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天涯何處無芳草(2 / 2)

英雄志 孫曉 12761 字 2021-02-24

娟兒眨了眨眼,不知伍崇卿何以如此,她三步做兩步,急急跳到店鋪屋頂,正待俯身察看,忽覺肩頭給人拍了一記,娟兒大吃一驚,趕忙身望後,猛見背後多了一名少年,看那黑黝黝的模樣,不是崇卿是誰

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看崇卿非只察覺了自己,尚且守株待兔,等候於此。娟兒啊地一聲,腳下一滑,正要墜下房頂,崇卿卻已俯身探手,拉住娟兒的手腕,她一把提了起來。

這下可慘了,自己是人家的小師姨,卻大半夜不睡覺,只在少年郎的背後悄悄追蹤,此事若要傳揚出去,面子卻該望哪兒擱去眼見伍崇卿打量著自己,娟兒羞愧無地,忙來個惡人先告狀,手一甩,厲聲道:「大膽伍崇卿,你為何偷偷跟著我!」

伍崇卿雙眼圓睜,滿面錯愕,娟兒冷冷叉道:「還敢裝傻你整晚偷偷摸摸地跟著我,可是有何不軌意圖」正含血噴人間,伍崇卿卻不說話了,他搖了搖頭,地身子向前一撲,竟爾抱上來,即娟兒壓倒在地。

「救命啊。」娟兒心里大喊救命,渾身發抖之余,這才懂得崇卿喜歡的「老妖女」是誰了。

過年時除了瓊芳,尚有一位大姊人在江南。這姑娘天生親切、溫柔大方,打小呵護崇卿長大,也難怪這孩子從小對女人不假辭色,原來是情有獨鍾了。

小鬼頭情初開,居然禍起蕭牆了。娟兒越想越害怕,此時兩人咫尺相隔,呼吸相聞,身上的崇卿早不是當年的童稚面貌,他身高膀粗,娟兒給他緊緊環抱,不免又惱又火,正待一耳光扇出,崇卿大手掩來,竟然遮住了娟兒的嘴,附耳道:「動。」

娟兒氣往上,正要狠命踹他一腳,猛聽大街上傳出尖銳呼嘯,屋下人影一晃,竟爾飛過了幾道黑影,來勢迅捷異常。娟兒大吃一驚,這才曉得崇卿背後另有追兵,正愕然間,又聽崇卿再次貼耳警告:「千萬作聲……大隊人馬來了……」

娼兒愣住了,還不及發問,猛聽碰地一聲巨響,阜城門大開,腳步陣陣踏響,大街上步伐整齊,來了一片旗海。

從屋上俯身來看,但見街中旗海聲勢浩大,從左至右數去,共計一十二面神旗,旗上各書地支一字,曰「寅午戌」、「申子辰」、「亥卯未」……旗面上除開地支記,尚繪鼠牛虎、龍蛇馬等獸物,恰是十二生肖在此。娟兒心下詫異,忙揉了揉眼睛,急急去看舉旗之人,這會兒更是瞠目結舌,難以作聲。

黑衣人!舉旗之人個個身穿夜行衣,頭戴黑面罩,那幅神詭異的打扮,竟與闖入太醫院的刺客一個模樣!

怪事處處有,此地恁是多,娟兒不覺傻住了,當時太醫院里親眼目睹,那凶狠至極的黑衣人明明只有一個,什么時候物種繁衍,化成了偌大一群

到底有幾個黑衣人娟兒呆呆瞧著下旗海,也是怕這幫人又想做什么壞事,便想就近去找衙門報案,卻於此時,只見遠處又來了兩道黑沈影子,高聳巍峨,宛如巨人,娟兒急急偷眼去看,這回卻見到了兩面巨招,左書「天下」,右書「太平」,兩面巨牌高高扛舉,舉牌之人卻非黑衣蒙面之徒,而是腰符令,身穿紅袍,赫是錦衣衛人馬駕到!

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想這錦衣衛職司風憲,若有官府與歹徒勾結,便該請他們出手查辦,誰知如今這幫人不請自來,居然自己與歹徒混做了一堆,這下卻該向誰通風報信

娟兒滿心驚駭,委實猜不透這幫黑衣人的來,正愕然間,下隊伍漸漸到來,「天下太平」四字一過,街尾又上來了四面直幡,上書「風」、「調」、「雨」、「順」四個字,這四宇卻不由紅衣人扛舉,看下頭四人身著宮裝,左手持拂塵,右手搖鈴,赫是四名東廠太監大駕光臨!

不只錦衣衛來了,這會兒竟連東廠也到了,娟兒雖非朝廷中人,然而為著師姐的緣故,卻也認得幾個當朝人物。她極目去看,只見街上的掌旗太監都頗面生,自沒見到那位頭目房總管。

方今東廠秉筆太監姓房,此人身居官之首,手段陰險,聽說底下人也頗聽他的話,可現下是誰在調動他的人馬呢難道不怕那位「房總管」日後算帳

到底是誰來了呢莫非是皇上半夜出巡么好似在回答娟兒的疑問,身旁的崇卿靠了過來,輕聲警告:「憋住呼吸……修羅王來了……」崇卿的嗓音極低極輕,語氣極顯鄭重,娟兒微起驚駭,不知還有什么妖怪要冒出來,趕忙縮到了崇卿背後,偷眼去看。

下隊伍壯闊,當先是橫開旗海,再來是「天下太平」、「風調雨順」四字大招,慢慢的,街上傅來馬蹄拍響聲,漸漸駛來了一輛馬車。

、,雪夜里黑沈寂靜,街心里八匹白馬四前四後,共拖一輛大車,只見駕座上高坐一名黑衣人,他低垂臉面,手提繩,雖只露出了一雙冷眼,卻已讓人大感寒意。

「鎮國鐵衛……」娟兒一臉愕然,卻也瞧見了車上的那面旌旗。

在這午夜風寒的紫禁城里,行人不見蹤影,店鋪打烊關門,連巡查守夜的官差也消失了,夜色中唯獨剩下百鬼夜行,他們圍繞著那輛馬車,簇擁著那面錦旗,它彩繪雄鷹,懸於車頂、那「鎮國鐵衛」四個大字更是迎風高揚,便如那雙翼全展的凶猛神鷹,傲然睥睨了整個京城。

有點像是冥府之王出巡了,此時此刻,黑衣鬼卒殺氣騰騰,他們封鎖街道,威儀出,仿車子里的主人至高無上,他才是這偌大北京真正的主人。

、,馬車益發靠近了,黑衣車夫手勁沈雄,三十二只鐵蹄同起同落,打得石於地輕脆響亮,聽來竟無先後之分。娟兒不敢再玩了,她平日雖有伍氏夫婦可以依靠,可今夜情勢有些不同,看面前這群人如此架式,想來連皇帝也不怕,如何會怕一個五軍大都督娟兒情急之下,只得扯住了崇卿的衣袖,便要他拖著走。

身形稍稍移動,猛聽天邊「嘎啊」一聲銳響,兩道黑影飛過,赫是兩頭神鷹當空橫掠,娟兒給這么一驚,登時「啊」了一聲,叫出聲來。

聲響稍出,屋瓦便已輕輕震動,只見東首房舍上躍來了一個身影,須臾之間,對過的房頂、斜對面的屋瓦,全都飛上了幾個黑衣人,各朝角落處進逼。

此時四面八方全是黑影,娟兒得魂飛天外,她縮在崇卿身旁,忽見屋邊上燈光一晃,竟有一盞燈籠飄了上來,火光幽暗,不能及遠,卻能映出提燈的蒼斑大手。娟兒偷眼窺看,卻見那食指上閃爍著淡淡光芒,竟是戴了黃金指環。

完蛋了,想起太醫院里的種種變故,娟兒一顆心幾乎不跳了,以蘇穎超劍術之精、哲爾丹拳法之高,在黑衣人面前都是不堪一擊,此時大批人馬傾巢而出,一會兒要給人家發覺,那可怎么得了

敵我寡,打是打不過的,可要掉頭就跑,對方群起包抄,那也未必走脫得了。此時唯一的機會,就只有一個。娟兒把牙關緊咬,心一橫,當下左手抄起長劍,右手卻快如閃電地在崇卿背後寫了幾筆書,卻是個「走」字。

此時黑衣人封鎖全場,時都會發覺自己的蹤影,與其把兩個人的性命斷送在此,不如讓自己過去胡鬧一陣,趁著場面大亂,崇卿或能逃出生天也未可知。

娟兒再怎么膽小,終究是崇卿的小師姨,局面再為難,她也得保護崇卿到底。

眼見黑衣人腳步輕盈,漸漸朝自己藏身之處包攏,娟兒憋住了呼吸,忙劍交右手,左手死命去推崇卿,示意他快自行逃命。可連推了數十下,崇卿卻只是聞風不動,娟兒又氣又怕,正要狠狠踢他一腳,忽然間,身邊氣流旋轉,崇卿的衣衫居然慢慢鼓了起來。

無聲無息間,崇卿的袖口緩緩伸出了兩柄短劍,擋到了娟兒的面前。

「披羅紫氣,似拳若劍,卻又非拳非劍,是以劍中藏拳,拳中藏劍……」

娟兒又驚又喜,一時好似聽到了姊夫哩唆的說話,自知多了幾分活命機會。

寒鋒袖劍,形如龍牙虎爪,望之森銳異常。這便是伍定遠獨門絕學之一,稱「拳中劍」。

昔時他教導兒子之時,還曾問娟兒是否有意來練,只是練這劍法須把身子倒吊起,可說辛苦異常,娟兒自是敬謝不敏。沒想事隔多年,小崇卿竟爾練成了這套厲害武術

想起了妹夫那張國字臉,娟兒心里忽有安之感,眼見敵人的靴子漸漸靠近,她也不再急於奔逃,只調勻了呼吸,左手拇指輕推,劍柄頂上了一寸,一會兒長劍離鞘,第一劍便要朝對方骨削去。

雙方劍拔弩張,時都能短兵相接。卻聽「啾」地一聲,戾響劃破夜空.兩頭神鷹半空盤旋,竟在東方一處大宅降落了。神鷹指引方位,前導隊伍立時轉向,屋頂上的黑衣殺手便也躍下地來,著大隊人馬離開。

…………濃霧漫,黑衣惡鬼消失在大街上,慢慢看不見了。

正驚怕間,耳邊傳來了崇卿的低沈嗓音,道:「姨,沒事了。」

娟兒渾身已被冷汗浸透,她了口氣,望著空無一人的街道,顫聲道:「這幫人模樣怪怕人的,到底是什么來啊」伍崇卿笑了笑,道:「那還犯得著問么他們都是壞人。」

才冥王車駕出巡,陣仗之大、人數之,樣樣都是駭人聽聞,料來自是壞人無疑。娟兒微微發抖,忙道:「原……原來是壞人來了……那……那他們為何追你」伍崇卿咧嘴而笑,露出了那口發亮白牙,森然道:「那還犯得著問么因為我比他們更壞。」

眼見崇卿垂著頭、斜著眼,模樣極為陰邪,娟兒不由了一跳,忙扯住了他的袖子,慌道:「不許胡說,你爹是大好人,你怎能是壞人走了、走了,老是瞎扯,快和姨回家啦。」

眼見娟姨死拉著自己,伍崇卿便只笑了笑,道:「姨,老是纏著我,難道忘了今兒是什么時候」娟兒訝道:「什么時……」那個「候」字未出,心下已是一醒,這才想起今兒乃是元宵。伍崇卿淡淡地道:「姨,元宵一夜值千金,不去陪著情人賞燈,卻在這兒乾瞪眼,難道不覺得無趣么」娟兒呸道:「我愛上哪兒,便上哪兒,你管得著么」說著死纏爛打,嚷道:「走了!跟我回家!」

伍崇卿很壞,他給娟兒拉著,兩腳明明釘在地下,可驟然間卻把氣力一撤,身子給娟兒使勁一扯,霎時向前便倒,卻又要壓上來了。娟兒花容失色,眼看自己又要給抱個滿懷,趕忙向後跳開幾步,紅嬌叱:「干什么快給我滾開!」

伍崇卿倒也聽話,聞得這個「滾」字,居然身子向前一個滾翻,即打直了身子,邁步便行。娟兒急忙跳了過去,道:「慢著,不許走。」伍崇卿低下頭去,露出難得的笑容,道:「姨,不是要我滾么現下甥兒照辦了,怎又不讓我走了」

娟兒上微紅,哼道:「你少唆,姨要帶你回家。」伍崇卿點了點頭,二話不說,轉身便走,娟兒趕忙搶上攔住,喝道:「臭小子,你是耳背了么不許走!」伍崇卿搖了搖頭,淡然道:「姨,快這樣了,我今晚真的和朋友約了,不能回家。」

娟兒喝道:「哪個朋友是不是瓊芳」伍崇卿訝道:「瓊芳我約她做什么」娟兒做了個鬼臉,冷笑道:「伍崇卿啊伍崇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大過年溜到江南,裝販,意圖勾引調戲人家,還以為我不知道」說著拉住了他,大聲道:「走了!瓊芳是人家的老婆!姨不許你去招惹他,快跟我回家了!」

伍崇卿聽得一頭霧水,委實不知從何說起,把頭搖了搖,便朝下一縱,卻又要走了。猛聽一聲斷喝響起,裙裳飛動間,面前已然多了一人,自又是娟兒來了。

伍崇卿神情轉為嚴肅,道:「姨,再纏著我,若把我逼急了,我也只好得罪了。」娟兒冷笑道:「你夠本領就過來,在那兒說空話。」雙方對面站立,誰也不讓誰,伍崇卿不耐煩了,他的身子緩緩右傾一寸,已在吐納運氣,娟兒曉得崇卿體型雖大,筋骨卻極靈便,她不敢掉以輕心,便也朝左側斜了一寸,只消他稍有異動,自己便要先發制人。

兩人面面相顱,蓄勢待發,眼見崇卿左膝微沈,時都要發力,娟兒自也暗暗防備,猛見喝地一聲,崇卿右膝一動,身子便已朝左飛撲而出。這下身法快絕,事前絕無端倪,宛然便是聲東擊西的絕招娟兒卻不來怕,聽她一聲嬌叱,身子兜兜急轉,竟爾擋下了「小真龍」的去路。

九華新掌門總算拿出身價了,要比兩腳著地狂奔,娟兒固然快不過崇卿,可要比廊進退、神鬼莫測之技,「小真龍」卻不是她的對手。

伍崇卿起了冷眼,道:「有點意思了。」娟兒也冷冷回話:「是啊,越來越好玩了。」

聽得娟姨的冷面狂言,伍崇卿默默點頭,他向後退開兩步,扭了扭頸子,猛然間吐氣揚聲,飛拔而起,凌空跳躍高達一丈。看崇卿跳得高、空久,常人自要望塵莫及,娟兒卻是不慌不忙,只把膝蓋微沈,輕輕起跳,竟爾飛過了崇卿的頭頂。

伍崇卿嘿了一聲,當下氣沈丹田,急急落地,雙腳向地一撐,身子迅即倒飛而出。娟兒倒不急於追趕,反而舉腳朝屋輕點,半空一個扭腰,便與崇卿一上一下,一同倒退飛離。

昔時九華山名動天下,全仗這手輕功密法,伍祟卿若要甩開娟兒,必得使出看家本領。果聽他大吼一聲,那間丹田紫光發動,使開了超人體技,只見他左起右落,前撲後躍,身法快得異乎尋常。娟兒卻不來怕,無論祟卿如何跑動,她總能亦步亦趨,只見大街上一男一女連換身法,左飛旋、右轉、上縱下落、斜身滑後,兩人動作全然一致,便似面對面跳起了舞,恁煞精彩好看。

娟兒玩得十分盡興,看她裙擺如荷葉搖動,一幅凌波小仙女的模樣,當真嬌俏可喜。祟卿卻已惱羞成怒,聽他「喝啊」一聲暴吼,俯身前撲,肘撐地、急旋,正要雙腳朝天倒立,卻聽娟兒喬嗔道:「喂!我穿裙子!」

女孩穿花裙,若要倒立,不免難看之至。伍祟卿不好這個便宜,一時仰天長嘆:「姨,到底要如何」娟兒連番跑動,難免有些熱了,她雙頰暈紅,一時舉手扇風,嬌喘道:「我方不是說過了么我要帶小紅臉回家。」

娟兒水眼汪汪,目含柔情,看她此時略略出汗,膚色更如粉蒸朝霞,艷麗照人。任誰與她對面說話,心中都要為之一動。伍崇卿默默瞧著她,忽道:「姨,其實很漂亮的。自己知道么」娟兒先是臉上一紅,之後咦地一聲,最後戟指暴喝起來:「你好大膽!居然敢同我說這些瘋話!說!你是不是這樣拐帶瓊芳的」

伍崇卿聽她夾七纏八,當真莫名其妙之至,雖說平日冷面慣了,也還是給逗得笑了。娟兒叱道:「你笑什么你以為這樣便能混過去么快給我說!你到底怎么搭上她的」伍崇卿笑道:「姨,老是這般不務正業的,多替自己操操心吧。」娟兒哼道:「我好的很,哪用得著操心」伍崇卿道:「姨,年紀也不小了。奉勸一句,趁著還有幾分姿色,趕緊找個男人嫁了吧。弄到以後人老珠黃的,讓人看了可憐。」

娟兒愣住了:「什么你說什么誰可憐了」伍崇卿淡然道:「沒什么,就當我沒說吧。」正要掉頭過去,卻給娟兒死命扯住了,聽她大怒道:「且慢!你把話給我說清楚!到底誰可憐了!說!」伍崇卿撇了她一眼,輕聲道:「有空去刑部走走吧,便知道自己多可了。」

娟兒怒之已極,哪管他說東道西,霎時刷地一聲,拔劍出來,大怒道:「好你個伍崇卿!你這小鬼老是陰陽怪氣的,現下連我也敢欺負了,滾過來!我今兒要替你爹娘教訓教訓你!」正搦戰間,猛見地下積雪踢得半天高,伍崇卿右腳一掃,但見他左掌撫天,右掌向地,腳下還帶了貓足立,冷冷地道:「恭敬不如從命,甥兒恭請娟姨賜招。」

伍崇卿要玩真的了。要比仙子跳舞,他玩不過娟姨,可要比拳頭的快、准、猛,他卻一點也不怕九華新任掌門。眼見祟卿目光凜然,拳腳架式恁煞人,娟兒心下一驚,忙還劍入鞘,道:「算了,先饒你一命。」

伍崇卿起了冷眼,森然道:「姨,好歹也是武林中人,請莫要耍賴。」

「誰管你。」娟兒小手遮大嘴,兀自兩只手臂伸直了,使了個「懶驢伸腰」,那哈欠聲倒是打得如雷貫耳。眼看娟兒耍賴裝死,決計不肯動手,伍崇卿面色鐵青,卻也無計可施。娟兒心下暗喜,自知他不敢當真下手,一時更是歡容唱兒歌,拍手吐舌舌,一幅有恃無恐的模樣。

夜深人靜,四下風雪更大了,兩人卻只面面相覷,彷罰站一般。伍崇卿自知跑不過人家,打也打不起來,無可奈何問,只得道:「姨,這樣耗著不是辦法。我看不如咱倆打個賭,若輸了,就再纏著我。」娟兒笑道:「行啊,我最愛打賭了。不過光問我輸了如何,倒是你輸了以後,卻該怎么辦啊」

「輸這個字……」伍崇卿沈下臉去,冷冷地道:「姓伍的不會寫!」

伍崇卿傲氣沖天,這會兒卻沖過了頭,只聽娟兒哈欠連連:「原來是文盲啊。也罷,反正我是輸定了,那又何必跟你賭呢不賭、不賭。咱們回家睡覺吧。」伍崇卿自知搞不過她,只得竭力忍耐脾氣,道:「姨會錯意,我…我是說自個兒僥,也許…也許能……」

娟兒暗暗偷笑,便又裝得一臉然,蔑聲道:「行了,姨原諒你了。倒是你想賭什么,這便劃下道來吧。」伍崇卿了口氣,當即左手叉腰,右手向遠方一指,豪聲道:「該處大宅圍牆甚高,不如咱倆立個賭約,我二人誰先跳上牆頂,誰便是家。」

娟兒哦了一聲,細細打量大宅,只見圍牆約莫有三人高矮,若想一躍而上,可說是大大不易。她橫眼打量崇卿,笑道:「如此也好,你既然自找死路,姨也不好攔你,只是我這里先說一句,小紅臉一會兒要是輸了,可得乖乖認命,不許撒嬌哭鬧喔。」

崇卿的小名正是「小紅臉」,孩提時他與娟兒打賭,每回慘敗而歸,要不給氣得嚎啕大哭,要不便抱著娟姨撒嬌不依。娟兒想起孩提往事,忍不住嘴角含笑,正想逗弄幾句,伍崇卿卻已凜然道:「勝負之數,本在天定。伍某一會兒輸給了,欲殺欲剮,但憑意。」

光陰匆匆,小紅臉長大了,聽他滿口江湖狠話,活脫便是國字老臉的翻版,娟兒一時老大無趣,只得揮了揮手,哀道:「行了,行了,沒人想剮你。我只想帶你回家。」說著裙子提到了膝間,右掌扯住崇卿的衣袖,哼道:「聽好了,我這兒計數到三,大家公平較量,誰也不許作弊偷跑,一、二……三字未出,右手崇卿猛力一推,自己卻順著這一推之力,急急前奔,果然還是大作其弊了。

娟兒歡容跑笑,看她腳程飛快,雙眼一間,便已奔到牆邊五尺遠近,嘿地一聲過後,順勢上縱,身子起跳一丈有余,也是怕崇卿身法更快,趕忙拔出劍來,在背後亂揮亂攪,跟著使勁一撐,終於穩站牆頭。

「哈哈!哈哈!」娟兒仰天狂笑,朗聲道:「小紅臉!這會兒又是誰輸啦!」她得意洋洋,自賣自誇,正等著小紅臉含淚悲泣,身旁卻沒了聲響,娟兒微微一愣,回頭去看,猛見遠處有條高大背影,正向自己揮手說再會,卻不是崇卿是誰

小紅臉逃走了,可憐娟兒又成了小迷糊,竟給騙上了牆頭。她自知追趕不及,氣急敗壞之下,只得破口大罵:「壞蛋!伍崇卿是壞蛋!你爹是混蛋!你娘是笨蛋!你全家老小都是大蠢蛋!」一時罵逼了人家滿門老小,不免又把自己變成了一顆大蠢蛋。

「什么東西……」大蠢蛋咒罵三聲,終於罵得累了,只得在牆頭坐了下來,低低了口氣:「算了,我干啥管你們要死要活啊老太婆似的。」

是啊,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伍崇卿不想回家,那就不用回家啊,何須自己操心瓊芳想離家出走,那也成全她啊,何須硬拉她回來

這幾年到底在忙什么呢自己東奔西跑,忙碌不堪,卻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年一年,日一日,眨眼間十年過去了,華妹生出來了、姊夫官了、師姐收徒弟了、連伍崇卿也成了個大流氓,卻只有自己一個人痴傻傻地呆在那兒,連要什么都不明白。

好像一直是這樣的,這世上多自己一個不多、少自己一個不少。天下沒人關心她,連她自己也不想關心自己。崇卿說得沒錯,自己是該嫁了,可要嫁誰呢嫁給鬼魂么什么宋通明、祝康,縱使天下男人全死光了,她可望海里一跳,也不要和這兩個牽扯。

如此這般,只好了,什么都,遇到黑衣人,。遇到白衣鬼,。連自己的終身大事也來,一年一年下去,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她也還要。

過了元宵,就是正統十一年了,自己也快三十歲了。等瓊芳嫁出去以後,全北京怕只剩下自己一個老妖女,孤零零地過著日子。

在這雪花紛飛的夜晚里,娟兒孤身坐在牆上,她望著若若現的明月,心里依稀有些思念,可她卻不知該寄往何方。

咕嘟嘟,肚子餓了起來,頗有煞風景之感。娟兒暗暗咒罵,自知過了二十五歲後,肚子極易發餓,吃什么、胖什么,時都能成個圓婆婆。她搖了搖頭,當即縱落牆下,沿街叫喊起來了:「瓊芳、瓊妹、瓊娘娘……是娟兒來找啦,快出來吃宵夜啊……」她沿著羊市大街走去,越走越餓,越餓越渴,也是追逐崇卿一夜,到得後來,忍不住坐地苦:「累死我了,誰給我牽馬來啊」

大街寂靜無人,店鋪全關門了,娟兒肚子餓得扁了,便只溜到店門口偷看,她挨家挨戶地走著,忽見一處地方賣著蘋果,門拴鐵鏈,門板卻不曾緊合,恰可供一顆蘋果通過。娟兒笑道:「有東西吃了。」當下拔出腰中長劍,從門板中刺出一顆蘋果,喀喳喀喳地咬了起來。

吃完了蘋果,娟兒倒也好心,便把蘋果核扔回了店里,算是有借有還。她坐在果子鋪門口,兩手托腮,怔怔望著夜空,發起了呆。

月色皎潔,雪雲慢慢散開了,照出了羊市大街的情景。娟兒仰望天上星空,忽見天際流星閃過,她大喜過望,急忙來許心願,嚷道:「我要……」流星一閃即逝,她卻不知自己該要些什么,一時心情更壞了,只鼓起了腮梆子,待要站起身來,兩腿偏又酸得很,看追逐了崇卿一整夜,不免把她累壞了。

驟然間,又是一顆流星飛了過去,娟兒總算也知道要什么了,當即大喊:「給我一匹馬!」

少女許願,本屬無稽之談,不過此時若真有匹馬騎,倒也可以省事不少。她打了個哈欠,眼見又是一顆流星飛過,登時哈哈笑道:「給我蘋果吃。」都說天助自助者,忙從門板里「借」出蘋果,自顧自地啃了起來。

喀喳一聲響起,蘋果給咬了一口,卻聽一聲低響:「啡啡……」

有怪聲娟兒眨了眨眼,不知這是哪來的怪響,她趕忙抬頭起來,聽得隆隆奔馳聲,街上射過了一道紅電,迅捷異常。娟兒吃了一驚,趕忙起身察看,卻見街上寂靜空曠,卻是什么都沒有。

娟兒咦了一聲,才聽隆隆聲大作,好似馬蹄飛踏而過,可說也奇怪,北京里除公務在身之人,嚴禁百姓騎馬,看此地無官衙,怎可能有馬兒到來她揉了揉眼,以為自己看錯了,低頭去咬蘋果,喀喳一聲傳過,猛然又是一陣隆隆巨響,娟兒急忙去看,只見面前飛過了一道火雷,如閃電、如飛鴻,不過雙眼一,便已奔過了整條大街。

這回眼里看得明白,方真來了一匹馬,一晃而過。她張大了嘴,左顧右盼,卻沒見到那匹馬,不知躲到哪兒去了。她低頭看著手上蘋果,忽然心下一醒,便蘋果遠遠扔出。

隆隆、隆隆,巷子里馬蹄踏地聲大作,一道野火飛馳而來,半空住蘋果,便又消失不見。

「好快的馬……」娟兒真是呆了,看自己的身法已屬罕見,奔馳之速卻不如崇卿,可崇卿若要與這匹紅馬相比,卻要遠遠瞠乎其後。也是她小孩子心性,見了稀奇東西,便想仔細抓來瞧瞧,想起才流星許願,更加定此馬與自己有緣了,忙從門里「借」出兩顆紅亮的,裝出了賣果子的模樣,嬌喚道:「好吃吆,客倌快來吆。」

蘋果遠而出,紅影再次飛來,轟地一聲大響,半空中蘋果消失無蹤,紅影也已晃過,若非地下還留著一攤馬屎,娟兒真要以為自己眼花了。她捏著鼻子,拿起蘋果晃了晃,道:「急著走啊,這兒還有一顆呢。」

她伸長了手臂,左搖右晃,只想引誘紅馬過來,奈何寶馬多半驕傲,招搖了半天,卻不見紅影靠近。她喔了一聲,道:「不吃啊,那我自己吃了。」拿起了大蘋果,歡歡喜喜地吃了起來,不忘大聲笑:「甜!真是脆!不吃可惜呢。」正吃食間,聽得踏踏之聲逼近而來,地下多了道黑彭,娟兒眼偷看,只見面前真來了一匹馬,大紅馬。

非常高壯的巨馬,當比尋常馬兒大了一倍。它通體火紅,渾身上下不見一根雜毛,馬尾馬鬃,宛如怒火騰燒,這非但是匹好馬,還是匹難得一見的名駒。

名駒價值不菲,現下卻偷眼看著自己的蘋果,好似頗為艷羨。娟兒哼了一聲,道:「不給你吃了。」說著渣巴渣巴大嚼起來,吃了個腮梆子飽飽。那紅馬見沒得吃,便只垂頭喪氣,緩緩而走,看那無精打采的模樣,想必是餓壞了。

娟兒笑道:「走、走,這兒有的是。」當下舉起長劍,使出了九華山的飛簾快劍,從門里剌出一整串蘋果,便朝紅馬扔去。咯咚隆咚,三只蘋果著地滾來,那紅馬居然不必轉身,自倒退行走,即低頭大嚼起來。

喀茲,蘋果入口,好似塞牙縫一般,一口消失不見。轉眼三只蘋果祭了五廟,那馬卻還嘶嘶悲鳴。娟兒苦笑道:「你……你等等啊,我給你借整簍子的。」說著亂砍幾下,雲時鐵鏈斷裂,蘋果鋪已然開門。她也當仁不讓,捧出了滿滿一大藍的紅蘋果,放到了地下。

喀喀滋滋,都說馬不知臉長,看這紅馬急急奔來,埋首竹籃之中,辛苦大嚼,好似數日未食。娟兒也趁機走到紅馬之旁,正要撫摸它的長毛。那馬微微一驚,啡啡駭然,娟兒柔聲安慰:「怕、伯,我不會欺侮你的。」那紅馬眨著長長的睫毛,眼看蘋果還等著自己,趕忙低頭猛吃,娟兒總算也伸出手來,一邊微笑撫摸,一邊細目打量。

這只馬真的很大,它四足駿長,離地幾達丈許,體型可說極為罕見,尤其那毛色晶瑩,紅里透火,京畿雖說名駒無數,卻不曾見過這般秀美之物。

娟兒越看越是羨慕,不知這馬的主人是誰,怎能飼養如此神駒她細細看了半天,只見這馬非無主之物,它的馬蹄上打著蹄鐵,背上還有馬鞍馬蹬,可來回細看之下,身上卻找不到主人的印記。

尋常馬匹都打著烙印,假使這匹馬是朝廷軍馬,臀上必然見得到「勤王軍騎營」的印記,若是西北歸來的「正統軍」戰馬,根本不必去瞧烙印,單從蹄鐵形狀便能瞧出,可這匹馬沒有這些記,如此說來,它不是官家之物。可要說是私人豢養,卻又不像,畢竟京城的王公大臣最愛炫耀,家里若有如此神駒,早已牽來獻寶,哪肯窩藏在家

娟兒摸了那馬兒一陣,慢慢與它熟絡了,便湊到了馬耳朵旁,柔聲道:「馬兒乖,既然找不到你的主人,那你就是我的了,好不好」俗話說了:「有奶便是娘」,那馬兒吃了蘋果,心情不惡,便緊緊挨近了娟兒,擦擦磨磨,想來是只公馬。娟兒給它舔了幾舔,登時笑了起來,道:「走吧,我還得去找個朋友,你得負著我喔。」

那馬兒實在巨大,娟兒雖有輕功在身,可乍然翻上馬背,眼見自己離地如此之高,還是不免一驚。加之那馬蹬太長,雖已伸長了雙腿,卻還是不著,想來這馬原先的主人定是極其魁梧之人。她吐了吐舌頭,便又馬蹬收短,輕聲道:「走吧。」

紅馬開始走了,聽得隆隆之聲,不過要它小小試跑,它居然就飛馳了起來。娟兒見它如此勤奮,忙道:「不打緊,慢些、慢些。」慢字一出,那紅馬好似聽錯了,霎時向前一,須臾間化為江電,但覺刀風刮面,兩旁景物擦身而過,轉眼便奔過了整條街,娟兒猛吃一驚,方知這馬先前真是在晃,如今這般試蹄,方稱得一個「跑」字。

娟兒大為興奮,忖道:「這馬如此快法,以後伍崇卿撞見了我,那是死路一條了。」她有意試一試紅馬的威力,當即提駕繩,催促道:「快跑、快跑。」啡地一聲,紅馬驟然而停,險些把娟兒甩了下來,她心下醒悟,才知這馬是個反骨,便道:「不許動。」

轟!轟!轟!雷轟電閃了,眼前狂風逼面,娟兒全然睜不開眼,只能尖叫道:「慢點、慢點!」那馬益發快了,快得無止無盡,娟兒啊地一聲,尖叫道:「快給老娘!」嘶嘶馬鳴之中,那馬兒放緩了腳力,緩緩而行,即停步下來。

娟兒呸了一聲,道:「你這怪物可狂傲了,要你快,你便慢,敢情也是個造反的么」那馬兒聽得責備,自也不知不覺,只管低頭張望,好似野狗聞尿。娟兒罵道:「你干什么可是想在路邊撒尿么再不聽話,我便給你取個難聽的名字,讓你一輩子翻下了身。」

那馬兒不理不睬,自管漫步而行,娟兒又道:「你不睬我,你想叫什么名字,趕快說。」紅馬縱使聽得懂人話,卻也不能言語,娟兒自顧自地笑了,她拍了拍馬屁股,又道:「不說話啦,好吧,那以後就叫你小紅了。」

那馬兒悲鳴一聲,居然人立了起來,向前飛奔而去,娟兒噗嗤笑道:「怎么,嫌這名宇寒酸么」娟兒一向讀書不多,毫無學問,想來想去都是「小黑」、「小白」之類,養狗也似,雖想給紅馬改名,卻始終想不出個妥切的,正渾噩苦惱問,猛聽一聲驚叫:「赤兔馬!」

娟兒微微一愣,還不及作聲,便見鐵棍木棍圍攻而來,四下更是罵聲不斷:「他媽的!又是這伙!快宰了它啊!」娟兒了一跳,慌亂間駕馬趨避,只怕又撞見了黑衣蒙面人,正要逃命而去,忽然眼角一轉,背後卻是十來名官差,個個手持棍棒,自在那兒大呼小叫。娟兒安下心來,忙調轉馬頭,大聲道:「亂來,我是伍大都督的家人,大家有話好說。」

黑衣人是壞蛋,不歸姊夫管,可官差不同,個個都是大好人,果然才聽得「伍大都督」的名,便已定住了身形,待見馬上女郎身穿貂袍,容貌頗美,霎時發一聲喊,齊來叩首:「參見都督夫人!」娟兒滿面通紅,自知給錯認了,也是怕多惹紛,只得裝出師姐的賢慧模樣,揮手道:「行了,都平身吧。」官差磕頭三次,齊聲道:「謝夫人。」

娟兒平日少與官府打交道,眼見官差必恭必敬,卻也不知該怎么擺架子,喃喃便道:「你們……你們是哪個衙門的,為何要打我的馬」一名官差躬身道:「啟夫人,卑職是刑部的官差,姓王,官職押司,不知此馬為夫人所有,還請見諒。」娟兒皺眉道:「原來是刑部的王押司。你……你好端端的不在刑部看牢房,卻跑到城西來做什么」

那王押司愣住了,道:「夫人,這兒就是刑部啊。」娟兒吃了一驚,左瞧右望,待見四周全是官衙,更遠處的大街聚了好些乞丐,自在那兒烤火飲酒,才知自己真已到了東直門大街,想來這紅馬腳力飛快,轉眼間便從城西來到城東,自己卻是渾然不覺。她咳了幾聲,又道:「行了,那……那你又為何追打我的馬兒可是想偷它么」

那王押司苦笑道:「夫人說笑了,這馬性情狂暴,連著幾日撞刑部大門,連著踩斷了五個弟兄的腿。咱們若非是氣不過,哪里會拿棍子打它」娟兒又咦了一聲,她與紅馬邂逅片刻,倒不知它有這個怪脾氣,喃喃便問:「這馬經常撞衙門為什么啊」

王押司驚道:「夫人,這該問您吧,這馬兒不是養的么」娟兒臉上一紅,不好明說這是終邊撿來的,便道:「這……這馬是我姊……我……我那個丈夫送給我的。」

王押司長長地哦了一聲,道:「原來這馬兒是這樣來的。了不起,還是大都督身手高,不然可沒人抓得住它了。」娟兒愣住了:「怎么你們……你們也在抓它么」王押司道:「可不是么這妖孽不知是打哪兒冒出來的,五天前在咱們刑部一帶徘徊,每逢半夜便現身出來踩人。咱們趙尚書氣了,便請勤王軍的高手過來誘捕,卻給踩成了重傷,唉,說來還是正統軍技高一籌,可總算逮住了這只妖孽。」說著恨恨不已,八成還想補它個兩棍。

娟兒見這馬來太怪,居然惹得各路人馬圍捕,也是怕惹禍上身,忙道:「你們放心吧,我……我以後會綁好它的,絕不會讓它再來搗蛋。」王押司如釋重負,躬身道:「多謝夫人。」

眼見官差轉身走了,娟兒忽又想起一事,忙道:「等等,你們方怎么稱呼這匹馬的可否再說一次」官差臉上一紅,不敢說話,娟兒柔聲道:「伯,我等著聽呢。」

官差互望一眼,只得依實說道:「他……他馬的。」娟兒呸了一聲:「胡說,你們說得不是這個名字。」官差面面相覷,不知她要問些什么,卻在此時,聽得嘎地一響,刑部大門開啟,走出一名官差,那紅馬一見門開了,立時昂首高鳴,前蹄人立,竟要入門去,得官差驚慌奔逃:「他媽的!這赤免馬又來啦,大家給它踩斷腿啦!」

官差轉身欲逃,娟兒趕忙拉住繩,道:「走、走,就是這三個字,赤兔馬、赤兔馬。」她輕觸馬頸,安撫了馬兒,又道:「你們怎知它是赤兔馬」

官差愣了,一時不明究理,王押司苦笑道:「夫人沒聽說書先生說么這關老爺騎的馬就是赤兔馬,一身紅毛,腳程也是快若閃電,這馬如此快法,若不是赤兔,卻是什么」

關老爺廟里了幅對聯,稱作:「赤面秉赤心,乘赤兔追風;青燈讀青史,仗青龍郾月」,娟兒心下大喜,萬沒想到自己撿到了赤兔馬,當真是大大賺了。她見官差仍舊呆立在旁,忙摸出了幾文錢,一人打賞一個銅板,嫣然笑道:「多謝你們了,這些賞給你們吧。」

官差收下了銅板,不覺咦了一聲,王押司怒道:「還愣著做什么都啞巴了。」官差低聲苦笑:「多謝夫人厚賜。」眼見官差們愁眉苦臉,娟兒自也不知自己敗壞了師姐名聲,便笑道:「好了,勞駕你們了,大家再見吧。」說著提駕馬,再尋瓊芳去也。

、,一人一馬離開刑部,娟兒親吻馬頸,微笑道:「赤兔馬,我知道你的名字了。」她見紅馬垂首低頭,好似悶悶不樂,便笑道:「以後不許再去搗亂了,知道嗎」

紅馬不會說話,啡啡幾聲傳過,再無聲息。娟兒有意帶著紅馬四處獻寶,心下便想:「師姐平日最愛看馬,等她見了我這匹赤兔馬,定是艷羨極了。」正喜樂間,轉念又想:「我現下撿到了寶物,身價大大不同了,可得換身裝束打扮,那才顯得威風。」

娟兒掩嘴偷笑,想來要騎這騎紅馬,定得穿紅衣裳,衣櫃里的幾件紅斗篷、紅披肩,這下全都能派上用場,只是自己要學人家騎馬打仗,倒是不能不找件長兵器來使,轉念便想:「關老爺是有神力的,他老人家的青龍郾月刀太重,我可不敢用。得撿柄稱手兵器才是。」

她反覆忖量,只想找件應景的兵器,最好主人翁也是騎過赤免馬的,那才叫做天造地設。可她平日少讀史書,自不知還有哪位名騎過赤兔馬,她搜索枯腸,一時趴倒馬背,尋思道:「梁紅玉、穆桂英、柴郡主,這些都是女,可她們有騎過赤兔馬么」

赤兔,赤兔,騎過這匹馬的定是騁馳沙場的威武大,名氣定也大得緊,可到底還有誰騎過赤兔馬呢她摟著馬兒的頸子,感覺著馬兒的魁偉溫暖,莫名之間,心里一陣悸動,仿有些似曾相識,她仰首望向夜空,喃喃地道:「赤兔…赤兔…好像有一句話說它的吧……叫什么馬中什么赤兔的……」

想不起來,想不起來,娟兒茫然望著天空雪雲,輕輕地呼喚了幾聲,不知怎地,心下一酸,忽有悲傷之感。她啞然失笑,擦了擦自己的紅眼睛,也不知自個兒是怎么了,當下用力搖了搖頭,回首遙望刑部,待見官差們仍在瞧望自己,忙提疆駕馬,急尋瓊芳去也。

蹄聲隆隆,赤兔馬絕塵而去,大街再次靜了下來。官差們打盹地打盹、聚賭的聚賭,便如過去幾十年的老樣,再次清閑了起來。

本站文學作品為私人收藏性質,所有作品的版權為原作者所有!任何人未經原作者同意不得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