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天知地知(2 / 2)

英雄志 孫曉 21303 字 2021-02-24

前方惡臭撲鼻,已是難以呼吸,可朝廷秘辛便在眼前,只消到了密道盡頭,當年劉敬何以失利、隆慶皇帝何以建造此間密道,種種謎團都能一舉揭破,太監鼓起了勇氣,低頭狂走,那唐王爺也給人背了起來。正走間,忽聽前方傳來驚呼,太監大喊道:「總管,沒路了!」

房總管急忙上前,驚見前方道路多了一塊巨,已去路堵死。他嘿地一聲,沒料到去路已給封死,趕忙喊道:「大家一起過來,把這大石頭推開!」總管一聲令下,人全數涌上前來,一個搭著一個,齊心合力來推,聽得「喝啊」、「喝啊」之聲不絕於耳,奈何太監尖叫、王爺喘息,高手低吼,那巨石卻是聞風不動。

四下沼氣益發濃烈,太監難以呼吸,想要退出去,卻又怕支撐不過,便在甬道里亂挖泥土,盼能掘出生路。猛聽嗤地一聲勁響,地下噴出泥水,甬道兩旁的土石紛紛墜落,土質竟甚軟。太監大喜道:「有路走了,快挖!大家快挖!」

軟土深掘,甬道深處便傳來異響,仿龍吟悲鳴,房總管大驚失色:「住手!再挖了!」

房總管遲了一步,聽得轟轟怪響,甬道深處土石坍方,竟已堵死了去路,可面前泥水卻越淹越高,轉眼已至膝間,太監哭喊叫嚷,欲朝甬道後方奔逃,偏又無路可走,只得大哭道:「總管!總管!救命啊!」房總管早已慌了手腳,趕忙出力來推巨石,正慌亂間,忽地觸到了一行刻字,依序摸去,見是:「江充滅劉敬於此」。

「死定了啊!」地道里哭聲震天,房總管也是愕然苦笑,看江充為人何其謹慎,想他當年察覺此間機關之後,必定命人在出口處設下埋伏,果然今夜「死江充殺活總管」,東廠又得二次覆滅在此。太監不願等死,只能撲在巨石上,拍打哭喊:「救命啊!快來人救命啊!」

眼看便要全軍覆沒,忽聽一人道:「瑞……瑞佐,上前開道……」刷地一響,一名矮子拔出了長刀,從人群里擠了出來,正是那東瀛武士上來了。

倭刀鋒銳異常,高手練至絕頂造詣,往往能一刀斷岩,以這「瑞佐」的功力而論,或能讓人脫困也未可知。房總管大喜過望,忙道:「大家靠牆站著,擋路。」

泥水漸漸上漲,已至腰間,情勢更見艱困,那瑞佐涉水走來,停在巨石之前,慢慢屏氣凝神,猛聽「喝啊」一聲怪吼,烈風破空聲大作,看瑞佐持刀過頂,重斬而下,太監自是歡呼叫好:「成啦!」

太監急急圍攏來看,正等著大石碎開、天崩地裂之象,哪知半晌過後,卻見大石頭仍舊好端端地蹲在那兒,除了石面上多了兩道刀痕,交會十字,其余無異狀。房總管氣得淚眼滲出,道:「混帳倭寇!除了會欺負太監,卻還成什么用咱家先宰了你!」正咒罵間,猛聽地一聲金響,一柄兵器從人群里刺出,只見岩石上多了一柄金錐,看那錐頭所入之處,赫然便是才斬出的十字痕心。

「喝啊啊啊!」人群里站著一條壯漢,看此人膚色蠟黃,好似是個南洋人,他拿起了腦袋,咚地一聲重擊,腦袋如同鐵般撞下,那金錐受了大力,竟爾慢慢沒入中。太監歡呼喊叫:「鐵頭功!咱們有救了!有救了!」

咚咚敲擊之中,金錐深入石心,已達數尺,那南洋力士金錐奮力拔出,石面上便留了一個深孔。便於此時,又是一名扈上來了,看此人瘦巴巴的,手上拿著一只大竹筒,卻也不知有何古怪。

正疑惑間,那人彎下腰來,竹筒置於石面缺口,跟著深深吸了口氣。

呼吸之間,那扈胸腔鼓起,越漲越大,驟然間,氣息吹送,竹筒里一股黑色粉末飄出,滿是辛辣之氣。房總管大吃一驚:「火葯!」話聲甫出,便已向後奔逃,太監亡命不落人後,自也呼爹喊娘起來。

「救命啊!」轟隆一聲巨響,震耳欲聾,一股烈風從身遭刮過,向外竄出,須臾之間,大石崩坍,天搖地動,泥臟臭水倏忽泉涌,便人一齊沖刷出去。

「媽呀!」房總管一馬當先,第一個被沖了出去。他趴在地下,渾身爛泥,想起自己九死一生,全是為了朝廷的大密,不覺咬牙切齒,正四下搜尋機密間,忽聽耳邊傳來啜泣聲:「嗚嗚……有壞人……」

房總管呆呆地抬起頭來,眼見自己身處一座倉之中,地下鋪滿稻草,草上躺了個衣不蔽體的少女,少女身上又壓了個衣衫不整的男孩,二人滿面驚惶,也正朝房總管瞧來。

「什么玩意兒」房總管呆了,少男少女疊羅漢,倉里來個不亦樂乎。房總管呆若木雞,想起自己九死一生,卻是這么幅景象等在眼前,霎時翻身起跳,便已向唐王爺,狂怒道:「他奶奶的王爺!這……這就是咱們朝廷里的大密」

唐王爺也是一臉狼狽,他給扈攙扶起身,眼見小男小女縮身相擁,十分驚懼,自也是滿面迷茫,他左顧右盼一陣,方喘道:「兩位……兩位莫怕,我們是朝廷命官,不知……不知兩位高姓大名……」那少年頗為老實,喃喃便道:「我……我叫楊阿中……」說著又朝少女一指,羞澀道:「她……她叫阿香……是我的姑娘……」

正害怕間,忽見房總管色地盯著少女,似有意圖,那少年不由大驚道:「你干什么!碰我的阿香!」

「碰你個屁!」房總管惱火了,尖叫道:「誰想碰你的阿香了!公公只想碰你!」說著少年揪住,全身亂碰一,喝道:「快說,這是什么地方」少年駭然不已,萬沒料到此人不愛女色,專只著自己來,含淚哭道:「這兒……這兒是小鏡湖……」

房總管轉身去瞧廟外,只見附近有處沼澤,蘆葦叢生、泥濘遍地,想來才的沼氣便是這兒來的,一時心下更怒:「小凈湖凈你個大頭這分明是個泥巴沼!」正要亂碰嚴懲,卻聽唐王爺道:「對了,就是這兒,是這個地方沒錯……」

太監微微一愣,全都安靜下來了。不知小鏡湖有何懸疑之處。唐王爺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小兄弟,這兒以前是座破廟,對么」那少年訝道:「是啊,那是我小時候的事了,你怎么知道的」唐王爺噓了口氣,道:「對了,當年劉敬就是以此為根據地。」

地方對了,廟是破廟、湖是鏡湖,雖已時移物換,仍能看得出昔日端倪。房總管皺眉道:「王爺,再來呢您不是說這兒有個什么狗屁詛咒」唐王爺自也參詳不出,他在倉里走了一圈,沈吟道:「是這樣沒錯……寶石的主人告訴我,她說咱們只消離開密道,意找個人一問,便能找到當年遺下的線索……慢慢也能解開謎團……」

房總管氣極反笑,道:「意找個人問是吧」說著那少年揪了起來,喝道:「臭小子,快招!朝廷最大的密是啥說!」那少年哪里知道什么一時高喊救命,那少女急急上來搶人,尖叫道:「你做什么快放下他了!」

正打鬧間,倉外傳來腳步聲,聽得一人喝道:「楊阿中!你拐帶我的阿香,卻是想找死么」另一人又道:「沒錯!朋友妻、不可戲,你玩弄阿強的女人,你還想活么」說話間倉大門打開,一群少年手持棍棒,蜂擁而入,正要找楊阿中算帳,卻見面前站著一個泥巴也似的黑人,左手拎「阿中」,右手提「阿香」,兀自凶眼瞧望自己,少年魂飛魄散,大驚道:「鬼啊!」

房總管哈哈大笑,左擒右抓,宛如餓虎撲羊,眼看其中一個唇紅齒白,忙下了少男少女,之摟入懷中,喝道:「臭小子,快給我從實招來!朝廷最大的密是啥」

隨扈見得無聊戲碼,莫不掉頭走開,房總管玩得興起,便只顧著獰笑。可憐那俊俏少年本是來揍人的,此時給房總管全身亂摸一通,早已得白臉發紅、紅唇變白,慌道:「你……你要我招什么」房總管獰笑道:「有什么、招什么,快給我說!」說著伸出手來,朝那少年腋下扒搔。

「哈哈…哈哈……有有行,我有密可招……」那俊們少年瞧著阿香,笑道:「我…我上個月也……也和阿香來過倉。」

「哇哇!你說出來了!」少女掩面大哭,少年滿面驚羨,頓時殺來兩名惡漢,吼道:「楊阿青!朋友妻,不可戲,我殺死你!」說著同心協力,那俊俏少年架起,拳拳到肉,那俊俏少年大聲道:「你們誤會,她……她只是要貼補家用,我這是幫她啊!」

「放屁!」砰砰連拳,楊阿中左右開弓,楊阿強飛腳直踢,眼看楊阿青快沒命了,房總管將兩人擋了開來,笑道:「好啦、好啦,看你們三個如此成材,不如跟公公回宮吧,包管以後四大皆空,什么都不必啦!」

那幾名少年聽不懂他在說些什么,兀自咬牙切齒,相互叫罵,房總管則是笑地瞄望人群,只在物色中意弟子。他見一名少年躲在人群里窺看,赫然也是個面如冠玉,樣貌極為出的,不由笑道:「你們這幾個孩子長得倒好,真算是難得了,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阿明。」那玉白少年樣貌秀氣,眼神卻頗為傻氣,房總管最愛蠢小子,不由呵呵笑道:「阿阿咿咿,又是個阿字輩的,小阿明,你姓啥啊該不會姓阿吧」那少年忙道:「我……我不姓阿,我……我姓楊。」房總管捉弄小孩一陣,哈哈笑道:「又是個姓楊的。」正要揉捏面頰,卻聽唐王爺「咦」了一聲,道:「等等,又來一個姓楊的」

那阿明微感訝異,不知姓楊有何古怪,便道:「是啊。」人微微一愣,不知王爺何出此問,那唐王爺卻急急拉過了「阿中」,道:「小兄弟,你……你方說了,你也姓楊」

那楊阿中怒吼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楊阿中便是。」說著起袖子,戟指大罵:「楊阿青,你納命來吧。」惡虎撲來,得阿青大哭道:「救命啊!楊阿根,快來幫我啊!」

又來了一個姓楊的,名叫「阿根」,此人身強體壯,赤腳無鞋,當是做慣了粗活,只是這人倒也古怪,如此粗活作慣的,膚色居然還頗為白細,倒似個天生曬不黑的。

唐王爺越看越是緊張,霎時取出了一只金元寶出來,大聲道:「快說!還有誰姓楊!本人重重有賞!」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少年呆了半晌,霎時全數大喊大叫:「咱姓楊!」、「咱也姓楊!」、「咱們統通都姓楊!」

楊阿明、楊阿中、楊阿青,人人先恐後,忽聽一個少女道:「我……我也姓楊。」少年大聲吼罵:「胡說!姓周!」那少女慌道:「我…我這是冠夫姓,我以後要嫁姓楊的……」

一片吵鬧中,便算最漫不經心的也懂了,面前的孩子們都姓楊,不消說,附近必有一座「楊家村」,方有這么這群孩子在此游盪。唐王爺深深吸了口氣,他撇過眼去,自與房總管對望一眼。兩人雖未啟齒交談,可彼此心里都明白,對方必也想到了那個名字。

響叮的三個字,方今世上姓楊的當中,沒人比他的權勢更大,他的名字叫……

「楊肅觀」

破舊的農舍里,面前坐了個老頭,約莫六七十歲年紀,他手持唐王爺送來的紙條,喃喃道出了「中極殿大學士」之名。

時近午夜,大批鄉民窺看議論,瞧著茅屋里的情景。只見八名護衛守在屋外,屋則站著一十二名無男子,再看桌邊還坐了兩個人,一個是唐王爺,另一個則是房總管了。他倆面前也坐了個姓楊的,他是「阿中」的爺爺,乃是村中唯一識字的長者。

沒人料想得到,密道外有個楊家村,相距不到五里,全村上千個鄉民,卻找不到一件新衣裳,看此地如此貧苦,若非「楊阿中」等人帶路,恐怕外人還不易找到地方。

面前的老者低頭探看字條,喃喃地道:「楊肅觀你們要找他」唐王爺頻頻首,自知朝廷里的楊姓必與此間有些干連,忙道:「勞煩老丈了,不知這位楊君可曾在村里住過」

「急…先讓我想想啊……」那老者揉了揉眼,喃喃苦思起來。楊肅觀官居一品,名滿天下,任兵部職方司郎中、五經博士、太常寺少卿,目下則是閣最年輕的大學士,如此人物在前,那老者卻始終說不出個道理,聽他地道:「楊肅觀……楊阿肅……楊阿觀……」他掐指捏算一陣,忽問孫子道:「阿中,村里有誰叫阿觀么」

「沒這個人!」楊阿中咬牙切齒,兀自瞪著門外的楊阿青,十分仇視。唐王爺與房總管對望一眼,搖頭之中,只得提筆再寫字條:「那這個名字呢老丈可曾聽過」

「楊紹奇」老丈起昏花老眼,蹙眉道:「楊阿紹……楊阿奇……」他掐指算了半天,卻沒了聲息,想來也沒聽過這人了。一連碰了幾個釘子,房總管不由咕幾聲,唐王爺卻不氣餒,他提起了毛筆,又寫了個名字出來:「這人呢這個年紀長些,老丈也許聽過」

「楊遠」老人定睛一瞧,不覺啊了一聲。唐王爺大喜過望,忙道:「老丈認得他么」那老者喜道:「當然認得,還挺熟的呢。」說著揮手暴喝:「楊阿遠!過來!」聽得喊聲,人群里走出一名乾瘦漢子,他伸進了腦袋,朝門里揮手而笑:「小人楊阿遠,幾位大爺找我么」

唐王爺伸手撫面,房總管嘻嘻笑罵,一旁太監則是摸起了自己的空,打了個哈欠。

住在京城的都知道,楊家的家長早就不見了,十年前楊遠到水定河邊洽公,意外失足落水,就此溺斃無蹤。可憐堂堂的大學士,卻只剩了一個衣冠,倘使面前的瘦漢真是「楊遠」,那八成是惡鬼附身了。

眼看此遠非彼遠,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王爺自是一臉沮喪,房總管湊頭過來,細聲道:「怎么樣還能查下去么」唐王不願無功而返,低聲便問:「總管,楊遠可有什么字」

楊遠若真是本鄉出身,平日用得必是小名。便如「阿中」、「阿青」一般,只是時隔久遠,楊遠字什么、什么,卻是無人想得起來。唐王爺滿心愁悶,卻也沒了,他喝了口熱茶,正思索間,忽聽太監催促道:「王爺趕緊走吧,現下已是午夜了,天光亮前咱們定得回宮哪。」

陡聽此言,唐王爺本已起身,卻又坐了回去,喃喃地道:「天光亮……天光……」房總管訝道:「王爺,你怎么了」話聲未畢,猛聽王爺一拍桌子,暴喝道:「阿光!」

村民咦了一聲,面面相覷,唐王爺深深吸了口氣,自抓起了毛筆,火速寫下三宇,喝道:「老丈,你來瞧這個名字。」

「楊刑光」人一同探頭過來,齊聲道出這個名字。

屋鴉雀無聲,卻聽那老者「咦」了一聲,道:「阿光」唐王爺大喜過望,喝道:「阿光!」太監不知他倆何以光來光去,莫非要吃光抹盡正納悶間,那老者打開了抽屜,翻東找西,慢慢尋出了一張紙條,他低頭比對半晌,忽地訝道:「,阿光真是叫這名字。」說著抬起頭來,道:「這位大爺,你……你怎么識得阿光的」

唐王爺驚喜之下,忍不住雙手一拍,自向房總管道:「有了!楊遠就是楊刑光!」

楊遠,字刑光,景泰十七年皇門金榜進士,說來這「刑光」二字,正是「中極毆大學士」的表字。唐王爺誤打誤撞,居然找出了線索,他噓出了一口長氣,道:「老丈,我是阿光的朋友,找他十幾年了。他以前可是住這兒么」那老者苦笑道:「您也在找他啊,真不巧,咱們也一直在找他的下落哪。」唐王一臉納悶:「你也在找他為什么」

話聲未畢,面前已然送來厚厚一疊紙條,跟著老丈苦笑、孫兒大笑,屋從上到下,乃至於門外窺看的鄉民,全都哈哈笑了起來:「阿光!阿光!花光光啊!」

房總管咦了一聲,聽不出所以然來,忙道:「花光光什么花光光」鄉民捧腹笑道:「錢哪!不是錢,哪里能花光光啊」

鄉民莞爾失笑,房總管也醒悟過來,方知阿光是個窮光蛋,那老者唉聲嘆氣,厚厚一疊紙片翻了開來,道:「哪,這些就是阿光寫的借據,加起來一共六十幾兩銀子,抵得上兩頭毛驢了。」房總管心下一凜,忙來看借條署名,只見上頭胡亂畫了個押,立書人果然是「楊刑光」。他咳了一聲,便附耳過去:「王爺,有點怪。」

實有點怪,楊遠是前朝五位大學士之一,家萬貫,學富五車,怎可能在家鄉借錢不還唐王爺怕自己弄錯了人,便又翻了翻借據,待見紙張泛黃,立書年份遠在景泰初年,沈吟便道:「老丈,這么多年來,阿光一直沒回來么」那老漢道:「那是當然了。這小子借了一屁股債,之後便躲到外地去了,咱們村子里受害的可不只一家一戶哪。」

房總管又道:「老丈,這人以前還做過的壞事么」那老者道:「那倒沒有,阿光是個游手好的,除了偶爾喝醉酒,倒也沒做過什么壞事。」

聽得此言,房總管心下了然,當即俯身過來,附耳道:「王爺,不必問了,這人不是楊遠。」唐王爺道:「何以見得」房總管細聲道:「那還用想么堂堂的閣大學士,為何要為幾兩銀子逃亡外地,不敢返鄉」

唐王爺一顆心直往下沈,眼看自己費盡千辛萬苦,來到了河北楊家祖源,居然還是一無所獲。他癱倒椅上,呆呆出神,過得好半晌,方道:「老丈,這阿光為何欠你的錢可是好賭么」

那老者苦笑道:「也算是賭吧,這小於每隔三年便要去省城大賭上一場,不過他老是輸,慢慢就光啦。」房總管訝道:「每隔三年賭一把這是什么賭局」那老者乾笑道:「朝廷辦的賭局。」房總管還待要問,已給唐王爺拉住了,道:「他說得是科考。」

房總管心下醒悟,這自古科舉便是個火坑,引得成千上萬的讀書人望里跳,偏生狀元就只有一個,每回放榜出來,總是一家慶喜萬家哭,看那「阿光」命運乖離,必也是全家抱頭痛哭的一個了。

想起讀書人一窮二白,常為趕考東賒西借,想來這阿光定也是個窮秀才,房總管又道:「那後來呢這阿光可考上了吧」話聲未畢,鄉民已是嘻嘻而笑,那老者搖頭道:「嘿嘿,那小子要是考上了舉人,咱也可以做狀元。」唐王爺皺眉道:「怎么阿光讀書不行么」

那老者搖頭道:「這人其實挺聰明的,可惜就是太懶,什么事都是光說不練,盡耍嘴皮子……唉……我早就勸他安分守己,專心種地,可惜好話三邊、連狗都嫌,只由他吃屎去了。」

聽到此處,連唐王爺也不想問了,看這「阿光」不學無術,長年科考不中,怎比得上楊遠的蓋世文章、過目不忘若要說他倆本是同一人,那真要鬧笑話了。他了幾聲,叉道:「老丈,這直隸省境里,可還有的楊家村」那老丈搖頭道:「這我就不曉得了。不過要說離北京最近的,當屬咱們村子了。」耳聽太監頻頻咳嗽,都在催促自己走,唐王爺也不抱希望了,正要離去,忽然鍵心念一動,想起村子里頗多俊美少年,忙道:「等等,我還一事相詢,這阿光生得什么漠樣,你可還記得」

「記得吆。」老丈還沒說話,後廚卻冒出了一個老婆婆,看她眉花眼笑,急急來說:「那阿光是天生的美男子,膚色白、嘴巴甜,一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似的,眨啊眨的,全村沒一個人物比得上他……」

楊家村多有俊秀人物,人親眼所見,房總管更是親手所摸,看來這位「阿光」定是個罕見的美男子。唐王爺久在外省,雖不清楚楊遠的長相,可看楊肅觀、楊紹奇這對兄弟的風采,想來爹爹也差不到哪兒去。

他沈吟半晌,正要再問,卻聽那老丈呸道:「婦道人家沒見識!臉蛋俊管個屁用家里沒飯吃,能拿老公的臉蛋下飯那姓於的就跟一般蠢,才會淪得這般清苦……」那老婆婆反譏道:「瞧你酸的,人家於姑娘心甘情願,卻要你唆什么」

「他媽的!誰唆了!」老丈怒吼咆哮,重重一拳敲在桌上,門外鄉民則是掩嘴偷笑,當作好戲來瞧。唐王爺聽得阿光似有妻子,忙問道:「姓於的這又是誰」那老丈趕忙收斂怒氣,道:「這於姑娘是個江南美女,後來北上依親,住到了村子里,沒想便給無賴糟蹋了。」那老婆婆譏諷道:「沒嫁給你,那就不算被糟蹋。」

「他媽的!誰糟蹋誰了!」那老丈大怒欲狂,真要掀桌子了,一片胡鬧中,唐王爺微微沈吟,忙問老房道:「楊家主母姓什么」房總管附耳道:「姓於沒錯。」

有譜了,唐王爺心下大喜,看楊遠的夫人姓於,這「阿光」也有個姓於的老婆,世上豈有這般巧合事他心中生出希望,反而不敢口來問,當下取起了杯子,喝了口粗茶,細細凝思過後,方道:「老丈,你最後一回見到阿光……是在什么時候」

「景泰十四年。」老婆婆又冒出來了,她掀開布簾,笑道:「那年阿光到家里借錢,說要再拼一次科考,以後就沒回來了。」

「賤婆娘!到底向著誰」那老丈怒吼狂叫,布簾摔了回去,他見人瞧著自己,趕忙咳了幾聲,道:「婦道人家,不須一般見識。」唐王爺不置可否,只微笑道:「後來呢你沒去找於姑娘要債」那老者臉上一紅,忙道:「這也沒法子啊,咱們找不到阿光,怕他款逃亡了,便去他家里找人,後來於姑娘把房於抵給我們,便帶著孩子走了……」

「等等……」唐王爺訝道:「孩子阿光有孩子」那老者道:「有啊,那孩子倒是比他爹爹強多了,六七歲年紀,人靜話少,一雙眸子炯炯發光,那時候咱們趕他母子出門,他也不哭不叫,居然還懂得安慰娘……」唐王爺心下一凜,便與房總管對望一眼,忙道:「這孩子叫什么名字」那老者皺眉苦思:「我想想,這孩子好像叫……叫什么屁來著……」

「觀管。」老婆婆又冒出頭來了,笑道:「我記得,那孩子就叫這名字。」

唐王爺心下震驚,不由坐直了身子:「觀管」那老婆婆笑道:「是啊,觀管、觀管。於姑娘是南方人,給兒子取的小名也好聽,唱曲兒似的。」

觀觀、觀管,楊肅觀。情節一一吻合,這「阿光」不只老婆姓於,還有個兒子小名「觀管」,恰與楊遠一模一樣,要說天下事有這般巧法,當真讓人難以置信。只是說來奇怪,要說「阿光」真是「楊遠」,當年他金榜登科,必然得意洋洋、衣錦還鄉,怎會逃得不見人影再說這「阿光」性情懶散、不學無術,楊遠則是精明斂,這兩人性子全然相反,怎能又是同一人

唐王爺越想越怪,始終找不出一個道理,便道:「老丈,我想看看阿光的祖墳。」

人微微一驚,都知唐王爺要上查三代了,唐王爺不愧是精明人物,說話間便夾帶了一張銀票,兀自道:「老丈行個方便。我想給阿光的先人燒點紙錢。」都說有錢好辦事,那老者不敢怠慢,一邊盯著銀票,一邊陪笑道:「太多了、太多了。」正假意推辭間,那老婆婆已銀票夾手奪走,笑道:「幾位爺台,這就請吧。」

一行人准備了香燭紙錢,便朝楊家祖墳而去,行不多時,眼里已能見得一處家廟,看廟後一座大土丘,方碑黃土,洽道林立,不知葬了幾百幾千人。那老婆婆解釋道:「這是他們楊家的祖墳,男葬左、女葬右,夫妻死後不相往來。」那老丈怒道:「什么叫不相往來銀錢往不往來」說著舉手喝道:「把銀票拿來!」老婆婆楊首高哼,掉頭而去,那老丈怒從心中起,便又追了上去怒罵,兒孫看在眼里,一個個都來排解,連房總管也湊起了熱鬧。

正吵間,人行到幾座孤墳前,眼看那老頭氣得說不出話來,那老婆婆便又笑道:「這兩座墓葬得是阿光的父祖輩,他爺爺叫做楊契,是族里的六叔,他爹叫楊辛,和我那口子是平輩,咱們都叫他四哥。」她拉拉雜雜說了一串,拉過了孫子,便道:「阿中,燒紙錢。」

太監唉聲嘆氣,想今夜本是元宵,誰知卻成了清明大祭祖,四處拜死人,一會兒東廠老前輩、一會兒楊家老祖宗,當真晦氣之至。人胡亂燒了些紙錢,唐王爺便俯身下來,細看墓碑,只見上頭刻著寥寥數語:「君諱契……關西楊氏子,永樂年生,武英元年……享壽五十又七……」

眼看碑文潦車不堪,唐王爺不覺愕然:「這墓碑是誰立的怎就如此草草了事」那老者冷冷笑道:「還會有誰不是阿光那不肖子孫,誰會省這個錢」

墓碑刻字,至多不過三五兩,看這阿光真是能省則省了。那老婆婆笑道:「好啊,最好阿光立個天塔高的大墓碑,擱在村子口給大家瞧,也好教你們多學幾個丁字。」聽得此言,全場姓楊的都臉紅了,想來目不識丁之故。

所謂墓銘,銘者似詩,文似文,一刻死者的爵里姓氏,一為記人之正文,分三言、四言、七言,有一句一韻、兩句一韻之分,極為講究,看這楊家村本是窮鄉僻壤,若真要立個天大的石碑在此,反而顯得突兀。

唐王爺情知如此,便也不多言,轉朝另一處墓碑瞧去,讀道:「君諱辛,關西楊氏子,隆慶年生,武英元年卒,享壽二十三。」讀到此處,不覺微微一凜:「武英元年卒怎么父子倆都是同一年死的」

人滿心訝異,全數朝那老者望去,只見他了口氣,道:「走水了。」人愕然道:「火災這火這么厲害」那老者道:「這就是命。咱們六老爺這支原本挺興旺的,在村里開了間大染坊,攢了不少錢。結果一年家中大火,不只把六老爺燒死了,還把庄院燒成了白地。」

唐王爺深深吸了口氣,叉道:「那阿光呢他是怎么逃過劫數的」那老者道:「那幾天他和他娘回娘家去了,便留了性命下來。不過他娘的命也短,幾個月不到,便淹死在河里,唉……說來這家人真是多災多難,活像給誰詛咒似的。」

聽得「詛咒」二字,唐王爺自是心下一凜,今晚窮心竭力,人由宮廷入密道、再由密道至小鏡湖,慢慢找到了劉敬政變之地,之後抽絲剝繭,又來到了楊家村。這一切苦心意旨,便是要尋出「隆慶皇帝」挖掘密道的用意。此時乍然聽得「詛咒」二字,人心里都有不祥之感。

想起那個皇家詛咒,房總管心里有點害怕,便試探道:「老大爺,這……這楊契一家人,不會是住在小鏡湖畔吧」此問一出,那老頭兒不覺訝道:「是啊,那倉以前就是他們老家,您是怎么曉得的」房總管一問就中,不覺苦笑兩聲,便與唐王爺對望一眼,兩人都見到彼此眼中的不安。

當年隆慶皇帝深掘密道,工事龐大,卻無人明白為什么,只是更讓人驚奇不解的,這密道居然一路通往鄉野百姓的祖宅當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房總管心里犯了怕,附耳道:「王爺,先問下去了,這事有鬼。」房總管怕,唐王爺當然也怕,他心下又是惶恐,又是駭然,便只在墳邊踱步沈思,直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查個明白。

走著走,忽見墓旁有個小土堆,荒煙蔓草,無碑無記,唐王爺微微一愣,當即停下腳來,道:「老丈,這是什么」那老者神色猶疑,遲遲不答,一旁老婆婆便說了:「這兒葬著六爺爺的閨女。阿光喊她姑姑。」唐王爺訝道:「閨女怎會和爹爹葬在一起」那老婆婆面露憐憫之色,道:「這閨女沒有出嫁,那年六爺家里失火,便把她一塊兒燒死了。」

人哦了一聲,頗表惋惜,卻聽房總管道:「等等,楊家女人不都該葬在山麓右邊么怎會埋在這里」這話一語中的,自讓人留上了神,只見老婆婆搖頭息,不願言語,那老者則是乾笑道:「老實跟你們說。咱六爺爺的閨女沒出嫁,可也沒守貞,你們……咳……懂意思吧」人啊了一聲,方知此女有辱門風,若非是大戶人家的姬妾,便是未婚生子、無名無份、也難怪她要永遠陪在父親身邊了,若非爹爹庇蔭,誰想收留她

一片片息中,那老婆婆好似有話要說,那老頭卻又拼命使著眼色,房總管極為把細,一見他們眉來眼去,便已瞧出異狀,忙道:「怎么還有事」那老婆婆滿面猶豫,過得半晌,低聲便道:「過午夜啦,我先回去了。」

人上過了墳,也把阿光的三代查得清楚了,看他的祖父名叫「楊契」,父親叫做「楊辛」,另還有個做侍人妾的姑姑,全死於一場大火之中。可說來說去,到底阿光是不是楊遠,卻無人知曉,縱以唐王爺的敏銳、房總管的機警,卻還是不見端倪。

今夜的雲朵很怪,一會兒遮蔭元宵明月,一會兒飄飄分散,乍然望去,好似是一張巨大鬼臉,只在監看人間動向。房總管仰望天頂,心里自是發毛,忙道:「王爺,我看該查的都查了,咱們可以走了么」

唐王爺沈吟良久,慢慢把眼光轉向了山頂,瞧到了楊家祖廟。他心中約有個感覺,當年劉敬之所以找出密道,當與楊遠有些干,而這位「中極殿大學士」身密詭,必與那位「阿光」有些牽連。蛛絲馬,環環相扣,若想破解全數謎團,必得再查訪下去。

唐王爺打定了主意,便向那老頭作揖,道:「老丈,我想再去你們楊家的家廟看看,勞煩您帶路。」那老漢還未喊累,太監已是叫苦連天:「大王啊!您連人家的祖宗三代都查了,您還要抄他的族譜么」太監忙碌一晚,自是歸心似箭,唐王爺安撫道:「既來之、則安之。這是最後一處地方,咱們看過就走。」

夜深人靜,那老婆婆累了,便已領了孫兒回家,此時只剩那老丈一人領路。一行人步上山岡,藉著銀白月光去望,只見岡頂立著一座古廟,前對鏡湖,後倚山岡,雖說年久失修,卻還是能瞧出當年的風水格局極為不俗,足見楊家祖上必曾出過幾個豪傑。

房總管嘻嘻一笑,口道:「老丈,瞧這祖廟氣勢不凡,敢情你是楊家的子孫啊」

古來楊姓第一英雄,便是力抗大遼、保疆衛士的「楊家」,看楊家村俊男美女,樣貌堂堂,說不定真是楊業、楊延昭一脈子孫,那老者哈哈笑道:「那可不敢當。不過咱們是四知堂之後,這天底下只消姓這個楊宇,都和咱們有些血緣干。」房總管哦了一聲,道:「四知堂那是啥啊」唐王爺學問淵博,當下附耳過去,輕聲道:「那是他們的堂。」

楊氏子孫開枝散葉,單是知名堂便有兩個,一稱「關西堂」,一是「四知堂」,自「永嘉之禍」、「安史之亂」後,族人南遷東移,漸漸遍及各地,除此之外,尚有不少賜姓改姓,如南北朝的「尉遲氏」改姓楊,「莫胡盧」亦於孝文皇帝時改姓「楊」,甚且諸葛亮平邊時亦賜蠻族姓為「楊」,可無論這族人血脈如何紛雜,嫡系卻只有一支,這支便是春秋「羊舌大夫」的後裔,史稱「楊氏正宗」。便是這支「四知堂」的祖先。

人不解楊氏由來,自也不好亂說笑話,眼看那老丈打開了側門,便一個個跟進去。

人來到了前院,定睛一看,心下不覺又是一凜,只見這祖廟建築居然頗為宏偉,分作了外兩進,第一進是祭天之地,庭高院深,正中放了只巨大香爐,極見氣派。第二進則是楊氏祭祖之地,遠遠望去,已能見到「四知堂」三字巨軸,筆墨雄飛,氣勢極其懾人。

唐王爺曉得這是人家的宗廟,不容外人意打擾,便道:「你們在這兒守著,總管,咱倆一起進去。」房總管是天生的奴才,一見自己受寵,不覺就哼了一聲,便命太監留在院外,自與王爺行向廳。

來到了廳堂,面前大批牌位環繞,當是楊門的列祖列宗了,堂上放置一只蒲團,自是供子孫叩首之用。唐王爺道:「老丈,這阿光常來廟里祭祖么」那老漢一邊打火燃香,一邊道:「是啊,每年考試前後,他都會來此上香祈福,盼望祖宗庇佑。」

天下讀書人一生最大的榮寵,便是科考高中之日,打開家廟,祭天祭祖,也好光耀門楣。只是天下千萬讀書人,狀元卻只有一個,長年科考落第如「阿光」,卻該是什么樣的心情

唐王爺仰起頭來,只見數以百計的靈位環繞自己,他微微沈吟,便又蹲到了蒲團之旁,房總管訝道:「王爺,有什么異狀么」唐王爺搖了搖頭,道:「沒事,只是想體會阿光當年的心情。」房總管乾笑道:「那還要體會么那小子落榜之後,定常在這兒跪他個三天三夜。」

可憐的阿光,一次又一次應考,偏又一次次地落榜,最後淪為騙徒小偷。當他走投無路之時,他在想些什么他會否在祖廟里上吊懸

約約間,人身上發冷,好似見到「阿光」跪地叩首,正自掩面哭。

四下一片幽靜,廳不過三個活人,卻有數百面死人靈牌,氣氛有些陰寒,房總管不免有些害怕,唐王爺卻也無甚畏懼,畢竟他是本朝太祖子孫,三界中有其護佑,自也不怕什么鬼怪。房總管又冷又累,實在很想走了,他抬起頭來,見到「四知堂」三字,忙道:「老丈,這堂是誰寫的,有何由來,您趕緊說說吧。」

風吹雪寒,天邊陰雲來得好快,慢慢飄到了山頂,遮蔽了月光。那老漢也覺得冷了,他拉了拉衣襟,顫聲道:「這……這堂是咱家太公寫的。意思是警惕後人用的。」房總管皺眉道:「太公那又是誰」那老者道:「咱家太公名叫楊震,他是唐朝大官,在荊州做過刺史。」房總管首道:「原來如此,那這四知又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呵了呵手上暖氣,道:「故事是這樣的,咱家太公在荊州當官時,有一年朝廷大官找他做壞事,便在半夜里遣來一個使者,才把壞事說了,咱太公一聽有違良心,便開口嚴拒,那使者急忙勸啦:楊公,現下夜半無人,神不知、鬼不覺,您還顧忌什么咱太公聽他這么一說,順口便道:誰說此事無人知曉照我看來,此事至少四知。」

唐王爺聽到了要緊處,心下不由一凜,哪知那老丈卻沒了聲息,他眉頭微蹙,猛地回首過去,只見那老者張大了嘴,房總管也是駭然吐舌,兩人四眼全在瞧著自己背後,宛如見鬼一般。唐王爺愣住了,看自己背後就只「四知堂」三個字,怎能讓這兩人瞠目結舌莫非是楊家老祖宗顯靈不成他眉頭緊皺,道:「老丈,究竟哪四知你說話啊」

「天知……」忽在此時,耳邊真傳來一個陰側側的嗓音,又吐出了兩個字:「地知……」

天知地知唐王爺了,他慢慢低下眼珠,只見心口處多了柄陰寒利刃,耳中又聽道:「你……知……」無聲無息間,那柄刀已然刺破了衣衫,抵在左胸兩根肋骨之間,死之際,唐王爺把心一橫,厲慘叫……

「我知!」猝然之際,不顧一切,已然伸手入懷,反手掏出了槍柄。

「王爺!快逃啊!」房總管總算醒了過來,他縱聲慘叫,一時右掌成抓,飛撲來救,卻聽砰地一聲暴響,唐王不顧一切開槍,心口卻也給重重插了一刀。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就是「楊家四知」,可才弄懂了意思,唐王卻已送命了。霎時得那老者得放聲大哭,嚷道:「快來人啊!快來人啊!」

扈聽得哭喊,趕忙搶入廳中,陰側側的笑聲中,只見面前倒了一個黑衣人,他體型瘦小,頭戴面罩,懸吊半空,看那手上匕首卻還淌著紅血,一滴滴垂到了地下。

「殺死他!」房總管厲尖叫,喝地一聲,南洋力士揮舞金錐,天竺修士搶前救人,「東洋第一武士」更已拔刀出鞘,全數朝那人圍殺。

一片陰森之中,黑衣人的身子靜靜飄起,避開了大批兵器,旋即朝大倒吊而上,宛如鬼魅一般,扈大感駭然,房總管卻已驚怒交迸:「怕什么!這人身上綁著繩索!」說話間,眼前黑影閃過,那刺客竟已從氣窗竄了出去。

刺客來去自如,房總管自知追趕不上,忙趴到王爺身邊,哭道:「王爺,你死啊!」唐王爺心口中刀,受的是致命傷,時都能斷氣。太監手忙腳亂,正要替他包扎止血,卻聽咳地一聲,唐王爺自行拉開了外衣,露出了衫的金絲線。

「好伙……」唐王爺短槍在地下,喘道:「險些要了本王的命……」

「金縷衣!」太監歡起呼喊:「王爺的命保住了!」

天下第一防身利器,便是舉世無雙的「百壽甲」,再次則是造價昂貴的「金縷衣」,看唐王爺畢竟機警過人,那百壽甲雖已送了出去,他卻還記得穿上這件「金縷衣」,總算在危急時留下了性命。房總管了口氣,凝目來看傷處,卻見寶衣的金線早已寸斷,皮肉處更已見血,足見刺客下手之重,若非才唐王爺開槍自保,逼得刺客縮身臂,恐怕早已當場斃命了。

房總管回思刺客形貌,想起該人身形矮小異常,手上又拿著一柄奇形匕首,不覺想起了一人,大驚道:「快走!快走!方那人是招度羅,他還有同伴接應!」

太監茫然道:「招度羅他是誰啊」房總管也不知該如何解說,只得急急抱起唐王爺,狂奔而出,太監心下茫然,雖不知總管在怕些什么,便也之奔入了院里,人到了大門前,正要開門而出,忽聽砰地巨響,那大門竟給人捶了一拳,帶得門震。

砰……砰……大門震動不休,門外似有野牛猛獸埋伏,人相顧駭然,那老漢不覺揉了揉眼,喃喃地道:「是誰在敲門啊」夜半人靜,祖廟外便是墳地,此時若有人前來敲門,那也是鬼不是人。房總管滿心害怕,大聲喊道:「什么人」

話聲甫畢,門外震動止息,竟爾悄然無聲,唐王爺深深吸了口氣,自知門外定有什么大力士到來。不過此行兵強馬壯,看自己帶了八名異國高手保駕,房總管手下亦有一十二名太監,再加上房總管自己,共計二十一名練武人。他心下稍安,當即目望南洋力士,道:「義瓦,你上前開路。」門外埋伏猛獸,唐王爺便也遣出陣中第一力士,看這「義瓦」出身三佛齊國,氣力之雄,稱霸占城、真臘、急蘭丹等南洋十余國,料來蠻力對蠻力,斷無吃虧之理。

一片沈靜中,南洋力士舉起了金錐,上前開道,眾高手藝高人膽大,便南王爺裹在核心,慢慢朝大門走去。那南洋力士自負勇力無雙,索性除下門,門板拉了開來,他向外張望,只見大門外黑漆漆的,似無埋伏,便做了個手勢,示意人前行。

嘶……漆黑之中,響起了細微呼吸聲,太監了一跳,大聲尖叫:「有人!」人急急退開,只見門外現出了黑影,看他雙手抱胸,通體漆黑,竟爾瞞住了人的目光。

砰!砰!碰!黑衣身影開始邁步了,這人氣力好大,不過區區幾步踩下,便讓石子地裂響,房總管驚道:「快!快推上了門!」南洋力士低吼一聲,下了金錐,雙手推門,便要將門板上。猛聽一聲悶響,門外伸來了一只大黑掌,阻住了門板去路,跟著一股氣力發出,黑影竟要跨入門。

黑影要進來了,南洋力士箭步向前,拼出了全身氣力,便要將大門推上,奈何門板寸寸向開啟,來人氣力竟是極大,任憑南洋力士雙足抵地,咬緊牙關,卻還是阻不住倒退之勢。房總管尖叫道:「兔崽子們,還愣著做什么!過去幫忙啊!」

太監大驚失色,忙搶到南洋力士背後,一齊發力喊,盼能助他一臂之力。

雙方一在門、一在門外,各自以力較力,只見十二名太監組成了人龍,成了南洋力士的後盾,人齊聲喊,齊心協力之下,門板慢慢外移,便那黑影推了出去,房總管親自了過去,嚷道:「大家一起上!」

全場高手全都上來了,不只房總管下場,連那老漢也來幫忙,志成城之下,那黑影身子漸漸後仰,單掌漸漸退讓,料來也吃不起這股巨力。眼看門板便要上,猛聽呼吸聲有異,那黑影深深吐納,手掌向後一撤,劃過了一個半圓,「喝啊」一聲大吼,掌力排出,轟地巨響中,大門已然四分五裂,太監更如破風般飛了出去,一個個滾跌在地。

「哎呀…我的媽啊……」房總管疼哀哀的爬起,只見大門下現出一條黑衣巨漢,他身形肥壯,挺洶凸腹,加上黑頭蒙面,那詭異凶惡之貌,卻與佛圖里的夜叉王何異

啞碰的腳步聲中,夜叉神震地駕臨,南洋力士已是首當其,一聲怒吼傳過,南洋力士使出了鐵頭功,只見他俯身彎腰,如野牛般向前狂奔,一聲悶響,腦袋已重重撞在敵人的肚子上,跟著雙手盤住夜叉神的腰間,拿出「玉帶圍腰」的絞骨功夫,死命纏斗。

吱……吱……靴子與石地板相抵,發出了怪響,南洋力士雙腳死命頂在地下,身子卻益發退後,人駭然來看,只見那夜叉神雙手敞開,大步邁進,如入無人之境。

轟地一聲重響,夜叉神出手來,單手揪住南洋力士的背心,他重重向地一摔,跟著跨入院中,威嚴怒目所過之處,得太監全數尖叫起來,唐王爺雖驚不亂,當即咬牙傳令:「梵,上前御敵!」唐王爺一聲令下,天竺高手立時出場。看這黑衣巨漢膂力驚人,體格雄大,決計不能與之硬拼,若要「以柔克剛」,唯獨天竺高手能夠辦到。

此時場面危急,天竺高手不待文地邀斗,登已奔上前去,雙方各自探出一手、十指相接,那黑衣巨漢仗著力大,正要人舉起,那天竺修士卻已發動了軟骨神功,只見他關節一個扭轉,竟爾轉到了敵人背後,跟著膝蓋上頂、手掌下壓,已算牢牢制住了對手。

一個人關節受制,便有天大的神力也使不出來,唐王爺心下大喜,又道:「瑞佐,把他做了。」瑞佐拔刀在手,正要奔過去,忽見那黑衣巨漢身子一矮,手腕溜溜轉了一圈,居然也鑽到了天竺高手背後。

這招軟骨功出手,登得房總管瞠目結舌,萬沒料到這人身子如此巨大,筋骨卻如此柔軟,正駭然間,猛聽喀地一聲脆響,那天竺高手仰天慘嚎,竟給對方扭脫了關節。

來人武功極為淵博,他氣力之大,遠勝南洋第一力士,筋骨之軟,猶超天竺密法神通,此人無所不學,無所不能,真不知是何來。眼看兩大高手都已敗陣,唐王爺已是恨恨咬牙:「大家退開!我來對付他!」舉起短槍,便朝那人身上射去,轟隆一聲大響,煙消漫中,只見黑衣巨漢扎下馬步,左拳置腰,右拳正,拳鋒毫無損傷,地下卻躺了一顆槍丸。

眼見世上竟有這等鐵拳,太監駭然無語,唐王爺愕然顫聲:「這……這是什么武功」房總管呆呆看著那人的拳腳架式,駭然道:「這……這是少林寺的羅漢拳……」

天下武功出少林,寺中武僧拳如鐵石、力如蠻牛,尚且精通瑜珈軟骨,眼前這名黑衣怪漢若非是少林武僧,怎能集天下神通於一身

一片驚駭之中,只見黑衣巨漢緩緩下腰,拾起了南洋力士留下的金錐,跟著斜目瞧向唐王爺,霹靂一聲怒吼,金錐已然當頭砸來,唐王爺掩面慘叫:「瑞佐!出刀!」

東瀛第一快刀,已成最後救命法寶,嗤地一聲低響,倭刀快如疾風,迎面砍上,金錐如撕裂帛,竟爾斷成了兩截。那「瑞佐」非但能下場救人,尚且得理不饒人,只見他左手按腰,右手橫刀斬出,便要對方砍成兩段。

倭刀銳利無匹,竟能斬金斷岩,看那夜叉拳頭再硬,卻也擋不下閃電般的斬刀,眼看刀鋒即加身,聽得夜叉巨漢一聲怒喊:「泥梨耶!」

夜叉王俯身向下,單手握住了大香爐,轟地勁風暴響,香爐從倭寇頭頂飛過,得他跪倒在地,險些給砸成了肉泥。

「救命啊!」香爐飛出,砸上了石臼,太監頓時四散奔逃。房總管怕得瘋了,已然帶頭狂奔,其余天竺高手、南洋力士、東瀛快刀,連那村民老漢也腳底抹油,著房總管出門去,正死命溜亡間,房總管左顧右盼,忽覺隊伍里少了一人,他啊了一聲,慘叫道:「快回去啊,王爺還沒走啊!」

人大吃一驚,趕忙又了回去,卻見唐王爺仍舊呆站院里,與那夜叉神面面相。

夜叉神力大無窮,看香爐重達數百斤,他卻能單手提起,這根本不是武學境界了,而是妖法妖術。高手不知如何御敵,一片惶然間,聽得怪吼再次響起:「泥梨耶!」

香爐半空砸來,黑衣巨漢牙咧嘴,再次發出了神力,看此物如此沈重,一會兒迎面撞上,莫說唐王爺身穿「金縷衣」,便算多穿了一層「百壽甲」,怕也要給砸成爛泥。一片驚駭間,房總管居然手舞足蹈,哭笑道:「完啦!王爺成肉餅啦!」

地一聲金響,香爐橫飛三尺,墜落在地,砸破了滿地青磚,那王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發覺自己居然還完好,一片迷惑中,人急急撇過眼去,只見王爺身邊來了一條長大漢,左拳挺舉,竟是他以拳頭震開了香爐!

夜色之中,最後的救兵總算趕到了。只見此人虎額豹面,長披肩,看那月光映照身影,那頭黑竟是亮如純銀。

全場高手來自四方,天竺人狀似木炭,或有倭奴武士體型矮怪,卻只有這個長得像人。房總管生平最愛威武男子,一見英雄形貌,不由大喜道:「你是誰」

「煞金!」黑衣巨漢暴怒暴吼:「又是你這!」砰砰大響之中,夜叉神上前來,已與長男子扭打一團,雙方神力驚人,一個舉香爐,一個拔樹干,打了個飛沙走石。那男子全力抵擋攻勢,一面鎮靜發話:「王爺,請你先走一步,咱倆京城再見。」唐王爺雖在慌亂間,兀自不失禮數,嘶啞道:「多……多謝滅里軍援手……」

「滅里軍」房總管奇道:「王爺……這人也是你的屬下么」唐王爺喘道:「不……不是,他……他是寶石主人的手下……叫做帖木兒滅里……」

那長男子甚是耐打,挨了香爐連番重擊,卻還能支撐不倒,再看他還擊招式甚是奇異,出拳如勾,拳鋒似刀,料來絕非中原路數。房總管越看越疑,還待多問此人來,卻聽轟地一聲,香爐又給了過來,直得他奪門而出,尖叫道:「快逃啊!」

太監哭得哭、逃得逃,在王爺的帶領下,便夾著那老漢飛奔下山,堪堪來到平地,只見遠處又走來了一人,看他提著一只傘,好似是鄉民出門溜來了。太監不知高低,只悄悄從那人身邊擦過,正害怕間,忽聽那人冷冷地道:「哪一個是唐王朱郅」

人回頭一看,驚見那打傘的身穿黑衣、頭戴黑罩,竟又是個沒臉孔的。房總管霎時厲慘叫、夾著王爺落荒而逃。東瀛武士則是大吼一聲,當場拔出凶刀,便朝鐵傘人砍去。

鐵傘魔大戰倭刀狂,房總管自知遇上了十二神的「宮毗羅」,一會兒中原魔怪大戰東瀛倭寇,可來個揚威異邦才好。他背著王爺,一路急急逃命,約莫經過了半里,前頭又來了一人,看那人手提朱紅寶杵,自在田埂里等候,不消說,又是個鐵杵魔來了。

「去殺了他!」房總管心頭發毛,立時天竺高手踢了出去,哩咕的梵語之中,雙方大打出手,至於誰勝誰負,那可管不著了。

人沿途逃命,路上不一會兒來個搖扇子的、不一會兒又是個打陀螺的,眼看關卡無數,房總管也只能見招拆招,每逢敵方攔路,便踢出一名異國高手擋架,堪堪至楊家村,高手已然全數用盡,太監手腳,正感害怕間,猛見道上又來了個人影,看他手持一柄掃帚,已道路霸住,想來是個掃地魔。那老漢得魂飛魄散,驚道:「又來啦!」正要掉頭飛奔,卻聽那人訝道:「老伴,你跑什么跑啊我又沒打你。」

人定睛一瞧,面前卻是個老婦,卻是楊家老漢的那口子來了。那老漢哭叫奔前,嚷道:「老伴!險些沒命見啦!」那老婆婆給他一把抱住,不覺訝道:「干啥啊,雞皮鶴的,還時興這個」正納悶間,卻聽唐王沙啞地道:「老婆婆,咱們要趕路……您……您村里可有馬車咱們想借一輛。」

太監丫口氣,都知道有車可以逃亡了,卻聽那老婆婆訝道:「借車不必借啊,你們的朋友來接你啦。」說著便回首過去,朝遠處揮手:「幾位大爺,你們的朋友回來啦,趕緊過來接人吧。」

聽得此言,房總管二話不說,立時抱著王爺逃命,太監兀自不知死活,只哈哈笑道:「援兵可來了。」正揮手笑喊間,卻聽得遠處馬蹄隆隆,大批騎士飛馳而來,煙塵飛揚間,諸人慢慢從背後抽出長刀,當是要現宰了。

「鎮國鐵衛」精銳已到,一十八騎一字排開,氣勢懾人,得太監拔腿狂奔,隆隆、隆隆,沙塵擦過身邊,大批騎士追出,那老漢呼爹叫娘,正要太監們奔逃,卻給老婆一把拉住了,訝道:「你跑啥啊關你什么事」那老漢也是眨了眨眼,愕然道:「是啊,關我屁事我為何要跑啊」

「不關我事啊!不關我事啊!」太監拿出了吃奶力氣,一路狂百尺,好容易追到了房總管背後,登時哭喊道:「公公!現下望哪跑啊」背後追兵至,房總管自也不知該當如何,當下拿出了看家本領,一見前頭有座樹林,立時鑽了進去,一見林間有棵大樹,立時繞樹打轉,猛見樹旁有處草叢,便即滾了進去,連著幾招使出,便已逃入了高梁田里,匆匆亡命而去。

高粱梗子極高,足供藏身之用,太監正要縮身保命,卻聽刷刷之聲不絕於耳,面前十八騎一字排開,長刀橫腰來砍,如除草般砍斷高粱梗子,太監自知腦袋不保,只得從高粱田里竄了出來,卻驚覺面前已是一片平原,再無一物可供遮蔽。

騎兵即趕到,雙方若奔上了平野,腳程對決之下,兩條腿的如何跑得過四只腳的太監起了怯懦之意,忙取出了銀票,盼能以銀贖命,唐王爺喘道:「沒用的……客棧中人是買不動的,絕不會和咱們打商量……」太監哭道:「那咱們該怎么辦」

「勢已至此,回頭亦是無用。」唐王爺遙指北方,咬牙道:「咱們殺回北京!」

「啊!」太監又哭又叫,齊向前奔,聽得高粱田里馬鳴啡啡,殺手騎士分從左右兩翼包抄而來,刷刷數聲,黑暗中敵騎全數舉刀,唐王爺趴伏在房總管背上,拿出火槍向後轟擊,雖知黑暗中毫無准頭,卻還是頻頻填葯,盼能緩下追兵來勢。

轟隆隆、轟隆隆,一十八騎奔入草原,宛如貓捉老鼠,幾次逼臨砍殺,已是險象環生,卻於此時,聽得房總管一聲尖叫:「王爺!你看!」

天邊一條煙塵,沖天而起,眼前連草原也沒了,僅余一條陽關大道。在那道路盡頭遠方,竟似有大隊騎兵奔馳而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鎮國鐵衛」又有援軍來了,這回不知到了多少兵馬,竟使大地轟轟作響,宛如雷鳴。前有狼、後有虎,房總管再也無力背負王爺,索性坐倒在地,等著給人當頭一刀。

啡啡馬鳴,背後騎兵已在數尺不遠,前方更如雷轟一般,沙塵飛得滿玉局,唐王爺咬牙切齒,正要閉目待死,忽然間北方一面飛揚旗幡飛入眼簾,正是「虎威」二字。

「勤王軍!」唐王爺提聲喊:「咱們快躲開!」他奮起了最後氣力,拉住了房總管,一滾入了田邊溝渠,其余小太監逃命不落人後,便也一齊跳了下去。

轟隆隆、轟隆隆,第一面旌旗當先飛馳,見是「虎威」,其後則是「龍驤」、「豹」、「鳳翔」……「動王軍」的重甲騎兵來了,但見沙暴撲天而起,雪泥混了塵土,震得十來丈高,眼前正是「勤王軍」麾下的「騎三千營」,旗下「虎威」、「龍驤」、「豹」、「鳳翔」……各路騎兵衛所盡皆到來,不知有多少兵馬在此。

舉世第一重甲騎兵,非是在關外蒙古,而是在關中原。自大金國野狐嶺之戰,世間還不曾見過這等騎兵出征之勢,威力所及,當真是天地變色,誰也無法搦其鋒芒。

連聲,快馬擦身而過,房總管氣喘不休,他躲在高粱田的溝渠里,忙去察看「鎮國鐵衛」的動靜,只見敵方早已掉轉馬頭,給大軍隔在大草原對過,再也闖不過來了。

騎兵震地,一只又一只兵馬疾行而過,整整一柱香時分過去,仍是無止無盡。眼見遠處無數軍旌擁著一面大幡,名曰「騎三千營」,更遠處則是總軍之名,曰「勤王」。帥旗至,唐王爺急忙爬了起來,揮手嘶叫:「德王爺!」

唐王喊聲不能及遠,太監便扯開了尖嗓門,齊聲喊叫:「德王爺!德王爺!」房總管見對方不理不睬,忙撿了一塊石子,奮力朝帥旗砸去。

「呼溜」,石子砸到了人,帥旗微,瞬時馬蹄震地,全軍向旁涌散。房總管呆呆看著,只見一匹匹馬兒包圍著自己,旋即連聲,千柄長刀出鞘,嘎地重弦絞響,萬張硬弩開張,全數指向地下的倒楣鬼。

「亂來!亂來!」房總管大驚失色:「咱家是東廠的房萬年!您亂來啊!」這房總管原來叫做「房萬年」,自他升上高位以來,下屬還是頭一次聽他自報名姓,足見「勤王軍」的兵威當真懾人無比,連本朝的秉筆太監也禁不起一。

遠處騎兵如海分開,一面王幡移走而來,正是「臨徽德慶」里的德王爺到了,這四王是天子心腹,平日率領「天子親軍」,專只聽從正統皇帝一人的令,不只房總管怕他們,連伍定遠的「正統軍」也得忌憚他們三分。

馬蹄踏踏,一名傳令親兵騎馬來了,他坐在馬上,冷冷地道:「來人是東廠的哪一位可有令牌信物」房總管見來人不是德王本人,不覺愣住了,那傳令親兵不耐煩了,大聲又道:「信物!」房總管張一世,如今也落得虎落平陽,他從懷中取出了令符,陪笑道:「咱家是東廠房萬年……敢問軍爺,德王爺人呢」

令牌了回來,親兵高跨駿馬,冷冷地道:「王爺公務在身,沒空見你。」房總管氣得全身發抖,卻也不敢反駁,又聽親兵訓誡道:「動王軍開拔行軍,天下百官不得阻攔。下次再有無禮情事,休怪我等先斬後奏。」霎時提起了嗓子,厲聲道:「聽到了么」

「聽到了!」太監毫無骨氣,一同跪地答話,房總管氣得眼冒金星,可人在屋下,不得不低頭,只得忍氣道:「軍爺動氣,咱家也有皇命在身,方奉旨出宮。只因路上不巧遇上了土匪,受了點輕傷……得向德王借幾匹馬……」

「行了。」那親兵毫無耐性可言,一聽對方借馬,便把眼色一使,背後涌來一群兵卒,牽出了十來匹戰馬,交給了太監。房總管有意好他們,便從懷中取出幾張銀票,示意打賞,幾名親兵拿到手里一看,卻只嗤地一聲,扔到了地下,不層一顧。

勤王軍乃是天子親軍,身分何其尊貴,豈會在意幾兩銀子打賞眼看小兵小卒趾高氣昂,竟把銀票扔了回來,倒是惹得太監急急去搶,氣得房總管大罵道:「不許碰!拿去燒掉!」

唐王爺不願與勤王軍打交道,他喘了半晌,正要勉力爬起,卻聽陣中傳來高鳴之聲,即令響起:「騎營聽命!全軍火速……推進霸州!」

轟隆隆、轟隆隆,大軍再次發動,但見曠野兵馬不斷涌至,隊伍綿延,似乎急於趕路。唐王爺怔怔地道:「霸州他們去霸州做什么」房總管咒罵道:「管他們要死要活今夜怪事夠多了。」

唐王爺點了點頭,今夜他飽經驚,早已筋疲力竭,當下與房總管相互攙扶上馬,便朝皇城方位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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