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智劍平八方(1 / 2)

英雄志 孫曉 5416 字 2021-02-24

晌午時分,陽光映照,雄鷹盤旋飛繞,陡地它對正方位,向下俯沖,飛入了人堆之中。

哎呀……銳響從教場上空傳出,驚動了看台上的人群,也嚇得阿秀彈了起來。

「什么玩意兒」看台上男女老幼大驚失色,阿秀自也目瞪口呆,啊著一張小嘴,傻傻望著那只怪鳥,它正正停在華妹身邊的美女手上,那是她喚做媽媽的那個女人。

「飛鴿傳書!飛鴿傳書!」華妹喜悅拍手,歡容笑道。

阿秀慌忙去問華妹:「這……這是鴿子」華妹微笑便道:「可不是么大家都說飛鴿傳書,不是鴿子,哪里會傳書」

鴿子湯鮮肉美,阿秀打小便吃,聽那怪鳥便是盤中飧,阿秀自是偷眼去望,不過一轉頭,便見那鳥惡狠狠地瞪著自己,好似隨時會啄上來。阿秀心下一驚,卻不知鴿子原來長成這等凶暴模樣,不由吞了口唾沫,喃喃地道:「鳥大王,我……我沒吃你太多同伴,你別這么凶……」

兩個孩童傻里傻氣地對話,伍伯母笑了,她解下飛鷹腳下的字條,將猛禽交到一旁軍官的手上,含笑道:「傻孩兒聽了,這是大老鷹,不是小白鴿。」

阿秀哦了一聲,原來伯母手上的是只飛鷹,無怪眼神會如此凶狠。只是他仍舊滿心好奇,都說鷹凶鴿柔,那真正的鴿子,卻是生成什么模樣呢

他把目光撇向台下,赫地之間,驚見自己叔叔手上停著一只白鳥。阿秀拉著管家,低聲問道:「這就是鴿兒么」管家笑道:「少爺想吃鴿肉么一會兒我向夫人說去。」

阿秀也沒回話,只是呆呆望著叔叔,但見他滿面含笑,摸了摸白鳥的頭頂,伸手一放,那影子又沖上天。阿秀茫然道:「大家都有鳥兒,這是干啥啊」

他望著天邊翱翔的白影,看它消逝在萬里晴空里……也許……遙遠天邊的另一端也有人在想念他,隨時也會送來一只小小鳥兒,讓他好好神氣一番……

鳥兒來來去去,台下自是騷動不休,但擂台上的青年仍是置若恍聞,分毫不為所動。這個青年名叫「蘇穎超」,現任華山掌門,也是「魁星戰五關」最後一戰的主將。

相傳十六年前,寧不凡第一眼見到他,便從這孩童的眼中見到了自己。大喜之下,便將三達劍傳給了他,從此視為開門弟子。

「從別人眼中見到了自己」,許多人以為這句話是個恍喻,想來這名青年很能討人歡心,方才得了褒揚。不過見過蘇穎超的都明白,這句話不是比喻,寧不凡真的見到了自己。

說來懸疑,寧不凡樣貌猥瑣,蘇穎超玉樹臨風,師徒兩人樣貌大異其趣,除了圓顱方趾之外,絕無相似之處。寧不凡卻為何看到了自己莫非他見到了私生子,不然怎能這樣說話。

毫無誇大,只要在三尺內與蘇穎超對面說話,全都會看到自己。不只是寧不凡,便連當年的瓊芳,看到這名少年的第一眼全都為之一愣,然後才回過神來。

原來這少年有雙很大很明亮的眸子。大得像是兩泓鏡湖,也因此,所有與蘇穎超對面說話的人,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蘇穎超的長相,反而是自己的形貌。或許是這般感受太罕見了!下回再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每個人都會像當年的少女瓊芳一樣,先是點點頭,然後臉上起著紅暈,幽幽回答爺爺的問話。

「穎超礙我記得這人,嗯,他……挺不同的。」

蒙古第一高手哲爾丹,正在領受這種前所未有的奇妙知覺。他正從敵人眼中觀看自己。

自己在對方眼中像什么呢是否還像過去一般,仍是那剽悍的漠北英雄哲爾丹眯起雙眼,凝神去看,霎時間,他見到一只大虎,凶猛地立在少年的眼眸里。

歲月不減男子氣概,自己仍是神威凜凜的天將。哲爾丹雙目生威,忍不住有著幾分自得。

忽然間,好似回應著哲爾丹的得意,少年的眼皮眨了眨,像是狡獪地微笑、抑或是在諷刺什么。那亮晶晶的眼眸略略一移,朝自己的頭發望去,哲爾丹看得明白,少年眼中的英雄發根稀疏,銀白雪亮,蒙人髻式尤其滑稽。

轉眼之間,自己從漠北宗師變為一個蠻夷老頭。

哲爾丹發怒了,他的笑容斂起,從得意洋洋變為怒氣勃發,眼神也透出了些許殺氣。

便在此時,輕緩的聲音從對面傳了過來。

「前輩。打斗已經開始羅。」哲爾丹心下一凜,在剎那間醒了過來。面前生出一張孩子氣的含笑臉龐,不知不覺間,對方已經靠近三尺,自己居然沒有察覺。

嘿地一聲,「魁星戰五關」最後一戰開打,蘇穎超也刺出了第一劍。

「三達劍」對「大黑天」,兩人還沒有過招,哲爾丹已經向後退讓了,不只如此,他還避開了對手的目光。「觀其敵,必觀其眸」,漠北宗師雖然這樣告誡弟子,但現下他必須避讓。

已經占了先機了……蘇穎超微笑出劍,連鞘斜挑,距哲爾丹心口三寸七。

正如傳說,「智劍」第一招必定是虛招,此劍並未使力,劍尖飄渺不定,看得出來蘇穎超意存試探,智劍平八方,專攻天下敵招破綻。他隨時會轉動劍尖,朝自己最弱的地方進擊。

此時自己已經後退了,再要應付不慎,便會落於下風。哲爾丹深深吸了口真氣,右掌抬起,守護前胸,跟著左拳平置腰間,喉頭低吼一聲,瞬間灌注內力。

江湖閱歷豐厚的老將都明白,對付「壺中藏寶」,必須「守中帶攻」。這招稱作「達達奇圍辣」,漢譯「秘刀」、「隱藏之刀」,他要以右掌牽制對手,只等劍刃給掌風盪開,隱藏的左拳便要中宮直進。鐵拳如炮,必使對方重傷倒地,當場分出勝負。

「秘刀秘法,絕無破綻。」哲爾丹自信滿滿,他絕非莽撞暴徒,相反的,他攻守兼備,此刻以逸待勞,深深吐納,隨時反制敵手。

飄飄盪盪,果然,劍尖轉向了,它要尋找自己架式的空隙……

「抱歉得緊,小朋友!」哲爾丹嘴角冷笑,「我的招式沒有空隙、也沒有破綻!你想攻哪里呢」猛吸一口真氣,左拳發力,便要狂擊而出。

刷,長劍轉向,刺向自己的左拳。

「這是干什么」哲爾丹納悶了。鋼鐵般的拳頭不是自己的破綻,他為什么要刺來這拳頭絲毫不懼鋒銳。他難道不知道么

「一定有陰謀……」若是一般人使動這般稚嫩劍法,哲爾丹多半會回擊一拳,一招之內便要打爛對方手中的長劍,順手還要將之羞辱一番。只是哲爾丹來到中原之前,便已聽過智劍的傳聞,自己萬萬不可小覷。

哲爾丹大起戒備之心,收起左拳,向後退開一步。

腳步還沒站穩,刷,對方加快攻勢,連劍帶鞘飛送而來,那劍尖卻指向了喉頭。

「操……中計了…!」哲爾丹怒氣勃發,暗罵自己老糊塗。

破綻不在招上,破綻存在自己心里……用腦不用手的「智劍平八方」,不會坐等對方生出破綻,他會引出對方的破綻……

「撒爾金!」猛聽一聲暴吼,哲爾丹喊出了招式名稱,這是「蒙古烈風」,須臾間他已飛奔而上,不顧一切反擊。縱使對方刺出長劍,他也要用森森利齒咬住敵刃,勇者一向歡喜冒險,他要賭上一把。

拳腿頭膝肘肩足齒,八大器一同殺出,此人身為漠北宗師,這一縱身的威力自是非同小可,左手如爪,右手成槌,腳下隱含摔角圓步,隨時能夠轉向。看似莽撞的飛撲,其實用盡了畢生武學精華。

哲爾丹太強了,也許那鋼鐵般的額角、那厚實的胸膛,也都藏有上乘武學。蘇穎超好似忘了自己正在激戰,只是把長劍掠向一旁,面露驚嘆,有意無意間,還向前行走了一步,這毫無防備的呆傻模樣,簡直像……像……

「送死么小子!」宗澤思巴等人坐在台下,不由大聲怒罵。

眼看對方白痴也似,竟然朝自己面前晃來,哲爾丹更是怒氣沖天,他出招前早有了萬全准備。敵若向左,蟹爪鉗腰,敵若向右,鐵槌砸頂,敵若矮身相避,斜肩重力轟撞,總而言之,不管蘇穎超是出劍、是閃避、是跳躍,沒有一件事會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結果准備了許久,傻瓜竟然呆呆走來,精心布置的後著全都派不上用場

這算是什么難道他想自殺還是另有陰謀

「你想死,便去死!」有了前一次被人耍騙的教訓,這回哲爾丹吼出了番話,全身發力,隨時要把強敵撕裂殺死。該用哪只手宰殺小丑呢左手右手左腳右腳還是額頭肩膀一起撞出管他的,全部一起上,打成爛泥再說!轟然巨響中,哲爾丹拼出全身凶器,所有絕招一同發動,左右雙爪齊下,尾螫奮力刺出,前額再壓一記頭槌,模樣天下無敵。

「抓龍蝦啊,不能躁……」眼前浮起寧不凡的笑臉,「這蟲子好凶,全身都是兵器,又夾又螫又咬的,很難抓……」蘇穎超口中喃喃,覆述師父的說話。

「所以我們不能讓它夾,也不能讓它螫……必須耐心逗弄……」刷地一聲,長劍再次掃出。「等它氣鼓鼓地又夾……又螫……又咬……便會……自行打結了……打結以後……連嬰兒都能抓了……」

招不在多,有用為宜。氣得腦子發燙的哲爾丹此刻拳腳齊出當真像是打結的大龍蝦,他再次被騙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長劍穿破拳網,直向門面而來。

哲爾丹氣憤之下,趕忙定神思量。此刻情勢堪虞,只能大步斜退,他雙臂交持如十,急急向左方閃避,這一閃之後,便要立即發招搶攻。蘇穎超早已料到如此,左手叉腰,長劍搶先一步出招,早已守在敵手必經之途,等他自行撞上。哲爾丹怪吼一聲,雙足重重頓地,身子轉朝後方跳躍,一時用力過猛,險些摔落擂台,模樣大見狼狽。

「好呀!」

東棚歡聲雷動,看台人人叫好,連那閣揆何大人不懂武術,此刻也是撫須微笑。

華山少掌門騙人不用嘴,他一向用腦子。面對攻中帶守的絕代高人,他很難找到對方的破綻,於是蘇穎超選擇了「迷」,當局者迷,唯有自己先迷糊,人家才糊塗。

第一劍迷迷糊糊,刺向敵人最強的鐵拳,第二劍糊里糊塗,隨意向前一走,這兩招莫名其妙,宛如自取其辱,連蘇穎超自己也不知出招的結果,更何況是別人

可憐哲爾丹老謀深算,卻把糊塗當陰毒,自亂陣腳的結果,已經自陷絕境。

場內情勢一面倒,哲爾丹險些滾下擂台,模樣難看之至,那蘇穎超卻好整以暇,雖在擂台上,兀自向瓊芳眨了眨眼,嘴上帶了抹微笑。少掌門隨意一眼望來,四下便出驚嘆,但見姊妹仰慕、姑嫂傾倒,滿是愛戀之色。娟兒掩嘴低笑:「瓊公子,狐狸精成群結隊而來,您可有什么妙方應付」四周閃閃晶亮,一片少女的仰慕眼光,瓊芳看入眼里,卻是淺淺輕笑,不以為仵,想來阿婆阿媽要搶情郎,隨時雙手奉上,絕不吝嗇。

阿秀見眾家女子東倒西歪,那華妹也是一臉陶醉,好似全數中了怪毒,他看得惡心想吐,正作嘔間,忽然靈機一動,心道:「大哥哥威風八面,小弟弟腳底抹油,管你誰輸誰贏,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也是這幾日給關得狠了,眼見管家專心觀看打斗,阿姨、叔叔也都心無旁騖,咻地一聲,便從看台椅下鑽了過去,他人小身矮,沿著坐席滾將出去,卻也無人知覺。

慘礙…哲爾丹氣喘吁吁,爬將起來。

堂堂的漠北宗師膽氣過人,身兼數家之長,只要跨入他身前三尺,便如來到了懸崖邊緣,步步都需留神,誰知懸崖自己滾倒坍塌,連打也不必打了。哲爾丹滿臉通紅,氣惱無比,想起自己使命重大,身負可汗付托,如何能敗在少年手下當下雙膝灌力!彈跳起來,跟著重重一拳回擊過去,不論對手怎么使招,他就是要打到人,已然發了蠻性。

右拳重擊而出,含入無上內勁,威力自是懾人,蘇穎超輕回長劍,斜身避過殺招,劍尖轉朝哲爾丹手腕削落,隨時能將他的一只手卸下。

對手變招太快,哲爾丹出拳太猛,已然閃避不及,當下斜仰上身,雙手下掠,以極險身法閃避劍鋒。

蘇穎超笑道:「好軟的身子,再接我一劍試試。」劍刃轉向,直朝哲爾丹喉頭刺來劍道便如弈道,發招人悟性越高,棋步益廣,算計越精,只要第一劍占到上風,第二劍便能壓迫對手,等出到第三、第四劍,便能蠶食鯨吞、攻城掠地。此刻哲爾丹才從前一劍的危難中閃出,前力已盡,新力未生,身體重心早已失衡,已是任憑對手予取予求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