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魔域(1 / 2)

英雄志 孫曉 13145 字 2021-02-24

撈起這怪物的一日,恰是臘月二十四,民間傳俗「灶君上天」,時在年關,當日回到貴陽,居然找不著大夫開業,傅元影代做診治,看那怪人大體無恙,除了身子虛弱,飲食不足外,似無內外傷跡象。只是這人渾渾噩噩,乍夢半醒,卻不知是否另有怪玻此行辛勞備嘗,不曾找到「天下第一」寧不凡,卻帶了個怪人回來。眾人本不想多事,奈何瓊芳執意要帶這人走,諸人無可奈何,也只有錯把這馮京當馬涼,差堪仿佛一番。

眾人由貴陽出發,沿驛路北上,年關已屆,不數日便要除夕,眾人身處異鄉,雖知決計無法在五日內趕抵北京,但年節終究要緊,這幾日心無旁騖,便也星夜奔波,能早一日回家團聚也是好的。

這日過得常德,下一站便是荊州,眾人走到傍晚,看看距離荊州還二三十里路,前下著村,後不著店,連趕了幾程路,好容易到得一處小鎮,便打算夜宿此地。

眾人駕車入鎮,看此鎮商業不盛,村落居民務農維生,並無客棧驛館,眾人全是老江湖,便娟兒這些年也經常道上奔波,此地既然無處可宿,二話不說,便問了路人,直朝寺廟而去。

江湖強人多,這幫匪寇不是躲在廟里,便是住在山里,是以逢山過廟皆須結伴而行。只是這行人兵強馬壯,多是當今武林數得出名號的人物,若有土匪強人自作孽,恰巧用來服侍燒飯,倒可以省去不少氣力。

來到鎮上,居然不必問了,便已見了一座大廟,只見廟門廣場長寬百丈,青石地里滿是洶涌人潮。細細數去,廣場里聚集了百來處攤販,絲竹悠悠,東首傳來喝彩掌聲,撇眼去看,又見到了黑壓壓的一群人頭,大約三四百人,男女不一。

肥秤怪哈哈笑道:「妙啊!廟里看妙戲!今晚可有得熱鬧了。」時在年關,想來這鎮上定有什么風俗喜事,這才辦了賀歲廟會。眾人年關趕路,原本個個唉聲嘆氣,從那人潮中一路走過,聽那戲台上鑼鼓喧天,攤販喊嚷叫賣,四下一片喜氣洋洋,自是笑顏逐開,頗有爽利之感。

來到了寺廟,卻是座觀音寺,傅元影找來廟祝,稟明借宿之意,那廟祝還未說話,便見到瓊芳左手拈香,右手朝香火筒里扔下三片金葉子,金葉飄飄,廟祝神魂盪漾,大喜過望之下,自是竭力招待,不敢有失。

那廟乃是當地鄉人搭建,格局頗見狹窄,眾人只能在大殿席地睡卧,雖不比客棧暖炕,卻也強過露宿荒野,三棍傑將那怪人放在地下,自行燒飯煮水,服侍小姐,哲爾丹的徒弟也過去幫忙。那華山雙怪飯來張口,倒順便沾了瓊芳的光,自是大老爺的命了。

祝康從未出過遠門,年節時更不曾在外地渡過,自然歸心似箭,啟口便問:「傅師范啊,我們什么時候才能趕回北京」傅元影心下暗自盤算,這瓊芳乃是功臣世家的唯一傳人,年節時禮俗繁多,加上元宵還得入宮賀歲,剩下的路程自是越快越好。當下取出地圖,便來尋找北返捷徑。

宋通明多年前曾在軍旅作戰,地理甚是詳熟,便道:「從荊州歸返北京,沒有比穿過驛道更快的了。傅師范若要趕路,不妨抄這條近路。」

眾人聞言,各自過來圍觀,一行人先前南下貴州,先由運河水路轉至東南,爾後穿越大半中國,連過數省,這才來到貴陽,若照宋通明所言,從驛路直接北返,這趟路乃是筆直而上,經四省便能直達北京。兩者相較,驛路北上雖然辛苦,路途卻短近許多。祝康第一個拍手叫好,雙怪、三棍傑也是頷首連連。

眾人神情振奮,傅元影自不好違背眾意,正要答應,匆聽一陣番話響了起來,聲調渾濁,說話之人自是哲爾丹無疑。眾人眼望那弟子,聽他通譯道:「傅先生,我師父說,欽察部的馬兒走得快,可容易顛波乘客。蒙古的馬兒走得慢,卻能讓騎士平安到達。還請您多想一想,不要冒失了。」

那弟子言語有些夾纏,但此話道理不難明白,便是「小心駛得萬年帆」之意。傅元影尚未回話,那肥枰怪已是哈哈笑了起來,道:「蒙古人的馬兒慢,欽察人的馬兒顛,咱們中國的馬兒卻是又快又穩。請你師父乖乖聽咱們的,有啥好擔憂的」

中國習俗之多,最最要緊的便是新年。游子每每干里返家,眾人歸鄉情切,無不頷首,連傅元影、娟兒、瓊芳也都意同稱是。哲爾丹聽了弟子通譯,卻只皺眉不語。哲爾丹此行多立功勞,先擒小白龍,後救瓊芳,傅元影自知欠了人家的情,不願怠慢,忙道:「前輩若有指教,還請直說無妨。」

哲爾丹嘆了口氣,接過了地圖,放在木箱之上。陡見他伸指出去,直朝地圖定下,那指力好生霸道,咚地一聲,竟連圖下的木箱也刺破了。

木層紛飛,粗大的指端越過圖上驛路,圖文已然毀損不清,但那指端停留的地方,卻是西北無疑。肥秤怪笑道:「這是干什么你想練大力金剛指么」

哲爾丹不善漢語,也不去理會肥秤怪,他伸指定在甘陝兩省,目光凝在傅元影臉上,靜靜地道:「拔阿圖兒。卧里朵。」漠北宗師神態慎重,說這幾個字時,目光更是一瞬不瞬。算盤怪愕然道:「拔光禿頭窩里躲窩里躲誰啊老娘么」說著說,自與肥秤怪相顧大笑。

傅元影卻無發笑之意,他凝視著西北一角,眼中隱隱帶著煩亂。

「拔阿圖兒」又稱「拔都兒」,女真語稱「巴圖魯」,西回語稱「煞金」,漢語一概驛為「壯士」、「勇者」。那「卧衛朵」三個單音,則為「殿堂」之意。

「拔阿圖兒。卧里朵」,意思就是「勇者之殿」。

傅元影低聲說出這四宇,須臾之間,殿里安靜下來。眾人望著哲爾丹的指端,想起那遼闊的西北大荒漠,臉色竟都有些驚白。

過得良久,大殿里傳來一聲呸,卻是算盤怪當場倚老賣老,聽他嗤之以鼻,罵道:「咱們幾個過路人,一不是大將軍、二不是大元帥,不過走個路,也不是去打仗送命怎能招惹什么麻煩」

肥秤怪也道:「可不是么現下邊線好端端地沒事,也沒聽說開打了,干啥繞路」

兩名老者絮絮叨叨,那弟子照實通譯了,哲爾丹卻不理會,一雙虎眼只凝望傅元影,要聽他怎么說。一旁「崆峒三棍傑」也凝望著劍術師范,神情凝重。

事已至此,傅元影自也不敢冒失,想起這幾年邊防生出的種種傳聞,心里生出了忌憚,當下順著話頭,頷首道:「前輩的顧慮確有道理,我等此行北歸……」正說話間,突聽一名女子輕聲道:「傅師范,且慢答應。」

一片寂靜中,紫雲軒少閣主緩緩起身,她面向哲爾丹,將地圖提了起來。含笑道:「大叔,路既然是直的,想來你們蒙古人騎馬走路,便不會歪歪斜斜的來走,是么」說著將地圖折起,交給了傅元影,道:「諸君不必顧忌,便依宋通明的意思,直接沿驛路行走。」

哲爾丹咳了一聲,那弟子勸道:「少閣主,家師請你切莫意氣用事。」

瓊芳淡淡地道:「這不是意氣之爭,而是道理之辯。路是供人走的,我瓊芳身為朝廷之人,行得正、坐得端,一無傷天書理,二無殺人放火,便算手無寸鐵,我也不會繞路而行。」她眨了眨眼,含笑道:「更何況如今還有哲爾丹老師在,我又怕什么呢」那弟子為之語塞,把話通譯了,哲爾丹自也不好再說,只得勉強一笑,算是答應了。

眾人趕了一天路,商頁粱定,便來吃飯飲酒。廟門外攤販雲集,自也有不少吃食,三棍傑便拎了不少回來。眾人席地飲酒,雖非山珍海味,卻也滿溢肉香羹湯,眼看觀音菩薩坐神壇,善男信女把肉啖,那廟祝自是叫苦連天,若非看在金葉子的面子上,早把他們轟出去了。

此行雖不曾找回寧不凡,但眾人勞苦功高,瓊芳便親向眾人敬酒,聊表謝意。但見少閣主談吐豪邁,落落大方,一時櫻唇行酒令,纖手來猜拳,酒到杯干,來者不拒,真如男子也似,眾人自都嘖嘖稱奇。瓊芳怕適才說話惹惱了哲爾丹,更向他連連敬酒賠罪,哲爾丹本就沒什么氣,喝了幾盅之後,竟也健談起來。卻把那弟子忙得壞了。

一大壺烈酒喝下,瓊芳酒量甚豪,並無半分醉意,只是身上難免香汗淋漓,雖著男子儒裝,卻芙肌微紅,難掩天生麗質羞態。娟兒遞了手巾過去,含笑道:「你要是好好整理打扮,決計是個迷死人的美姑娘。」瓊芳聽了稱贊,只微微一笑,替娟兒斟了杯酒,道:「多謝你了。」一旁祝康趕忙搶上,笑道:「娟掌門風情裊娜,瓊閣主粉蒸朝霞,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祝小子與你兩位佳人共處一室,快慰平生。」娟兒笑道:「瞧你這張糖嘴,你娘鎮日里給你拍哄,定是開心得很了。」

眾人聞言,紛紛偷眼打量瓊芳,燭光中但見佳人豆蔻年華,芙蓉美黛,以姿容而論,確實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美女。只可惜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劍客帶笑看,眾家青年醒起「三達劍」的大威力,一個個干笑飲酒,管她瓊芳多美,也只是色字頭上的那把刀,不可不成。

傅元影一旁聽著,卻是低聲嘆息。這位瓊小姐自小男裝打扮,不施胭脂,不戴首飾,便在蘇穎超面前,卻也不曾著穿女兒服色。生平只有人誇她武功高強、性格剽悍,又有誰贊過她的樣貌看她未到出嫁生子之前,這身男裝是脫不下來的。

正說笑間,瓊芳見菜餚甚豐,卻不見那怪人的影子,便問三棍傑道:「那個人呢還在睡覺么」三棍傑尚未說話,肥秤怪已是笑道:「躺在偏殿里睡呢。這怪物成日僵屍模樣,他要爬將起來,那才嚇死人哪。」瓊芳輕嘆一聲,又喝了幾盅,便借故起身,自行過去查看。

走不數步,便聽背後宋通明問道:「你們說這老小子到底是什么來歷處處透著懸疑。」肥秤怪笑道:「住在水簾洞里,准是妖,不是人,我瞧咱們拎了只山海經的怪物回來了。」那怪人當時橫繩過谷,輕功自然是了得的,嘯聲也頗有威勢,武功大有門道,只是一行人除瓊芳外,余人不曾親睹他斬水斷流、掌破瀑布的大神功,此刻聊起話來,雖感興趣,卻是玩笑居多,雙怪更是滿口胡言,大發議論。

瓊芳不去理會他們,自揣了一壺酒,輕移腳步,來到了偏殿門口,她駐足觀看,但見殿里一片漆黑,不見人影,瓊芳略感害怕,當下向神像「借」過了燭台,點著火光,這才敢朝殿內走去。

燈光照下,只見地板上擺著一幅擔架,那怪人背對著自己,亂發披肩,赤足污衣,那身影既顯孤單,復又寒愴,瓊芳瞧入眼里,心中微起憐憫:「好好的一個人,卻為何這樣糟蹋自己」

回思水簾洞里相會,那怪人武功之強,實為生平所僅見,以哲爾丹拳法之剛,傅元影劍術之精,恐怕都遠遠不如此人。誰知當時兀能說笑的一個人,如今卻成了這模樣

想起了蘇穎超,瓊芳以手支額,不由怔怔無語,心道:「男人們好似都是這樣,受了委屈吃了苦,便一個個自暴自棄。唉……好容易給穎超請回了這個大夫,哪知這人自己也是個病人。」煩悶之間,又猜起那人的來歷,當時心里把他想成了寧不凡,可後來又似不是,便把他當作了大水妖,看他現下復為人形,真不知他到底姓啥名誰,有何身世典故。

那人狀似昏睡,始終不動。瓊芳瞧了一陣,便要出言叫喚,只是聲音到了口邊,卻不知自己該如何稱呼此人。看他滿面胡須,自非弱冠少年,可是說他年過半百,偏又一頭黑發,不見一根毫白。

瓊芳猜不透他的年紀,當下搖了搖頭,蹲到擔架旁,柔聲道:「這位大爺,咱們在外頭宴席,好生熱鬧,你也一塊兒來,好么」

喊了半天,那怪人對自己不理不睬,想來是熟睡了。瓊芳早知如此,倒也不以為意,從懷中拿出了一壺酒,自顧自地道:「你若喜歡一個人獨處,我也不勉強,不過年節將至,這兒給您留了瓶酒,要渴了,便喝些解悶,要餓了,這里有片金葉子,自己去買肉湯吃,好么」她柔聲呼喚,眼見那怪人毫無動靜,便將酒壺輕輕放在擔架邊,又從懷里撿了片金葉子,塞在那怪人的衣袋里,這才放下心來。

回入了大殿,廟門外廣場兀自喧鬧,門內眾人也飲得醉了,那宋通明滿臉酒氣,與華山雙怪聯手作怪,三人按住祝康,拼命拿酒去灌。一旁娟兒打著哈欠,與傅元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再看哲爾丹席地打坐,練氣運功,三棍傑則與那徒弟清理碗盤,收拾睡鋪。眾人各忙各的,當真熱鬧得緊。瓊芳心中忽起溫馨,想道:「今千年雖趕不及陪爺爺、穎超過節,但有了這許多好朋友相伴,路上也不寂寞了。」

眼看瓊芳轉回殿來,娟兒早在等候,當下笑吟吟地走了上來,看她輕啟朱唇,正要說話,陡然閭,哲爾丹雙目圓睜,已然站起身來,大踏步奔到廟門前,一臉肅殺戒備。瓊芳見他不明究理地站將起來,兀自一臉殺氣,自是嚇了一跳,茫然便道:「怎么了好端端的……」話聲未畢,傅元影也已翻身跳起,手握劍柄,沉聲道:「大家留意,廟外有事!」瓊芳喃喃地道:「廟外有事」

大殿里眾人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高低,俄頃之間,廟門外傳來一聲凄厲女聲,啊地大響過去,雖說廣場廟會喧鬧,依舊清晰可聞。

這聲響如此凄慘,自有什么慘禍生出,但外頭至少有兩千百姓,門內自哲爾丹、傅元影起算,亦有十來名高手,人多勢眾,卻也不怕。廟門緊閉,傅元影正要開門察看,猛聽廣場上一聲怒喊響起:「男女老幼聽著……」聲若洪鍾,登讓整個廣場靜了下來。唯獨戲台上的戲子還在作戲,聽來是出「三顧茅廬」。

廟內眾人一臉愕然,聽得廣場上的那個聲音兀自大吼,厲聲道:「所有人脫去全身衣衫,不分男女,全數排做兩列,靜候檢查!」那傷天害理的嗓音又加上一句吩咐:「有敢違命者!殺無赦!」

這些人說起話來簡潔俐落、冷酷無情,比上匪更蠻更凶,登讓瓊芳、娟兒等女子掩嘴驚呼。廟外一名婦女驚道:「脫衣衫你們是誰卻是憑什么」這些疑問字字要緊,也是滿場百姓心中共同的迷惑,隨著啪地一記耳光傳出,慘烈的尖叫發出,百姓的疑惑全數消解了,原來那些人憑的是這個。

攤車翻倒在地、男女老幼被迫分開,驚惶呼喊四下響起,「別碰我娘子!」、「啊呀!」「媽媽!」哭聲、叫聲、呼救聲,聲聲入耳。雖然相距遙遠,但廟里眾人還是聽到了,他們能想見老弱婦孺奔跑哭嚎的景象。

宋通明最是義勇,登即怒道:「操你媽的狗!這還有王法么」管他門外是誰,抄出了兵刀,便與祝康並肩沖出。傅元影、娟兒也拔出了長劍,隨時加入戰團。

砰地一聲,廟門搶先被人撞開了。腳步聲雜沓,大批人群涌了進來。眾人眼里看得明白,只見廟門口里站了數百名步卒,帶隊之人體態高大,面貌威武,身穿重甲,腰間卻懸掛「正統之令」。來人是本朝武官,瓊芳心下一凜,低聲傳令:「大家別忙著動,是自己人。」

軍靴踏地聲響起,刀槍如海浪前涌而來,單是廟門口便達百名步卒,廟外更是黑壓壓一片,不知有多少人。那帶頭軍官舉起令牌,喝道:「奉前線指揮使之命,我等入廟搜捕遼匪!汝等莫得抗拒!」他抽出鋼刀,喝道:「召廟祝!」一旁兵卒同聲怒喝:「召廟祝!」

那廟祝本已入睡,一見大門被破,慌不迭地帶了幾名童子,一齊奔來察看,哪知還沒來得及入殿,便在院中給人壓倒,刀槍架上脖子,幾名兵卒喝道:「交驗度碟!」威風凜凜的喝話,足已喊破人家的魂膽,那廟祝嚇得全身發軟,嚅嚅嚙嚙地說不出話來,那兵卒耐不住煩,登時喝道:「沒有度碟,便要脫衣!脫!」說著伸手去撕他的衣衫。

那廟祝慌張道:「為……為什么」那兵卒亮出令牌,沉聲道:「這就是為什么,你脫是不……」那個脫字還沒說出,忽然間慘呼一聲,身子已給人高高舉起,聽得宋通明冷笑道:「當然脫,老子脫你這狗崽子的褲子,瞧瞧有無屁眼。」

宋通明才一動手,猛聽帶頭軍官怒喝道:「大膽狂徒!攔下了!」刷刷數聲響,十來柄鋼刀出鞘,直朝宋通明殺來,神刀宋家威名赫赫,「翔鷹天雄」出手,當當幾聲響,已將大批刀械砍斷,宋通明使出神刀勁,自是威風凜凜。

來人武功高強,那帶頭軍官卻不訝異,只點了點頭,道:「原來是練家子。很好。」伸手一揮,暴喝道:「來人!此人乃是嫌犯疑匪!將他拿下!」

霎時之間,地下傳來咚咚聲響,音如擊鼓,先前吃虧的兵卒全數退下,廟門外搶來第二批士兵,燭光照去,精光閃耀一片,來人手舉鋼盾,一奔一頓,砸得滿地巨聲。看那鋼盾達兩人高矮,須臾組成盾陣之勢,已將宋通明圍得密不透風。

宋通明單手提起那兵卒,也不顯得怕,冷笑便道:「哪一路混帳軍馬,居然敢在太歲爺頭上動上」他戟指暴喝,朝那軍官怒吼:「吾乃山東奉萊侯之子宋通明,著來人報上名來!」

宋通明吼聲如雷,那軍官卻是置若恍聞,聽他冷冷地道:「管你什么猴,放下刀來,伏地投降,你已闖下大禍了。」宋通明還沒說話,祝康聲援友人,已是「我呸、我呸」地幾聲,那軍官揚起右掌,傳令道:「盾陣……蹲地!」場中碰地大響,無數盾牌同時落地,百同一聲,倍覺震耳。那軍官又喝道:「弓箭手、縛繩手……上前備戰!」

眾人眼里看得明白,盾牌縫隙間伸出了亮晶晶的箭簇,再看數十根鋼桿挑著繩索,高高舉過盾牌,隨時等著纏縛。陣仗駭人,前所未見,再看那鋼盾厚達數寸,便以寶刀重砍,也未必劈得裂,更別說是數百面同時包夾。當是專來擒拿武林人物的。宋通明與祝康兩人首當其沖,已是目瞪口呆。

宋通明把手上那俘虜高高舉起,喝道:「你們別過來!我手上有你們的人……」

喊了半晌,手上那人卻不答話,末通明心急之下,趕忙去看,那人滿嘴鮮血,雙目圓睜,竟已嚼舌自盡了!宋通明顫聲慌道:「寧死不降…這…你們……你們是哪路軍馬……」

此時弓箭手已然預備,只要狂射而出,必將他倆射為蜂窩也似。瓊芳怕出事了,趕忙奔出人群,喊道:「眾位軍爺且慢!我等是北京過來的……」話聲未畢,喝地一聲,那軍官右手已然放落,霎時百箭齊發,宋通明大驚之下,趕忙使潑水刀法,力圖自保,祝康也在旋槍自衛,傅元影怕那廟祝枉死了,趕忙沖了過去,冒險將他帶開,眾人或靠身法精奇,或賴劍術深湛,這才保住身體無傷。

廟門外哭喊吵嚷,廟門內打殺一片,年關將屆,這無名小鎮無故給人闖入,卻又無端生出大禍,瓊芳與娟兒一頭冷汗,只能躲在大殿角落喘歇,身旁箭羽飛灑而過,雙姝彼此互望一眼,驚怕之間,心里都沒了主意。瓊芳見弓箭稍稍停射,忙提聲叫喊:「本人是北京國丈孫女、紫雲軒瓊芳,你們到底是何路軍馬!」那帶頭軍官好似聽不懂人話,聽得盾牌聲聲撞地,大批步卒步步包圍,又自喊道:「著來人脫解全身衣衫,恭候查驗!可免一死!」

來人如此狂悖,自讓瓊芳驚怒交進,看這陣仗如此整齊,習練有素,專事對付武林豪傑,眾人各自躲在角落,卻也不敢沖上前去。娟兒心下害怕,喃喃地道:「怎么辦咱們真要脫衣么」

那軍官兀自高呼:「無論男女……脫衣解褲……」、廟門外傳來相應呼喊:「分作兩列……可保不死!」瓊芳越聽越怒,心道:「你們聽不懂人話,總聽得懂這個。」掏出了火槍,槍口向天,砰地一聲大響,火葯爆發,煙消彌漫大殿,一時聲聞數里,早已蓋下那軍官的喊話。

火槍制作費時,乃是希罕珍物,尤其短槍更是珍貴,若非朝廷要員,民間之人縱使富有,也絕少有這等防身利器。瓊芳此舉自是要壓下那幾人的氣焰,她賭上了性命,自從殿里行將上來,朗聲道:「請你們上司過來說話!便說北京來的瓊閣主要見他!」

那帶頭軍官喊道:「預備射箭!」弓箭手行伍出身,只奉上命,不論其他,號令一出,早已彎弓搭箭。瓊芳俏臉驚白,心道:「遇上瘋徒,吾命休矣。」瓊芳非但是開國大公的嫡系後人,也是當今皇後的侄女,這些人要是射死了她,不僅要賠上自己的性命,恐怕還要禍延子孫。只是看他們如此凶狠的模樣,想來職級不到,多半不曾聽過「瓊閣主」三字,今日恐怕真要慘遭橫禍。

杯箭正要發出,場內縱出兩道黑影,左是鐵拳揮打,右是寒劍飛送,砰隆隆地一拳揮出,巨力撞下,盾牌受力彎曲,壓倒了持盾兵卒,眼看盾陣露出了一處缺口,劍光旋即撲向兵卒之中,瞬間刺傷十余名弓箭手,劍法之快,世所罕見。廟內眾人歡呼起來,均喊:「好呀!」

兩大高手聯袂出招,勢道果然厲害,一個是漠北宗師哲爾丹,一個是華山劍客傅元影,也只有兩人齊心協力,方能克制這等怪異盾陣。此刻盾牌已給打翻,盾陣現出破綻,哲爾丹、傅元影放手痛毆,弓箭手、縛繩手都被點上穴道,制服在地。余人一涌而上,雙怪、三棍傑直朝廟門沖殺,那帶頭軍官連連指揮陣式,卻都被宋通明、祝康等人阻下,雙方各自叫罵,全面短兵相接。

那帶頭軍官怒吼道:「反了!反了!殺死他們!」對方不再容情,哲爾丹也殺紅了眼,一時間連下重手,已然打傷三數人,每回給他的「大黑天拳」打中,傷者必然直直飛出,連著壓垮十余人。

哲爾丹意猶未盡,揮出雙螫,直往帶頭軍官腦門夾去,剛力發出,登能將他夾得腦漿進裂而死。

猛聽門外一聲斷喝:「且慢動手!」那聲音來得好急,人影來得也快,一名軍官飛入場中,雙掌對雙拳,內力掌風相互激盪,哲爾丹上身一晃,來人向後斜退兩步,卸下了哲爾丹剛猛無儔的雄渾內力。

哲爾丹乃是武林間有數的宗師,「大黑天拳」已有劈空掌的氣勁,當足與「少林大金剛掌」對撞,以蘇穎超武功之高,也不敢正面拂其鋒芒,豈料一個無名武官,竟有如此身手眾人看入眼中,自是面露訝異之色。

人潮分開,那武官向前邁步,問向那帶頭軍官,厲聲道:「適才是誰開得槍」那帶頭軍官手指瓊芳,喝道:「這雌!」兩人近在咫尺,對答時卻各自提聲叫喊,聲嘶力竭,料來這幫武人舉止粗魯,習慣如此。那武官望向瓊芳,已然認出她是女子,又喝問道:「可知這婦女身份」那帶頭軍官大聲道:「自道名號,說是瓊芳!」

那武官朝瓊芳看了幾眼,登時啊了一聲,陡然間單膝彎曲,跪倒俯首,朗聲道:「五軍都督麾下、河東游擊將軍熊俊,參見瓊閣主!」膝蓋才一觸地,猛聽殿上傳來當琅琅幾聲響,腰刀觸地,大批步卒隨那那軍官拜倒。

那指揮之人單膝頓地,行的是「九拜」之一的頓首,向為營中將官所行之大禮。前一刻殺氣騰騰,哪知上級一拜倒,不必只言片語吩咐,滿場士卒便已隨之下跪,逕向敵人叩拜,連先前那凶狠囂張的帶頭軍官也無例外。眾人見了情狀,一則以喜,一則以驚,喜的是總算來了個識相的,驚的則是這只兵馬紀律如此嚴明,當真是舉世難得一見的精銳。

治軍第一要件,便是軍法嚴整,將命傳下,無須一字解說,這批步卒以上念為己念,全無自身思想,作戰之時必定全軍奮勇,毫無私心。瓊芳看得暗自害怕,心道:「這批軍馬如此精良,不管在誰手中,誰都能自立為王,這領頭之人到底是誰」趕忙去看那熊俊的服色,此人三十出頭年紀,唇上蓄著短髭,相貌堂堂,虎背熊腰,正要再看,卻見了腰間那條龍紋黑帶。瓊芳啊了一聲,趕忙拉住了娟兒,低聲道:「是你姊夫的屬下。」娟兒慌忙去看,果見那人佩刀上有著龍首鏤刻,真是五軍大都督麾下菁英,無怪號令整齊,紀律如此嚴命。

瓊芳沉吟半晌,便向傅元影使了個眼色,這位「劍術師范」最是精明,每回遇上大事,一定讓他出面說話。傅元影還劍入鞘,上前寒喧道:「這位熊將軍公務繁忙,卻還勞駕您遠道過來,如何敢當。」那熊俊不去理他,只淡淡地道:「你沒有官職在身,退下去,請瓊閣主上前說話。」

兩旁軍士大聲傳令:「請瓊閣主上前!」

這口氣活脫便是升帳上堂、軍法審問,卻要瓊芳如何甘心屈從少閣主怒火中燒,好容易忍下了氣,此刻卻又不得下發作,嬌叱便道:「傅師范,替本座把無禮狂人的來歷問清楚!咱們回京奏明國丈,一律究辦!」她從不以「本座」自稱,此刻對方既要擺足架子,氣憤填膺之下,自也不必客氣。傅元影得了令箭,等同有皇後國丈撐腰,當下整理了衣冠,拱手作揖,上前含笑道:「熊將軍,您軍職不到,勞請退下去,請您上頭的人過來,便說瓊國丈有話請問,要問他何以縱容下屬,欺侮皇後侄女」傅元影向來笑吟吟地與人為善,此時卻詞鋒銳利,料來已有為難對方之意。

國丈發威,那熊俊當知厲害,哪知他無意多說,只淡淡笑了幾聲,轉朝地下屍首看去,那兵卒先前被宋通明俘虜,之後嚼舌自盡,性剛行烈。熊俊神色凜然,沉聲道:「要見熊某上級,還不容易誰違反亂紀,誰便站出來,隨我回營受審!」

傅元影這廂話還沒說完,對方居然又開了一條公案出來。傅元影嘆了口氣,淡淡地道:「熊將軍,你真不聽道理么」熊俊冷冷地道:「軍法便是道理,闖禍的人站出來。」雙方面面相覬,都知今日事情甚是難辦。只是熊俊手握數千兵馬,瓊芳卻只有十來個人,硬碰硬之下,想來要吃虧了。

轟地一聲,地下飛出了一枚石塊,直朝熊俊而去。正是哲爾丹舉腳來踢。看他滿面火氣,已想放手大殺,飛石力道剛猛,那熊俊不敢用手去接,只以鋼刀隔開,火光四射,刀身晃動不休,熊俊向後退開一步,冷冷地道:「你們又犯錯了,來人!除瓊閣主外,余人全數擒下問話!」

刷刷數十聲連響,滿殿兵卒都已舉起兵刀,熊俊瞪視瓊芳,要聽她意思如何,瓊芳審度厲害,不得已問已要屈從,哪知那哲爾丹不受管束,大怒之下已將上衣撕破,看他大踏步走入場中。看他雙拳上舉,黑影籠罩拳鋒,想來定要打死百來個士兵泄恨。反正他有可汗撐腰,屆時殺人逃亡,返回蒙古,中國朝廷又能奈他何

看兩方說得僵了,又是一場好殺。傅元影心下暗暗盤算,己方還有一張王牌,料來熊俊不能不買帳。他連使眼色,娟兒登時意會,趕忙跳下場中,喊道:「這位熊將軍,我是九華山前掌門的師妹,請你稍慢動手。」

那熊俊原本威風八面,說起話來更是中氣十足,陡見了娟兒,卻是輕呼一聲,大都督就這么一個貌美小姨子,軍中芳名遠播,眾將官便沒見過面,也曾聽過這位娟二小姐。熊俊第一個帶頭,滿場兵卒躬身行禮,同聲暴喊:「娟二小姐!」眼看娟兒嚅嚅嚙嚙,回了半禮,瓊芳蹙眉詫異,忖道:「看來在軍營里頭,娟兒的面子比我還大。」

大都督的小姨子稍一露臉,便讓大批軍士啞口肅立。宋通明冷眼去望,看那熊俊臉上有些發紅,想來十之八九存有邪念,冷笑便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么操你媽的去死吧。」娟兒怕雙方大打出手,忙圓話道:「這位熊將軍,我姊夫近況如何身子還好么」熊俊不去理會無聊譏諷,拱手回話:「回娟二小姐垂詢,都督政躬康泰,日食十斤肉,夜飲十升酒,強逾少年,我等自愧不如。」

耳聽廟門外哭聲震天,娟兒偷眼去看,只見一名又一名男女脫衣檢驗,大批人潮亂糟糟地,不少婦女掩住了裸露的胸脯,哀哀啼哭,許多男子滾倒在地,想來都被打傷了。眼看瓊芳等人連使眼色,忙道:「熊將軍,我姊夫不是要你們善待百姓么你們這是在做什么趕快住手了。」熊俊卻往後退開一步,喚來了帶頭軍官,沉聲道:「你的案子,你來說。」

那帶頭軍官朗聲道:「奉上命!賊匪潛入荊州,燒毀糧草,我等追捕賊人,一路前來此地。是故搜索百姓,便宜行事。」祝康搖頭嘆息:「便宜行事,也不該脫女人家的衣衫。如此荒腔走板,聚眾擾民,貽羞朝廷,不怕你家大都督殺你的頭么」

那帶頭軍官雙目圓睜,怒道:「大膽狂言!」祝康嚇了一跳,慌忙向後退開,縮到傅元影背後去了,傅元影擋到那軍官面前,也不同他爭吵,只轉望熊俊,嘆道:「熊將軍,奉勸你一句,這名軍官做事莽躁,閣下回營之後,務須法辦此人。」傅元影向來溫和周到,若非對方言行不妥已至極點,必給對方留下後路。連他也這般說話,可以想見瓊芳等人的心情了。

熊俊目光沉斂,卻是搖了搖頭,不置一詞。傅元影有些不悅了,還不及發作,猛聽那帶頭軍官雙目暴睜,須發俱張,步步向前,怒喝道:「奉本朝律典!荊州乃前線緊急戰地,末將奉行上令、寧死毋降、便宜行事!得此三條,便君命亦有不受!如今賊匪身有刺花,或做猛虎,或做熊馬,故須脫衣驗身!我等紀律嚴明,何存一寸不軌之心,豈下三濫之亂法惡軍可比便大都督親來此地,吾何懼之有」眾兵卒提聲高嚷,舉起盾牌撞地,以振軍威。

眼看瓊芳等人驚得呆了,熊俊微微一笑,解釋道:「諸位,戰時不比平時,沙場也不是官場,我等軍官出征,不講什么交涉機巧,職級大者在場,便須擔負全責。也因軍法如此,只要大都督不在現場,每個指揮都該勇於任事,自任大都督。」他手指那位帶頭軍官,道:「倘若他今日抓不到燒糧賊匪,明早便要判斬……」他問向那軍官,道:「鄒東,你怕么」那軍官原來姓鄒名東,看他肅立仰天,大聲答應:「為國戰死,雖死無憾!」熊俊笑了笑,道:「他身為領頭,今晚抓不到人,自然人頭落地,而如今換末將過來了,我的職級較他為高……」當下舉手自指,含笑道:「若有差池,惟某是問。諸位,我等上得戰場,人頭便寄下了,你們還有異議么」

眾人聽得軍法如此嚴謹,無不大為駭然,瓊芳沉吟半晌,料來這些武官奉令行事,卻也怪之不得。但門外百姓如此可憐,又是不能不救,緩頰便道:「不如這樣,本座隨你去見大都督,替你說項……」話聲末畢,熊俊已然舉起手來,沉聲道:「住口!」

瓊芳一臉錯愕,那熊俊口氣轉為森嚴,說道:「說情說項、違法亂紀,那不是幫我,而是侮辱我的武名。少閣主再提此事,休怪我將你提報軍法究辦。」

熊俊這樣說話,卻是要逼瓊芳翻臉了。眼見這幫武人個個鐵打也似,全數是些死腦筋的頑硬之徒,傅元影等人個個叫苦連天,都在思索解圍之道。瓊芳壓抑怒火,咬牙切齒一陣,她調勻呼吸,頷首忍氣道:「你們家大都督呢我立刻要見他。」

「回秉閣主。」熊俊將目光回向地下,答道:「無可奉告。」

瓊芳雙眉一軒,只當自己聽錯了,提起嗓音,大聲再問:「恕我耳背!勞駕再說一回!」熊俊也大起了嗓子,朗聲道:「末將奉朝廷之命,率兵協防荊州!只問戰務,不問其他。伍大都督行蹤不定,忽爾北上,匆爾南下,閣主欲知詳情,不妨回京去問兵部。」

眾人瞠目結舌,這熊俊要么便推稱不知,要么含糊其詞,這「無可奉告」四字一說,直似把瓊芳當成了奸細。娟兒見瓊芳雙手握拳,已是忍無可忍,趕忙圓場道:「沒關系……我……我回家去問師姐……」

她轉頭望向熊俊,拼命來眨眼睛,慌道:「熊……熊大哥,前線打仗了,我……我姊夫過年時可以回家么」

熊俊低頭向地,雙手拱舉過肩,道:「回娟小姐的話,前線戰況,除兵部要員參酌軍機,其余軍務所涉,無可外泄。」聽他如此說話,竟連娟兒也瞞住了,直是不可理喻。肥秤怪低聲笑罵:「去你媽的,那你今早拉屎了沒這也是軍機秘密么」算盤怪低聲笑道:「他痔瘡犯疼,上場打仗沒氣力,要給敵人聽了,那還得了當然是秘密了。」

場面實在太僵,這批軍官眼中只有軍法,全然不顧人情,眾人默默無語,忽見熊俊指向廟後,道:「諸位,荊州已然封鎖,百姓准出不准進,請你們由後門離開本鎮,即刻東行。」語氣聽似溫和,其實已下了逐客令。

眾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覷。祝康見廟門外無數百姓給分作兩列,個個衣衫不整,提聲便道:「這位熊爺,在下是河北祝家後人,身有世襲爵位,今日你要我們走,我等自也不敢多言。只是容我斗膽求情,外頭那些百姓很是可憐,你們可否網開一面,讓他們回家」

熊俊悍然搖首,沉聲道:「戰場生死一瞬,若要保國衛民,便不能稍有放縱。今日枉縱賊人,最後苦得還是百姓自己。他們日後會感激我的。」祝康無言以對,宋通明卻是怒氣勃發,喝道:「操你媽的屁,老子剝光你娘來瞄,你日後會感激我,是不是」

熊俊冷冷地道:「我對你已百般容忍,切莫再行放肆。請諸位現下立從後門離去,倘若滯留不走,我便照外頭百姓辦理。」他斜睨宋通明,淡淡地道:「屆時搜身脫衣,絕不容情。」宋通明手指娟兒,哈哈大笑道:「我操你祖宗十八代!若是娟掌門留在這里!你也敢扒衣伍定遠那王八蛋若是在這兒,甘心他小姨子給人脫得精光」

大都督受辱,那熊俊怒吼一聲,已然抽出刀來,滿殿軍士厲聲道:「大膽!不許提大都督名諱!」娟兒怕了起來,趕忙拉住宋通明,慌道:「我走!我走!你們別替我擔心……」

熊俊動了怒,大踏步上前,咬牙切齒,揮手道:「眾將官大聲報數,從一至百,計數之後,此間若有外人佇留,一率擒捕拘留,軍法辦理!」眾士卒士氣大振,紛紛提聲吼叫,眾屬下一五一十地計起數來,幾人更當著宋通明的面,當場抓起廟祝,撕裂他的衣衫。其余數百人全數沖入大殿偏殿,前去搜索賊匪,對眾人已是視若無睹。

場面激烈,眾人眼望瓊芳,要看她如何示下,娟兒不願與親人的部屬沖突,只一股腦兒勸著走。瓊芳見對方帶有大隊人馬,個個習練有素,此時若不知避其鋒芒,委實自討沒趣。她使了個眼色,眾人掉轉了頭,便要離廟而去。

大批兵卒兀自一五一十計數,堪堪數到二十,忽聽偏殿里傳來大聲驚呼,好似有人摔倒了。華山雙怪歡呼起來:「是那怪小子!」

此行尚有一人,一個無人知曉身份的怪物。那怪人鎮日睡在擔架里,不食飯,不言動,當真天王也吼不醒,這些時日全靠「三棍傑」耐心服侍,熬了濃粥喂食,這才活到這時候。卻不知那些兵卒要怎么對付他了。

熊俊聽那殿里還有別人,卻是一聲冷笑,大批部屬口中一邊計數,一邊朝偏殿行去,聲勢驚人。傅元影擔憂那怪人的處境,忙道:「咱們把人帶走,別要惹出禍端。」想起那怪人在瀑布里的蓋世神功,瓊芳卻是微微一笑,大眼瞳轉了轉,淡淡地道:「你們放心,我這里人頭擔保,他們決計動不了那人。」

眾人仍有疑慮,瓊芳啪地一聲,把折扇亮了開來,揚風納涼,笑道:「十萬個放心。我瓊芳看中的人,決計差不了。」當下袍袖一拂,率先朝偏殿走去。眾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華山雙怪眼看有好戲可瞧,如何放過,一前一候,急急跟隨而去。

來到殿外,但見人潮洶涌,偏殿里已無立足之處,全是兵卒。瓊芳等人站到神壇上去瞧,眼里看得明白,只見一人睡在擔架里,側身倒卧,正是那怪人。熊俊正在他身邊大聲報數,已然數到八十。身邊滿布縛繩手,隨時預備抓人。

堪堪數到九十,聽得熊俊喊道:「大膽刁民!起身候檢!」那怪入睡佛涅盤,兀自閉眼不動,好似昏睡八百年的睡神彭祖。眾兵卒一路計數,越念越快,越念越怒,熊俊喊道:「……九十八、九十九,預備繩索!」

五條繩索套出,已然圈住敝人的頭頸四肢,竟以五馬分屍之勢纏頭縛肢。殿內喊聲震天,數十名軍士手拖繩索,等候指令。熊俊冷冷一笑,斜目望向瓊芳,要聽她如何求情,哪知這女子渾不在意,兀自打了個哈欠。熊俊怒不可歇,揮手喊道:「一、二!動手!」

繩索綳緊,嘎滋聲響傳出,二十名兵卒合拖五條繩索,四人一繩,但見諸人面紅耳赤,上身後仰,個個奮力朝殿外方向去拉,巨力傳到,那怪人喉嚨受勒,四肢被縛,定該慘嚎掙扎,哪知他夢色安詳,好睡香甜,眾兵卒徒然氣喘如牛,腳下卻只踩出了空步。

那怪人明明頭頸四肢給繩索縛住,卻仍側睡不動。熊俊心下暗暗吃驚,喊道:「再上去二十人!」腳步雜沓,又加了二十名生力軍,四十人合力拉動,狂聲怒喊之下,那怪人終於身子一顫,右臂舉了起來,眾兵卒高聲歡呼:「動了!動了!」

卻見怪人的右手朝向後背,抓了抓癢,過得半晌,好似舒坦了,便又伸了回去。

華山雙怪看得哈哈大笑,熊俊又氣又羞,趕忙喚人再上,不到一盞茶時分,熊俊又增派數十人,殿里幾無立錐之地,眾人加力拉扯,卻無法讓那怪人轉身。牛吼般的喘聲此起彼落,那怪人倒也沒打鼾,否則更讓人無地自容。

宋通明笑得打跌,喊道:「姓熊的,這位老兄是我的好朋友,只有舔他的腳板才能弄醒他,你可辛苦點吧。」熊俊怒聲大吼,像是撲向羔豐的猛獅,重腳直朝怪人背上踢落,一聲悶響傅過,熊俊面露痛楚之色,單刀拄地,低頭喘息不已,想來內力反震,一定吃了大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