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切愛憎會(2 / 2)

英雄志 孫曉 8030 字 2021-02-24

盧雲靠著正氣丹的大威力,勉力出手,好容易碰到香肩,便覺顧倩兮身子微微一動,似要醒了。盧雲大驚之下,忙將手縮了回來,身子躺正,雙眼瞪著天花板。

過得半晌,顧倩兮不曾轉身,仍在熟睡盧雲不敢再動,萬般迷惑中,只得再次向天禱告:「列祖列宗在上,我盧家薪火相傳,香煙萬萬不可斷絕。爹琅在天之靈保佑,孩兒今日務必完成使命,不付所托。」跟著向天花板拜了三拜,低聲祝禱。

正頌禱間,忽聽耳邊傳來一聲輕笑,道:「你在拜什么床頭有神么」

盧雲咦了一聲,慌忙間轉過頭去,只見枕邊佳人單手托腮,正自笑吟吟地瞧著自己,盧雲一身火焰全消散了,尷尬地道:「我……我手酸,想要合掌動動。

哪,你瞧,便像這樣。」說著雙手合十,再次阿彌陀佛起來了。

顧倩兮含笑望著他,一動不動。盧雲干笑道:「你瞧,只要多拜兩次,手便不酸了,精神還越來越好,你要不要試上一試」情郎在床邊蠢蠢欲動,顧倩兮卻也沒生氣,她那雙大眼聰慧明亮,很是善解人意。過得半晌,忽聽她輕輕一笑,道:「盧郎,你想抱我,對不對」

盧雲悚然一驚,搖手道:「謬!謬!余豈好色哉!余不得已也!君子正其氣、止於丹,雖九轉八荒不能及也……」滿口胡言亂語中,卻聽顧倩兮微微一笑,膩聲道:「盧郎,你要真敢拋下禮教,過來親親我,我一定依你。」

盧雲咦了一聲,不由得又驚又喜,伸手抱了過去,顧倩兮靠在他的胸膛上,滿面嬌羞,輕聲道:「傷好了么」盧雲大喜道:「好了,早就好了。」

他翻過身子,面向情人,只見顧倩兮一頭秀發散在枕上,面頰隱帶火紅,盧雲歡喜得快哭出聲了,正要湊嘴去吻,說時遲那時快,卻聽顧倩兮一聲哽咽,竟搶先哭了起來。

盧雲慘然道:「你怎么了我……我還沒非禮啊。」顧倩兮不去理他,只環手抱住盧雲,不住飲淚抽噎。盧雲慌張之下,自也不敢再使壞,趕忙躺好了,跟著輕撫秀發,柔聲安慰道:「有什么不開心的,同我說吧。」

顧倩兮凝視著盧雲,啜泣道:「盧郎,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眼皮一直跳,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盧雲心下一凜,當場醒覺了。他坐正身子,左手摟著顧倩兮的腰身,吻了吻她的面頰,道:「你怕我也出事了,對不對」

顧倩兮靠在他的胸膛上,嬌軀微微顫抖,卻是點了點頭。

盧雲心下了然,喟然低嘆一聲。亂世之中,時時都是生死之斗。楊肅觀廣結善緣,城府手段俱達一流境界,以他這等見識人品,尚且被刺於永定河畔,何況是剛正不阿的自己倘若自己遭逢絕境,卻要如何脫逃想來顧倩兮心中害怕,這才背著禮教,前來與自己相聚。

顧倩兮抬眼望著他,輕聲道:「答應我,你這輩子都不會離開我,好么」

盧雲微微一笑,搖頭道:「倩兮,你真不該說這種話。」顧倩兮慌了起來,忍不住面色一顫,淚水迸出,小手緊緊抓著盧雲的臂膀,慌道:「盧郎,你……

你又要做什么傻事么」

又驚又怕之間,忽覺臉上一陣溫暖,盧雲的手掌輕輕撫來,似在安慰自己。

顧倩兮忍住了淚,抬頭望著情郎。只見他低頭下望,伸手輕撫自己的頭發,眼中滿是柔情憐惜。

盧雲含笑道:「一年前,也是在這北京城吧,你還記得咱倆頭一回見面,是在哪處地方」

顧倩兮嘆了口氣,道:「在一家小茶鋪上。」

當年揚州別離,不得再見,直至年前茶鋪相遇,兩人才得以見面。誰知傲骨書生毫不珍惜良緣,兩人坐不片刻,他袍袖一拂,便自傲然離去,卻把她扔給了楊肅觀。顧倩兮至今回想此事,仍感心酸難忍,她別開了臉,淚水險些又落了下來。

盧雲搖頭笑道:「倩兮啊倩兮,你總以為那是咱倆第一回見面,其實啊,我老早就看過你了。」顧倩兮啊了一聲,低聲道:「你有來找過我么我……我怎么不知情」

盧雲輕輕笑道:「你不會知道的,我若不說,你也永遠不會知道。」顧倩兮見他含笑不語,登時央道:「你說嘛,別賣關子。」盧雲搖頭道:「說來一點也不光彩,不想提。」

顧倩兮在他臉上親了親,道:「不許你耍賴,越是不光彩,我越是要聽。」

盧雲禁不住纏,忍不住笑了,他輕撫顧倩兮的面頰,道:「當年我初來北京,日夜掛著你,卻又不敢見你。唯一能做的,便是到你家對門的小酒鋪里守著,盼能見到你的身影。」

顧倩兮堂堂的官家大小姐,哪知家門附近竟有個污穢小酒家,聽得此言,卻是愣住了。

盧雲自顧自地道:「那時每到華燈初上的時候,我便到店里守著,瞧著你家窗兒一盞接一盞亮了,我便這樣傻傻地坐著,看那窗里的人影走來走去,猜猜誰是誰,想像著里頭的情景。直到夜深人靜,那些燈火一盞一盞地熄了、暗了,我也喝得醉了,才獨個兒回家……」

他第一回吐露往事,說著說,竟是有些哽咽了。顧倩兮心下大為感動,她從來以為盧雲這么個傲骨書生,情場上來便來,去便去,從不知他原是如此深情。

一時心中激盪,只是緊緊抱住他。

盧雲輕撫愛妻的臉頰,柔聲道:「離開揚州以後,沒了你,我的心也死了,待要靠近你,又怕害了你,想要掉頭走開,心里又好難……我行屍走肉,有如活在地獄之中,直到遇上一個人,點醒了我,我才重新活了過來。」顧倩兮擦拭淚水,問道:「他是誰」

盧雲輕輕地道:「你知道他的,他便是秦仲海。」

顧倩兮掩嘴驚呼,沒料到秦仲海在情郎心中原是如此要緊。盧雲嘆了口氣,道:「定遠是患難弟兄、肅觀也算有些交情,只是他們全比不上仲海知心。當年他坐牢入獄,我心里很苦,明知很難,可也要賭上一把,你知道,他……他若是孤孤單單地死在刑場,我……我這輩子都不原諒自己……」說到此處,雖已事過境遷,眼眶仍是紅了。顧倩兮聽他說得義氣,忍不住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即使再也見不到我,你也不在乎,對不對」

盧雲搖頭道:「如果仲海死了,我會替他報仇,會替他養兒子,他遠走天涯,起兵造反,我也默默為他祈禱。可你不一樣,我看不到你,我會一直想著、念著,不論你到哪兒,我都要找到你。哪怕是躲在角落里偷偷瞧著你,給人譏諷笑罵,我也心甘情願。」

顧倩兮啊了一聲,顫聲道:「你……你是說真的……」

盧雲點了點頭,他抱住了愛侶,將臉埋在她的秀發中,低聲道:「相思多苦啊,我此生遇過無數艱難波折,卻不曾這般記掛過一個人……睡時也想,醒時也想,當年為了愛你,別人總笑我痴心妄想,當我萎靡頹廢,倩兮,不管他們怎么看我,我全不在乎……」他口唇輕附顧倩兮耳旁,輕聲道:「盧雲愛你之心,至死不渝。」

顧倩兮又悲又喜,霎時用力抱住了他,已然吻了過去。

也是累了一夜,兩人面對面地躺下,心中都是平安喜樂。顧倩兮便以情郎的胸膛為枕,讓他環著自己的肩頭,兩人再沒幾日便成夫妻,彼此也沒什么顧忌,當下手腳都抱了上去,這才放心睡去。

屋內一片昏暗,滿室柔情中,窗台上卻泛起淡淡的碧光。只見那古冊如夜明珠般,隱隱浮起了幾個篆字。

幽杳磷光飄起,彷如劍神復生,正自守衛著亂世中的愛侶……

這一覺好生酣暢,足足睡到天明,只是盧雲吃了丹葯,不曾消解,「正氣丹」

的葯性便轉為蟄伏,等待爆發時刻。果不其然,也不知睡了多久,鼻端飄來一陣幽香,讓人心魂俱醉。盧雲心下一盪,腦中渾渾噩噩,有些不知身在何方,霎時「九轉正氣丹」葯力引動,全數爆發,夢中不及睜眼,匆匆翻轉身子,使朝枕邊人身上抱去。

正激動間,忽聽床邊傳來一聲嬌笑,道:「你抱著枕頭做什么睡昏了么」

盧雲醒了過來,警覺自己抓住枕頭猛啃,模樣可笑之至,他咳了兩聲,趕忙坐起身來。

屋內陽光普照,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候,只見顧倩兮坐在床邊,正自含笑望著自己。盧雲臉上一紅,道:「你起來了」顧倩兮微微頷苜,柔聲道:「看你睡得好沈,不忍心喚你起來。」

盧雲喔了一聲,正要起身,卻見顧倩兮嘴角含笑,伸手招了招,道:「連枕頭也抱,看你可憐的。過來,姊姊疼你。」

正氣丹葯力再次爆發,盧雲身影一閃,已坐在顧倩兮身邊,喜道:「你要疼我怎么疼」

突見顧倩兮俏臉一板,喝道:「這么疼!」霎時喉頭一涼,驚見顧倩兮右手抓著一柄刀,已然架上喉頭。盧雲慘然道:「快把刀子放下,可別謀害親夫啊!」

顧倩兮手中拿的卻是柄剃刀,她笑吟吟地端來一盆水,道:「一柄小刀便要了你盧大人的命啦來,乖乖坐著,姊姊幫你修面,一會兒瞧你好乖,說不定獎你什么香的。」說著替盧雲圍上了布巾,興高采烈地等著動刀。

顧倩兮手摯利刃,將袖子卷了起來,露出一雙晶瑩玉臂,聽她嬌聲笑道:「早想試這么一回了。每回瞧姨娘替爹爹修面,總覺得挺好玩似的。今天小姐也來試試。」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盧雲心下發毛,深恐今日流日不利,居然慘遭斷頸之厄,當下低頭垂手,苦臉不動,任憑人家大肆宰割,只是說也奇怪,顧倩兮竟是天生的用刀好手,臉上非但不疼不痛,素手摸上臉頰,更感輕柔舒坦。盧雲生性朴素,挑過面擔、扛過鋤頭,什么時候享用過這等溫柔一時雙眼微眯,幾要睡昏過去。可惜他白面書生一個,自沒多少胡須,三兩下便干凈清爽,不留半點渣屑。

刮完了面,那便是更衣了,顧倩兮玩得興起,硬要盧雲穿上朝服,這下團領衫、彩鸛袍一一套上,又多花了小半個時辰。顧倩兮上下打量盧雲,頷首道:「其實見你臉蛋方,有些胡子反而更俊。再過個幾年,等咱們有孩子了,咱們便來蓄須。」看她俏梁微側,眼中滿是喜悅,似在思索郎君該蓄什么形樣的胡須,可真把盧雲當布娃娃來看了。

穿戴已畢,已過午時,兩人也不怎么餓,便只沏了壺茶,盧雲將窗子推開了,涼風吹入屋內,更有舒爽之感。當年的書僮與小姐,便連同桌飲食也感不妥,如今這對戀人打破重重身世之隔,終得長相廝守。兩人默默相望,都有心滿意足之感。

盧雲眼望愛妻,心中既是喜樂,又是安慰。他握住顧倩兮白膩的小手,含笑道:「倩兮,晚上還睡我這兒么」顧倩兮滿瞼羞紅,啐道:「你自個兒跟爹爹說。他要准,我便留。」

盧雲見了她的羞態,忍不住哈哈大笑。他適才一問本屬玩笑,顧倩兮過幾日便要出閣,不知有多少繁文縟節還在等著她。他微微一笑,道:「你昨晚一夜沒回家,要是挨了爹爹的罵,只管往我頭上推,有我擔待便成了。」

顧倩兮俏目流轉,橫了他一眼,嫣然道。「你能擔待什么還不一樣陪著挨打」

盧雲笑道:「小姐此言大謬不然。我皮粗肉厚,比你挺得過,爹爹要是狠心打斷我的右腿,我這條左腿隨時奉上,讓他打個痛快。」

顧倩兮噗嗤一笑,道:「我要跟爹爹說去,聽你把他說得多殘暴。」兩人正自說笑,忽聽門板碰碰地響了起來,卻是有人上門了。盧雲面色一顫,方才的鎮靜全飛到天外去了,慌道:「慘了,岳丈大人真來要人了。這可怎么辦才好」

顧倩兮微笑道:「此事不勞知州大人操心。來者是友非敵,乃是小女子的愛將。」

盧雲微微一奇,不知顧倩兮一個官家小姐,什么時候學起江湖人物拉幫結會,正要開口詢問內情,忽聽門外傳來小紅的聲音,道:「小姐,時候差不多了,咱們可要回去了。」

盧雲莞爾一笑,才知顧倩兮口中的愛將是何意思,顧倩兮眨了眨眼,微笑道:「昨夜娘去廟里過了一夜,爹又進宮面聖,家里沒人,小女子這才得了空閑,趕著來服侍盧大人啊。」

盧雲松了口氣,忽又想到二姨娘,這虎婆要是不見了小姐,那是殺千刀的慘事,正要相詢,顧倩兮卻已說了,只聽她笑道:「姨娘那兒別發愁,她的親戚搬進北京了,昨夜姨娘忙著替他們安頓,哪有空閑理會我們」

盧雲略略舒坦,道:「姨娘還有親戚我識得么」顧倩兮小嘴一扁,道:

「怎么不認得當年差點把你打走的那一個。」盧雲啊了一聲,道:「你是說裴盛青他們父子倆」

顧倩兮蹙眉道:「沒錯,正是那紈絝小子。盧大人你不記仇,我還等著幫你報仇呢。」盧雲趕忙搖手,道:「當年是當年,現下是現下。事過境遷,可別惹是生非。」

顧倩兮還待要說,門外小紅等得有些不耐了,聽她哀嘆道:「小姐您可快些了,要比姨娘晚一步回家,小紅這可憐丫頭又得背誦寶典了。」盧書聽她說得古怪,不由得啞然失笑,道:「什么寶典」顧倩兮翩然出門,高聲道:「此乃姑娘獨創之晚歸辭典,專教夜不歸營者自救之道,盧知州來日若是要用,不妨借來一觀。咱倆切磋則個。」

臨行前兩人四目交投,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窗外陽光燦爛,這一刻竟顯得如此雋永,再再讓人難忘。

顧倩兮隨小紅回家了,盧雲兀自大笑不止,看顧倩兮整日給娘親管著,若想出門,定須捏造無數因頭,想來經年累月之下,必有無數心得。盧雲笑了笑,忽然面皮一顫,太座乃是捏造情由的高手,自己日後若想夜不歸營,可不知要如何脫罪了。

忽在此時,門板又響了起來,盧雲臉上帶笑,道:「倩兮么怎地又來了」

門外傳來男子的嗓音,笑道「欠西知州在打馬吊牌么」當時馬吊牌分作東北西南、春夏秋冬,各幾色骨牌為戲,便與百年後流傳的麻將牌相仿。那人如此說話,自是打趣之意,盧雲臉上一紅,起身道:「哪一位」那男子笑道:「認不出我的聲音么我是韋子壯。今晚侯爺請客喝酒,特地找你一塊兒過去。」

柳昂天生了兒子,今夜請滿月酒,這事盧雲自然知曉,趕忙過去開了門,果見門外站著一條胖大漢子,正是柳昂天的頭牌護衛來了。韋子壯向門內一探,待見並無外人,忍不住有些納悶,道:「你不是在打紙虎么怎你獨個人自言自語」

盧雲笑道:「我睡得迷糊了。你別理我。」

韋子壯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訕訕地道:「昨晚定遠找過你吧」盧雲嘆道:「是啊。他走得好急,連我的喜酒也來不及喝了。」

韋子壯啐了一口,道:「趕著投胎也似,前天就向侯爺稟報要走。也不知這小子在想些什么,又沒人趕他走,真是。」盧雲心下微感好奇,昨夜伍定遠自稱是朝廷下了公文,聽韋子壯這么說,好似另有隱情,正要發問,忽聽韋子壯道:

「聽定遠說,好似長洲歐陽南贈了你一柄名劍,喚叫「雲夢澤」。可有此事啊」

盧雲見他搓手撓面,心癢難搔,料知他定想借來賞玩,登時笑道:「韋護衛消息可真靈通了,什么事都瞞不過你。」當下從衣櫃里取出寶劍,隨手遞了過去。

韋子壯愣住了,罵道:「虧你還是練武人居然把神劍收在衣櫃里,不怕它晚上悄悄地哭么」盧雲干笑道:「我本就不懂劍法,這劍若要有靈,早該痛哭流涕了。」

韋子壯哼了一口,雙手接過,霎時只覺長劍沉重,他見「雲夢澤」通體黑褐,有若一根黑木,頷首便道:「了得,真的不是凡物。」他緩緩拔出劍刃,劍身離鞘僅半,便聽嗡嗡之聲不絕於耳,韋子壯心下一凜,驚道:「它……它在感應我的內力!」

盧雲這些時日也在把玩這柄劍,自知其中奧妙,當即笑道:「駭人的還在後頭。你把劍抽出來。」韋子壯不敢怠慢,霎時拔劍出鞘,猛然間堂上生輝,水波流動,彷佛室內生出一個大池塘,只照得韋子壯目瞪口呆。

韋子壯雖非用劍的大行家,卻也習過武當的兩儀劍法,劍法上多少有些造詣。

他不曾見過如此詭異的兵刃,忍不住驚道:「這光好怪,這……這是怎么回事」

盧雲將長劍接過,擱在桌上,慢慢那光芒隱隱消褪,竟成了一柄毫不起眼的灰黝黝生鐵。

韋子壯更見納悶,只是猜想不透,他想問盧雲,卻見這腐儒笑吟吟地,兀自不肯說。韋子壯知道他在賣關子,窮吊自己胃口,當即恨很地道:「好啦,咱們先去侯爺家,再晚便要遲了。」說著將「雲夢澤」懸在腰上,斜睨了盧雲一眼,罵道:「你不給我說明白,這劍絕不還你!」

盧雲哈哈大笑,自將房門鎖上了,臨行前突見那本無字天書還放在窗台,盧雲心道。「這不知是誰遺失在我這兒的,難不成是定遠么說不得,一會兒人多,找人問問吧。」當下將書冊揣入懷中。

盧雲反身鎖門,最後一眼望去,陽光照耀牆上的喜字,金帶紅腰,喜氣洋洋,輝映得如此鮮艷醒目,映在眼里,竟是久久不褪。

一路朝柳府走去,兩人都是有說有笑,章子壯乃是老江湖,若真要逗起人來,自是說學逗唱樣樣俱能。盧雲自也長了不少見聞。

正走間,忽見面前道路行來一輛馬車,四周跟著些儒生打扮的男子。車上卻坐著一名威嚴老者,模樣好生眼熟,盧雲看了幾眼,忽然認出此人,低聲道:「這不是瓊國丈么」章子壯微笑道:「知州好眼力,正是瓊老爺子。」

盧雲見四周並無回避肅敬的牌子,也無官差兵卒,不由得有些詫異,忙道:

「皇親國戚的,怎么出門沒有轎子儀仗」章子壯嘆道:「聽侯爺說,這位瓊老爺今不如昔了。上回瓊貴妃扯出紕漏,之後又跑得不見蹤影,太後一氣之下,便把國丈身邊的儀仗全撤了。你瞧,身邊人全是紫雲軒的徒弟,連個官差也沒有。」

瓊國丈便是瓊武川,此人功臣之後,創立書齋紫雲軒,又是前朝武英帝寵妃的父親,向受太後寵信。只是年前爆發東廠大禍,把瓊貴妃扯了進去,沒想卻害了她的親爹爹。

盧雲見瓊國文身邊另坐一名白皙少年,十三四歲年紀,紫衫紫袍,又扎著紫頭巾,貴氣中透著一股俊美。不由得心下好奇,道:「這男孩好漂亮,他又是誰」

章子壯笑道:「什么男孩,兄弟看女人的眼光可真差勁得很。這孩子叫做瓊芳,是瓊國丈的孫女兒。只因爺爺拿她當男兒養,時時扮作男裝。」盧雲滿心詫異,這等牝雞司晨之事只在書上瞧過,沒想居然親眼見到,不由睜大了眼。

那少女雙目清澈,一雙瞳子黑白分明,端坐車上,雖只娟兒的年紀,卻是老氣橫秋。她見盧雲凝目望著自己,便也報以一笑,陽光閃耀,紫頭巾更見醒目了。

盧雲腦中微微一醒,已然想了起來,數年前自己與伍定遠受人追殺,亡命京城之時,使曾在一處客店見過紫雲軒的門人。當時一名少女連番作弄華山雙怪,想來便是眼前這位女扮男裝的俏姑娘了。

四目相投,不過剎那,車隊便已過去。盧雲問道:「今晚宴客,瓊國丈也來么」韋子壯笑道:「那是後日大宴的事情,咱們今日是家宴。只邀了自己人。」

盧雲哦地一聲,正要說話,卻見後頭塵煙大起,國丈車子行得慢,把道路堵住了,後頭一大排車子急急涌上,只聽怪嗚怪叫,此起彼落,牛拉四輪車、騾拖高椅車、人推二輪車,販天走卒一股腦兒奔上,喧嘩四起,吵得盧雲頭暈腦漲。

過得半晌,道路漸空,盧韋二人互望一眼,便又一前一後地離去。

行到王府胡同,已在柳門附近,家丁張燈結彩,門口車水馬龍,左從義等人都已到來,大都督府一如平常情狀,仍是尊貴氣派。

門口左從義揮手笑道:「這不是盧知州么你可是最後一個到的。該罰兩杯。」

韋子壯快步走上,笑道:「這是什么話人家少林寺受傷,何等功業。你居然要罰人家。」

左從義笑道:「罰酒不喝喝敬酒,那也沒什么不同。」韋了壯啐了一口,卻沒回話。

眾人談笑之間,盧雲墜了後,眼見幾名家丁列隊門前,俱在等候自己進來。

盧雲伸手扇了扇,日頭有點曬,身上的官袍又厚實,身子出了汗,他打了個哈欠,緩緩跨入門中,入門前最後一眼回顧,今日京城藍天白雲,對街少女歡聲玩耍,這一刻如此安詳靜謐,讓人嘴角不自覺地泛起微笑。

碰。

終於,柳家大門關上了。留在眼前的只剩一片血紅,那是大門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