閃,青衣秀士已至身前三尺,高天威大吃一驚,萬沒料到此人竟是沖著自己而來,此時兩大高手相距太近,二人內力相互擠壓碰撞,一時氣流四竄,高天威呼吸困難,慌忙欲退,便在此時,胸口穴道微微一麻,竟已著了敵人的道兒。

高天威武功高強,景泰初年聲名遠播,哪知竟會著了敵人的暗算他又驚又怒,急運內力沖破玄關,也是他功力深厚,不過眨眼間,便已打通穴道,正要發怒出招,猛聽「啊」地一聲慘叫,那宋德光已與祝康一同滾倒堂上,看兩人動彈不得的模樣,當被青衣秀士下手偷襲,制住了穴道。

高天威臉色難看,才知自己一個粗心大意,又著了人家的陰謀。

此時祝家教頭魯裕倒在廳外,死活不知,少爺祝康也給人擒拿在地,便連神刀門的宋德光也無力再戰。堂上除高天威一人以外,所有好手已被剪除。適才敵方四人倘若同時出手,青衣秀士要分心保護艷婷,絕難全身而退,也是為此,他便低聲下氣,只在伺機出手,循序漸進剪除羽翼,待到高天威孤身一人,已是單打獨斗的局面。

青衣秀士嘆了口氣,道:「高庄主,九華山這個地方,我們是不能待了。我想請你傳個口信,便說青衣秀士帶著徒弟自殺了,您說好嗎」高天威冷笑道:「你想裝死,法子還不多么干啥要我當人證難不成你怕我通風報信么」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氣,道:「高大爺,我不想殺人,你別逼我動手。」說著往前站上一步,雙手緩緩舉起。

高天威審度局面,青衣秀士輕功天下無雙,廊廡進退如鬼如魅,自己若在屋內與他打斗,已然輸了一半,他身為淮西天將府第一高手,應敵火候遠非常人可比,心念甫動,腳下便是一個急點,背上用力,轟地一聲,已然破牆倒飛而出。

眼看青衣秀士不曾追來,高天威松了口氣,正要立定身形,忽然背後一股柔和力道推來,登時止住後退之勢。高天威大驚失色:「有埋伏」他喉頭干渴,面色鐵青,顫巍巍地轉過身去,只見一名高大老者站在背後,看他體魄威武,高天威冷汗涔涔而下,嘶啞地道:「您……您也來了」

便在此時,廳外教場傳來豪邁笑聲,一時無數人影現身,高天威又驚又喜,慌忙拱手道:「慚愧,慚愧,幾位宗主同臨九華,我居然事前不知,可真讓我無地自容了。」

高天威破牆離開,說來強敵已然退卻,艷婷松了口氣,正要詢問師父內情,忽聽門外傳來雄渾笑聲,卻不知又是何方高人駕到。

艷婷臉上變色,正要提聲喝問,師父聽了笑聲,卻是目光黯淡。他拉住了徒弟的手腕,輕聲道:「婷兒、娟兒,分別的時候到了。日後不管你們身在何處,別忘了師父給你們的錦囊。」說著走到牆邊,敲了敲壁板,牆外的娟兒聽了這話,珠淚已是盈盈欲墜。

雙姝心下明白,每逢過年時,師父總會發給她們師姐妹一個紅包,另帶一個綉花錦囊,言道他身死之日,便要兩姊妹開啟來看。娟兒大悲之下,只想出聲叫喚,忽在此時,門外傳來一聲大吼,道:「青衣掌門,在下山東宋公邁,這里給您問好了。」

艷婷見一名老者走入門來,此人身材高大,入堂時尚須彎腰,體魄著實駭人。她正想縮到師父身後,又聽窗外響起笑聲,一個尖銳的嗓音道:「掌門啊,我那祝康孩兒著實無用,可真讓您笑話了。」艷婷急忙轉頭,只見一個人影在窗格外隱隱閃動,好似鬼魅一般。

腳步聲雜沓,大批好手奔入廳來,艷婷又驚又怕,顫聲問道:「師父,這……這是怎么回事……」青衣秀士凄然一笑,搖頭道,「孩子們,你們要吃苦了。」

艷婷心下大驚,眼看廳里廳外擠滿虎豹,個個不懷好意,只盯著她的嬌軀猛瞧,那眼神好生貪婪,艷婷生來貌美,對那種目光自不陌生,那是狼,是餓狼的眼色……她尖叫一聲,緊緊抱住師父,乞求他的庇護。

朝廷官府,便是天下最大勢力,即使強如卓凌昭,雄如怒蒼山,若與之正面碰撞,誰不飛灰湮滅青衣秀士微微苦笑,輕撫愛徒的秀發,眼中露出一絲凄苦。

正教好手合圍,饒他聰明百變,卻要如何脫身難不成真能化作一只鳳凰,沖天遁地而走么

月升中天,凄冷的月光照入空無一人的大堂,幾上燭火兀自未熄,只在隨風飄搖,望之更為凄清。

一名少女奔入了大堂,哭叫道:「師父!師父!」先前師父師姐給人包圍,娟兒又驚又怕,卻又不敢出聲,只能壓抑聲息哭泣,眼睜睜看著至親摯愛給人帶走。

幾個時辰前,這堂上還是自己撒嬌依偎的地方,現下卻再也見不到親人的影子了。此時此刻,哪怕是師父的責備也好,師姐的奚落也好,她都願意聽上千百句。娟兒心懸親人的生死,心酸難忍間,坐倒地下,雙手掩面,已然啜泣起來。

淚眼朦朧間,忽然想起師父方才的囑咐,娟兒心中生出希望,忙從腰間摸出錦囊,急急打開去瞧,但見里面放著字條,上頭寫著八個蠅頭小字:「緣盡愛滅,速投怒蒼。」娟兒看不懂上頭的意思,更不知怒蒼山在什么地方,惶惑之間,再也按耐不住,終於大哭起來。

便在此時,一個傻呼呼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娟兒姊姊怎么了有誰欺侮你么」

娟兒聽了這話,心中忽感寧定,還有他,還有他能保護自己……

「阿傻!」

她縱身入懷,緊緊抱住阿傻,淚如雨下間,即使幼小如她,也知前所未見的大難已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