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切愛憎會(1 / 2)

英雄志 孫曉 8030 字 2021-02-24

嗚呼楊君,不幸夭亡!念昨幸會,吾極心傷。惜君高材,寄淚千行。衰君別世,百結愁腸。魂如有靈,必告凶狂。嗚呼痛哉,伏惟尚饕!

卻說楊肅觀中槍墜河,不見蹤影,自那夜之後,柳門連著幾日調出部隊搜尋,盧雲、伍定遠等人也在費力打撈,幾日下來,卻始終找不到楊肅觀的蹤影。又過三日,眼看還是毫無下落,眾人領的是朝廷薪俸,與楊家交情再深十倍,也不能這般無止無盡地干下去,便推舉了盧雲出來,由他向楊大學士稟明放棄之意。

盧雲找楊遠說了,才提個開頭,楊夫人已是傷心欲絕,那楊遠倒是沒說什么,仍是一幅平平淡淡、莫測高深的模樣,全無半分失態。人家鎮靜自若,定力過人,盧雲怎好說什么秉過意思之後,也只有悻悻然離開了。

不知為何,盧雲心里始終有個感覺,似乎楊肅觀並未死去,也許是這位同儕往日精明厲害,若說他便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實難讓自己置信。也許,他還好端端地活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只等時機到來,他便會現身降臨,就如昔日的「風流司郎中」那般神出鬼沒。

閑里時光易過,擱下了楊肅觀的事情,便該為自己的婚事打算了。盧雲大婚在即,這幾日不再方便借宿岳丈家中,便搬回自己的住所。

此番大婚,郎是狀元郎、娘是美嬌娘,盧雲文章博達,顧倩兮雅擅丹青,二人門當戶對,都是秀雅之人,自是難得一見的天作之合。只是美中不足,兩人的新家著實破爛不堪,看盧雲拿來迎娶未婚嬌妻的,正是當年高中狀元時買下的那棟小屋。這屋子兩大壞處,第個是木頭對大門,格局蹙酸,入門便見炕;第二個壞處是窄小擁擠,窗邊一張寒桌,吃飯寫字全在上頭,這般破爛房舍拿來迎娶佳人,當真難看。果然二姨娘過來視察之後,只氣得沒暈過去,拿著雞毛撣子便往盧雲頭上掃落,差點沒惹出了風波。

二姨娘氣呼呼,顧嗣源笑眯眯,老丈人何等眼光,行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這新房是否富麗堂皇,那是其次了,要緊的是男的實在、女的賢淑,兩人相愛便行。顧倩兮天生是個有主見的女孩兒,這幾日看過洞房新居之後,也如爹爹般笑吟吟地不以為意,盧雲便也放下心來,反正自己是在長洲為官,月底便要帶同嬌妻離京,勉強湊合幾日,算算還能應付著用。

這日已是八月初十,再過五日便要大婚,顧嗣源早已吩咐過來,要管家一路照看,不准有失。

聘禮、媒人、婚宴全由他顧尚書暗中打點,除非盧雲臨陣脫逃,不見蹤影,否則這樁婚禮必定妥妥當當,只是思來想去,這等賠本生意一樁便嫌太多,天幸只生了一個寶貝女兒,要是連生四個,四千金一同出嫁,棺材老本恐怕全沒了。

大事有顧嗣源照顧,小事有管家幫辦,新郎官這些日子無所事事,只能撿些瑣事來做,這日晚飯過後,他先剪了幾個喜字,又鋪上大紅鴛鴦綉花被褥,盧雲坐在床上,眼看紅羅錦帳,床頭貼喜,紅燭在桌,自行幻想洞房花燭的情景,內心自是溫馨不盡,喜悅無比。

只是溫馨歸溫馨,內心卻也不免小鹿亂撞,那鹿好生會跳,直似上下左右亂撞亂沖,想想還有五日要熬,這鹿再跳將下去,到時不免跳出病來。盧雲咳了一聲,心道:「人生四大喜事,我已經歷三樣了,當此佳辰,以茶待酒,來上一杯吧。」當下准備了熱水,自行煮茶品茗,也好定定心神。

何謂人生四大喜正是「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盧雲手持茶杯,嘴邊帶笑。這金榜題名的滋味他早已嘗過,果然是大悲大喜,酸甜苦辣一應俱全,還險些在承天門給人脫了褲子。至於故知、甘霖這兩樣,他人生備嘗辛勞,感受自切,算來還剩最後這個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卻不知個中滋味如何了。

想著想,全身又燒起了大火,盧雲已至而立之年,平日多讀醫書,男女之事自然通曉,絕非無知少年。但要說到親身經歷,這卻是頭一回。當年雖給秦仲海屢次押入妓院,但盧雲靠著輕功不弱,腳底抹油功夫精湛,始終在最後關頭逃之夭夭,不曾給污染了。想到顧倩兮的花容月貌,舉止間的嬌俏宜人,這洞房花燭夜必然耐人尋味。盧雲心搖神馳,拿著茶杯的手不自覺地抖了起來,茶水都濺上了身。

正胡思亂想間,忽聽外頭傳來一聲笑,這嗓音好生低沉,一聽便知來人是條大漢,盧雲啊了一聲,知道有客人過來,忙問道:「誰在外面」那嗓音哈哈一笑,道:「是我。」

盧雲大喜,趕忙打開了門,果然眼前站著天塔股地一條大漢,看他身材著實高壯,國字臉正氣凜然,正是伍定遠來了。

這幾日伍定遠忙於公務,始終沒有過來瞧盧雲,難得他忙里偷閑,盧雲自要好好招待一番,他慌忙取過茶壺,替伍定遠滿滿斟了大杯,有些手忙腳亂。伍定遠自行坐下,左顧右盼,含笑道:「你這房子挺別致,我倒沒來過。」

盧雲陪坐一旁,干咳兩聲,道:「反正在京城的日子也沒多久了,將就點也就成了。」

伍定遠笑道:「是了,你成親後便要返回江南,這兩日有地方住便成了。確實不須大肆鋪張。」說話間從背上解下一只包袱,打了開來,只見里頭擺著一只錦盒,伍定遠雙手奉上,送到盧雲面前,見是一對雌雄玉獅。盧雲是鑒玉名家,一看那雄獅腳踩乾坤,雌獅攜子游嬉,立知這是五代雕功的「夜明錦玉獅」,紋理細膩,用的更是上好的和闐美玉。

伍定遠微笑道:「盧兄弟,大哥幾年來受你許多恩情,你過幾日便要大婚,這是一點心意。」

盧雲慌忙搖手道:「這禮太貴重,我不能收。」將錦盒推了回去,神態甚是堅決。

伍定遠不急著和他吵,只握住盧雲的手,溫言道:「胸口的傷好些了么」

盧雲見他顧左右而言他,如何會中計仍是一股腦兒不從,道:「定遠,咱倆是過命的交情,你送這般貴重的禮,過幾日你和艷婷姑娘好事近了,我還不一樣要大張旗鼓地費心張羅,你可行行好吧。」

伍定遠聽了艷婷二字,臉色忽然微微黯淡,低聲便道:「若有那么一日,我死而無憾。」

盧雲見他神色有異,登時咦了一聲。楊肅觀失蹤之日,艷婷剛巧陪在身邊,說來有些懸疑之處。想起長洲城隍廟里的所見所聞,不由有些擔憂,低聲便道:

「定遠,你和艷婷還好么」

伍定遠微微一笑,先前那異樣神色一閃而過,剎那間便又寧定如常。他凝視盧雲,又把那只錦盒塞了過去,含笑道:「盧兄弟,柳門四將,觀海雲遠,現下只剩你我兩人了。眼前你要大婚,再重的禮都是應該,來,收下吧。」

盧雲還要推卻,伍定遠搖了搖頭,道:「兄弟別急著推托,我這兒還有樣東西,你看過之後,非收不可。」盧雲有些納悶,世上豈有非收不可的禮品,正想一概推拒,伍定遠卻已彎下腰去,自行取出一罐事物,道:「九轉正氣丹,我向侯爺求來的。」

盧雲聽這葯名大義凜然,想來是治傷聖品,當下只哦了一聲,搖頭道:「我胸口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何須大費周章」伍定遠裂嘴一笑,附耳道:「兄弟誤會了,這不是治胸口刀傷的。」

盧雲茫然道:「不是治胸口的,那是治那里的」伍定遠神神秘秘地一笑,目光向下一掃,跟著含笑不語。

盧雲全身顫抖,驚道:「什么正氣丹,這……這究竟是什么東西」

伍定遠微笑道:「你還沒聽說么侯爺老來生子,讓七夫人生了個小少爺,這一切全拜「九轉正氣丹」的大威力。」他見盧雲嚅嚅嚿嚿,當下把葯罐子塞了過去,低聲道:「九轉正氣丹養精補元,精選九種珍貴葯材,經八卦爐九九八十一日燉煮,鶯啼九轉,正氣不散,乃至正至陽之物,故以正氣名之。若非我向侯爺苦苦哀求,人家還不肯給哪。」

盧雲聽了大威力,不由心中猶豫,將葯罐子捧入手心,低聲道:「如何服用」

伍定遠容光煥發,一幅老馬識途的模樣,低聲又道:「半個時辰前服用即可,切記,葯性太強,不可多吃,否則必有大禍。」盧雲驚道:「什么大禍」伍定遠故做神秘,低聲道:「我也是聽人轉述,好似有一回侯爺服用過量,致使七個夫人迭有怨言你試過便知。」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一時詫異不語,伍定遠義加了一句囑咐:「兄弟,你若把「玉獅子」還我,這「正氣丹」便不能給你,魚與熊掌必須兼得。知道么」

盧雲雙眼圓睜,內心煎熬難決,想起盧家三代一脈單傳,日後若要多子多孫,定須此寶相助,當下一聲長嘆,道:「為了列祖列宗,只能收了。」當下將葯罐子揣入懷里,直是慎而重之的模樣。

伍定遠望著盧雲的窘態,忽然便是一笑,盧雲回望過去,臉色也甚尷尬,二人四目相望,忽感莞爾,一時忍俊不禁,竟是相顧大笑起來。

伍定遠原本有些陰霾,這下憂慮全消散了。他哈哈笑著,道:「盧兄弟,下回我返京之時,你可得抱個兒子給我瞧。否則休怪我灌你吃葯了。」盧雲也自笑著,正要按口,忽然心下一凜,愣道:「下次回京之時定遠,你……你要離開北京了么」

伍定遠嘆了口氣,道:「沒錯,我明日一早便走,盧兄弟,我今夜是來向你道別的。」

盧雲吃了一驚,慌忙問道:「怎么走得這般急」伍定遠目光向地,輕聲道:「朝廷公文連日催促,要我早些過去居庸關上任。我這幾日一直拖延,只想喝過喜酒再走,奈何北境邊關不能無將駐守,過幾日江充又會差人過來探查,只能先走一步了。」

盧雲聽了這話,登時垂下首去。楊肅觀挨槍,秦仲海造反,柳門幾人一個個或走或散,現下連伍定遠也要離開京城。盧雲別開頭去,黯然道:「定遠,我本想請你當儐相的。」

伍定遠聽了這話,也不知該說什么,兩人面面相對,俱都無言。

過了半晌,伍定遠緩緩起身,道:「我明日一早離開,艷婷受驚太過,這些時日有些……有些心神不寧,我得回去瞧瞧。」盧雲嘆道:「她也跟著去么」

伍定遠嗯了一聲,道:「我這回過去少說一年半載,不只是她,連崇卿也得跟我走。」

盧雲一路送到門外,此時天候轉寒,夜間霜寒露重,伍定遠見盧雲衣杉單薄,便道:「你早些睡吧,這幾日沒人幫你打點,自己多擔待辛苦。」盧雲嘆了口氣,淡淡地道:「我理會得。」

伍定遠凝視盧雲,似乎欲言又止,又似有些不忍離開,過得許久,他忽然走將過來,一把抱住盧雲,低聲道:「兄弟,大哥走了,你好自珍重。」他不再多說什么,便自轉身離去。

盧雲獨立巷口,望著伍定遠離去的背影,想起二人從此一個調任北疆,一個遠在江南,再要相聚,卻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一時有些感慨,忍不住嘆了口氣。

忽聽腳步聲響起,盧雲拾眼望去,只見巷口奔入一個孩童的身影,聽得稚氣的嗓音喚道:「盧叔叔!」盧雲微微一笑,自知面前這紅撲撲的孩子是伍定遠的義子崇卿,他俯下身來,笑道:「好孩子,你爹爹剛走呢,你來找他的」崇卿搖頭道:「不是,我是來找叔叔的。」

盧雲眨了眨眼,笑道:「你找我想跟叔叔認字么」猛聽讀書寫字,崇卿登時「噫」了一聲,好似不寒而栗,盧雲哈哈一笑,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好啦,什么事找盧叔叔可是你爹爹忘了什么東西」

崇卿搖頭道:「不是爹爹掉東西,是姑姑要給東西。」盧雲假作不解,道:

「姑姑誰是姑姑」崇卿做了個鬼臉,笑道:「盧叔叔裝傻,姑姑就是姑姑,你見過的。」盧雲一拍額頭,長長地哦了一聲,笑道:「那個姑姑啊對不住,我還以為那是你媽媽呢。」

崇卿聽了這話,先是呵呵笑著,好似甚為歡喜,過得半晌,卻又低下頭去,不言不語。

盧雲蹲下身去,含笑道:「崇卿,喜歡姑姑當媽媽么」

崇卿黯然道:「崇卿喜歡沒用,要姑姑喜歡爹爹才管用。」

盧雲陡聽此言,心下登時一凜,想道:「艷婷對定遠不假辭色,連孩子也看出來了。」

本想艷婷住到伍定遠家里,兩人情感定是一日親過一日,沒想個把月過去,仍無重大進展。他嘆了口氣,捏了捏崇卿的臉頰,道:「好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別多管。你方才說姑姑有東西要給我,那是什么東西」

崇卿嗯了一聲,急忙脫下外衣,此時不過中秋,那孩子已裹著厚厚的棉襖,盧雲忍不住一笑,道:「才入秋呢,怎么就穿冬衣了」崇卿道:「姑姑見我怕冷,這才給我穿的。」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只玉盒,交到了盧雲手里。盧雲奇道:

「送我的么」

崇卿道:「不是呢,是給爺爺的小弟弟。」盧雲奇道:「爺爺的小弟弟那又是誰」

祟卿打了個噴嚏,迷迷糊糊地道:「姑姑說了,要叔叔幫她去爺爺家送禮,把這盒子給爺爺的兒子,一個小弟弟。」盧雲啞然失笑,這幾句話里又是爺爺,又是叔叔,還雜了個小弟弟,直是夾七纏八,一遢糊塗。盧雲搖頭笑道:「什么爺爺哪位爺爺」

祟卿道:「就是那個柳老爺爺啊。姑姑說柳爺爺生小弟弟,要請大家喝酒,可是我們一早就走了,要請叔叔幫她送禮。」盧雲啊了一聲,心道:「是柳侯爺擺滿月酒。」他正要再問,忽地寒風吹來,祟卿寒噤抖過,鼻水再次噴出,險些射中了盧雲。

盧雲慌忙閃開,正要數說,忽聽崇卿嗨了聲,自運一口痰,便往地下吐去,盧雲心下駭然,想道:「這孩子倒有怒蒼風范。」看這孩子打小沒人教,果然粗魯無比。他拉過了祟卿,囑咐道:「聽好了,以後要學規矩,不許隨地吐痰。」

言者諄諄,聽者邈邈,那祟卿只嗯了一聲,拉起盧雲的衣衫,便把鼻涕擰了上去,跟著打了個哈欠,好似有些倦了,便自走了。

盧雲苦笑搖頭,當真是人善被人欺,看崇卿平日對伍定遠敬若天神,卻對自己這個盧叔叔如此隨性,看來自己平日必要多扮冷面知州,也好重振聲威,要人知所戒慎。

回入房里,盧雲隨手將那玉盒收起,只見上頭醮著金漆,想來里頭物事頗為貴重,盧雲發起愁來,尋思道:「侯爺是我的主婚人,明日是他小兒子的滿月酒,禮尚往來,我也得准備些禮品過去。」此次盧雲大婚,雖在多事之秋,柳昂天還是多方關照,非只慨然承諾主婚,私下還送了好些禮品過去顧府,儼然以男方家長自居。尊長如此照拂,盧雲自是感激不盡,自要備妥珍物饋贈。

盧雲身為長洲知州,此次難得上京,自也帶了許多名產回來,其中最大一宗便是茶葉。想起柳昂天頗愛品茗,登將行囊里的茶罐全數取出,要挑出極品茶種相贈。

茶葉雖非什么昂貴之物,但江南茗茶也有昂貴希罕的,如金鑲玉、碧羅春、六安瓜片、梅塢龍井等,號「綠、郁、甘、美」四絕,極品以兩計價,遠近馳名,京城不易采買。盧雲此次帶回茶葉,用意自是替長洲地方打響名氣,那些王公大臣喝得好了,鄉民得個「上品御用」的彩頭,日後也能多掙些生意,絕不讓別的地方專美於前。

盧雲打開行囊,將茶葉罐子一一取出,只待挑出其中珍貴的,明日便作贈禮,他四下翻撿,一罐罐打開聞香,忽然之間,竟見茶罐中卷著薄薄的書冊,盧雲微微一奇,他見書頁古舊泛黃,書皮上卻不見文字,不知是什么東西。若說是長洲府上的家丁誤放,卻又不像。盧雲滿面疑惑,當下行到桌邊,就著燭光匆匆翻動。

這一看之下,更感詫異,只見內頁空白一片,並無半個文字,彷如無字天書一般。

盧雲呆了半晌,猜不透這本書是何來歷,更不知是什么人放入自己的行囊之中,他翻看良久,卻也瞧不出什么道理,當下將古冊隨手放上窗台,不再理會。

攪了這么一陣,已然深夜,秋夜寒涼,盧雲雖有內力護身,不怕著涼,但畢竟冷板凳比不上暖被窩,他伸了幾個懶腰,匆匆將外衣褪了,便要上床卷棉被去也。

還沒上床,忽然鼻中聞到一股香氣,那味道不似佛堂檀香,也不像茶葉清香,反倒似夜間花圃間的點點芬芳,聞來沁人心睥,醉我柔腸,讓人心生異想。

盧雲微微一驚,忙嗅了嗅自己的衣衫,霎時皺眉搖頭,昨夜入睡前並未擦洗,雖不至惡臭薰天,卻也沒啥好滋味,這味道如此芬芳幽渺,絕非是自己的體味。

他再嗅了嗅,忽覺棉被里有股香氣,側耳傾聽,更似有人蓋著棉被,將呼吸聲遮掩了。

盧雲大驚失色,心道:「棉被里有殺手」他怕胡媚兒忽爾出現,慌忙間向後一滾,擺出「無雙連拳」的架式,沉聲道:「尊駕何人何以擾人清夢,躲在棉被之中」

那棉被輕輕一顫,好似傳出了笑聲,跟著棉被一角露出晶瑩剔透的肌膚,細目看去,卻是一雙裸腳。盧雲嘿了一聲,心道:「殺手的腳很小。」他揮舞拳腳,道:「尊駕再不出來,休怪我不客氣了。」

便在此時,棉被住下一拉,露出了一張咯咯嬌笑的柔美臉蛋,聽她笑道:「什么尊駕不尊駕的,看你嚇得。」盧雲定睛一看,床上躺著個美女,卻是顧倩兮來了。盧雲臉上一陣羞紅,道:「你……你怎會來我床……床上」

顧倩兮睜著一雙妙目,含笑道:「盧郎,我想和你一塊兒睡。成么」

盧雲一不知她為何來此,二不知她為何央求共枕,一時面色泛紫:「出然…

…成……不……

成……」語不成聲,詞不達意,腦中一股熱氣沖出,臉紅脖子粗之余,竟發起抖來了。

顧倩兮見他呆立不語,低聲便道:「好容易溜出家來。倦得緊。你再不過來,我可要走了。」

說著爬起身來,便要從窗格子鑽出。看那窗扉未曾緊閉,想來她十之八九是從窗口溜進來的。

秋夜寒冷,顧倩兮才從棉被里采出頭來,立時打了個哆嗦。盧雲怕她著涼,支支吾吾地道:「別……別回去了,你……你便睡我房里,我……我到桌上睡成了……」

顧倩兮語音嫵湄,輕聲道:「那怎么成我這不是鳩占鵲巢么你過來吧。」

盧雲別開了頭,腦中一片暈眩:「倩兮這是怎么了再幾日咱們便成親了,她怎會忽然找上門來,難道……難道……」

顧倩兮不耐久候,忍不住嗔道:「我知道這不合規矩,你若不喜歡,我這便回去了。」

既是人家的一片誠心,怎好推辭不受呢盧雲扭扭捏揑,一時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待聽方圓丈許並無異響,這才放下心來。他低頭垂手,模樣恭謹,挨挨擦擦地走向床邊。正要躬身行禮,忽見顧倩兮溫婉輕笑,將棉被略略掀開,露出一雙美腿,含笑道:「盧郎,你來。」

盧雲大驚失色,氣血波濤,騰騰騰地退回三步,當場踢倒兩只茶葉罐子。又聽咚地一聲,懷中的「九轉正氣丹」掉了出來。

房里茶葉罐亂滾,霎時見連倒了十來個,顧倩兮微微一奇,道:「好端端地,為何擱這許多茶罐子。」說著將「正氣丹」撿了起來,她見那瓶灌黑黝黝地甚是粗陋,又道:「這是什么新種茶葉罐子好丑。」

盧雲忙道:「那是葯,不是茶葉。」顧倩兮哦了一聲,自管開罐察看,待聞那葯丹透著一股辛辣,登時蹙眉道:「好難聞的東西,這真是葯么」隨手將罐子還給盧雲,盧雲正要去接,忽然間碰到她滑膩的手腕,心驚手顫之間,那罐子竟爾翻倒了,霎時倒出十來顆葯丸,骨溜溜地朝四面八方滾去。

盧雲大吃一驚,靈丹妙葯得來不易,萬萬不可遺落,當下展現了暌違已久的拳腳身法,只見他抄起罐子,卸肩回手,撲向地下,霎時連接七八顆葯丸,眼看腳邊三顆葯丸便要落地沾塵,他右掌在地下一撐一推,身子倒射而出,當場又接住了兩顆。

盧雲松了口氣,張嘴道:「好險,這葯很是難得,可不能少……」那個「了」

字還沒出口,一粒丹葯滾下桌來,當場墜入喉嚨去了。

盧雲心下大驚,急忙倒立起來,拼命去嘔,哪知那葯入嘴即化,霎時便已消失無蹤。盧雲又怕又慌,只是叫苦連天,霎時盤膝打坐,打算運功驅出體內葯力。

顧倩兮見他忽然盤膝坐下,無端打起坐來,她急急下床,道:「怎么了那葯有毒么」

佳人迎面而來,有如出水芙蓉,身子更靠在自己肩上,溫溫軟軟的。盧雲偷眼去看,只見情人一雙香肩滑啊滑地,明媚大眼眨啊眨的,加倍嫵媚動人。

毒氣上涌,快要畢命了。盧雲勉力運功抵擋,心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盧雲飽讀詩書,坐懷不亂,雖妲己玉環之魅不能淫,西子昭君之美不能屈,盧某誓遵禮法,教養天地……」他心下略感舒坦,便又睜開了眼。

這一睜眼可就槽了,只見顧倩兮嬌怯怯地站在眼前,一雙玉腿膚澤晶瑩,光可鑒人,玲瓏嬌軀近在咫尺,只要自己鼓起勇氣,溫香軟玉便能抱個滿懷。盧雲嘴角發抖,全身一陣抽動,忽然心有靈犀,便從懷中取出一只銅錢,口中默默祝禱,自往地下扔去。

顧倩兮奇道:「你在做什么」盧雲不應不答,只爬將過去看那銅錢,霎時驚嘆道:「是正面哪。」說著雙目發出異光,大剌剌地站了起來。顧倩兮呆呆地看著,只聽盧雲口中念念有詞,誦道:「夫子誨我,天陰地陽,兩情相悅,自生相長,孝經有言,無後為大,周官有言,子孫滿堂……今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具備,天上地下祖先父母保佑我盧雲完成大業……善哉善哉……」他好似婆子念灶經,大踏步奔向門口,快手快腳地鎖上了,跟著又急勞勞地行到窗邊,迅不及掩耳地扣上窗扉,待見窗扉穩如泰山,房門鎖得密不透風,猛地轉過身來,目光炯炯地望向顧倩兮,好似變了一個人。

顧倩兮佯打了個哈欠,訕訕地道:「人家好心來瞧你,你卻老是怪模怪樣,我不管你了。」

說著回上床去,將棉被一卷,面向內壁,自管入睡了。

房里一片昏暗,有若深夜,床上香氣襲人,佳人已在鼾睡。盧雲見房門窗扉已然鎖起,便算皇帝帶人過來攻打,怕也攻之不入。葯力攻心,穿腸而過,顧倩兮早將發髻挽起,露出白膩誘人的後頸,盧雲血氣上涌,霍地一聲,已然飛身上床,與未婚妻同席而枕,二人相距三寸五分。

近香情怯,盧雲來到佳人身畔,卻又怕了起來,他嘶啞地道:「倩兮、倩兮,你睡著了么」

待聽枕畔鼻息沉沉,顧倩兮似已沉睡了,盧雲吞了口唾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便想去抱她的身子。

三寸五分不過巴掌遠近,伸手可過,此刻卻如三萬五千丈,讓人難以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