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奉天翊運(2 / 2)

英雄志 孫曉 14432 字 2021-02-24

號令-出,鞏志身為」掌印宮「,便從腰問解下軍印,替上司沾上了印泥,恭恭敬敬地送了過去,一旁岑焱、燕烽則搬來了茶幾,只見伍定遠坐在凳子上,將厚厚的帳本疊整了,跟著」轟「、」轟「連響,官印奮然蓋落,本子上現出了一個又一個大紅方塊,見是:」奉天翊運推誠武臣我百~萬\小!說齋一等精忠威武侯佩五軍大都督令統西北掃逆軍走馬符伍定遠世鐵券此印「

看大印上一共三十九個字,雖說讓人眼花撩亂,可每個字卻大有來歷。眾參謀一旁看著,心里自是暗暗稱羨。

先看最顯眼的兩個軍職,一個是」五軍大都督「,一個是」西北掃逆兵馬統帥「,前者是常設軍職,後者是臨編流官,二者職權雖大,卻非世襲,任滿俱要繳符卸職。不過那二等威武侯一卻不同,這個榮銜會跟著伍定遠一輩子,直到他死。那」世鐵券「更能為他旺蔭子孫,日後妻兒入衙賜坐,見親王郡王不拜,全仗此券之功。只是眾人心知肚明,這」大都督「雖奸、」世鐵券「雖妙,但要與大印開頭的八個字相比,卻也要為之黯然失色。

」奉天翊運推誠武臣「,印里所有榮銜全數加總,卻也抵不上這八個字,這是」特功「,仗此功勛,伍定遠六十歲那年會被進國公、加太保,死後更要擁有謐號。這不是尋常武將拿得到的。以當年秦霸先,柳昂天的赫赫戰功,卻也不曾得此殊榮。

按本朝功等,第一等特功是」開國輔運推誠武臣「,唯追隨太祖開國者方得賜號,次為」奉天靖難宣力武臣「,唯於靖難內戰效力者方譽之。再次則為伍定遠的」奉天翊運推誠武臣「,這賞救駕有功者。這點明了」威武侯「不是一般武將,他參加過保皇之戰。

破突厥,打匈奴、滅蒙古……縱使打遍天下、南征北討,所立的功勞卻萬萬比下上這一戰。只因」特功「事涉正統更迭,皇權歸屬,所以在天子心中,方才顯得彌足珍貴。

眾人滿心感佩,正要圍攏說話,卻聽殿外腳步惶惶,聽得一個尖銳聲音喊道:」爵爺!爵爺!您在這兒么「

來人呼喊急切,仿佛發生了大事,眾人微微一愣,回頭去望,見得殿上奔入了一名男子,看他滿頭華發,卻無一根胡須,正是一名太監到來。鞏志心下一凜,忙示意眾參謀下拜見禮,同聲道:」參見房總管!「

我百~萬\小!說齋

物換星栘,十年過後,東廠總管也換人做了。這位正是後宮第一紅人,秉筆太監房總管。此人深得帝後倚重,乍然到來,自惹得殿上眾人跪了一地。可一片恭敬中,伍定遠卻只雙手抱胸,兀自坐在凳子上,不曾起身相迎。

本朝武人首腦神態侮慢,房總管卻是不以為意,只是哈哈笑道:」爵爺!咱家跑了好些個地方,可總算找著您了!「正要搶近說話,伍定遠卻低下頭去,使了個眼色。眾參謀懂得他的心事,趕忙起身迎上,將房總管擋下了。

年輕時宮小職卑,鞠躬似家常,磕頭是便飯,如今伍爵爺年紀長了,他已經不愛應酬了,遇得官場交際,自有下屬代辦。尋常人若想找他買賣軍械、拉攏交情,多是白費氣力。

房總管卻下管這許多,一時大剠剠奔來,打算直搗黃龍。岑焱是掌糧官,忙擋到了駕前,拿出了數饅頭的功夫,軟磨道:」哎呀,哎呀,總管大人別那么急呀,咱倆好久下見了,您可跟岑焱說幾句話呀。「掌糧官擋路,房公公兩手伸出,拉饅頭似的扯住了岑焱的面頰,道:」岑演!岑演!改了名兒下換性啊!還是這丑怪樣子。「說著加力揉起了面團,詛咒道:」死吧,快給秦仲海打死吧!「

書齋秦仲海三字本是忌諱,房總管卻是想說就說,足見其人頗具權勢,無忌人言。房總管哼了幾聲,正要一耳光轟落,卻聽岑焱拍起了馬屁:」哎啊公公呀,岑焱當然丑了,我要有您一半標致,那這輩子可受用無窮了。「這話雖然有些輕薄,卻也敲中了公公的要害,看那」房總管「頭發全白了,可一張臉蛋卻是膚色晶瑩,不知吃了什么靈丹妙葯,我看果然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那房總管聽得馬屁,嘴角總算泛起了笑:」啐,算你還長眼,曉得公公漂亮。「

披地一聲,岑焱還是挨了個小耳光,自給扔到一旁去了。房總管正待上前,聽得軍靴踏地之聲響起,面前卻來了一名青年,鏢槍也似的擋住了路,卻是燕烽來了。聽他朗聲道:」啟稟總管!我家爵爺今夜不洽公,敢問您有問要事待卑職我看過去稟報-聲!「」掌旗官一來了,正統軍里全是刀疤漢,卻難得有一位唇紅齒白的小生、看這燕烽是武舉榜眼,卻生得相貌堂堂,兼使得一手好槍,便給人昵稱為「小趙雲」,算是四大參謀里最漂亮的一位。房總管雙目一亮,笑道:「烽兒,我的烽兒,我的小四火,唉,看你可從襄陽平安回來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說著不再去尋伍定遠,只一把握住燕烽的雙手,滿面愛憐。

燕烽意外使出美人計,居然勾住了房總管,一時又驚又怕,偏又走脫不得,驚怒交進之下,雙頰發紅發熱,宛如兩只蘋果般羞羞可愛。房總管越看越是歡喜,竟然嘆了口氣,道:「瞧你……可叉瘦了,這伍爵爺真是小氣,卻是怎么喂你的」說著動手動腳,似想查查燕書齋烽少了幾斤肉。東廠總管不是小位子。若把官員分作內外,這秉筆太監便算內官之首,地位足比宰輔,是以昔時劉敬手握東廠,便足與江充、柳昂天鼎足而三。可十年過去了,椅子沒變,我百~萬\小!說齋上頭的屁股換了,卻成了老鴨龜公的面貌,只把岑焱看得低頭竊笑,那燕烽則是漲紅了臉,一時掙脫也不是,不掙也不是,只得活生生給吃了便宜豆腐。

正想湊上香吻,卻聽一聲咳嗽,面前來了一張扁方臉,道:「房總管,卑職鞏志,給您老人家拜晚年了。」掌印宮來了,看這鞏志身材壯碩,其貌不揚,一張臉好似伍定遠的親兄弟,既扁又方,上頭還生了不少麻子,見得如此丑樣,房總管一時興致全消,只冷冷地道:「是鞏志啊,你老兄什么時候才壯烈成仁啊公公老早給你准備奠儀了,真想早些付給你啊!」

耳聽房公公言語漸漸無禮,下屬無一招架得住,伍定遠搖了搖頭,當下緩緩起身。

大都督來了,他雙肩開闊,身高九尺,不過稍稍提膝而起,便聽「啪啪」兩聲,燕烽、岑焱二人軍靴重重踏地,肅然轉向。其余參謀無須號令,也已各站其位,將他裹在中心。

西北掃逆軍最高統帥上前一步,正統軍兵紀更見儼然,房總管吃了一驚,。不覺「哎呀」、「哎呀」叫了幾聲,氣焰全消了,趕忙陪笑道:「伍爵爺啊,您老人家真是不近人情,咱家有事找您說,您卻老叫這些徒子徒孫擋著我,可辜負了咱家對你的好心哪!」他嗲聲而叫,正想過來捏手捏腳,伍定遠沉下臉去,森然道:「嗯……」爵爺鼻哼,好似老虎發威,房總管嚇了一跳,「啊」地一聲,我百~萬\小!說齋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故意,卻摔到燕烽懷里去了。

咚咚兩聲,下屬端來了兩張板凳,伍定遠雙手抱胸,大刺刺地坐了下來,兩腿如開馬步,房總管見了他的男子氣概,怱地臉上一紅,便只溫吞吞地就坐,腳尖略呈內八。

「房總管有事早說,無事呢……」伍定遠仰起頭來,瞧向佛殿里的金龍,冷冷又道:「那便早回。矢都督說起話來開門見山我百~萬\小!說齋,爽快到了極處,房總管瞧著他的鼻孔,卻只干笑了幾聲,陪笑道:」爵爺啊,咱家曉得您打仗累啊,平時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可方才啊……唉……「說著取出了一只油布包,嘆道:」這柄刀哪……可嚇死人了……「油包打開,里頭擱著一柄軍刀,正是王一通帶來的那柄凶刀;聽得房總管苦笑道:」爵爺啊秦仲海闖入北京了么「

場面肅殺,全場沒人說話了。秦仲海,世之魔王,若要單槍匹馬闖入北京,必然閘得腥風血雨。眾將眉目深鎖,卻又聽得殿外廣場劈劈啪啪,再次放起了串串鞭炮,宛如陣陣槍響,讓人心里更見煩躁。

伍定遠下動聲色,反問道:」房公公,此事你可是聽趙尚書說的么「

大都督料事如神,房總管自是臉上一紅,忙道:」適才咱家正陪著幾位王爺賞燈,誰曉得老趙一旁我百~萬\小!說齋跟著,卻是愁眉苦臉的,問了幾次,又吞吞吐吐不肯說……「伍定遠斜睨著他,道:」所以他便泄軍機了「房總管苦笑兩聲,只是點了點頭。

自正統朝創立後,朝政景況一新,像樣人才全上了西北戰場。剩下的東廠總管、錦衣衛統領之流,則多是中看下中用之輩,這些人幫忙是幫不上的,至於要鬧得京城人心惶惶,這份本領倒是下可小覷。

伍定遠年歲已長,雖說心下不悅,卻也不露喜怒,只閉眼靜坐,模樣渾似睡覺。房總管細聲道:」爵爺啊,究竟你是怎么打贏襄陽大戰的,現下可以說了么「

此言問到了要緊處,我百~萬\小!說齋連鞏志也是微微一凜。襄陽之役戰果豐碩,正統軍將士凱旋歸來,至今大都督卻不曾透露他何以獲勝,眾參謀問了幾次,卻也不肯說、伍定遠見人人都在瞧望自己,便道:」我軍上下將士用命,終能平定亂事。你還有疑問么「

眾參謀互望一眼,眉來眼去間,便又聽房總管低聲道:」爵爺啊,大家自己人,您就別瞞我了,我聽人家說,好似襄陽大戰之所以獲勝……純是因為那柄刀……伍定遠聽也不聽,立時搖手道:「住了,沒這回事。」房總管聳了聳肩,面露幸悻之色,料來聽多了這些宮樣文章,便笑道:「沒事、沒事,您說沒有,那就沒有……」說著又朝鞏志瞧了一眼,笑道:「鞏參謀,您說是不是啊」

鞏志深深吸了口氣,道:「這個自然。大都督曾經答允過我的,無論來日發生了何事,他也不會動用到我歐陽家的東西。」

自歐陽南死後,鑄鐵山庄四分五裂,門人走的走、散的散,一切全為一柄妖刀所害,是以鞏志當年將「東西」托給大都督之時,便是盼他能鎮住這柄魔物,使之永世下再出土。房總管所言,自是大大把了他的忌諱。

一片寂靜間,眾參謀眉來眼去,伍定遠則是無意多說,房總管呵呵干笑,道:「瞧我這張嘴,多會惹禍,大都督,咱們。還是問正經事要緊……」說著附耳過去,細聲道:「都督,那廝真闖來北京了么」

房總管並非軍部之人,卻始終刺探軍情。伍定遠面露不豫之色,他見那柄軍刀還擱在地下,霎時深深吸了一口氣,鐵掌探出,向後回抽,一股紫光閃過,那柄刀競。給吸了過去。

此事說來匪夷聽思,然於伍定遠而言,卻僅是劈空掌力的反向運用,只消收掌奇速,便能在半空拉出一股氣流,以之隔空取物,無住而不利,可說稀松平常。眾參謀見慣大都督的武功,自也下感驚詫。那房公公首次見聞,自是大為震撼,久久說下上話來。

伍定遠拿起了刀,反復把玩,淡淡地道:「房公公,我可以明白告訴你,秦仲海是個痛快的性子,這柄刀要真是他送來的,那意思就是說……」他旋刀如盤,但見刀光飛舞,混雜紫電,聽他幽幽嘆道:「他已經向我下戰書了。」

那房總管猛地嚇了一跳,一時緊我看緊抓著燕烽的臂膀,尖叫道:「下戰書,你……你是說」伍定遠淡淡地道:「下戰書,意思便是求戰。他要和朝廷打最後一戰了。」

聽得大戰已在眼前,全場盡皆變色。房總管更已跳了起來,尖叫道:「什么這……這未免太快了!那……那咱們該怎么辦」房總管問得慌,伍定遠卻答得妙,他把頭搖了搖,逕自道:「不怎么辦。」房總管駭然道:「什么您……您說不怎么辦這是說笑么」

天下兵馬報喜不報憂,縱使敵軍殺到城門下,總還勸著百姓高枕無憂。耳聽伍定遠坦率異常,自是嚇壞了房總管。伍定遠撇眼看去,待見眾參謀也是一臉駭然,便搖了搖頭,道:「別急,我方才不是說過了,這柄刀」若「真是秦仲海送來的,那便是一封戰書。」他將鋼刀拿在手里把玩,叉道:「反之,那就什么也不是。」

我看房總管一顆心懸起落下、落下懸起,給伍定遠逗得十分難熬,忙道:「等等,爵爺的意思是說,這柄刀不是秦仲海的東西」伍定遠道:「也許是、也許不是。」房總管聽他猛賣關子,抱怨道:「爵爺!您別老是鬼扯,到底是不是給句話出來!」

伍定遠淡淡地道:「房總管別急,你何妨先花腦筋想想,過去十年里,秦仲海可曾闖進過北京」此言一出,房總管登時咦了一聲,道:「對啊,您沒說,我倒真沒想過,這家伙確實不曾闖進過京城。」

秦仲海過去是皇城侍衛,京城里熟門熟路,可這十年里無論軍情如何緊急,他都不曾到京城殺人放火,眾參謀心下一凜,忙道:「都督,這其中……可有什么隱情么」

伍定遠嘆了口氣,道:「老實告訴你們吧。這京城里住了一個人,只消他還在世一天,秦仲海便一天不敢回來。」聽得「不敢」一字,眾人忍不住有些錯愕,秦仲海世之狂徒,膽氣高、手段狽,百萬軍中殺進殺出,來去自如,如此向天借膽的狂徒,誰能嚇倒他房總管咦了一聲,險些以為聽錯了,忙道:「那廝還有不敢做的事這我倒是不知。爵爺,那人是誰啊」伍定遠這回頗為爽快,逕自道:「對不住,事涉機密,我不能說。」

大都督猛賣關子,自是吊足了眾書齋人的胃口,房總管皺眉苦思,卻也猜不出那神秘人是誰。畢竟秦仲海是天下第一魔徒,這世上便算真有神佛,怕也只能下凡追捕他,豈能逼得他。不敢動彈看這話若是旁人來說,必為眾人高聲嘲笑,可從人都督口中道出,偏又教人不得不信。

房總管苦笑道:「都督,到底那人是誰啊,透個口風吧我不會泄漏出去的。」

東廠總管的守口如瓶,怕還抵不過旁人的大聲嚷嚷。伍定遠只得搖了搖手:「爾等休得再問,事涉我昔日上司的名聲,伍某不能說、也不好說。總之你們大可放心,只消那人還在,秦仲海便不會書齋來闖這最後一關。」

驚奇接踵而來,看伍定遠出身柳門,昔日上司便是「征西大都督」柳昂天,此事軍中可說無人下知、無人不曉。可說來奇怪,這位柳都督過。世已久,陰曹地府里的人物,卻怎能牽制秦仲海的動向房總管蹙眉道:「都督,您是說玩笑話么」

伍定遠正色道:「軍國大事,豈能玩笑以對你們相信我。秦仲海只要還有一分人性,他便不會鬧到玉石俱焚的地我看步。」說著將軍刀裹回油布,不再多言了。

大都督語氣篤定,好似此事理所當然。眾參謀不敢再問,房總管一頭霧水,卻怎么甘心放過不問他眼珠兒轉了轉,有意旁敲側擊,便啊了一聲,道:「等會兒,我曉得那人是誰了!」

聽得此言,眾參謀自是睜大了眼,伍定遠也是濃眉一挑,一片寂靜中,聽得房總管哈哈笑道:「大都督啊,我前些日子聽人說了,好似華山門人南下尋訪寧不凡了,可有此事啊」

這話點到為止,眾人自也懂得他的意思。世間要找一位鎮得住秦仲海的絕世高手,唯昔年的「天下第一」方足濟事書齋,不消說,秦仲海之所以不敢進犯北京,全是因為寧不凡暗中牽制之故。

房總管這招甚是厲害,昔時的「天下第-」,正是寧不凡無疑。事隔多年,寧不凡早已退隱,可今日高手輩出,究竟「天下第一」鹿死誰手,卻是人雲亦雲,難有定論。

房總管雖非武林出身,卻也曉得江湖種種流言蜚語,都說伍定遠自接任大都督俊,聲勢之強,無與倫比,舉世除開怒王秦仲海一人,江湖上別無第三人足與並論。可他早年卻曾敗在寧不凡手下一場,為此天下人背後指指點點,都說伍定遠本領不到,永遠成不了真正的「天下第一」,華山滿門更是為之得意洋洋,鎮日拿來說嘴,看房總管刻意提起此事,定是有意激將了。

眼見眾人眉頭書齋緊蹙,房總管自知打到了要害,便又嘻嘻而笑,道:「哎呀,你們別老盯著我啊,難不成老房說錯了么唉……那秦仲海雖然厲害,可要真過上了寧大師,那還不是老鼠遇上貓,兩個字給你:」鼠竄「!」說著說,便又哈哈大笑起來:「可惜啊可惜!要是寧大俠沒有退隱,朝廷這五軍大都督的位子給他老人家坐著,這場十年大戰早已玩完羅……唉,說來咱們還真是埋沒人才、浪費了無數公帑吆!」

房總管嘻嘻哈哈,那浪費公帑四字一說,更等於打了伍定遠一個耳光。料來他狂怒之下,定會自行道出種種密情。只是伍定遠倒也沉得住氣,一時閉書齋眼靜坐,無意辯駁。

老板忍得住。眾參謀卻吞不下了,顧不得房總管位高權重,同聲怒道:「房總管!找家都督何許人物,請你說話尊重些!」房總管見眾人動怒,忙作膽怯狀我看,慌道:「對不住!對不住!瞧我這張嘴多惹禍!大都督十年征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唉,便算糟蹋些公帑也是應該的,看我真是胡說八道了!」

眾人越聽越怒,手都按上刀柄了,房總管驚道:「你們別發火啊,都說」道高一尺,魔高一我百~萬\小!說齋丈「,我也是好心啊。既連爵爺也贏不了秦仲海,那寧不凡又有何用我看你們兩家還是早些聯手吧。都說」好漢下敵人多,雙拳難敵四手「,寧不凡加伍定遠,兩個一起圍毆他,秦魔武功再高,那也是」一寧加老伍,專克紙老虎「,不必柳昂天的鬼魂出馬,天下也大安定羅!」

書齋東廠總管捧腹大笑,眾參謀自是氣得吹胡子瞪眼,可一時半刻間,卻也難以辯駁。正悲憤間,猛聽「啪」地大響,鞏志將右足重重一踩,朗聲道:「」神胎寶血符天錄、一代真龍海中生「!秦仲海的」火貪一刀「再強十倍,卻也勝不過他的親生父親!」

「神胎寶血符天錄、一代真龍海中生」,這兩句話不只是伍定遠的稱號,也是秦霸先的稱號。房總管本還想說,可給這么一吼,卻也醒了過來。

毋庸置疑,北京城里能讓秦仲海畏懼萬分的,正是大都督本人。秦仲海若想擊敗他,便得超越自己的生身父親。眾參謀見房總管心存畏懼,霎時大喜過望,便由鞏志帶頭,一同拜伏在地,齊聲道:「天山傳人坐鎮在此,怒王膽大包天,卻也下敢越雷池一步!」

房總管陪笑道:「失敬、失敬。都督征戰十年,比起當年的寧不凡,那是有過之之而無不及。佩服,佩服!」東廠總管出言推崇,自勝得過旁人的馬屁連篇。眾參謀與有榮焉,自也頻頻稱是。

我看一片真誠贊佩中,伍定遠卻毫無得色,他從凳子上站起,緩緩走到了殿前。參謀拾起頭來,便也順著他的目光去瞧,但見夜色茫茫,紅螺寺花燈如海,依序是天王殿、大雄寶殿,祖師殿,一路望去,自是美侖美奐。

眾人下知他。在瞧些一什么,正納悶間,猛聽轟隆一聲大響,夜空炸出了燦爛焰我百~萬\小!說齋火,將天邊染為一片金黃,眾人仰頭瞧著,見那夜空煙火慢慢褪散,山邊盡頭處卻散出一片祥瑞紅光,久久不褪,赫然便是兩座寶塔。

眾人啊了一聲,道:「紅螺塔……」

紅螺寺乃是凈土宗勝地,除建築較尋常佛寺多出一進外,尚還有兩座名聞遐邇的「紅螺塔-、據說塔里供養著玉皇大帝的兩位書齋女兒,能為人間祈福消災。眾人見寶塔隱隱散出輝光,襯得夜空一片暈紅,好似塔里真住了兩位美麗的」紅螺天女「,在那為蒼生庇佑祈福。

大都督雙手抱胸,遠眺寶塔,看他一臉蒼茫豪邁,真似正統王朝的守護之神,讓人不敢仰望。房總管見得武砷英風,自是暗生仰幕,忙朝自己臉頰打了幾記,賠罪道:」哎呀,瞧我這張賤嘴,三言兩語便得罪了您……來,來,沖著大都督「天下第一」這四個字,咱家這兒有點小東西,不成敬意……「好似怕伍定遠記恨,真已掐起了指頭,捏了件背心出來。

東廠總管有禮相送,頗見誠心。伍定遠卻眯起了眼,一張臉更加冷了。想他任職大都督已達十年,御賜珍寶自是見得多了,一來不希罕,二來不貪圖,絕不妄收私人賠贈。他撇了一眼,鞏志明白上司的心意,正要上一剛推拒,房總管卻已笑嘻嘻地道:」爵爺啊,您別急著推辭,這東西您要見了,必定愛不忍釋吆。「

眾將聽他誇口,莫下微微一奇,房總管更是得意洋洋,自將背心提起,逼展群英。眾將湊眼細觀我百~萬\小!說齋,卻也瞧不見什么好處,只覺這件背心灰臟臟的,除了上頭織了百來個一壽一字,倒也無甚稀罕之處。岑焱滿心好奇,便伸手接過了,放到胸口比著,訝道:」什么破爛玩意兒可是老太婆的壽衣么「」壽你個大頭!去死吧!「房總管咆哮一聲,隨手抓起了王一通遺留的凶刀,就著岑。焱胸口捅入。眾人大吃一驚,一來房總管身懷武術,出手快絕;二來兩人相距過近,出其不意。伍定遠大喝一聲,霎時舉掌進前,凌空虛抓,一股真力發出,已將軍刀倒吸了回去。

咻地一響,房總管兩手空空,兵器已給收走了,驟伏間人影閃動,房總管還不及轉身,腦後已給一柄火槍頂著,隨即喉間一疼,多了柄鋼刀,心房處更被高炯的匕首牢牢抵住、強將手下無弱兵,百戰雄獅,名不虛傳,果真在一招間便抓住了房總管。聽這太監慌忙道:」別誤會!別誤會!跟你們鬧著玩得……「

鞏志貼耳過來,冷冷地道:」總管大人,請您別動。乖乖聽都督發落。法定遠哼了一聲,正要去看岑焱的傷勢,卻見這掌糧官自己爬了起來,他一臉訝異,手上兀自拿著那件背心,駭然道:「我還沒死么」眾參謀又驚又喜,眼見岑焱完好無缺,竟連鮮血也不曾流上一滴。這才曉得稀世珍寶來了,莫不急急放開了房總管,欠身賠禮。

鞏志出身鑄鐵山庄,見聞自是廣博,他想起了一件刀槍不入的寶貝,忙道:「這是百壽甲」這老太監驚魂甫定,先將背心一把奪回,邊擦冷汗邊解釋:「算你鞏志還沒白混!相傳南海崇明島上產有巨蜘蛛,長一尺,重百斤,擅吐絲結網,這」百壽甲「便是那巨蛛絲編織成的。刀槍不入,偏又輕巧得很。」說著將胄甲交到伍定遠手上,笑道:「爵爺,咱家一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百壽甲送到眼前,伍定遠卻不急於伸手來接,只淡淡反問:「總管大人,聽說這」百壽甲「不是在」唐王爺「手中么卻下知什么時候轉到您手上了」房我看總管聽他點破內情,忙道:「哎,--呀,爵爺啊,您這不是明知故問了么給點面子吧。」

都說無功不受祿,這房總管前倨後恭,先前拿著一柄刀兜弄了半天,必有圖謀;眾參謀聽得「唐王爺」三字,才知房總管總算亮出了正題,他是為「立儲案」而來。

伍定遠心下早有所料,一時只嘆了口氣,並無分毫訝異之色,天下三大案,稱為「廢陵」、「挺擊」,「遺宮」,現下又出了第四條大案,稱為「立儲我百~萬\小!說齋案」。自八年前「挺擊案」後,景泰長子被廢,太子之位虛懸至今,偏生正統皇帝自己又沒有子女,只要龍御殯天,朝廷隨時大亂。也是為此,各路人馬覬覦太子大位,自是無所不用其極,看伍定遠手握一百四十余衛所,實乃本朝封疆大吏,自是首當其沖了。

皇帝人人想當,寶座卻只那么一張。那唐王爺就只有一個寶貝兒子,姓朱名載吳,自也想坐上去嘗嘗滋味,伍定遠一輩子都在帝王大業里打滾,眼看又成了眾矢之的,不免心生寂寥之感,一時輕輕打了個哈欠,道:「鞏志,法會快開始了。」

鞏志追隨定書齋遠已久,默契非常,自也明白上司的心意,忙將百壽甲推了回去,歉然道:「總管大人,多謝您的好意了。只是這」百壽甲「太窄小了些,我家都督鐵塔個兒,怎地塞得進去還是請唐王爺自個兒用吧-i房總管聽他出言推辭,一時不怒反笑,啐道:」鞏志啊,瞧你聰明面孔笨肚腸,還配作什么首席軍師聽清楚了,這件百壽甲不是給都督穿的,愛屋及烏四個字,你聽懂了嗎「

愛屋及鳥,推恩我看移愛。眾人醒悟過來,已知這背心不是為伍定遠准備的,而是要贈給他的妻女的。房總管笑道:」爵爺啊,兵凶戰危的,您夫人小姐平時起居出入,總得小心些。。您不替自己想,也該替她們想想啊。還是收下吧。「

房總管確實厲害,自知大都督神功蓋世,卻又自奉儉約,與其找這個鐵板來踢,不如朝他家人身上動腦筋。看這」唐王郅「找了房公公做幫手,這東宮太子的寶座,定如囊中物了。

伍定遠想起了妻子女兒,心里隱隱生出柔情,要知世上第一堅韌之物,便是蜘蛛絲,若揉得手指粗細,便足以半空懸掛大象而書齋下斷,若能織為衣物,自如練了金剛不壞體,刀劍不侵。想起艷婷這幾年出入江湖,每有匪徒覬覦她的美色,屢加侵擾,伍定遠心中一動,便想伸手去接,可想起帝王大業從此糾纏上身,卻又遲疑不前。房總管一旁看著,卻是好整以暇,只笑眯眯地道:」爵爺別急啊,您慢慢想,咱家在這兒等著。「

正躊躇不定間,怱聽殿外傳來軍靴踏地聲,來人腳程極快,半晌間便奔過了高高的殿階,不旋睡,殿門外來了一名軍官,啪地一聲大響,仰天肅立道:」屬下焦勝!軍務回報!「先前都督下達軍令,命書齋熊俊、焦勝二人前去」勤王軍「大營借兵三干,這當口總算趕回來了。

伍定遠松了口氣,自將那」百壽甲「扔還了房總管,道:」你來得正我百~萬\小!說齋好,兵馬呢「聽得上司問話,焦勝不改前線作風,先將軍靴奮力踏落,朗聲又道:」啟稟大都督!屬下無能!未曾將兵馬帶回!「聽得此言,眾人都是微微一愣,岑焱訝道:」你沒借到兵馬「他左右睢了瞧,又道:」熊俊呢他不是和你一塊兒去借兵么怎沒一塊兒回來「

焦勝聽得問話,一時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伍定遠撇眼去看,卻見房總管笑眯眯地守在一旁,一幅刺探軍機的模樣,便道:」總管大人,祈雨法會即將開始,還請您早些過去吧。「

房總管卻不急著走,當下拿起了」百壽甲「,便又朝伍定遠手里一塞,搖頭道:」那可不行,爵爺還沒收下人家的心意呢。「

我看

姜是老的辣,太監更是老的精。這房總管為人何其精刻,自知正統軍並無兵力駐扎北京,此際若要調兵,便得找」勤王軍「商量。可聽得我看岑焱等人言語,好似兩名軍官聯袂出門,卻只剩一只小狗歸來,再看那焦勝臉上隱隱帶傷,想必出了大事。當此是非關頭,他這搬弄好手哪肯走自要一探究竟了。

伍定遠自知軍務火急,耽擱不得,便也不再趕人,逕自道:」焦勝,究竟發生什么事,你便直說吧。「焦勝低下頭去我百~萬\小!說齋,細聲道:」啟稟都督,熊游擊被……被「勤王軍」扣押起來了。「

聽得此言,眾參謀不免大吃一驚,動王軍叉稱」天子親軍「,由四位王爺輪值掌管,想這」臨徽德慶「四王權勢雖大,卻還不敢招惹大都督,怎能無端扣留」正統軍「的將領

熊俊是荊州先鋒,焦勝則是汾州守將,都才給調回北京不久,想來是他倆人面不熟、規矩不懂,這才開罪了人。鞏志忙道:」今夜下是徽王爺輪值么,怎會惹出事來你倆沒拿令牌給王爺過目「焦勝細聲道:」回軍師的話,令牌是拿了,可咱們沒見到徽王爺。「眾將睜大了眼,訝道:」為什么「焦勝低聲道:」門口守將說,徽王爺奉命出城去了,目下書齋不在營里,沒法子接見我倆。「

一年一度的元宵夜,普天同慶,豈能有什么火急公務眾將滿心訝異,忙道:」徽王爺出城去了他去哪兒了「焦勝搖頭道:」不曉得,咱們一直追問,那守將推說是機密,硬下肯說,咱們要入營去瞧,這幾人偏。又強凶霸道,硬是不放咱們進書齋去……「

鞏志嘆了口氣,看這焦勝是個老實人,頗有伍定遠的幾分真傳,自不是他惹事了。便道:」後來呢熊將軍就打人了「焦勝慌道:」沒有啊!小熊自從和瓊家大小姐打架以後,已給都督打了軍棍,哪里還敢犯沖眼看人家凶得緊,熊將軍沒法子了,只得低聲下氣,請那守將行個方便,從營里調出三千鐵騎,跟咱們回紅螺山。「

勤王軍總兵力多達百萬,乃是由景泰朝的禁軍改制而成,若要借調三千兵馬,實如九牛一毛。眾人聽得熊俊有所長進,逼道:」好得很啊。後來呢「焦勝苦笑幾聲,支支吾吾間,卻又不說話了,岑焱滿心焦急,忙道:」到底怎么了你快說啊。「

焦勝低下頭去,細聲道:」我百~萬\小!說齋結果那守將說……徽王爺把兵卒全帶走了,營里無兵可用。「

聽得對方如此推搪,眾人自是張大了嘴,看這」勤王軍「總兵力多達百萬,軍威之雄,還在正統軍之上,區區三千兵馬,怎會調不出想當然爾,人家根本不想借。

焦勝細聲道:」熊將軍是個火爆脾氣,一聽他們百般推諉,氣往上沖,一拳就打斷。那守將的鼻梁。那免崽子見咱們打人了,自也拔刀來砍,咱倆左沖右突,打得頭破血流,後來熊將軍掩護我逃走,他自己便給拖入營里去了……「眾人面面相覷,全都說不出話來了。這熊俊,焦勝二人只知爭戰沙場,卻不解官場的輕重利害。看那熊俊自己還有案在身,一個月前荊州我百~萬\小!說齋地方官連參十二本,點名他跋扈專擅,引發荊州百姓民怨,逼得大都督將之調回北京,免惹事端。孰知江山易改,本性難栘,才回北京,第一回公務便又踩著了拘屎

眼見伍定遠臉帶愁悶,想來是為熊俊的案子操心。鞏志忙來緩頰:」大家先別胡思亂想。我看徽王爺真出城去了,卻鬧得大家誤會一場。一會兒我過去找他賠個禮,大事化小,大家總算和好如初。「

高炯聽他曲意求全,不由嘿嘿一笑:」鞏爺啊,您沒聽徽王爺出城了么您便想過去磕頭賠禮,伯也找下到人啊。「聽得高炯語帶諷刺,鞏志卻只假作不懂,兀自轉問燕烽:」四火兒,您與兵部文員交好,可曾聽聞徽王爺有何公務「燕烽搖頭道:」不曾。「

我百~萬\小!說齋

眼見鞏志拼命蒙問,房總管卻將雙手一拍,喜道:」等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曉得徽王爺去哪兒了!i鞏志忙道:「總管若有高見,自管請說。」「來,三個字給你。」房總管豎起三根指頭,哈哈笑道:「宜、花、院。i」他螞的混蛋!「房總管直言不諱,鞏志自是慌不迭地叫苦,余人群情激憤,聽得岑焱再次暴吼起來:」什么玩意兒!守城守到妓院去我看了咱們「正統軍」省吃儉用,屎都吃不到熱的!他們「勤王軍」卻夜夜春宵、吃香暍辣好你個天子親軍操你祖奶奶!「一般為朝廷,有人在北京里打哈欠,有人在軍營里宿娼妓,這」臨徽德慶「四位郡王更是個中表率。興之所至,有時帶同妻妾入營,有時返京宿娼,正統軍將士早有耳聞,今夜聽他們欺人太甚,忍不住一次爆發出來:」大都督!咱們快去書齋討個公道啊!i眾將忿忿不平,全都紅了眼眶,鞏志慌道:「別吵了!靜一靜!先靜一靜!」房總管哈哈一笑,卻也不忘火上添油:「鞏志啊,您別老是胳臂肘子向外彎!難得大都督回京,來,我給你們撐腰,咱們和這群皇親書齋國戚算個總帳!」眾將氣憤填膺,大聲呼應:「正是!咱們帶兵殺進京畿大營,逼他們交熊俊出來!」眾將胡。說八道,鞏志終於也發起火了:「住口!你們是真迷糊還是假糊塗大敵當前,咱們官軍卻窩里打成一團,可是怕怒蒼山沒笑話看么」

場里鬧成一團,房總管加油添醋,鞏志全力滅火,伍定遠卻只怔怔出神,想起了小兵小卒嘴里的那幾句笑話,-時間競是宛若痴呆。

「京軍甜、邊軍閑、埋屍西北無人憐」,這便是正統朝三軍的寫照。

天下三大軍馬我百~萬\小!說齋,要問哪路最為清閑,自非「邊軍」莫屬,此軍專事海防邊防,又稱「留守軍」,旗下兵卒人數最多,卻大半是徙邊囚徒。糧餉差、士氣低,平日僅能嚇嚇山賊、唬唬蠻夷,乃是正統軍嘴里的「稻草兵」。活似一只苦瘦家犬,只能躺在門口咬小偷,逢上了真正的江洋大盜,下晃給一腳踹死。

至。於號稱「天子親軍」的勤王軍,那更是正統軍的生死世仇了。此軍保衛皇帝,摩下多是世襲千戶,裝備第一、糧餉第一,號稱「天下第一勁旅」,卻給正統軍譏為「以十打一、天下第一」。便如夢幻中的千里馬,一旦走到順風下坡路,自能驕傲奔馳、日行千里,可不巧來到羊腸小徑上坡路,氣喘落單又中伏,不免來個「以一對一、一路歸西」了。

全天下第一能打的兵馬,便是伍定遠麾下的「西北討逆軍」。若拿邊。軍來比瘦犬、動王軍來比吧馬,「正統軍」宛然是只死硬騾子。吃得了邊軍的苦,打得了京軍的仗,營中將宮常駐西北,出征頻繁,動輒壯烈成仁,被皇帝。譽為「本朝第一忠烈師」。京城里要是見到斷手缺腿的,准是「正統軍」的老兵無疑。可憐他們與怒匪激戰,臨到凱旋回京了,卻是這樣的場面等在面前……

眼見大都督遲遲不說話,便聽踏踏聲響傳出,卻是「小趙雲」燕烽來了。聽他凜然道:「啟稟都督!勤王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如此豬兵狗卒,借來又有何用請都督即早下令,讓燕烽連夜調西北兵馬回京,讓他們知曉我正統軍的厲我看害!」

燕烽素來沉默寡言,此時卻第一個跨步而出,果然是血性發作了。眾人聽得「豬兵狗卒」四字,自是暗暗稱快,鞏志卻連罵都懶得罵了,只轉向了房總管,低聲道:「總管大人,我家大都督人在北京,這幾日不能沒有兵馬指揮,事出緊急,可否借您的御林軍一用」

我看

正統朝除三大正規軍之外,另還有一批御前侍衛,合稱「虎賁」、「府軍」、「金吾」、「羽林」四大衛,全隸於東廠之下,勤王軍既有公務在身,便只能找房總管商量了。

正等著聽房總管刁難,這太監居然大方起來了,只笑眯眯地道:「成啊,都督要點兵,咱家最熱心。您要五千,我給一萬,就是別客氣啊。」說話間便已取出令我看牌,直朝鞏志遞去。

房總管是一本萬利之人,此時卻很慷慨,想來必是畏懼秦仲海之故。鞏志心下一喜,正要接過令符,房總管卻「嘿」地一聲,將手一抖,那令牌便又飛了起來,變魔術似的飛回了口袋。兀自驚道:「哎呀,怎么飛回來了」

鞏志心下狂怒,嘴角里卻也不好發作,只得忍手不動,又聽這太監笑道:「別誤會!別誤會!定遠爵爺要借兵,咱家求爺爺告奶奶,也要全力擔保。伍大都督要調糧,咱家脫褲廣搜口袋,也得給您張羅辦好,可大都督啊……」他湊過頭來,自在伍定遠身邊挨挨擦擦,苦嘆道:「可要有人來借您的腦袋,那該怎么辦啊」

總管大人話外有話,眾將自是微微一凜,房總管深深嘆了口氣,又道:「臨徽德慶、臨徽德慶,這」勤王軍「的四大王啊,打一開始便和你們」正統軍「犯沖,天天嚷東喊西,要下說伍定遠吃閑飯、要下說伍定遠混食糧,還說」老伍「和」秦魔「串通好了,假打仗真富貴,唉……咱家真。下敢聽了……」朝廷里除了「臨徽德慶」四位真小人,還有個厲害我百~萬\小!說齋陰沉的「唐王爺」,想起那件「百壽甲」,鞏志臉色一變,自知房總管又要扯都督下水,忙咳了一聲,道:「房總管,你若願意借兵,那便爽快些,請別提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兒。」「無關緊要」房總管眨了眨眼,笑道:「都督啊,聽聽你這參謀說得是什么話天子之位,豈同小可咱家這里奉勸一句,咱們再不合力將四王扳倒,等那載允登基之後,諸位下場如何……嘿嘿,自己想吧。」

此言一出,眾將面色大變,連鞏志也是吞了口唾沫,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徽王之子,姓朱名載允,此子才能如何,品我看行如何,沒什么人關心,要緊的是這孩子有四位叔伯合力公推,支持他競逐東宮大位,將來真讓這孩子坐上帝位,正統軍退此一步,即無死所。眼見我百~萬\小!說齋鞏志等人噤若寒蟬,房總管微笑道:「都督,天下事可大可小,那熊俊雖說在荊州專擅狂妄,毆打百姓,可好歹是為國為民,哪比得上人家」勤王軍「吃喝嫖賭,殺人放火呢可想想也真奇怪,一樣是犯軍法,為何御史大人們目光如炬,卻專門盯上你家的熊寶寶,卻對四大王的愛將們視而不見呢」

眾參謀內心一沉,已知「勤王軍」找上了都察院的御史大夫,執意與大都督為難。眾人將目光轉向了「百壽甲」,已知上司並無退路,他若不向「徽王爺」低頭,便得請「唐王爺」出手奧援。

房總管嘻嘻一笑,做了個砍頭手勢,叉道:「大都督,火燒眉毛了,。人家吃完了熊寶寶,下面就是玩伍老爹的命了,可憐諸位逃得過眼前,我看逃不了以後,都督啊……您該怎么辦吆」

為了軍資糧餉之事,正統軍上下鳥多於四王不睦,現下人家覬覦東宮大位,自然把伍定遠當作眼中釘,竟是要先下手為強。眾人越聽越悶,陡聽高炯狂怒咆哮,吼道:「放你媽屁!老虎不發威,真當我們是病貓么房總管,明白告訴你一句!什么唐王爺、徽王爺,咱們全不希罕!我現下就去找夫人!請她直接面見皇上,看誰還敢動咱們大都督一根寒毛」

想到了艷婷,眾將全都歡呼起來了。都督夫人非但艷冠群芳,權勢手段更是一流,真要讓她出手,管那御史台、都察院,全天下的皇親國戚都要靠邊站,笒焱拍手道:「正是如此!夫人-出手,便知有沒有!只消她動動小指頭兒,都察。院那幫御史全都要給咱們買通……」話聲末畢,鞏志大怒道:「大膽!你們要大都督做」江充「么」

玩法弄權的老祖宗,世稱「江充」。此言一出,眾將都是愣住了,卻聽房總管哈哈大笑:「鞏志啊鞏志,做江充又如何啊總強得過任人欺凌做死人吧鞏志,你別老是說教,說個辦法出來啊!」

眾將聞得此言,口中雖不敢稱是,心中卻是大呼痛快。眼見鞏志難以為繼,房總管登時笑了笑書齋,悠悠又道:「都督啊,不是我教唆你的屬下,實在是可憐他們啊。你看看,在都察院眼中,熊俊只是個小小游擊宮,死不足惜。可咱家打聽過了,這小孩固然性格剛辭,可戰場上卻是身先士卒,為了這場大戰,這熊寶寶至今不敢娶親,以免留下孤兒寡婦……」他低下頭去,嘆道:「可憐啊,白白辛苦一場,到頭來卻是刑場一刀……唉,一個人投錯了胎,那還有得救,可要跟錯了老板,那可是萬劫不復羅……」

。「大都督!」眾將咬牙切齒,一個個紅了眼眶,全都跪了下來,鞏志不願多言,只避到了一旁。一片寂靜間,聽得伍定遠低低嘆了口氣,輕聲道:「夠了。」

大都督說話,啪地一聲大響,眾將宮全數端正身形,等候都督吩咐。房總管則是成竹在胸,只在一旁笑眯眯地瞧望。

伍定遠霍地起身,他行到山門殿口,倚在門旁,只在眺望廣場里的人山燈海我看。

從高高的殿階望下眺望,山門殿對面便是天王殿,之間相隔一處開闊廣我看場,一座又一座燈棚,布置了無數應景紗燈,遠遠望來,宛如一片燦爛燈海。再看廣場正中鑼鼓喧天,跑早船、踩高蹺、跳秧歌……更襯得元宵慶喜的好氣象。

伍定遠怔怔瞧望太平人間,忽道:「鞏志……咱們多久沒來燈會了」鞏志躬身道:「上回來是正統八年,今兒是十一年。咱們有三年沒來了。」

眾將上回過來燈會,乃是正統八年丙子,生肖街鼠,轉看今朝,卻已是正統十一年己卯嚼兔。伍定遠眯起了眼,道:「難怪了。上回來還是些老鼠偷油燈,現下可都是兔兒搗葯了。」

眾將轉我看看廣場,果見棚架里大小花燈皆做兔形。一只只發著紅黃綠光,或搗葯、或蹦跳,圍繞著嫦娥仙子,望來天真可喜。可當此肅殺之時,卻沒人笑得出來。

伍定遠眺望著人山燈海,只想找出妻小的身影,奈何百宮眷屬齊來賀歲,廣場里人來人往、密密麻麻,縱使目光敏銳如他,卻也瞧不到人。

看得出來,定遠累了。他昨晚徹夜未眠,離家時天沒亮,根本沒時光與老婆小孩說話,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正想來個合家賞燈度元宵,結果又冒出個搶匪王一通,硬生生把他卡在這里,白白流了一場淚,現下又為了朝廷的事傷神,真不知。何時方得暇。

相較起來,打仗容易多了,與秦仲海痛痛快快地打一場,什么都不必想……

眼見伍定遠始終默默無語,房總管嘆道:「大都督啊,論起朝中實力,您固然是誰也不怕。可現下爭得是帝位啊!您一味挨打不還手,小心粉身碎骨。」說著便將一應物事交給了岑焱,道:「能說的,咱家全說了。這兒是咱家的侍衛軍令牌,還有唐王爺給您備的禮,一切全看您怎么說了。」房總管言迄告辭,這回卻把東西留了下來,但見軍刀,蛛甲、令牌全收在包袱里,大都督卻還是無言以對,既未稱謝,也不送行,好似成了神像。

高炯心里擔憂,忙道:「大都督,您……。您怎么說」伍定遠默默眺望遠方廣場,輕聲道:「別問我,我不知道。」眾將訝道:「不……不知道」伍定遠仰望天邊明月,怱地笑了笑,說道:「我應該活不久了。」眾將咦了一聲,莫不悚然而驚。大都督卻不多言,霎時袍袖一拂,逕自轉身離我百~萬\小!說齋殿。鞏志大聲喊道:「正統軍!護衛大都督!」首席軍師喊話,便聽「啪啪」兩聲,燕烽、高炯二人軍靴重重踏地,肅然轉向。其余參謀無須號令,也已各站其位,但見鞏志在左、燕烽在右,高炯上前、岑焱隨後,諸人軍紀儼然,一同簇擁大都督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