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魔訊(2 / 2)

英雄志 孫曉 4437 字 2021-02-24

有人跟在自己背後!

老天爺!自己武功高強,六只「鎮墓獸」聽力過人,能夠亦步亦趨守在自己背後的人,那是什么樣的輕功他吞了口唾沫,急忙轉過身去,正要去喊下屬,赫然間,卻是停住了。

面前站著一人,這人與自己一樣,並無五官面孔。只是不同於黑面罩,那是張人皮面具。

籍著星光去看,這人身形瘦削,腰間懸掛一柄長劍,身穿青袍,夜色里看來如同僵屍。

帥金藤全身發抖,對方若要殺他,適才至少有一千個機會下手。電光雷閃之中,帥金藤也已擬定了對策,他緩緩摸上腰間,扣裝「六血鐵箏」的機關,正要提聲狂叫,向屬下示警,那身影迅即探手,扣住自己的脈門,跟著身影向後輕飄,將他帶入了爐門。

颼颼……走道間的機關接連發動,那人全數閃過,好似還行有余力。看這人一路跟在自己背後,如影隨形,所有布置機密全被此人掌握了。

兩人來到了爐心,彼此面面相覷,帥金藤驚恐不已,他壓低了嗓子,問道:「你……你想殺我」那人輕輕笑了笑,面具下的目光從容不迫,道:「我為什么要殺你」

帥金藤嘶啞喘息,斜目朝棺材也似的大黑布瞄去。他雖然沒有說話,但這一眼已道盡了一切。那人淡淡一笑,道:「誰說我要劫刀的帥先生,您會說出這話,十之八九沒瞧過那柄刀。我說得對么」帥金藤咦了一聲,正詫異間,黑布轟然而落,十年來隱藏的魔物陡地現身,占滿了自己整個視線。

魔王的法器就在自己面前,帥金藤全身震動,耳中嗡嗡大響,拿著血箏的雙手不住搖晃。聽那身影含笑道:「為何你們大掌櫃不毀掉這柄刀,我也拿不走這柄刀。這下你懂了吧」

倘若魔王降臨此地,親手取回宿命中的法器……帥金藤緩緩點頭,目光極見悲怨。

十年鎮守期限將過,熬了三千多個日子,卻是這樣的下場等在面前。魔刀出土的剎那,自己與那兩百名屬下一個也不能活,全數要成為祭品。

「你別怕。我家總帥不在此地。」人皮面具下的聲音平平淡淡:「我今夜不會殺你,也不會硬闖門口那六道陣,我只是來瞧瞧你們的布置,看過便走。」

「為……為何……放過我」帥金藤有些愕然。

「為了大家著想。」那身影淡淡地道:「殺了你,你們的防備必然轉緊,除了饒上一條性命,我又有什么好處好容易十年換防期限將過,咱倆打個商量,我不動你,讓你平安交差,你也當我沒來過此地,好么」帥金藤牙關發抖,他知道對方在引誘自己,慌聲道:「你……你要我蒙混過去……」

那身影微笑道:「何必用這兩個字兒你們客棧的人全是心狠手辣之輩,你把消息往上報,除了證明自己是個廢人,惹得滿門遭殃,又有什么好處不如你現下安安靜靜地閉嘴,省得為自己惹麻煩………」

這人好陰險……帥金藤腦中不住推想,霎時心下一醒,已然知道這人的來歷,眼前敵人以輕功、快劍、智計三樣絕活聞名於世,他如果暴起動手,自己一招之內便會死。

來者不善,對方夤夜來此,果是有備而來。倘若自己瞞住了消息,上頭不知防備,明日強敵便會率軍過來,全力搶奪這柄刀。可是……可是自己若要往上報,此番看守不力,上頭一定會重懲自己,師字砍了一撇,成了帥字,帥字再去一撇,那會是什么字呢帥金藤嘴角發苦:心中出現了一個「溜」字。

那嗓音含笑道:「帥兄,行事帥氣些。你過完年後便要交差,到時魔刀被奪,又不關你的事兒,你卻是怕什么呢」

帥金藤猶豫不決,他放下了兵器,低聲道:「朋友…我很想答應你…可是…可是我…我是…」霎時雙手按上琴弦,厲聲道:「鎮國鐵衛!」

霹靂般地喊聲破空響起,鐵箏的琴弦也全數飛出,帥金藤情知必死,仍是奮力出手一擊。

青衣人淡淡一嘆,伸手按上了劍柄。帥金藤沒有選擇,前有狼、後有虎,兩樣東西都讓他恐懼,可他深信一件事,對方縱使可怕,卻不會比「大掌櫃」更可怕,世間沒有比「大掌櫃」更可怕的東西……

刷地一聲,面前精光閃耀,長劍離鞘而出,人影閃動之中,宛若鬼魅欺來,這是天下最可怕的人劍合一,劍中藏招,招中含劍,血琵琶在此人面前,不過是孩兒的童玩。無所謂,「投店」之時,便知此生不能「退房」,這便是「客棧」的規炬。此刻自己慘死,還能掙個「壯烈成仁」的美名,但若投降敵人,東窗事發,滿門都要死。

鐺地一聲刺響,耳邊傳來了天籟,帥金藤驚喜交加,凝目去望,只見黃金指環閃耀生輝,面前挺來一柄劍,寒氣森森中,有人替他擋住了殺招。

「四帳房」來了。雖然那人掩住了面貌,但看那冰涼的目光,還是一望即知身分。

「金凌霜……」青衣身影含笑道:「幾年不見,你武功大進了。」

黃金手指冷冷回話:「退回去,告訴你家總帥,他沒有分毫勝算。」

寒氣彌漫,大批殺招閃過,兵刃交擊聲不絕於耳,寒氣內勁四下彌漫,帥金藤只能勉力向後閃躲,提勁護住自己的元氣,以免被兩大高手的絕招波及。

砰地一響,青衣身影借勢向後一縱,已然飄渺遠遁,洪武天爐出事,魔刀消息若要傳出,自己十個頭也不夠殺,帥金藤拿著血琵琶,第一個飛奔追出,口中怒喊道:「來人啊!追賊子啊!」

來到了樹林外,正要沖入,忽然手臂一緊,卻是給人拉住了。帥金藤回頭一看,眼前卻是上司,看他眼神凝重,雖無一句言語,卻在示意自己莫要過去。帥金藤面露不解,喃喃地道:「四當家……點子孤身一人,咱們未必便輸,您……您為何不讓我追!」

黃金手指定向夜空,靜靜地道:「不必了。」

「不必了」帥金藤滿心霧水,正疑惑間,樹林里傳來陣陣聲響,似有什么野獸正待穿牆而出,那聲響啪啦啦地陣陣不休,世間絕無野獸能發出這般怪聲,那是亟欲現身的魔王么帥金藤滿心驚駭,率著下屬望後退卻。只有四帳房一人孤身在前,雙手抱胸,凝視著林間。

枯葉半空飛灑,赫見巨大白影幔住了夜空。巨大白影分散開來,化作無數細小影子,一一振翅向空。霎時四散飛去。

不是妖魔,那是鴿子。樹林里藏著一座巨大鴿籠,數以百計的鴿影翱翔天際,其中一只,卻是為天下帶來動盪訊息的信差。

師金藤牙關發顫,辦事不力,必受重罰,他自知小命將休,兩腿竟是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縱使灌進全身內力,也還是止不住顫動。

「二十三……」背後傳來呼喚,喊出了自己的身分,天下是一座大客棧,百姓是房客,老板是皇上,總管權事的叫做大掌櫃,他有六個收錢的帳房,另有無數跑堂,眼前這人便是其中之一,而帥金藤則是他們手下的跑腿伙計,座次二十三。

連個姓名都沒有的帥金藤回身跪倒,哽咽道:「小的在。」

指頭穿上黃金指環,發出神聖的光芒,在帥金藤眼前驕傲地發亮。它說話了。

「當初投店時,你說過要替朝廷除滅煩惱,還記得那是什么嗎」

「記得……」帥金藤解下了面罩,露出汪汪淚眼,他學著老祖宗,哼了幾哼哀歌,向指頭叩首下拜。低聲回話:「圍堵勇劍,看守魔刀,遮蔽聖光。」

「結果呢」手指頭幽幽嘆氣。帥金藤全身發抖,忽然間拿起血箏,銅線發動,便往自己喉嚨射去。自我了斷一途,在客棧里算是至高極樂,三兩下把氣咽下,便能去西天極樂報到,還可以為兒孫留個忠烈待遇,添衣買房還有點便宜可撿。

為人父,為人夫,死而後已。

正要以鋼弦自裁,黃金手指說話了,一個「慢」字響起,當地一聲,長劍向地,劍尖已然點中鋼絲,牢牢按壓在地。這鋼絲何等細小,對方卻以一點劍尖將之阻住,足見眼力劍法均達第一流境界。帥金藤大感駭然,復又驚懼,啞聲道:「四帳房……懇請您網開一面,讓我以極樂之刑自己了斷!」

帥金藤滿頭冷汗,對方卻只淡淡一笑,沒有回話,驀然間,吱地一聲銳響,四帳房撮唇做哨。哨音輾轉上天,久久不滅,空中傳來呼嘯,一只形凶貌惡的猛禽翱翔盤旋,嚇得帥金藤放聲大哭。「活天葬」乃是天下酷刑!他抱住了上司的腿,喊道:「不要!不要!」

黃金手指撫摸雄鷹,淡淡地道:「你別怕,要不要退房,不是我倆說了算。」

「是,除了大掌櫃……」大人物就是天、就是神。不管刮風下雨、天寒天暖,想要什么,就是什么,說你是誰,你便是誰。帥金藤哽咽道:「沒人可以讓我……退房…………」

黃金手指沒有理他,只從飛鷹腳爪除下竹筒,黃金手指取出字條,低頭讀著,引火燒了。帥金藤不知一會兒有什么慘禍,彷佛等候放榜的貢生,滿腦子胡思亂想,一顆心怦怦跳著。

這條命值得萬兩白銀還是兩個銅錢,片刻便知分曉。

耳中傳來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報你個消息,二十三……」師金藤牙關顫抖,喀喀嗚了嗚,耳中聽道:「咱們要解決第一個煩惱。」帥金藤呼出了恐懼的長氣:「您……您是說三達劍……」

「沒錯……」黃金手指語氣平淡:「天下第一的傳人修煉到什么地步,能否勇斬天罡,咱們很快就可以知道。」

「呵呵,那真是太好了……」去你媽的,管你誰是誰,老子哪來空閑理你誰是誰師金藤假意陪笑,心中咒罵,趕忙問自己的命運:「四當家……那小人……小人……」

「你還有點用處。」

有用處了!有用的人不是廢料,廢料便不會被掃地出門,帥金藤的身價大幅躍升,從兩個銅板升為萬兩白銀,他破涕為笑,抖擻了精神,大聲道:「屬下為國為民,再所不辭!」

「你要將功折罪……」指頭定向帥金藤的臉,「把魔刀掘出來,運抵北京。倘若失手,提頭來見。」

帥金藤高聲歡呼,手舞足蹈,正喜樂間,忽見黃金手指送入嘴中,須臾之間,冒出了淅瀝瀝的鮮血。帥金藤又怕了起來,顫聲道:「四當家……您……您要……」

「別怕,不是要施你血刑……」黃金手指蘸就鮮血,於手巾上畫了幾筆暗號,道:「大掌櫃吩咐下來,說有個大人物即將返國,我要傳令給各地分舵,未雨綢繆。」

帥金藤驚道:「您……您指得是誰……」

「我不曉得,大掌櫃沒有明說。」黃金手指嘆了口氣,向上一晃盪,銳唳劃破夜空,啪啪雙翅拍振,飛鷹撲天而起,瞬間化作黑點,消逝不見。「這回魔刀的消息走露,我們中間恐怕有叛徒,三個煩惱糾纏在一塊兒……我擔心大掌櫃吃睡又要不好了。一煩惱接踵而來,最後的煩惱,也是最大的煩惱,聖光不滅,黑暗不至,修羅不臨,南瞻部洲就不會陪葬。帥金藤身為客棧的一員,自也聽說過這個傳聞。

這個年關……恐怕不好過……

帥金藤喃喃自語,懼怕的冷汗涔涔而落,須臾之間,汗水滑落臉龐,彷佛滿面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