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堂有路你不走(2 / 2)

英雄志 孫曉 13229 字 2021-02-24

馬人傑輕聲道:「沒有處置,各地官府循著慣例,下令將他們逐出省境,遣返本籍。」

遣返本籍的意思,便是扔回西北戰場,不許東渡太平樂土。想起災民的難處,眾高手咳嗽的咳嗽,轉頭的轉頭,呂應裳則是伸手撫面,無言無語,滿場寂靜中,忽聽一人道:「朝廷仁厚了」全場回首去望,只見說話之人面如冠玉,器宇軒昂,赫然便是武當高足郁丹楓。馬人傑雖不識得此人來歷,見他形貌不凡,卻也不敢小覷,當即拱手道:「少俠有何高見」

初生牛犢不怕虎,這郁丹楓資歷雖淺,卻有大將之風,眼見全場數百雙眼盯著自己,亦是面無懼色,朗聲道:「西北怒蒼,稱亂已久!群賊之所以剿滅不盡,所恃者其實便是這些災民。這些人俯首為良民,轉身為怒匪,朝廷若要放他們回去,不啻為放虎歸山,實乃是婦人之仁也!」

此話擲地有聲,語意鏗鏘,只聽得呂應裳垂首難安,眾高手仰首屏息,馬人傑深深嘆了口氣,道:「那照少俠的意思,朝廷該如何做」郁丹楓森然一笑,正要說話,卻給元易拉住了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說。郁丹楓滿面不豫,想說不能,偏又不吐不快,正煩惱間,卻聽一人笑道:「還能怎么做當然是殺啊。」

聽得此言,眾人臉色大變,急忙轉頭來看,只見來人手搖折扇,滿面輕松閑適,卻是河南府的「伏牛聖手」西門嵩。馬人傑哦了一聲,道:「殺你要殺誰呢」西門嵩笑道:「馬大人不是明知故問么這批災民長年受怒匪熏陶,早視朝廷為大敵,憎恨之心,由來已久,如此不服管束之人,何不早日殺卻,永除後患」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聽得一聲佛號,少林高僧中轉出了一人,正是靈玄,只見他合十道:「眾位施主,此事萬萬不可,咱們是人,災民也是人,豈能無端殺卻」

眾賓客大半是俠義中人,紛紛高聲叫好,那西門嵩便也從善如流,嘻嘻笑道:「大師此言有理!阿,看您這幅好心腸,想來是要普度眾生吧我看不如這樣,在下明日便上西北幫您吆喝去,就說你們少林寺要廣開大門,接濟天下災民,不知您意下如何呢」

災民不是一個,不是兩個,而是數之不清的億萬眾生,倘使沖上了少室山,怕連寺廟都要給壓垮了。聽得此言,靈玄自是面色大變,西門嵩嘿嘿笑道:「怎么不肯了嗎」說到此處,忽地雙眼圓睜,破口大罵,「不肯吶就少來裝慈悲!假惺惺!嫌我胡亂殺人了吧看看你自己,滿口慈悲佛法,鎮日說要渡化蒼生,結果渡化了誰還不是渡化了你自己!少林群禿,一個個道貌岸然,,吃的油光滿面,比我還胖個幾分,都給我滾了!」

這靈玄是真正的得到高僧,聽得對方言之成理,竟未反唇相譏,反而還低下頭去,露出愧疚之色,一旁靈音更是低聲念佛,無言以對。西門嵩哈哈大笑,頗見得意,又道:「馬大人,別理這幫偽君子了,倒是後來呢地方縣官可有下令開殺了」

「當然,……」馬人傑像是給說服了,低聲道:「這批災民在省境內又偷又搶,鬧得治下縣官們當然也不會客氣。下手輕的以威武棍伺候,下手重的調出團練,一個一個殺,一群一群殺……不只沁州、澤州,十幾處縣官都開殺了……」西門嵩獰笑道:「沒錯,遣送會籍太麻煩了,一刀下去,干凈利落,那才叫永訣後患。那現下災民呢可曾給殺干凈了么」

「那倒沒有……」馬尚書搖頭嘆息:「這些人好膽小,才殺了一個,他們就哭了,殺了兩個,他們就全數逃了……」西門嵩皺眉道:「逃了他們還能逃到哪兒」

馬人傑緩緩回望,手指後轉,定在照壁上地圖上的一處地方,眾人仰頭急看,不覺啊了一聲,齊聲道:「霸州」

「是,就是霸州。」馬人傑嘆道:「縣官們下手越殘忍,他們聚合的越快,……本還有遲疑幻想的,慢慢的也都懂了,在天下人眼中,他們壓根兒就不是人,這世上根本沒人理會他們,也沒人會施舍他們,他們唯一的依靠,便是彼此。他們一個又一個逃到了霸州,在那兒……他們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哭訴著彼此的遭遇……慢慢的,他們的心思轉了,神色也變了,最後……他們不再哭了,反而都笑了……」

西門嵩顫聲道:「笑了他們……他們笑什么」馬人傑輕輕得道:「反了,所以都笑了,他們在霸州發現了一件事,原來他們人數之多,比朝廷官差還多,勢力之大,比朝廷兵馬更大,,只要能緊緊團結在一塊兒,天下便再也無人能為難他們!欺侮他們!踐踏他們!現下他們已然聚合為舉世間第一大勢力,全面反撲而來!」

啊啊啊!眾高手大吃一驚,全數跳了起來,但見呂應裳面色劇變,元易強作鎮定,郁丹楓則是仰面望天,只聽西門嵩急忙問道:「那……那朝廷呢沒調兵馬過去鎮壓么」馬人傑原本甚是激動,聽得此言,便又靜默下來,道:「三天前勤王軍接獲消息,已然整隊進發,開往霸州。」

聽得勤王軍開拔出征,眾人稍覺心安,低聲問道:「亂事敕平了么」

「午夜時分……保定城傳來急報!」一名兵部文員手握戰報,上前朗讀:「勤王軍全線失守,已朝京師方位敗退!預定天亮之前,千萬餓鬼便會包圍北京!」

「我的媽呀!」全場高手大驚失色,一齊向後退開,一時間到處都是牙關顫抖之聲,人人都在呼吸吐納,都想藉著內功鎮定自己,卻無法壓住骨頭里的那股寒意。

蚱蜢一旦變化為蝗蟲,其勢至大,豈止鯉魚越龍門而已縱使滿天神佛降臨,怕也難以盡擋,想起西北民變頻傳,人人驚慌失措,西門嵩顫聲道:「馬大人,你今夜召集我等,究竟是想……」

「蝗蟲起飛之前,必有一只向導離眾高飛!馬人傑抱住隨琥,奮然起身,他手指點上通緝榜文,咬牙道:「只消這只向導一死,剩下的沒人帶領,不知天南地北,不知天高地厚,縱使數目再多,也不過是一盤散沙,豈足為患」

眾人呆呆聽著,渾不知「向導」二字所指為何,一旁旗手衛都統立時上前,厲聲道:「各位聽了,今夜朝廷召集汝等,便是為撲殺這只向導而來!此人是欽命要犯,業已逃脫十二年!列位一會兒見了有戴斗笠的、戴大氅的,務必將之攔下,詳查來人是否有此二處異狀……」說著提起朱砂筆,轉向牆上的三張通緝榜,自朝逃犯圖影寫了幾筆,只見那斗笠上赫然多了一個「罪」字,一旁洪捕頭也給斗笠人形添上了兩只手,另畫了右腳,卻遲遲不給左腳。

跛者!瞬息之間,全場嘩然,只見海川子苦笑,三棍傑傻笑,呂應裳干笑,都知一條老命要斷送在此了。

「俠客們,為國為民的時刻到了!」眾法司差人齊聲吶喊:「無論誰能除掉此人,官封千戶,賞銀萬兩,一輩子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還請諸位大俠以天下萬民為念!務必誅殺此賊!」

滿場高手都呆了,看蝗蟲群飛越關山萬里,原來靠的便是這只「向導」,也難怪之前官差打死也不說此人的名號,若是口風一漏,全場逃的逃,跑的跑,哪還留得住人

全場官差士氣,洪捕頭更在那兒大聲喝令:「諸位英豪!紅螺寺傳來消息,已有百姓目擊此人現身……為求搜出他的行蹤,咱們一會兒兵分三路,第一路由北向南,第二路由南向北,搜查全北京……路上若遇可疑人物,便以煙火為號……」

正說得興高采烈,卻聽人群里傳來一聲斷喝:「且慢!」

洪捕頭凝目去看,卻見說話之人滿頭白發,體魄長大,宛如鶴立雞群,卻是宋公邁出頭來了。聽他朗聲道:「馬大人,你想調派我等追捕逃犯,老夫任憑差遣,絕無一字怨言,只是老夫想問你一句,您今晚動手前,可曾知會了伍大都督」

伍定遠的名號一出,眾俠客士氣大振:「是啊!馬大人,伍爵爺人呢他今晚會過來么」

馬人傑搖頭道:「對不住了,伍爵爺不在北京。」眾人啊了一聲,全都愣住了,宋公邁皺眉道:「他……他去了哪兒」馬人傑把手指往軍機圖上一指,定在了一處地方,眾人錯愕道:「他……他也去了霸州」

圖紙上密密麻麻,全是紅點,已將霸州一地染為血紅,馬人傑不必多加一字解說,卻等於說盡了千言萬語,良久良久,聽他輕輕問道:「諸位還有什么疑問」

眾人面面相覷,全都呆了,高天威也怕了起來,顫聲道:「等等,伍老弟走了,那……那內閣諸臣呢你……你要搜索全京,應該向上頭稟報一聲吧」

「上頭」馬人傑聽得說話,卻已笑了起來,反問道:「上頭什么上頭」高天威有些慌了,忙道:「首輔大學士啊,東廠總管啊……這些人官職都比你大,你……

你都不必知會他們么」

馬人傑雖是兵部尚書,卻還未曾入閣,朝廷里排在他頭上的至少還有七八個,他笑了笑,隨手招來一名隨從,問道:「咱們的首輔大人呢今晚會過來么」那隨從道:「何大人喝醉了酒,卑職雖已入府通報,卻還是喚他不醒。」馬人傑點了點頭,微笑道:「何大人醉眼朦朧,那東廠總管呢他老人家現在何處」那隨從道:「東廠房總管今夜忽離紅螺寺,無人知其去向。」

馬人傑笑了一笑,隨即目光轉向,凝視著呂應裳,道:「呂大人,國丈他老人家呢這會兒不會還醒著吧」呂應裳咳了一聲,道:「馬大人玩笑了,國丈多大年紀此時早已睡下了,若沒天大的事情,大人還是別驚動他。」

伍定遠、何榮、房萬年、瓊武川,人人都數過了,卻沒一個管用,馬人傑不置可否,他轉過身來,瞥了宋公邁一眼,淡然道:「眾位前輩,咱們上頭還有誰呢不知哪位可以提醒一聲」

聽得此言,眾人心下都已了然,看今晚首輔醉酒、都督出城、連紫雲軒的老國丈也不克前來,他這個兵部尚書不挑起重擔,朝廷里誰來主持大計宋公邁情知如此,忍不住嘆了口氣,正要會話,忽見堂上一人目光炯炯,正朝自己望來。

來人手提九環刀,身穿北直隸衙門的服侍,卻是一名官差。宋公邁微微一凜,凝眸回望,那官差卻急忙低下來頭,把身子藏入了人群中,不願意與自己目光相對。

宋公邁咦了一聲,道:「等等,你的模樣好眼熟,你……你是不是姓鞏」此言一出,全場盡皆轉過目光,瞧向了一名官差,正是鞏正儀,眼見撫遠四大家的首腦望向自己,那鞏正儀好似老鼠見了光,一時左顧右盼,大顯不安,宋公邁瞧著瞧,忽然雙手一拍,竟而沖上前來,大喊道:「鞏老弟,快說!快說!你們上頭究竟有何派令你趕緊說出來,讓宋某心里有個底!」

眾賓客心下大奇,不知這鞏正儀芝麻綠豆點大,一無身份,二無品秩,卻不知宋公邁怎會纏上了他一片驚疑間,一旁便轉來了一名年輕捕快,冷冷地道:「宋爵爺,這鞏正儀的上頭便是小人,您有什么話說,只管沖著我來。」

「小鬼,你懂個屁!」宋公邁火大了,把手一揮,將那捕快推得直滾了出去,跟著揪住鞏正儀的衣襟,厲聲說道:「鞏正儀!須知你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宋公邁!快說!你們上頭究竟有何指示說出來!」這宋公邁好似發瘋了一般,已在大鬧全場,眾官差見他如此跋扈無禮,莫不怒從心起,可礙在宋公邁的身份上,卻也不好上前叫罵,其余賓客有的驚疑、有的納悶、都疑問宋公邁失心瘋了。卻只有呂應裳暗暗盤算,已知鞏正儀另有古怪。

一片納悶間,忽聽得馬人傑道:「洪捕頭。」

馬人傑頗有官威,話聲一出,全場肅然,連宋公邁也停下了吼罵,那洪捕頭趕忙上前,連連答諾:「大人有何吩咐」馬人傑瞧了瞧鞏正儀,道:「這人是誰」

馬人傑也起疑了,這「宋神刀」不是老瘋狗,而是五朝耆宿,見多識廣,豈會無端亂嚷那洪捕頭忙道:「回大人話,這人便是景泰朝舊將、執掌金吾衛的四品都統鞏正儀。他自來按察司以後,早已洗心革面,重現做人……這一年來更是兢兢業業,不曾得罪了誰……」

鞏正儀早過氣了,在場年少的如郁丹楓等人,全沒一個認得他,聽得此人過去如此顯赫,莫不低呼出聲,洪捕頭還待長篇大論下去,馬人傑卻只搖了搖手,道:「行了,我只想問一句,他是怎么進按察司的」

眾賓客有曉事的,聽得此問,自也留上了心,看鞏正儀自從觸怒皇帝後,便如全身沾了臭屎,人見人厭,這洪捕頭若非向天借膽,怎敢收下這只燙手山芋

全場都靜了下來,不掃武林耆宿也猜到其中有鬼,一片寒寂中,只聽洪捕頭咳了幾聲,喃喃地道:「回大人的話,這……這鞏正儀是……是五輔大人保的。」呂應裳低呼一聲,宋公邁啊的一叫,馬人傑也是臉色劇變,道:「他是楊肅觀薦保的」洪捕頭干笑兩聲,低頭道:「沒錯,咱們按察使吩咐下來,說楊大人要給他安插個位子,下官便也照辦了。」

馬人傑沒說話了,他沉眉斂目,仿佛若有所思,那洪捕頭等候半晌,只能硬著頭皮問:「大人,現下怎么樣了咱們還要去抓人么」馬人傑沒有回答,他慢慢走了上來,凝視著鞏正儀,輕聲道:「鞏都統,你說呢下官該不該去抓人」

眾聞此言,盡皆驚奇,沒想到兵部尚書把伍定遠、何榮、瓊武川數過之後,卻倫道鞏正儀出頭了。那鞏正儀更顯得不安了,一時低頭垂手,便把身子縮到了長官背後,不敢做聲,馬人傑輕聲:「說吧,鞏低頭,都到了這個田地,你也不必隱瞞什么了,你上頭究竟希望我怎么做」

那洪銘衛搔頭撓面,干笑道:「大人……他……他的上頭就是卑職啊,您……您這話的意思是……」

此時數百名武林人物盡在侯命,哪知先是宋公邁發瘋,其後馬人傑也似中邪了,都在哪兒盤問一名小官差。一時人人竊竊私語,各有臆測,有的猜馬人傑瘋了,有的猜他另有妙計,更有人異想天開,以為這「鞏正儀」竟是正統皇帝易容而成,這會兒便給識破了

一片寂靜中,馬人傑、宋公邁都沒說話,目光卻都停在鞏正儀的右臂上,神色嚴肅,全場各有所思,莫衷一是,忽聽一人朗聲道:「師父,不就是去抓一個秦仲海么他們到底在怕什么」

「秦仲海」三字本是禁忌,此時乍然說出,不由讓眾人嘩然出聲,人人回頭急看,只見說話之人身長八尺,背負雙劍,臉上卻透著一股不耐,不正是武當少俠郁丹楓卻又是誰

眼看眾人囁囁嚅嚅,郁丹楓更不屑了,淡淡地道:「我看不如這樣,你們若是怕了,便都留在這兒吧,洪捕頭,你跟我說秦仲海躲在哪兒,郁某這就單槍匹馬過去收拾他。」話聲甫畢,武當弟子全都喝起采來了。元易咳了一聲,正要徒兒少說兩句,卻聽馬人傑嘆了口氣,他拍了拍鞏正儀的肩頭,道:「算了,總之請你轉告你上頭,便說姓馬的已經盡力了。」搖了搖手,便自行走入後堂。

「兵部尚書有命!」馬人傑一走,旗手衛都統立時接管場面,聽他厲聲道:「全城官差聽我調度!即刻擊鼓整隊!搜查全京!」

「旗手衛接令!」、「刑部接令!」、「北直隸接令」、「大理寺接令」!

咚咚咚……咚咚咚……三更鼓盡,兵部門前現出了長長兩行隊伍,看西首那支浩浩盪盪,當前一名高僧領路。正是靈玄大師,左是靈如、又是靈識,角落里還站著一名枯瘦老和尚,看他手提禪杖,低頭念佛,卻是少林寺的「慈悲金剛」靈音。

西首隊伍由少林寺領軍,預定由北向南,搜查全城,東首隊伍架勢自也不弱,只見正前方站著一名道士,卻是武當道長「元易」、背後另有兩名長者相隨,一是「山東神刀」宋公邁,一是「淮西天將」高天威,隊伍里一名少年傲然仰天,氣宇孤高,正是「純陽功」傳人郁丹楓。

少林武當,各執一方,兩邊隊伍即將出發,前去追捕怒蒼大魔王,眾家好漢則是聚精會神、東張西望,只在兩支隊伍里游走,思索哪兒的活命機會大些。

這海川子是點蒼七雄之首,幾十年磨練下來,五官依舊完好,四肢一樣不少,死里逃生的本領自然練到了家,想起「達摩院中三寶聖」這句話,立時朝西首狂奔,一會兒若能躲到靈音老和尚的背後,今夜必能歷劫歸來,那曉得腳步才動,四下人影飛閃,大批高手運起輕功,捷足先登,便把靈音身邊擠了個爆滿。

西首人滿為患,東首卻是門可羅雀,海川子給眾高手擠了出去,正跌跌撞撞間,忽見呂應裳好整以暇,早已站在宋公邁背後,閉目養神。

呂應裳,字若林,這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小,逃命向來不落人後,可此刻卻無聲無息,閉眼打盹,不消說,東首隊伍必有什么看頭。

正猶豫間,忽見一名冷面少俠,正自斜覷自己,海川子「啊」了一聲,想起了百年失傳的「純陽功」,當下不由分說,便與幾名師弟聯袂起跳,諸大高手半空一個回旋,便已穩穩落在郁丹楓身旁,安居樂業起來。

好容易隊伍排定了,洪捕頭提起了錘子,奮力朝銅鑼敲落,喊道:「眾大俠,保家衛民,責在你肩上!請諸位今夜務必逮捕欽命要犯!我代天下萬民謝謝你們了!」

當當當……銅鑼聲響中,官差敲鑼打鼓,兩邊隊伍也要開始進發了,只見西路人馬向北,東路人馬朝南,兩邊互做約定,一旦遭遇了逃犯,便以炮仗為號,互為支援。

自古以來,邪不勝正,今晚朝廷終於要追緝元凶,使其惡貫滿盈了。西首隊伍浩浩盪盪出發,東首隊伍也即整隊出征,只見北直隸幾十名官差當前開道,隊伍里還有大理寺的差人隨行,海川子自也是英氣逼人,一路跟在郁丹楓背後三尺,一不敢太遠、二不敢太近,否則要是撞到了「純陽功」的渾厚內力,豈不要給震飛出去

隊伍行走頗快,不多時,便已行出了數里。眾官差頗為盡忠職守,每逢一處可疑地方,便駐足下來,細細搜索,海川子知道自己是拿來充人頭的,自也不會和他們和他們當真,閑來無事中,便又東張西望起來,他見呂應裳躲在遠處,不覺取笑道:「若林兄,您一會兒見了「那廝」,千萬記得拔劍抵擋啊,可別一味望我這兒鑽呀。」

海川子狐假虎威,呂應裳自也無力與他爭辯,便朝高天威背後走去。那高天威腳步急急,忙趕上了宋公邁,宋公邁則是安步當車,緊緊尾隨一名差人。看那官差五十來歲年紀,手提九環刀,瞧那樣貌體態,不正是前朝老將「鞏正議」,卻又是誰

眼看蝦兵蟹將排做一行,一會兒若是遇險,不免給人刺作一串。海川子忍不住哈哈一笑,正要去找郁丹楓搭訕,卻見這少俠腳步好快,居然從自己身邊擦過,竟是要趕到隊伍前頭去了。

眼看護身符跑了,海川子嚇了一跳,慌道:「少俠留步!千萬別莽撞啊!您難道不曉得咱們正要抓的是誰么」郁丹楓冷冷地道「不就是秦仲海么卻有什么了不起」

「秦仲海」三字一出,眾人臉色大變,海川子干笑道:「少俠,夜黑風高的,請你別提這個名字,萬一真把人引來了,那可大事不妙。」

郁丹楓淡淡地道:「他想現身,在下求之不得。屆時道長只管做壁上觀,且看我武當門人身手如何。」話聲未畢,背後忽然搭了一雙手掌,道:「小子,說話可別太」郁丹楓喝地一聲,一肘撞出,聽得哎呀一聲慘叫,一人如破風箏般飛了出去,撞上了一座民房,轟然有聲。

今夜第一個陣亡的來了,眾官差急忙將之扶起,只見此人身穿點蒼服飾,確是玉川子,竟給撞得口吐白沫,昏暈不醒了。眼見眾人望著自己,海川子不免滿面漲紅,道:「我我這師弟有癲癇的毛病,你們你們把他留這兒行了。咱們先辦正事要緊。」

眾人揭過了事情,便又繼續查訪下去,不多時,便已到了城南一帶,猛聽到一名官差喊道:「大家過來,快瞧這兒!」前方忽然有變故,點蒼諸俠腳底抹油,急忙向後逃竄,身法快得異乎尋常。其徐元易、郁丹楓、宋公邁等人卻一擁而上,只見面前多了一道繩索,自西向東,橫互街中,竟將道路鎖住了。

眼看有人封路了。眾捕快自是一臉驚奇,紛紛上前察看,元易忙道:「幾位差大哥,這繩索是打哪兒來的」一名捕快沉吟道:「不曉得。只是看這繩索布置的法子,當是某處衙門所為。」

天下有膽攔路為王的,除開土匪一項,便只剩官府一類。元易點了點頭,料知這繩索畢是朝廷布置無疑。當即道:「看來確實如此。只是今晚京城各衙門不都歸馬大人指揮么怎會有人不聽號令,擅自來此攔路」

看此時洪銘衛坐鎮兵部,旗手衛督統也不克親來,在場官差都是不入流的無名小吏,聽得此問,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名武當弟子皺眉道:「少俠誤會了,這兒是城南天橋,再過去不過是萬福樓而已,哪有什么軍機可言」

「萬福樓」武當群俠滿心訝異,仰頭急看,只見繩索後頭一片黑沈,依稀可見一棟五層建築,巍峨於夜色之中,想來便是什么「萬福樓」了。

武當弟子都是鄉巴佬,生平頭一回進京,自也不知道「萬福樓」是何來歷,一時相互探詢,海川子見沒危險了,便又傲然走回,捋須笑道:「小兄弟們,萬福樓里,戲如人生啊,你們要也喜歡這個調調,明日趕緊奏請師尊,讓他准備個三百兩銀子,帶你們過來開開眼界啊。」

眾弟子聽到此處,莫不心下恍然,已知這萬福樓並非什么正經地方,而是瓦舍勾欄、飲酒聽戲之地,只是說來奇怪,這地方毫無要緊之處,確實什么人封住了道路,不讓眾人過去

正猜疑間,忽聽高天威喊道:「宋老,你快過來瞧瞧!這是什么東西」

眾人矍然一驚,回首急望,只見高天威蹲在民房角落,似在察看什么。元易心下凜然,忙一個健步搶過,便與宋公邁一同查看地下。

眾人圍攏過來,一個個俯身向地,只見繩索盡頭處有個小小圖樣,看模樣是只昂首雄鷹,雙翼全展,雖只寥寥數筆繪畫,卻顯得極為生動。

元易微感驚奇,不知這是何處衙門的印記,卻給畫在這兒了還待追問內情,卻見宋公邁面色鐵青,已隨高天威向後退開。元易訝道:「爵爺怎么了您不過去了」宋公邁嘆道:「不了。這兒已有高人接管,犯不著在下多事。」元易皺眉道:「高人什么高人」

宋公邁嘆道:「比咱倆本事高的,便是高人。」說話間離那繩子遠遠的,好似那兒便是地獄入口,擅闖者死,呂應裳與三棍傑對望一眼,便也急急後退,不敢多問一字。至於點蒼諸俠,早已拔腿狂奔,身法之快,世所罕見。

元易越看越是茫然,看這繩索當是朝廷布置的,可究竟是哪處衙門所為,卻又不得而知,他眉頭緊皺,還不知該退不退,忽然一名少年緩步向前,他來到了繩索之旁,舉腳一踩,聽得嗤地輕響,整條繩索竟給踩到了地下。

來人正是郁丹楓,想他內力已致絕頂,正教里罕逢敵手,此時又見眾人畏首畏尾之狀,自是既鄙夷,又煩厭,索性將繩索一腳踩平,也省得聽這幫人里唆。

郁丹楓跨過了繩界,極目而望,但見街尾處好一棟建築,想來便是什么「萬福樓」了。他輕輕一笑,隨即傲然轉身,揮手道:「全都過來吧。」

萬福樓里,戲如人生。看郁丹楓年少氣盛,舉止間鋒芒畢露,宛然便是台上的名角兒。一舉折服了台下大批的白鼻子四丑兒。武當眾同門看入眼中,莫不大聲叫好,正要一一跨過邊界,猛聽元易一聲斷喝:「大家別動!」

嗡地勁聲,「太乙拂塵劍」離鞘而出,精光照耀,但聽刷刷連聲,呂應裳、高天威、三棍傑等人也全數抽出了兵刃,如臨大敵。

郁丹楓內力雖深,臨敵經驗卻淺,他微微一愣,急忙轉過目光,這才見到遠方布滿暗器,屋頂上、房舍里、巷弄旁,全是亮晶晶的箭簇,已然對准了自己。

黑暗中呼吸低微,不知埋伏了多少人。這繩索後果然是一處險地,萬萬硬闖不得。元易深怕徒兒遇險,忙道:「楓兒!快退出來!」師傅疊聲叫喚,郁丹楓卻是充耳不聞,他深深吸了口氣,猛的提起內力,繼續狂嘯:「何方高人在此,何不現身相會」

純陽功發動,氣沉丹田,宛如半空打了一記悶雷。郁丹楓環顧全場,眼見敵方靜靜不動,料來是怕了自己,當即握緊了腰中的「真武劍」,大步上前,沉聲道:「聽好了,皇上有旨,令我等搜查欽犯,誰敢出手阻攔,誰就是抗旨犯上!我管你們是哪處衙門的人!全給我滾出來!」

郁丹楓身懷玄功,此時當街喝問,更顯得顧盼自雄。他緩緩上前,約莫走了四五步,始終不見有人,正要傲然冷笑,忽聽面前傳來了呼吸聲,靜靜地道:「滾……」

「出去。」黑暗中張開了一雙眸子,沉靜晶亮,帶著隱隱凶焰。郁丹楓吃了一驚,忙向後退開一步,這才發覺對方是名黑衣人,看他身穿黑衣,頭戴面罩,無怪能隱身黑暗之中。他冷笑一聲,才要開口喝問,陡然胸前衣襟一緊,對方竟然搶先動手了。

來人出手奇快,郁丹楓稍不留神,便已落居下風,隨時會給扔將出去。他心下駭異,忙回首去看同門,只見師父擎劍在手,眾前輩也是各連神功,隨時能上前搭救。他心下一寬,膽氣復壯,便搭住了對方的手掌,淡然道:「想把我扔出去來,你試試吧。」

黑衣人身形雖不高,體格卻極壯碩。他斜身使勁,巨力撼來,這股氣力竟極驚人。郁丹楓冷冷一笑,霎時發動了「純陽功」,腳下粘勁生出,雙足仍舊牢牢釘在地下。

黑衣人抬起了臉,目中閃過一份驚詫,郁丹楓笑了笑,道:「來,再加把勁吧,你要摔得動郁某,明日就可以去移泰山了。」

黑衣人的話很少,他膝蓋略彎,上身斜過,猛然又是一股巨力發出,郁丹楓卻是氣定神閑,微笑道:「完事了么是不是改換我了」說著說,便扭住了對方的手腕,輕輕一個吐納過後,內力已如排山倒海而來。那黑衣人給這股巨力一壓,身子已然傾斜三尺,想來禁受不起。

郁丹楓淡然道:「朋友,撐著點……我只用了兩成力。」說話間手腕翻轉,那黑衣人吃痛之下,竟而顛起腳來,呂應裳等人一旁瞧著,莫不心下駭然,自知郁丹楓年紀雖輕,去已達「光耀名堂、五氣朝元」之象,此人功力之深、修為之高,委實匪夷所思。

那黑衣人牙關喀喀緊咬,要不給扭斷手腕,要不便給拋將出去。郁丹楓氣勢高漲,他狠狠朝對方手腕扭下,正要將之一舉折斷,猛然間胸口一陣劇痛,一股陰勁突破掌心,宛如刀鋒,竟而刺入了經脈之中。

嘶嘶……黑衣人嘴角森森吸納寒氣,此人的內功法門極為奇異,竟能凝氣如真物,一舉沖破「玄陽功」的護體氣障。郁丹楓咬牙切齒,只想使勁反擊,奈何此時經脈受壓,怎么也無法凝功聚力,黑衣人嘿嘿一笑,他穩下了身子,右掌猛力翻轉,竟逼得郁丹楓顛起了腳跟,面露痛楚之色。

「朋友撐著點」黑衣人眼露殘酷殺意,森然道:「我只用了兩成力。」

郁丹楓驚怒交加,霎時間明堂穴」金光大現,一聲斷喝過後,真氣源源不絕而出,充斥百骸,竟把體內的陰勁盡數逼出,保住了經脈無暢。

「哦」黑衣人吊起眼來,冷笑道:「你會純陽功」」

「正是!」郁丹楓提氣怒吼,左掌發勁,與敵方奮力僵持,右手卻高舉過肩,緩緩從背後抽出了一柄寶劍,此劍色做赤金,光明正大,出鞘時滿是浩然正氣,正是道家隱仙派的第一寶物:「純陽劍」

眼見郁丹楓用上了兵刃,黑衣人嘶嘶怪笑,便也反手來到背後,聽得「嗡嗡」低聲,似有什么東西抽將出來,只是說來奇怪,眾人明明聽到了聲音,眼里卻沒見到東西,那人背後空無一物,非但瞧不到劍鞘蹤影,連劍柄也不見一個。

「鏗」地一聲大響,黑暗中銳氣破空,黑衣人右臂抬起,似有真劍高舉在天,可不知為何,眼里還是瞧不到東西。元易心念如電,猛然想起武林里的一柄神兵,駭然驚道:「楓兒!退出來!快!」正要撲上前來,卻給高天威,呂應裳一齊拉住了,只聽「哆」,「哆」,「哆」連響,元易腳旁多出了一排整整齊齊的暗器,從左向右數去,見是「青蓮子」,「陰陽圈」,「五刀梅花鏢」。

嗡嗡嗡嗡黑暗中傳出弓弦絞響聲,不知還有幾百幾千只暗劍埋伏著,元易只消跨過繩界,對方一聲令下,隨時萬箭穿心。

場面告急,元易給僵住了,可郁丹楓隨時都會遇險,說時遲,那時快,有人跨過了繩索,隔到了兩人之間,隨即將黑衣人緊緊抱住,附耳道:「看我面上,別殺他。」

來人膽大包天,居然不怕黑衣餓鬼眾人駭然急看,只見那人一臉寒磣潦倒,不是那倒霉小官差,連降二十八級的「鞏正儀」,卻又是誰

這鞏正儀膽小怕事,今晚無論遭遇了什么事,一概三緘其口,絕不敢自做主張。此時卻似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上前救人了眾人瞠目結舌,卻見鞏正儀頻頻在那黑衣人身旁猛咬耳根子,那怪客好似也認得鞏正儀,兩人俯耳交談幾句,話聲極低,聽而不聞。

聽得「鏗」地一聲,那黑衣人反手來到背後,好似插回了什么凶器,隨即向鞏正儀點了點頭,退開了一大步。宋公邁送了口氣,便也拍了拍元易的背心,道「老弟,還不把你的心肝寶弄出來」元易臉上一紅,忙抓住了郁丹楓的手,說好說歹,終於將他拖出了繩圈。那邊黑衣人卻也不再追殺,只管反身離去。

雙方相讓一步,各自折返。忽然間,只見郁丹楓停下腳來,回頭冷笑:「藏頭露尾的東西,算你運氣。」黑衣人聞言停步,猛地掀起黑面罩的下半邊,「撲」的一聲,一口濃痰噴出,這口痰來得又快又准,剛巧不巧,正射在郁丹楓的眉心之間。

「畜生!」郁丹楓目皆盡裂,霎時不顧一切,便又沖了過去,狂怒道:「放馬過來!讓我親手摘你首級!」

郁丹楓力大無窮,這會使勁一甩,元易竟是拉他不住,眼看徒兒又要闖禍,只得四處求援:「若林兄!眾道兄!快來幫忙!」呂應裳急急上前,施以援手,奈何那「純陽功」發動起來,真有九牛二虎之力。海川子,赤川子,三棍傑使盡全力,卻還拉他不住,最後還是靠著宋公邁的「神刀勁」,這才架住了人。轉看黑衣人,身影早以融入夜色當中,消失不見了。

黑衣人走了,鞏正儀卻還靜靜站著,只在目送對方離去。看他這幅官場氣勢,好似又恢復了當年「金吾衛統領」的氣派。正閉目養神間,猛聽一聲暴吼:「鞏正儀!」

鞏正儀嚇得跳了起來,慌道:「小的在。」眾人定睛來看,怒吼之人卻是那年輕捕快,卻又是鞏正儀的頂頭上司來了。聽他大怒道:「方才那人是誰你怎會認得他」鞏正儀驚訝道:「我認得他沒這回事啊。」那捕快怒道:「胡說!那你怎生勸走他的」

鞏正儀迷惑道:「我也不知道。他也許怕著您吧,反正就自己走了。」看這鞏正儀臉皮好厚,此時一口否認,兀自臉不紅,氣不喘,眾人聽在耳里,莫不暗暗咒罵,宋公邁卻是個精明的,自不會追根究底,忙道:「好了、好了,咱們也別耽擱時光,快來搜索全城吧。」

海川子苦嘆道:「還要搜啊那……那這繩兒後頭,咱們搜是不搜」宋公邁朗聲道:「當然要搜,這就交給道長辦吧。」海川子驚道:「就我一個人進去么那……那您呢」宋公邁遙望道路遠方,沉吟道:「那兒好像有個黑影,老高,你瞧到了么」

話聲未畢,高天威拔腿狂奔,身法迅捷異常。兩大前輩奔出察看,其余崆峒三傑、點蒼諸俠,乃至武當弟子,各官差,各掌門人,全數跑得一個不剩。呂應裳也是個曉事的,自想留著腦袋吃飯,正要尾隨而去,卻見一人佇立繩前,遲遲不走,自又是那武當少俠郁丹楓了。

元易怕徒兒再次惹事,忙拉住了他,輕聲道:「快走吧,咱們還有正事要辦。」郁丹楓咬牙道:「師父,你跟我說吧,那黑衣人究竟是何來歷」元易嘆了口氣:「他蒙住了臉,我瞧不出他的身份。」郁丹楓霍地轉過頭來,大聲道:「師父!你騙人!你們都認得那家伙,對不對你快跟我說,那黑衣人究竟是誰」

元易一臉尷尬,呂應裳也是低咳一聲,郁丹楓卻是越說越響,悲憤道:「師父!你今日避得開那家伙,可明日呢以後呢咱們武當一脈好容易要興旺了,難道便要這般自甘墮落,從此落得自欺欺人么」正激憤間,肩上忽然搭來一只手掌,聽得一人輕輕地道:「放心,你不會再遇上他了。」

一片驚詫中,全場都轉過頭來了,只見郁丹楓背後站了一名男子,他腰帶長劍,身穿寶藍長衫,生了一張俊美面孔,元易大吃一驚,呂應裳也是激激一凜,二人同聲道:「楊大人!」

來人正是中極殿大學士,方今內閣第五輔大臣楊肅觀,他見郁丹楓滿面錯愕,便手指繩界,輕聲道:「離這兒遠些,我擔保你這輩子不論望東望西,都不會再撞見那個人。」

郁丹楓愕然道:「你……你怎么知道」楊大人微微一笑,朝郁丹楓身上拍了拍,示意安撫,隨即朝呂應裳、元易打了個稽首,便自舉腳邁步,跨入了繩界之中。

黑漆漆的夜空里,降下了點點雪花,但見街道兩旁隱隱出現了黑影,一個個列隊成行,躬身致意,將楊大人迎了進去。

生人回避,無事早回。地下繩索好似成了一道界限,一舉隔開了天上人間。郁丹楓呆呆看著楊大人的背影,莫名間心頭一熱,竟又提起腳來,便要跨繩而入。說時遲、那時快,突然衣衫一緊,卻又給師父拉住了,聽他大聲怒道:「楓兒!你沒聽楊大人怎么說!快跟師父走了!」

郁丹楓終於給拉走了。臨行最後一眼回望,只見「萬福樓」兀自矗立在繩界之後,便似一座飄渺孤峰,望來朦朦朧朧,毫不真切。仿佛那地方已然高居南天門之上,故稱……

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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