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第六章上少林(2 / 2)

英雄志 孫曉 9128 字 2021-02-24

這禮佛與否,尚在其次,便算佛殿里有些機關,怒蒼群豪也未必束手無策,說來無須為此大動干戈。只是雙方於此較勁,用意自在壓住對方的氣焰,要一舉占得上風,往後較量的規矩也好辦了。耳聽靈定說話強硬,陸孤瞻不願孤斷獨決,轉頭便朝群豪看去,待見秦仲海伸手橫比,陸孤瞻登時哈哈一笑,他回過身來,微笑道:「靈定大師,對不住了。咱們本想入寺禮佛,哪知聽了你的一番話,沖著這「規矩」兩字,我們又不想進去了。」

靈定雙目圓睜,臉色沉了下來,冷冷地道:「我寺方丈始終以禮相待,諸位豈能不入境隨俗」陸孤瞻自知此刻萬萬不能退讓,否則以後一路給人牽著走,必會退無可退,他含笑搖頭,譏諷道:「出家人不動嗔念,未聞有寺僧強押香客拜佛之事,大師可是要首開先例」

靈定森然道:「你們到底拜不拜」陸孤瞻笑道:「那要看大師的誠心了。」

兩邊說得僵了,靈定是個硬頸的,一聽陸孤瞻語帶調戲,登時怒火沖心,他轉頭一名僧人,冷冷地道:「靈玄,動手。」那人走將出來,雙手輕揚,猛地無數佛珠飛射而出,直往常雪恨飛去。

怒蒼眾人大吃一驚,正要拉開常雪恨,韓毅站得近,把暗器來路看得明白,當即喝道:「別動!」話聲甫畢,果然佛珠狂射而來,只從常雪恨身邊擦過,絲毫沒傷到皮肉。

常雪恨驚得魂飛魄散,口中兀自不軟,罵道:「操你奶奶的,偷襲你老子!」

靈真冷笑道:「有空說嘴,不如抬頭看個仔細吧!」眾人吃了一驚,急急抬頭看去,只見常雪恨扛著的那面軍旗上現出一字,眾人看得明白,那旗面赫然鉗著一個大大的「天」字!

場內外高手無數,眾人見多識廣,個個都是識貨的,這「天」字由二十顆佛珠所成,密密麻麻地鉗在布上,說來這暗器手法並不稀奇,難得的是佛珠所醞力道非小,卻能遇布不破,恰恰鉗在布上,這份柔力當真了得,足與太極心法相提並論。

眾人急看那出手之人,見他不過四十歲年紀,聽方才靈定稱呼,好似叫做靈玄,誰知此人名不見經傳,武功卻能剛柔並濟,看來少林正宗之名當之無愧。

靈定合十道:「二十年前,我寺天絕大師總帥三山五岳之正教英雄,與貴寨山主秦霸先決一死戰,當時勝負如何,諸位定當知曉。今日各位一昧霸道,難道不怕舊事重演么」

怒蒼群雄聞言大怒,若要提起當年招安之事,諸人皆有滿腔怨恨,那小呂布、李鐵衫等人氣憤至極,眼中如同噴火一般。猛聽一聲狂吼,怒蒼陣營飛出一柄長槍,直朝靈玄射去,那長槍附滿真氣,破空之聲極是尖銳,靈玄吃了一驚,正要舉手去擋,靈音眼明手快,急忙將他撲倒,口中喝道:「別硬接!」

嗖地一聲大響,那長槍夾帶風雷之勢,直從眾僧頭上刮過,猛聽如雷暴響,眾僧回頭看去,那鐵槍飛上佛殿,定在大雄寶殿的匾額之上,看鐵槍沒匾,幾達其半,著實讓人駭然。

眾人正自駭異,忽聽一人冷冷地道:「叫天絕滾出來。什么禮佛不禮佛,咱們沒功夫閑耗。」說話間天空飛下一只雄鷹,停在那人手臂上,眾人疾視其人,正是「氣沖塞北」石剛。

靈定又驚又怒,指著滿山和尚,怒道:「這里幾千名學佛之人,你膽敢如此無禮」

石剛手撫雄鷹雙翅,淡淡地道:「管你幾萬個和尚,我傳個訊息下去,三萬兵馬殺上山來,你少林轉眼便成瓦礫。」石剛自入寺以來,始終一言不發,此刻大敵當前,他卻第一個發難,看他神態倨傲,目光掃盪間,極盡剽悍之能事,眾僧心存懼意,不由向後退開一步。

以智折人,國士之風,這煞金行事如此強硬,登讓靈智嘆了口氣。他自知道行不足,無法點化頑石,合十便道:「阿彌陀佛,既然諸位不願禮佛,我等也不強人所難。各位要見潛龍軍師,這便隨我來吧。」說著伸手一揮,千名僧人便自讓開,靈智口宣佛號,率先從人群中離開。靈定神態肅殺,靈真滿心怒火,定音真三僧便緊隨方丈之後,相繼離場。

此時楊肅觀、天絕這對師徒尚未現身,場面便已十分緊張,不知一會兒會生出什么事來,盧雲、伍定遠等人心下擔憂,便也起身出棚,隨行離開。

想起要與天絕交手,怒蒼眾人醒起少林禁傳神功的大威力,心下無不忌憚。只是既來之,則安之,驚惶恐懼也是無用,諸人對望一眼,當下便由秦仲海領軍,一路跟隨過去。

群豪各懷心事,便隨靈智向後山行去,本以為達摩院肅殺凶險,哪知一路走去,卻甚寧靜祥和。只見後山雲深霧蒙,遠處傳來誦佛之聲,四下嵐氣飄渺,伴隨陣陣山茶花香,有如世外桃源。眾人殺氣大減,慢慢生出喜樂心,各自眺望山景。

陸孤瞻頗感心曠神怡,點頭道:「此地山清水秀,地靈人傑。在此修道,想不成正果也難。」靈智走在前頭,聽得陸孤瞻此言,微笑便道:「陸先生若是喜愛後山,不妨在此長居求道,少林僧眾竭力招待。」陸孤瞻哈哈笑道:「方丈這話就不是了。「不成赤松子,安得歸山林」陸某俗事未了,豈能貿然歸隱」

赤松子是張良出家之後的道號,陸孤瞻以此自況,用意再明白不過,他若不能打下江山,成功立業,絕無可能退隱罷手。

靈智聞得此言,只得輕輕一嘆,不再多說什么。

眾人再往山腰走去,只見樹林間現出了一座房舍,望之古舊腐朽,遠不比嵩山本院的富麗堂皇。想來這精舍便該是名聞遐邇的達摩院了。

自景泰十四年以來,天絕僧將自身囚於寺中,從此不離少林一步,至今已近二十年。江湖為此生出許多傳說,或說天絕僧自覺殺戮太重,不願再造殺業,只在面壁思過。或說天絕自知功夫不及寧不凡,便躲在達摩院中創制武學,只等成就之日到來,便要下山爭奪天下第一的名號。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待到祝家庄之役,江湖群豪經靈智轉述,方知這位神僧蟄伏不出,只在看守怒蒼第二把交椅「潛龍」,這才解開了眾人心中的疑團。眼前這一戰,便是天絕僧二十年來頭一次出手。

眾人行到近處,常雪恨忽地叫了起來:「他媽的!門上有字哪!」眾人急忙去看,果見達摩院門上寫著四行謁語,上書:

潛龍不稱龍,反匪非逆忤,正邪本相生,蒼天無盡處。

眾人見了謁語,無論是朝廷人馬,抑或是怒蒼匪逆,無不各自低誦。陸孤瞻念道:「潛龍不稱龍……反匪非逆忤……」心中模模糊糊,好似有個念頭,卻又抓之不定,他走到青衣秀士身邊,低聲問道:「這幾句話有些怪,軍師可有主意」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氣,口中並未回話,目光卻朝秦仲海望去,似乎大有深意。

眾人看了謁語,實有不知高低之感,猛聽鏗地一聲大響,一柄刀索橫入場中,人未到,刀先至,來人正是最為傲性的「氣沖塞北」。只聽他冷冷地道:「天絕神僧不必裝神弄鬼,我山兄弟已如閣下吩咐到來。你要單打也好,群毆也罷,快快吩咐一聲,我等奉陪到底。」

石剛這番話說出,門後卻無聲響,更無一人說話響應,他按耐不住,霎時氣沈丹田,仰天狂吼,音波發動,登以石剛為圓心,直向四面八方震去,吼聲到處,門板竟被震得喀喀作響,足見威力何等驚人。

此際石剛以嘯聲向天絕挑戰,威力竟不在先前伍秦二人之下,只聽嘯聲震耳欲聾,靈智、宋公邁、高天威等人各自運氣護身,並無勉強之處。靈音知道左從義、石憑等將領並無內功根柢,深怕他們抵受不過,便伸手握住他倆的手掌,以內力護住心脈,免遭巨響震傷。

嘯聲甫歇,石剛揚聲大吼:「天絕僧!出來接招吧!」刀索斬出,急向門板而去,霎時刀破木門,木屑紛飛爆開,石剛知道天絕僧隨時都會出手反制,當下將刀索急急抽回,當地一聲大響,機關鎖緊,組為一柄十二尺長的大馬刀,橫刀當胸,只等著開殺。

石剛出手破門,舉止大大無禮,天絕僧神功蓋世,隨時會以絕世內力反攻回來,哪知過了半晌,門內非但不見人影,更無分毫聲響,石剛嘿了一聲,正要說話,忽聽場內響起一片驚叫,眾人眼里看得明白,只見門內立著一堵照壁,那壁上清清楚楚地繪了幅圖畫,圖若正圓,正中一只人首蛇身的怪物,徽旁另有血字圍繞,見是:

戊辰歲終

龍皇動世

天機猶真

神鬼自在

血字入眼,石剛、陸孤瞻、青衣秀士等人同聲驚呼,全數向後退開,宋公邁、高天威等人暗自起疑,柳門中人交頭接耳,場中群雄不分來歷,都在猜測天絕僧的用意。

此刻雖在午後,場中氣氛卻甚詭譎,四下風過林稍,彷佛飄起鬼魅低笑。場中眾人看著達摩院的大門,真如地獄之門打開一般,心中更感戒慎。

盧雲也曾見過這四句謁語,當時還是他揭破謎底,讓眾人得知「吾皇猶在神機洞中」這八字真諦,他正要說話,忽聽背後傳來一個聲音,顫聲道:「伍……伍定遠……他媽的那個圖徽……好象是神……神機洞的東西……」盧雲聽這口音似是是安道京所發,急忙回頭去看,果見這名監軍躲在「宋神刀」背後,說話間面肉顫抖,好似恐懼驚駭,無以復加。

安道京來頭不小,乃是江充跟前的佞寵,誰知此刻魂飛魄散,彷佛達摩院里隱伏著什么怪物。盧雲心頭疑惑,他見安道京呆呆的望著伍定遠,當下便也轉頭去看,哪知一望之下,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只見伍定遠臉上滿布紫氣,模樣激動,好似見到了鬼一般。

「戊辰歲終,龍皇動世」,這四句話牽動天下,先以羊皮帶出了天山的絕世武功,後又令劉敬中計慘死,昆侖滿門自滅,說來大大的不詳。眾人沒料到會在此處見到故老相傳的謁語,一時莫不驚疑交迸,以高天威、宋公邁這等武林耆宿的見識,此刻也感納悶不解。

萬籟俱寂中,靈音、靈定低頭誦經,只在超渡亡魂,更顯得場內一片陰沉。在這詭異難測的一刻,猛聽場中響起一個笑聲,一條大漢跨步行出,笑道:「天絕大師要咱們猜謎么咱們忙得緊,沒工夫磨耗,這潛龍軍師到底在哪兒還請早些說吧。」這人神態豪放,言語帶著幾分說笑,正是秦仲海來了。

靈智行入場中,合十答道:「秦將軍,潛龍便在達摩院中,隨時等著見你。」

秦仲海聽他說得大方,忍不住笑道:「方丈啊,您別故作玄虛了,咱們都是識相的,您吩咐吧,我們要見左軍師,到底得打多少場啊」

靈智聽他說話譏諷,卻是面無喜怒,他凝目望著照壁,幽幽地道:「秦將軍別急著動手,先回答我一件事好么」秦仲海笑道:「但教與軍情無關,與生死無涉,方丈但問無妨。」

靈智低下頭去,深深吸了口氣,一字一頓,道:「你可知道,是誰害死你娘親哥哥」

怒蒼眾人聽靈智忽爾提起往事,心下一凜,各自留上了神。秦仲海也是驚疑不定,他雙眉挺起,森然道:「大師,人死不能復生,我這幾個親人死得好冤,請別隨意提他們的名字。」靈智卻不理會,只淡淡地道:「秦將軍,請你回答我,是誰害死你的娘親哥哥」

秦仲海聽他一再相詢,霎時咬住銀牙,厲聲道:「奸臣江充!我至死不饒他!」說話間怒目往朝廷眾人看去,安道京見了他的凶狠眼色,自感害怕,忙縮到伍定遠背後去了。

場中眾人聽了秦仲海的怒吼,都是暗自駭異,靈智卻不害怕,只聽他輕輕地道:「錯了,錯了,秦將軍,害死你娘親哥哥的,不是江充。」

秦仲海森然道:「那照大師說,卻是誰下的手」

靈智輕聲道:「是你爹爹。」

此言一出,滿場眾人盡皆驚呼,秦仲海怒目圓睜,咬牙道:「方丈大師,飯可以隨便吃,不過有些話……」他抽出鋼刀,奮力斬出,怒吼道:「說不得!」

轟然巨響中,刀風直撲而出,便向靈智而去,靈智袍袖輕拂,將來勢化解了。他嘆息良久,合十道:「秦將軍,我無意損及令尊威名。但我今日想要勸你一句,若非你爹爹執迷不悟,始終從官場中解脫不了,那個忠字哪里會害死他又哪里會波及他一家老小你娘親溫柔秀美,你哥哥稚若孩童,可你爹爹眼中只有國事,終於棄他們於不顧……」

秦仲海滿心不忿,哪有余暇深思說話,厲聲便道:「靈智老賊禿!你再損我父親一句,休怪我把少林踏為平地!」

靈智聽得秦仲海的怒吼,反而向前走上一步,他面色慈和,低頭垂目,道:「秦將軍,王圖霸業,轉眼成空。你父子本是正道中人,何必越陷越深呢苦海無涯,請你放下屠刀吧」

秦仲海出身朝廷,追隨柳昂天直達十年,秦霸先貴為征西大都督,更是國家倚重的大將。父子兩代如初一徹,皆為朝廷忠臣出身,最後卻都上山造反,惑亂天下,看來靈智選在動手前最後一刻問話,用意自在點化這名朝廷命官。

盧雲、伍定遠等人聽了這話,心下都是一動,一時紛紛轉頭,凝視著秦仲海。怒蒼群豪聽靈智當眾勸說,眾人關心秦仲海造反誠意,自也沉默無聲,要聽他怎么回話。

秦仲海自造反以來,今日是首次與柳門中人碰面,他看了看好友,又看了看山寨弟兄,兩邊人馬將他夾在中間,他臉色卻不見為難,霎時之間,微微一笑,伸手出去,握住了靈智的手。靈智見他開悟了,忍不住心下大喜,他緊緊反握,道:「秦將軍,你若願意放下屠刀,便請入達摩院來。我師叔有話與你說。」

盧雲等人聽了這話,都是喜形於色,只要秦仲海開口答允,一切自都好辦了。

秦仲海笑了笑,忽道:「大師,你可知我為何造反」靈智面上閃過陰影,將手緩緩松開,低聲道:「將軍為父報仇,天下誰人不知」秦仲海聽了這話,卻是微微搖頭,黯然道:「老實說吧,我沒有見過我爹爹,我是劍王撫養長大的。」

靈智愣住了,茫然道:「將軍若不拘泥家仇,莫非……莫非……」他往秦仲海的鐵腳看了一眼,嘆道:「是為報逐出朝廷之恨」

秦仲海搖頭微笑,道:「方丈啊,您想開導我,卻連秦某想些什么也不知曉,你要如何作得說客」眼看靈智滿面茫然,秦仲海自管踏步行入場中,朗聲道:「諸位,我這里問你們一句,秦某好好一個朝廷命官,有福不去享,卻為何要吃盡苦頭,來造這個反你們看看我的腳,看看我的臉,我這是何苦啊!」盧雲滿面淚水,喃喃點頭道:「是啊,仲海……你……你這又是何苦……」伍定遠見他難受,登時伸手出去,握住了盧雲的手掌,以作安慰。

秦仲海自顧自地笑道:「諸位,我坦白說吧!不管姓秦的吃了多少苦頭,可只要我夜里想到一事,我還是會偷偷地笑,哪怕再斷一條腿,再刺十個字,我還是覺得值得!」他見眾人目瞪口呆,霎時雙手撐開,一字一頓,喝道:「那便是,秦仲海此生不必跪人!」

眾人聽得此言,心下都是一驚,只見秦仲海站立場中,續道:「好好想吧!你們這幫人書讀得再多、武功練得再高,這輩子還是得跪人!不過求一口飯吃,頭便要按得那么低,你們甘心么大家一樣是人,那幫賊只不過投胎投得好了,便能高高在上,頤指氣使,你滿腹經綸,一身武功,卻要日也怕、夜也怕,忍氣吞聲,這種人生便如在豬堆里打滾,縱使富貴滿門,卻又有何滋味!來!學我吧,志氣點,將那一把怒火燒起來,打打殺殺一樣可以度日,誰能奈何你呢」說著說,竟是哈哈大笑起來,怒蒼群雄更是高聲叫好。

靈智搖頭道:「將軍此言大謬。「寧為太平狗,勿為亂世人」,將軍為了一己喜樂,卻誤開了鬼門關,那一把戰火燒將起來,天下多少百姓要死於非命,你於心何忍呢」

秦仲海怒道:「錯了!全錯了!什么太平狗強過亂世人,照老子看,戰死的一條狗也比苟延殘喘來得強!「寧為戰國魂,莫為太平奴」。世上會有這許多奸人,便是你們這幫鄉願寵出來的!卑顏屈膝,苟且偷生,嘴里拼命罵著權貴,心里巴望著好處,生女為富人妾,生子做貴人奴,狗爪鷹爪,幫辦為惡,這般下流墮落,不如死在戰火里來得干凈!」

靈智嘆道:「將軍一意孤行,恐怕親痛仇快,到時就後悔莫及了。」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造反便是造反,哪有什么親不親、仇不仇的大師說得「親痛仇快」四個字,只有兩個字是我要的。」說著豎起中食兩指,厲聲道:「痛快!」

滿場眾人靜默無聲,怒蒼群雄則是大為振奮,靈智長嘆一聲,自知無力勸說,當下道:「將軍執意開啟戰火,小僧言盡於此。你要帶潛龍離山,當以武力論斷。」秦仲海哈哈大笑,道:「成!等你這句話好久了,你劃下道來,咱們兄弟隨時奉陪。」

靈智頷首道:「將軍既然爽快,小僧也不客氣了。」他伸手往達摩院指去,道:「貴我兩家相爭,我的注碼便是潛龍。倘若閣下勝出,潛龍自任你帶走,闔寺僧侶絕無一句怨言。」秦仲海頷首笑道:「方丈倒也爽快得緊。」

靈智微微一笑,反問道:「秦將軍,我以潛龍為注,卻不知你的注碼是什么」

青衣秀士聽得這話,忍不住咦了一聲,正要開口阻止,卻是晚了一步,果聽秦仲海大笑道:「方丈啊方丈,你也不必激我!姓秦的既然造反,便沒拿性命當一回事!這場大戰是我爹爹起得頭,你們若是贏了,秦仲海任你們處置便是!」

雙方約定一出口,滿場眾人登時嘩然,青衣秀士自知晚了一步,登時扼腕長嘆。靈智則是大喜過望,萬沒料到秦仲海如此爽氣,頷首便道:「將軍如此義氣,小僧佩服萬分。」

青衣秀士上前一步,擋到秦仲海身前,森然道:「靈智大師不必佩服誰,倒是您這個智字厲害了得,說來才該讓大家佩服再三。」靈智聽出他的譏諷,登時微笑頷首,回敬道:「唐先生怎么這般說話秦將軍義氣為先,那是了不起的,軍師難道不佩服么」

兩人相互譏嘲,眾人聽入耳里,方才恍然大悟,怒蒼眾人更是面無人色。看秦仲海非但是怒蒼頭領,尚且是秦家唯一骨血,此戰若要失手,非只首腦被擒,恐怕山寨也要被毀,萬事俱亡矣。想來秦仲海答應為質,已然掉入靈智的算計之中。

其實秦仲海也不是看不透靈智的用心,以地位論,潛龍是怒蒼山第二把交椅,雙方若要對賭,除非秦仲海以命為注,也找不出別的法子折服少林僧眾,便算以右鳳代左龍,人家也不見得領情,也是這樣,才讓靈智一舉得手了。

情勢既然如此,狡賴也是無用,石剛、陸孤瞻兩名老將對望一眼,二人暗下決心,此戰便算失了性命,也絕不能任憑秦仲海被俘,否則不僅無顏面對秦霸先於地下,從此山寨少了領袖,更要一敗塗地。青衣秀士心下暗暗愧疚,他急於扳回劣勢,拱手便道:「方丈大師,事已至此,那也不必多說了。現下咱們要怎么玩,還請吩咐吧。」

靈智微微一笑,轉頭便向靈定望去。靈定踏步而出,朗聲道:「唐軍師莫要著急!少林弟子與人較量,從不以多勝少!」他兜指為數,道:「六人對六人,我山六人下場,貴山六人御敵,不知此議如何」

青衣秀士心中微微打量,怒蒼群雄此行上山,好手盡出,其中武功最強者,當是自己、秦仲海、煞金石剛、陸孤瞻四人,若再湊上李鐵衫與郝震湘,合為六人之數,未必便輸,正要答應,忽見靈智與靈定眉來眼望,兩人口唇低動,似在以傳音入密之法交談,青衣秀士心下一凜,料知少林定有什么厲害招數,當下轉過話頭,搖手道:「以六對六,何其煩瑣六場較量,徒然打成三勝三負,勞心費力,卻又難分勝負。此舉萬萬不可。」

靈智合十道:「唐先生所言差矣,即便六人出手,亦可一場決勝,絕無平局之理。」

青衣秀士微微一奇,留上了神,道:「大師這話怪了。既要一場決勝,不拘人數,何不派三人、五人,卻獨獨是六人」靈定把話接了過去,冷冷地道:「老實說吧。貴山幾人出場都是無妨,咱們還是六人應付。」

聽靈定這么一說,青衣秀士已然看破用心,料知少林定有一套六人陣法,只等怒蒼群雄往火坑里跳。冷笑便道:「聽大師說得這么狂,干脆大家群毆好了,又何必假惺惺地分什么人數場次咱們殺上一場,怒蒼山九個人在這兒等著,你少林寺幾千人馬過來,大家胡打一氣,圖個生死痛快,寺中屍橫遍野,豈不是美」石剛哈哈大笑,喝道:「軍師何必跟他們客氣他們六個人要挑倒咱們弟兄,我這里傳令下去,三萬軍馬放手大殺,他們還是六人應付著,那才叫好看哪!」

耳聽雙方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各在人數場次上打轉。靈智聽了石剛的喊話,登時嘆了一聲,道:「也罷,既然我寺六人之議,軍師深覺不妥,我們也不強人所難。卻不知閣下有何妙方能讓我兩家心服口服」

青衣秀士心中微微打量,若以一戰分勝負,對方定會遣出天絕神僧,己方以方子敬武功最高,至今卻不見人影,若要六人決戰,對方又有厲害陣法,他思來想去,心中登生一計,微笑便道:「少林之戰,人多不妥,人少不當,貴我雙方何不三仗兩勝,以定輸贏」

靈智聽得此言,正中下懷,慨然承諾道:「成!依閣下所言,便是三戰兩勝!」

青衣秀士微笑道:「貴山是主人,可能事先言明出場人選」

靈智何等聰明,如何聽不出敵方套話,只是本山高手何其了得,出場皆是當世菁英,倒也不怕對方上駟下駟的計謀,頷首便道:「少林弟子光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此番較量,我方先由羅漢堂首座靈定出陣。老衲忝為少林方丈,第二仗自該由我獻丑了。至於最後一仗……」他伸手朝達摩院擺去,道:「天絕師叔為達摩院主人,又邀約貴山到寺,我輩弟子豈敢爭先這第三場自該由他出馬了。」說著合十道:「靈定、靈智、天絕,謹奉指教。」

靈定、靈智、天絕,這三人乃是當今少林寺中最強的三大硬手。年前華山玉清觀一場激戰,靈定曾與「劍神」卓凌昭放對,此僧武功之強之勇,武林間有目共睹。至於靈智方丈,此人既居四大金剛之首,武藝更只在羅漢堂首座之上,若再加上個天絕老僧,少林以此陣容行走天下,幾可說是萬無一失。怒蒼群豪便算打贏第一場,怕也過不了靈智這一關,更別說是向天絕僧挑戰了,看來怒蒼好手再多,輸面也是多於贏面。

青衣秀士自也無懼,頷首便道:「好,靈定、靈智、天絕,這便是貴山三場的人選。」說著自行走回陣中。李鐵衫心下憂慮,忙來相詢:「怎么樣,咱們贏得了么」

青衣秀士低聲道:「方老師還未到來,咱們前兩戰全力求勝,避開天絕老僧。」

眾人聽了這話,方才明了青衣秀士的用心,看他要靈智坦承出戰人選,便是要他敲磚定腳。以天絕的輩分而言,三戰中絕無可能擔任先鋒,靈智亦無可能自居大將,說來說去,天絕定會給排到最後一場。只要怒蒼高手能避開這名神僧,此戰說來尚有勝機。

雙方議定場次,只等著第一場先鋒戰開打。此時非只怒蒼英雄摩拳擦掌,便連少林僧眾也是神態雀躍,再看四大家族坐觀虎斗,人人都是全神貫注,卻只有盧雲與伍定遠愁眉苦臉,兩人對望一眼,各自嘆了口氣。

盧伍二人與雙方皆有交情。處境自是尷尬無比。看同儕楊肅觀出身少林,靈定、靈音又為舊識,二人自不樂見少林門人死傷。但那廂怒蒼豪傑交情又何嘗少了伍定遠身受李鐵衫救命恩情,盧雲獲陸孤瞻傳授武藝,皆是永志難忘的深恩,要他們如何忍得怒蒼英豪大敗虧輸眼睜睜看著秦仲海給人抓入牢中

情勢如此為難,盧伍二人各自低頭無語,只盼這場打斗能以平和收場,縱有勝負分出,也不要見了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