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新年新氣象(2 / 2)

英雄志 孫曉 17099 字 2021-02-24

看那大漢窮凶極惡,乃是欽命要犯,多少人想殺他現下自己有了銀子,正該是分道揚鑣的時候,何必還陪著他冒險正得意間,猛聽背後傳來砰砰敲門聲,聽得一人暴吼道:掌櫃的!方才有人過來報案,說有一大一小兩個強盜闖進當鋪,當街行搶,你可瞧見他們的蹤影了

阿秀回頭一看,驚見餛飩鋪門口來了好多官差,正自翻身下馬,入店查案。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眼看官差來我看抓人了,阿秀自是嚇得魂飛天外,背起銀子,轉身便跑。這不跑還好,一跑之下,眾官差立時察覺蹤跡,紛紛戟指怒吼:臭小子!給老子站住!

阿秀哪敢停留,只管拔腿狂奔,布袋里雖有五十斤白銀,此刻也顯得輕了,好容易奔過了街口,卻又哎呀一聲,摔了個正好

阿秀抬頭一看,卻見一條大漢坐在路邊,手提酒壺,把腳伸得老長,不免絆了自己一跤,正是鐵腳大叔。還不及說話,卻聽背後吼叫再起:臭。小子!有種再跑啊!

官差追來了,阿秀嚇得快哭了,正要轉身逃命我百~萬\小!說齋,卻讓鐵腳大叔按住了肩頭,道:別動。手持酒壺,緩緩起身,不忘仰頭來喝,一名官差暴吼道:還喝

當琅一聲,鐵腳大叔把酒壺砸在了地下,那官差突然嚇了一跳,雙手驚搖,腳下急急退後,砰地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鐵腳大漢雙手叉腰,道:差爺們找我有事眾官差與他目光相接,驀地心頭一跳,忙道:不、不是……咱們……咱們是找他……把手指向了阿秀,正要過來抓人,那大漢卻攔住了:怎么,我兒子礙著你們了

聽得兒子兩字,官差們無不張大了嘴,阿秀卻是咦了一聲,心頭覺得怪怪的,那大漢道:說話啊,你們找我兒子什么事差人們彎腰陪笑:誤會、誤會,我百~萬\小!說齋方才有人過來報案,說有兩名江洋大盜闖進了萬寶大銀庄,劫走了幾萬兩銀子……

那大漢道:江洋大盜長得什么模樣一名差人道:大的四十歲,小的十歲……話還在口,便讓同伴捂住了嘴,那大漢卻是哦了一聲,自問阿秀道:你幾歲啊阿秀欲哭無淚,低聲道:三……三歲……

鐵腳大漢哈哈笑著,忽然眼光一轉,提起地下麻布袋,訝我百~萬\小!說齋道:等等,萬寶大銀庄是這幾個字嗎眾人低頭來看,驚見麻布袋上明明白白刺了幾個字,不是萬寶是什么阿秀正想舉手遮掩,卻聽眾官差驚道:不是、不是這幾個字……您弄錯了……

鐵腳大漢愣道:什么我弄錯了提起元寶,走回了餛飩鋪,喊道:店家!店家!看看這布袋上刺了什么字那店老板哪敢出來只縮在櫃我百~萬\小!說齋台里,顫聲道:我……我不識字……那大漢道:是嗎方才還見你寫字記帳啊,怎會不識字

店老板哭道:我有時識字、有時不識字……那大漢道:那可沒法子了。轉頭望向官差,道:好吧,多謝各位通報了,我若見到了可疑人等,自會向諸位舉發。你們去忙活吧。

眾官差大喊一聲,人人連滾帶爬,正要翻身上馬,忽聽那大漢吼道:站住!

完了……眾官差欲哭無淚,好似讓人點上了啞穴,一時鴉雀無聲,那大漢道:差爺,我想向你們借匹馬,可以么眾官差拼命頷首:可以、可以,您隨便挑吧。腳步慌慌,淚水汪汪,這回兒連座騎都不要了,沒命價地逃了。

那大漢笑道:真是,趕著去投胎嗎眼看街上十來匹馬,便在我百~萬\小!說齋那兒挑選。正怡然間,卻見一名小孩兒鬼鬼祟祟,悄悄朝小巷鑽去,那大漢道:想去哪啊阿秀顫聲道:我……我要去找姨婆……那大漢道:不過一會兒功夫,就不想找你爹了

阿秀低聲陪笑:不了,城里好亂,我心里有點擔心,想回姨婆……那大漢道:好吧,咱們這就分手吧。挑了匹青蔥馬,翻上馬背,駕地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阿秀愣住了,我看他本還擔憂鐵腳大叔一口回絕,沒想此人居然這般大方一時反慌了手腳,忙道:大叔!等等!那大漢拉住了馬,蹙眉道:又怎么啦阿秀抱著銀子,憂慮道:我……我等會兒要是遇上了官差,該怎么辦啊

那大漢笑道:原來是煩惱這個啊小子,錢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何苦死死巴著你現下把銀子一扔,兩手空空,誰還認得出你是歹人

阿秀咦了我百~萬\小!說齋一聲,都說人贓俱獲,看自己扔掉了布袋,沒了贓款,官差哪知他干過什么到時路上大搖大擺,人人都當他好寶寶,誰還疑心他心念於此,便將布袋松開,站開了兩步。

那大漢道:好樣的,提得起、放得下,這才是男子漢的氣派。阿秀低聲道:大叔,我這就走啦。大漢道:快回去吧,路上別又貪玩了。我百~萬\小!說齋

都說無官一身輕,阿秀扔掉了銀子,總算可以回家找姨婆了,只是這會兒身無分文,腳下不免虛虛浮書齋浮,搖搖晃晃,走兩步、回回頭,就盼能再看銀子最後一眼。

這銀子是自己生平第一筆賺的錢,若要平白扔掉,實在舍不得。可萬一遇上官差,來個人贓俱獲,那可劃不來了。正心如刀割間,忽見布袋躺在地下,袋口滾出一只元寶,亮晶晶地甚是動人,阿秀怦然心動,暗道:撿一只吧。沒人知道的。

一只元寶二十兩,那可是巨款了。當下急急奔回,撿書齋起一只,塞入衣袋,又想:對了,我的褲袋還空著,可以多塞一只。趕忙再撿元寶,塞入褲中,忽覺兩手空空,可以再握東西,便又多拿兩個,再看懷里空虛,少說可以裝三個,便又多撿幾只,手忙腳亂間,最後連襪子里也藏了一個,這才心滿意足,笑道:大叔,咱們再見啦。

還沒轉身走上一步,全身元寶咚咚隆咚,盡數掉了出來,他嘖了一聲,脫下上衣,將之裹成一大包,又嫌不大牢靠,正發愁間,忽見路邊躺了一只布袋,便如數裝了進去,霎時奮力背起,還不及邁步而走,忽又雙眼圓睜,愕然道:我百~萬\小!說齋又回來了!

那大漢笑得喘了:行了、行了,你慢慢兒來,我先走啦。正要駕馬離開,卻讓阿秀攔住了路,大喊道:等等!不許走!那大漢道:小子,到底走還是不走,拿個主意吧

阿秀低頭苦笑,看這大漢心里一個主意,便是要帶自己去紅螺寺,誰知他究竟有何打算可若不陪他去,這些元寶該怎么處置真要丟棄路邊么正躊躇間,忽然心念一動,想到了楊紹奇:對了,祈雨法會連辦三日,叔叔定也在那兒,我何不去找他一時心花怒放,大聲道:大叔!我和你去紅螺寺吧!

那大漢笑道:小子,繞了個大遠路,總算想通啦。阿秀心下冷笑:傻子,我是利用你哪,還不知道嗎看叔叔也是個亂用錢的,見到自己帶了元寶回家,必會誇自己是個乖寶寶,到時兩人就地分贓,也不愁搬不動這筆巨款了。

他越想越是高興,忽然身子一輕,已讓大漢抱上馬來,阿秀大驚道:等等、銀子!銀子!我的銀子還沒拿!那大漢搖了搖頭,嘆道:小氣鬼一個,真不知你像誰。

噠噠蹄聲中,一大一小騎著青蔥馬,這便動身了。只是說也奇怪,看方位卻是朝天橋而去,阿秀訝道:大叔,不是要去紅螺寺么怎么望南走了那大漢道:別急。我得先找個朋友,拿幾件東西。阿秀茫然道:你不是逃兵么還有朋友啊

還待問話,馬兒驟然停下,路旁卻是一座朱紅大門。抬頭一看,卻見到了兩盞紅燈籠,幽幽發光。阿秀眨了眨眼,只覺此地有些眼熟,喃喃地道:大叔,這是什么地方啊

那大漢道:宜花院。阿秀大驚道:什么這……這就是宜花院正覺如雷貫耳間,大漢已翻身下馬,朝門內大喊:有人在嗎叫了十來聲,院子里總算有了動靜,聽得一名男子懶洋洋地道:誰啊那大漢道:我來找個朋友,勞駕開門。

那人煩悶道:真是,好色也得看時辰吧。還沒申牌,便急著上門了嘎地一聲,大門開啟,卻是一名仆役,不耐地道:你找誰啊那大漢道:我找小青姑娘。那仆役哈欠道:小青沒這個人。正要關門離開,那大漢卻伸出鐵腳,卡住了門,那仆役嚇了一跳,顫聲道:你……你要干啥那大漢向阿秀招了招手:借我點銀子。

阿秀愣住了:什么還有大人向小孩討錢的你是乞丐嗎那大漢死皮賴臉,掌心向上,五指搓搓,阿秀哼了一聲,霎時拿出做爹的氣派,從布袋里掏出元寶,怒道:省著點用!

那大漢接過了元寶,朝那仆役手中一塞,道:想起來了么小青姑娘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仆役見了元寶金光,閻王爺都不認識了,大喜陪笑:大爺啊,咱這院里紅橙黃綠、梅蘭竹菊,小人都叫得出來,可真沒有小青這個人……

那大漢道:小青是如玉的使婢,以前住天府院里,專替如玉彈琴的。

如玉……那仆役皺眉苦思:這個也沒聽過……那大漢道:叫個老人來,我和他說。

那仆役也有五十好幾了,哪還是什么新來的他怔怔凝思,猛地啊呀一聲:等等,我……我想起來了!這個如玉,可就是咱們院里以前的花魁,天府磬壁玉姐兒吧

那大漢道:混蛋一個,當年名動公卿,替書齋你們掙了多少錢現下便忘了她啦那仆役苦笑道:大爺,這都幾十年的事啦,小人能記得,已經是狀元爺的記性啦。那大漢道:閑話少說。小青姑娘人呢領我去見她。那仆役陪笑道:爺爺,這有些不方便哪,青姐兒昨晚接了客,現下還陪人睡著,咱若過去敲門,怕要挨罵哪。

那大漢微微一愣,忙道:陪人睡著她……她不是琴娘嗎那仆役笑道:當年是琴娘,現下是老娘,不陪人睡,上街討飯去嗎那大漢心下煩厭,便朝阿秀伸手,喝道:拿來。阿秀心下惱火,從布袋里掏出元寶,大吼道:拿去!

那大漢拋出元寶,森然道:帶我去見她。仆役接過了銀子,眉花眼笑,什么都好說了:大爺這般豪氣,小人這便冒死過去通報啦,只不知您尊姓大名,如何稱呼小人這就去說。

那大漢道:你跟她說,秦仲海來了。那仆役笑道:是、秦仲海來了、秦仲海來了……話到口邊,突然腳步一頓,寒聲道:秦……秦什么……

那大漢道:秦仲海。那仆役哈哈干笑:秦……秦仲海那大漢猛地抬起頭來,目露凶光,厲聲道:秦仲海!那仆役放聲大哭,嚷道:秦仲海來啦!秦仲海來啦!看他逃得好快,碰地一聲,腦袋撞在門上,竟爾暈了過去。

鬧了半天,一無所獲,那大漢搖了搖頭,猛地想起阿秀便在一旁,這會兒聽了說話,必然心中害怕,正等著聽他牙我看關顫抖,哭叫跪地,哪知卻久久不聞聲息,轉頭去看,這小孩卻已自己走遠了,不忘在院子里喃喃自語:有人在嗎我叫楊神秀,有很多錢……卻原來這小鬼到了宜花院的地界,腦袋迷糊,便算天邊劈下雷來,那也是不知道了。

我看

那大漢哈哈一笑,行上前去,牽住了阿秀的手,道:走,咱帶你逛逛。一時穿廊入院,頗見熟門熟路,阿秀則是心中怦怦,只是路上沒見什么人,卻不知這宜花院只在夜里開門,白日里自是安安靜靜,便如墳場一般。

眼看那大漢越走越快,轉過了一座長廊,阿秀拖著元寶,喊道:大叔、等等我啊!正追趕間,那大漢忽然停下腳來,道:應該是這兒了。阿秀凝目來看,眼前卻是一座三合院,三面長廊,屋舍相鄰,屋子略顯老舊,皺眉便道:這……這就是宜花院沒啥了不起啊。

那大漢道:山不在高,有仙則靈。你去房里看看,便知玄機。阿秀心跳加快,眼見不遠處有間包房,正要破門而入,卻讓大漢提了回來,笑道:先別鬧了,咱們還得找人。

阿秀喔了一聲,圈起了嘴,正要暴吼小青二字,卻又讓那大漢拎了回來,手指門上木牌,道:識字不阿秀臉上一紅,才知門上寫了姑娘的花名。

一大一小沿廊巡查,阿秀每逢一處房門,便來貼門偷聽,正心跳間,卻聽不遠處傳來敲門聲:小青,你在房里么阿秀暗暗嘆息,沒想這么快便找到人了,只是那大漢連喊幾聲,房里頭的人卻似睡得熟了,始終沒個聲息。

那大漢有些不耐煩了,可要破門而入,卻又怕嚇著了人,阿秀忙道:大叔,讓我試試吧。咳嗽一聲,輕喊道:有人在家嗎咱們是來還錢的。一聽好的來了,果然房里便有了聲響,聽得一個男人喜道:誰啊那大漢道:我找小青,請她出來一趟。

那男人哈欠道:呵,徐娘半老了,還有人搶啊那大漢不耐煩了,提起手來,用書齋力敲了敲,沈聲道:小青,過來開門。

誰啊門里傳來女子的嗓音,那小青總算給吵醒了,那大漢道:我是如玉的朋友,有事問你。那女人吃了一驚:玉姐的朋友你等等啊。門里傳來穿衣聲,那男人惱道:你干什么不許過去。聽得一聲尖叫,似有拉扯打罵聲,阿秀驚道:大叔,快進去吧!

那大漢點了點頭,舉掌一震,將門破了開來,隨即大步走入房里,阿秀躲在後頭看著,門里站了一名男人,只穿了件里褲,正扯著女人的頭發,看那女子衣不蔽體,想來便是小青了。那嫖客怒道:好我百~萬\小!說齋小子,居然闖進門來了,找死是嗎

鐵腳大叔並不多言,只管解下外袍,扔到了小青身上,道:披上。

那嫖客惱火了,行到面前,猛一見到了阿秀,立時冷笑了:什么連孩子也生啦正要說幾句難聽的,忽聽那大漢道:出去。那男人冷笑幾聲,揪住那大漢的衣襟,兩人目光書齋相對,突然咦了一聲,牙關喀喀作響:您……您是……

阿秀提起腳來,朝那男子屁股上一踹,罵道:要尿去外頭尿!別撒在屋子書齋里,臭!

救命啊!那男人顧不得天冷,便已赤腳狂奔,沖出門外去了。阿秀呸了一聲,頗感得意,忽聽屋里傳來哽咽聲:你……你回來了……

阿秀回頭去看,卻見那個小青姑娘裹著厚袍,呆呆望著鐵腳大叔,好似久別重逢了。鐵腳大叔咳嗽一聲,道:我回來拿我的東西,一會兒便走。

啪地一響,小青揚起手來,反手打了那大漢一個耳光,阿秀咦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問話,小青已從茶幾上抓起一柄剪刀,便望那大漢身上撲來,尖叫道:禽獸!你還有臉回來么

阿秀駭然道:大叔,快躲啊。那大漢咳了一聲,提起阿秀的布袋,當地一聲,剪刀正中元寶,清脆悅耳。那小青連戳十下,都沒傷到人,只能舍下剪刀,撲入那大漢懷里,使著拳頭猛打,哭喊道:婊子生的男人!死沒良心的禽獸!和你拼了!和你拼了!

那大漢低頭挨著粉拳,褲腳卻讓阿秀拉了拉,低聲道:大叔,她……她干我看啥打你啊她是你老婆么聽得阿秀說話,那小青卻已啊了一聲,道:你……你是楊神秀

書齋阿秀咦了一聲:你……你認得我么小青忍淚半晌,道:我認得你母親。抱住了他,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阿秀無端被抱了個滿懷,自是滿心錯愕,眼見小青衣不蔽體,大腿光滑,便又有些好奇,正想偷偷摸上一記,腦袋卻挨了一記打,聽那大漢道:如玉的東西都收在哪兒帶我去拿。

我百~萬\小!說齋如玉小青恨恨抬頭,大聲道:畜生!你還有臉提她的名字么那大漢嗯嗯啊啊,卻也懶得和她爭,坐了下來,自己倒起了熱茶,正要翹腳歇息,小青卻伸手奪過了茶碗,怒道:畜生!別弄臟了我的杯碗!滾出去!舉起小手,又在那兒揮打。

碰地一聲,腳趾踢著鐵腳,小青疼得淚水潸潸,只抱著腳哭了。我看那大漢道:看,這不弄疼了嗎來,把腳丫伸過來,替你看看。小青哭罵道:走開!不要碰我!

只消是女人,沒有不哭的。只消是壞男人,沒有不笑的。那大漢不好太過嬉戲,便嘆息道:是……是……小青怒道:還笑那大漢忙道:不笑了、不笑了。

小青低頭哽咽:你們男人就這個德行……當年她死心塌地跟著你,你卻不肯娶她,把她送給了柳昂天,可後來呢話到口邊,嗓音又提了起來:後來你為何還招惹他你知道我百~萬\小!說齋她為你擔了多大的干系

那大漢豎指唇邊,朝阿秀屁股上拍了拍,咳嗽道:小聲些,他什么都不知道。小青一見阿秀,更是發起怒來,揮拳尖叫:秦仲海!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為何帶著他!你造的孽還不夠么哎呀一聲,粉拳打中硬腦門,疼得抱手直哭。

聽得秦仲海三字,阿秀卻也嚇了一跳,顫聲道:大叔,你……你是秦仲海那大漢嘆道:是。

先前在那座破宅子里,這大漢打噴嚏、流我百~萬\小!說齋鼻血,穿著一條臟褲子,一看便是個可憐蟲,其後霍天龍、張胖子、宋公邁都來抓他,卻又嚇得落荒而逃,不免讓阿秀心里害怕,可這鐵腳大叔偏又嘻嘻哈哈,東倒西歪,沒一個正經,不免又讓阿秀松懈了戒心。此刻終於聽小青道破他的身分,阿秀自是雙眼圓睜,面色驚白,正要抱頭鼠竄而去,那大漢卻已提起布袋,送到小青腳邊,低聲道:你別老是生氣,看,這兒都是銀子……你盡管拿去用……

。阿秀狂怒我看道:那是我的錢!便又奔了回來,自在那兒爭奪打罵,那小青卻不接銀子,只是哭,那大漢沒輒了,只得拉住了阿秀,道:算了,咱們走吧。阿秀大吼道:誰要和你走還我錢來!雙手扯住布袋,大叫大喊,大的哭、小的叫,不知伊於胡底,那大漢道:罷了、罷了,我自己走便是了。正要離去,我看卻聽小青嘆了口氣,道:等等。

那大漢停下腳來,道:你肯幫我了小青不言不語,只管凝視阿秀,忽然蹲了下來,輕輕地道:阿秀,你還記得我么美女挨在身旁,香軟軟的,阿秀便又吞了口唾沫,顫聲道:記得……記得……我在夢里見過你……正想搭訕幾句,小青卻笑了笑,撫著他的臉蛋,道:你孩子時在這兒住了兩個月,知道嗎

聽得自己嬰兒時便上過宜花院,阿秀自是大喜欲狂:真的么小青朝那大漢看了一眼,道:知道他是誰嗎阿秀啊了一聲,想起先前小青的說話,顫聲道:他……他是秦仲海,是嗎小青點了點頭,道:知道該怎么稱呼他嗎

阿秀害怕搖頭,示意不知,小青撫了撫他的面頰,道:不要怕他,來,告訴姊姊,他找你做什么阿秀低聲道:書齋他……他說要帶我去找湯圓姑媽……

我看小青默然半晌,朝鐵腳大漢看了一眼,低聲嘆了口氣:你們等等,我去換件書齋衣裳。解開大漢披來的外袍,徑自露出了肚兜,轉到屏風去了。

眼看肚兜丟到了地下,屏風里的影子不怕冷,已經一絲不掛了,阿秀心頭怦地一跳,便急急尾隨而去,正要就近觀察,卻又被大漢拖了回來,罵道:畜生!阿秀怒道:你才是畜生!那大漢罵道:你比我我看更像畜生!

一大一小打了起來,忽然鼻端傳來芬芳,那小青已拉住阿秀的手,道:跟我來吧。

三人出了廂房,小青牽著阿秀,當前領路,那大漢只在背後跟著,行不數步,面前已是一座院子,大門深鎖,匾額上卻刻了天府琴院四字,那大漢道:還是老地方

小青取出了鎖匙,輕輕地道:那年柳昂天死了,玉姐逃過一劫,無。家可歸,楊大人便買下了這間院子,讓她有個棲身之地。阿秀咦了一聲:楊大人是我爹么小青沒應聲,只斜了那大漢一眼,打開了朱門,跨檻而入。

院門一開,但見一牆之隔,眼前假山泉水,花木扶疏,竟是別有洞天。阿秀喃喃地道:這兒……這兒挺漂亮的……正在院里東張西望,卻聽鐵腳大叔道:難得,院里的布置一點也沒變。小青道:東西沒變,只是人變了。

阿秀撇眼去看,只見小青姊姊倚在院門旁兒,似有無限傷感,那大漢道:這倒是。你好好一個琴娘,怎淪落得陪人睡覺了小青嘆了口氣:玉姐走後,院子里沒人能唱。我還能有這個落腳處,已是萬幸了。

那大漢道:你也三十多了,怎還不嫁小青凄然一笑:嫁誰呢行上前來,到了屋舍門口,取出鎖匙,打開了房門。

房門一開,倒沒什么霉味,想來小青常過來打掃。阿秀東瞧西望,只見屋里鋪著紅毯,靠牆處一張床,錦綉被褥,一應俱全,另一邊則是衣櫃衣櫥,窗邊另有一張琴。聽得小青姊姊道:如玉姊走後,便把以前的東西都留在這兒,你要什么,自己拿吧。阿秀興奮無已,正想和鐵腳大叔東拉西扯,卻見這大漢走到窗邊,撫著那張琴,低頭沈思。

這鐵腳大叔天不怕、地不怕,便在征西大都督府遭人圍攻,也不見他嘆口氣,現下眼眶卻似紅了。阿秀低聲道:大叔,你怎么啦鐵腳大漢醒覺過來,道:沒……沒事……

鐵腳大叔流淚了,可他不願說。阿秀怔書齋怔看著,忽然走了過去,握住了他的大手。

眼前這個鐵腳大叔,據說便是秦仲海,阿秀理應要怕他,可不知為何,阿秀就是不怕,比起霍天龍、張胖子、朝廷里的那些官差,阿秀毋寧更喜歡他一些。

屋里靜默一片,眼見鐵腳大叔還是不說話,阿秀便把手放到了琴上,伸手亂撥,弄得箏箏大響,正要踹上一腳,果然鐵腳大叔有知覺了,嘿地一聲,罵道:胡鬧!你干什么

阿書齋秀哼道:我要彈琴啊!鐵腳大漢罵道:琴不是這樣彈的,看清楚了。把弦輕輕一撥,霎時琴音悠揚,頗見悅耳。

阿秀訝道:大叔,你真會彈琴啊鐵腳大漢儼然道我百~萬\小!說齋:那還要說我是有功力的。雙手撫弦,按著宮商角征羽,但覺琴音鏗鏘,錯落有致,赫然便是一曲將軍令。阿秀驚道:真會彈哪!小青默默聽著,書齋忽道:也真難為你了,都幾十年了,你還記得琴譜。

那大漢輕輕地道:佳人親授,豈敢旦夕相忘阿秀茫然道:到底是哪個佳人啊對牛彈琴還不夠,還要教牛彈琴小青笑了起來:這他倒沒吹牛。他年輕時真在這間房里,向如玉學了三個月的琴。阿秀皺眉道:到底誰是如玉啊聽你們說個沒完。

小青欲言又止,只把眼望向鐵腳大叔,良久良久,方才低聲道:如玉……就是你那湯圓姑媽。阿秀驚道:湯圓姑媽她……她以前是宜花院的婊子嗎

嗡地嗡地大響,琴音斷絕,鐵腳大漢按住了琴弦,沈聲道:阿秀,我不許你這樣說她。阿秀茫然道:為何不行婊子就是婊子,不然要怎么說啊呀一聲,腦袋被敲,屁股被打,耳朵還被亂扭一通,慘遭土匪凌虐了。阿秀苦罵道:你干什么啊

那大漢道:只消是人,誰不是謀口飯吃如玉只是出身低,不是人品低。阿秀醒悟過來,忙道:對對對,姨婆說官太太里婊子才多,我跟你說喔,我認識一個女人,叫做淑寧,是個老娼……正要細細解釋,那大漢早已走開了,道:我的衣服都收在哪兒

小青開了櫥門,道:自己來看看吧。阿秀興沖沖來看,見是些衣服靴子,件件都洗了,收拾得整齊干凈。另有一柄腰刀,鞘做深紅,以黑墨寫了幾個字,阿秀拿起來把玩,低聲念道:虎……虎噴左阿……什么啊那大漢道:什么嗯嗯歪跟著我念,虎賁左衛。阿秀茫然道:什么是虎賁左衛那大漢道:我坐牢前干的玩意兒。

阿秀低聲道:大叔,你……你坐過牢啊那大漢不理他,提起佩刀,抽出。了小半截,道:這柄刀不是讓獄卒收走了怎會在這兒

小青道:那年如玉不是去牢里看你么她帶不走你,只能帶走你這些家當了。一邊說、一邊將櫥里衣物取出來,道:那年真是亂,又是戒嚴、又是抓人的……唉,後來你逃離北京,生死不明,她便常來這房里坐著,一待就是一下午。出家之後,才把這些東西舍了下來。

那大漢道:她為何這般做小青道:你說呢不是巴望你回來,又是為什么

聽得湯圓姑媽如此痴情,阿秀也不禁感動了,仰頭便道:大叔,湯圓姑媽待你很好啊,你怎么不娶她當老婆呢那大漢道:滾一邊去,小孩子懂什么阿秀喔了一聲,走開兩步,小青卻拉住了他,附耳道:別和他說話,畜生的心思和常人不同,你猜不透的。

。常人受此奚落,早已惱羞成怒,那大漢卻是天生可以關耳朵的,低頭在衣物堆里翻找,取出一件官袍,穿上了身,另又扔掉了破靴子,穿回了黑頭官靴,把腰刀掛上,赫然之間,竟是紫袍紅衣,兩肩飛虎,透出了滿身威武昂藏。

阿秀猛吃一驚:這……這不是御前侍衛么!小青嘆了口氣:他坐牢前本就是御前帶刀,四品官秩,有著大好前程的。阿秀茫然道:那……那他為什么坐牢啊小青嘆了口氣:這你得問他了。找出了一塊令牌,還不及送出,阿秀已伸手搶過,大聲道:讓我看看。

令牌上刻篆文,無一字可懂,可姓氏那幾筆卻像一支大傘,亘古不易,任誰都能一眼認出,那正是個秦字。直至此時,阿秀方才信了,眼前這人真的是秦仲海。

刀在手,令在腰,秦仲海真個回京了,看他威勢凜然,身長八尺四,腰懸御刀,足踏虎頭雲履,胸前補子綉了一只大猛虎,再也不是那個打赤膊、流鼻水的鐵腳大叔,而是那傳聞中虎踞西北、領導萬軍的怒王秦仲海!

怒王虎立在堂,目光一掃,只見阿秀怯怯畏縮,小青則是目不轉睛,只在怔怔瞧望自己,便道:怎么啦小青臉上微紅,別開頭去,啐道:陷阱。阿秀害怕道:什么……什么陷阱啊秦仲海道:她說我是陷阱,良家婦女見到了,容易掉下去。阿秀哈欠道:厲害,專抓瞎子是吧。秦仲海惱了,雙眼一瞪,暴吼道:操!

阿秀鼓起胸膛,怒眼罵道:干!眼前這人雖是秦仲海,卻還是那個打打鬧鬧的鐵腳大叔我看,傻不隆冬、沒半點用,兩人大眼瞪小眼,正相況凶殘間,小青來到了背後,取過官帶,忽然雙手合圍,抱住了鐵腳大叔的腰,道:我替你。系上。秦仲海道:不用了,我自己來。小青道:你別多手。徑從背後環住了腰,細心綁縛,道:衣帶寬了,你瘦了不少。

這秦仲海頗有幾分壞男人的天資,高大威武,卻又不拿一點架子,想來小青過去也曾看上他,場面有些尷尬,小青卻不松手,秦仲海咳嗽道:小丫頭,勸你別來招惹我。老子可不是讀聖賢書的。小青附耳低聲:我也沒打算立貞節牌坊。

這話一說,秦仲海不由嘿地一聲,握住了人家的玉手,惱道:還不放正說話間,阿秀已拍了拍棉被,笑道:床鋪好了,快來啊。這話一說,小青滿面暈紅,立時放開了手,阿秀嘆道:就這樣啊秦仲海冷笑道:不然怎么樣小小年紀,學得混蛋。

眼看衣裝已畢,秦仲海將腰刀懸上,另將雜物打做了一只包袱,背上了肩,道:小青,多謝你了,秦某無以為報……正說話間,卻又見到阿秀的布袋,便又道:這兒有些銀子,你拿去用吧,過幾天舒服日子……阿秀大驚道:又來了!那是我的錢。哭鬧吵嚷,抱住了鐵腳捶打,卻聽小青姊姊道:把錢拿回去,我不會收的。

阿秀書齋大喜欲狂,抱住了布袋,孵蛋似的壓住,抵死不放,小青笑了笑,撫了撫他的頭發,道:看這孩子的性兒,倒很像他娘。阿秀只管死命護住家當,哪管她說些什么小青替他梳理頭發,忽地見到他眉心的傷痕,便又靜默下來了。

阿秀眨了眨眼,不知小青姊姊又怎么了抬頭來看,只見她神色幽幽,低聲道:你現下帶著這孩子,究竟有何打算秦仲海道:你該知道的,不必我說。小青道:你真覺得如玉想見你秦仲海道:想見也好、不想見也罷,都不干你的事。

小青默然半晌,道:你們……你們要da進jingg來了,對嗎秦仲海道:這事別問我,我書齋已經不干了。阿秀咦了一聲,回過頭來,小青也是一臉錯愕:不……不干了

累了。秦仲海搔搔腦袋、不置可否。小青低聲又問:你……你不是最講義氣嗎要是弟兄們吃了baizhang,你都不救秦仲海道:放心,我們不會輸的。拉住了阿秀的手,正要離去,忽聽小青低聲道:已經失去的東西,再想拿回來,那可比登天還難了。

砰地一聲,鐵柱子粗的臂膀按在牆上,秦仲海俯身低頭,沈聲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小青強作鎮靜,慢慢低下頭去,道:我是好心提醒。你若一意孤行,只怕要si在紅螺寺里。阿秀呆呆看著,只見鐵腳大叔豎起了兩條灰眉毛,沈聲道:什么意思小青道:你有沒想過,也許如玉恨不得你死鐵腳大叔別開了頭,嘴中並未作聲,小青姊姊又道:當年你舍得下,今日便該放得開。你若還參不透這一點,只想一家團圓、父子相認,恐怕已經遲了。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氣,道:阿秀,我們走。轉身出房,大踏步走到了院外,阿秀喔了一聲,正要尾隨,卻被小青拉住了,聽她輕輕問道:孩子,你以後真想跟著他嗎阿秀茫然道:跟誰啊小青朝院外指了指,低聲道:與他一起浪跡天涯。

阿秀吃了一驚:不、不要,我……我只是跟他去玩兒的。小青道:他可是怒王秦仲海,你不怕他擄走你阿秀發起抖來了,這才想起鐵腳大叔的身分,他殺過人、坐過牢、造過反,乃是天底下第一大反賊,自己卻和他混跡同行,這可如何得了

小青低聲道:聽姊姊的話,別和他走。阿秀顫聲道:可是他……他會打你的……小青搖頭道:不會,這人是條好漢,無論怎么動氣,也不會傷害女人……話到口邊,卻又見到阿秀眉間的傷印,便又閉上了嘴。

兩人默默相對,阿秀忽道:姊姊,我百~萬\小!說齋你……你知道我親生爹爹是什么人,對嗎小青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我知道,可我不能說。阿秀茫然道:為什么小青柔聲道:我答應過你那湯圓姑媽,你的身我百~萬\小!說齋世,只能讓她告訴你。阿秀眼眶一紅,我看語帶哽咽:姊姊,我爹……我爹爹是個壞人,對嗎小青低聲道:為什么這樣問

阿秀垂淚道:從小到大,從沒一個人告訴過我……我的親生爹爹是誰……我其實早就猜到了,他……他一定做了很多很多壞事……對不對小青也紅了眼睛,哽咽道:孩子,我們不說這些,來,讓姊姊送你回家吧。阿秀大聲道:不要!我不回家!

我百~萬\小!說齋小青忙道:你不回家,那你要去哪兒真要隨那個人走么聽得此言,阿秀不自禁朝院外看去,卻又見到鐵腳大叔的背影,小青拉住了他,道:孩子,別任性,和姊姊回楊家吧,不然去找你姨婆也行……阿秀搖頭道:不要。小青忙道:你不怕他害你阿秀沉默半晌,書齋道:不會。他不會害我的。小青道:你怎么知道阿秀大聲道:我就是知道!

阿秀已經起疑了,眼前這個鐵腳大叔自稱是秦仲海,當世第一大反賊,想那城外多少餓鬼,他不去陪著去一起造反,卻為何在此嘻笑怒罵,陪自己這么個小孩兒胡我百~萬\小!說齋鬧

不想可知,眼前這個鐵腳大叔,必與自己的身世有著重大關連。小青姊姊知道,鐵腳大叔知道,惟有阿秀不知道。

眼見小青不說話了,阿秀便道:姊姊,你若沒有別的事,那我要走了。小青沉默半晌,忽道:等等,姊姊還有話告訴你。不待阿秀答應,便將他摟到懷里,附耳道:見到你湯圓姑媽時,記得向她要一柄弓。阿秀茫然道:工什么工

小青道:那是一柄藤制的大弓,你湯圓姑媽始終拉不開,你記得向她要這柄弓,就說她以前拉不開,現下書齋換你替她拉。阿秀訝道:為什么啊

小青道:去了就知道,不過你要記得,這事至關重大,恐怕關系這位秦大叔的生死。

阿秀吃了一驚:什么小青不再多言,徑朝阿秀背後輕推,道:去吧,別再問了。

行入院里,秦仲海早在等候,牽住阿秀的手,道:她跟你說了什么阿秀回頭望向小青,哼道:她說你是畜生,要我小心。秦仲海笑道:胡說八道。正要離去,卻聽院里傳來了喊聲:等等。回頭一望,卻是小青來了,她走出門來,輕聲道:秦將軍,我祝福你們。

秦仲海沉默半晌,道:謝謝你了。夾起了阿秀,縱上牆頭,小青靜靜看著他倆,忽然奔上前來,喊道:秦將軍!我……我以後還能見到你么秦仲海淡淡地道:不會了,這回是我倆最後一次見面。小青點了點頭,低下頭去,眼眶徑自紅了。

這小青無依無靠,只是個賣身妓女,處境可憐,此去一別,恐怕再無相見之日,阿秀心下不忍,正想將自己的元寶送她,卻聽砰地一聲,秦仲海跳下牆來,從懷里取出一物,道:收下。

小青接過一看,手里卻是只竹筒,低聲道:這…這是……秦仲海道:日後只消你遇上了麻煩,便到空曠處將竹筒拉開,自有高人出手相助。小青掩嘴驚呼:這…這是怒匪的……

秦仲海道:別多問,總之收著吧,盼你一輩子都用不著它。阿秀見好玩的來了,便也跳下牆來,興奮大吵:大叔,我也要一只!我也要一只!抱住了鐵腳,嚎啕大哭。

秦仲海奈不住吵,只得再拿一只,阿秀興沖沖接過,看這竹筒長不過半尺,其後有根紅線,不知作何之用,正要使勁拉書齋動,卻聽鐵腳大叔怒道:不許拉!這號炮非同小可,一旦施放上天,立刻會驚動整個朝廷!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能輕易拉開!

阿秀心下一醒,已知這是煙花,霎時滿口答應,心里卻暗暗亢奮:真好玩,一會兒來亂扔吧。想他本有一只五里笛,卻讓張胖子、霍天龍等人搶了走,沒想又得了一件怒蒼寶物,忙揣入懷里,預備到空曠處亂放。

眾人說過了話,一大一小已要動身了,小青自知訣別在即,便又跟到了牆邊,強忍淚水,怎么也不肯走。秦仲海嘆道:別這樣,搞得生離死別似的,日後若是有緣,咱們還會再見的。小青大喜道:真的嗎撲了過來,抱住鐵腳大叔,嗚嗚地哭了。

眼見小青淚如雨下,秦仲海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向阿秀道:看,她愛上我了。阿秀嘆道:飢不擇食啊。小青聽見了,暴怒道:你們說什么秦仲海驚道:沒…沒事……夾住了阿秀,忙朝牆下一跳,一溜煙跑了。

出了院子,回到了窄巷,那青蔥馬卻還拴在路旁,並未讓人盜走。二人正要上馬,忽聽阿秀嘻嘻笑道:大叔,其實你心地很好的。秦仲海先是一愣,隨即笑了起來:我心地好可惜就是脾氣不好啊!哈哈笑聲中,先將阿秀捧上鞍去,隨即翻身上馬,駕地一聲,便朝北門而去。

兩人來到了街上,正等著聽阿秀胡說八道,哪知這小孩卻一我百~萬\小!說齋反常態,始終沒個聲音,低頭一看,只見他只歪著小腦袋,怔怔望向自己的眉心,似在察看什么。秦仲海訝道:怎么啦為何這般看我阿秀臉上一紅,急忙別開頭去,哼道:誰看你了

秦仲海伸出手來,拼命朝他腋下撓搔,道:快說!你在看什么阿秀哈哈苦笑:好啦、好啦,我說就是了……我……我在看你有沒那個記號。秦仲海訝道:什么記號

阿秀翻開額發,傲然道:看,佛眼。書齋霎時急急伸手,撥開鐵腳大叔的額發,卻見了一個血紅猙獰的罪字。阿秀咦了一聲,正想問話,忽聽前方傳來喝罵聲:別推!別擠!把文碟拿出來!全列好隊了!

阿秀吃了一驚,放眼看去,只見道上車馬擁擠,原來已到了鍾鼓大街。城下更有大批官軍來回奔馳,百姓們則是怨聲載道:軍爺!咱們什么時候可以出城、是啊!對啊!何時放咱們走!吵罵聲中,不時傳來小兒哭喊:爹!娘!二毛打我!

阿秀慌道:大叔,前頭都是官兵,咱們……咱們出得了城嗎秦仲海道:別急,我先瞧瞧。策馬向前,來到了街口,凝目去看,只見北門下旌旗飄揚,正是北威、北寧,皺眉道:好家伙,正統軍的兩鎮都在這兒。阿秀駭然道:他們……他們認得你嗎

秦仲海道:這我也不清楚,一會兒試試便知。阿秀小臉蒼白,干笑道:大叔,我……我看我還是回家好了,你自己出城吧……正想溜下馬去,卻讓秦仲海拉住了:別跑,你一跑,反而讓人起疑。阿秀顫聲道:那……那咱們該怎么辦

秦仲海微笑道:就這么辦。駕地一聲,策馬越過了人潮,直朝城門飛沖而去。

阿秀大驚失色,看眼前便是正統軍的大巢穴,自己非但身懷贓款,還陪在怒王身旁,二人若真闖了過去,豈不便是自投羅網

北威二字越發顯眼了,看看已離城門不到百尺,阿秀嚇得沒魂了,索性把兩眼一閉、腦袋一歪,裝成無辜幼童模樣,反正自己已遭歹徒擄走,若有什么罪名,盡管望秦匪身上一推,至於贓款從何而來、是否毆打過當鋪老板,自是一問三不知了。

馬我看蹄隆隆奔馳,阿秀緊閉雙眼,心里也是怦怦直跳,猛聽一聲大喝,門下傳來怒吼聲:來者何人!阿秀呼吸停了、心也不跳了,正等著雙方大打出手,血沫肉塊橫飛,可不知為何,耳中卻遲遲不聞聲響。阿秀卻也不敢睜眼來看,只縮在馬上發抖。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邊始終沒打起來,又過半晌,阿秀實在按耐不住,便偷偷睜了右眼,驚見眼前一片曠野草原,居然早已離開了北門

阿秀呆住了,仰頭駭然:大叔……你……你是怎么脫身的秦仲海淡然道:忘了么老子造反以前,是干什么的阿秀呆呆地道:你……你是宮中侍衛秦仲海微笑道:別說什么侍衛,我就是個武人,便和他們一樣,全都是為國家打仗的。

阿秀啊了一聲:所以……所以他們便放你出城了,是嗎秦仲海微笑道:對。他們一見到我,心里就覺得親切,彷佛遇到自家兄弟一般,不會為難我的。阿秀喃喃聽著,忽道:大叔,那……那你又為何要造反啊

這一問真問到了心窩子里,秦仲海仰望天際,忽然笑了笑,道:忘了。

朔風呼嘯,吹得兩人亂發飛揚,阿秀默默看著他,卻也沒再多話了。

蹄聲漸緩,秦仲海放開了韁繩,任馬兒信步而去,正無言間,猛聽道上喧嘩聲大作:阿花!跟上!、孩子的爹!你有點氣力行不行、爹!娘!二毛又打我啦!

阿秀轉頭來看,卻又見了牛車騾車,四下盡是攜兒帶女的百姓,全是城里出來的,不由愣道:大叔,這些人要去哪兒啊秦仲海道:他們要去紅螺寺。阿秀訝道:怎么大家都去紅螺寺啊秦仲海道:那兒是天子腳下,躲到那兒,可以安心些。

大戰將即,我看聰明的百姓早已出城避難,阿秀看著百姓,忽又想到姨婆還在城里,心里起了掛記,低聲便道:大叔,我……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嗎秦仲海微笑道:說吧。但教力之所及,我定會我看為你辦到。阿秀喜道:你……你是說真的

秦仲海微笑道:開口吧,別要我摘天上的星星便行。阿秀大聲道:大叔,你可不可以叫餓鬼回家秦仲海愣住了:什么阿秀低聲道:我……我不要你們打仗……

秦仲海嘿嘿笑道:怎么,有誰教你這么說阿秀低聲道:沒人教我,這是我自己說的。他伸出小手,握住了鐵腳大叔的大手,怯怯地道:大叔,如果你們不打仗了,那……那你就可以和我爹爹、和伍伯伯做好朋友了。大叔,你……你可以答應我么

秦仲海道:好,我答應你。阿秀又驚又喜:真的嗎秦仲海頷首道:真的。

阿秀高興極了,正手舞足蹈間,卻見鐵腳大叔遙望遠方,怔怔無言,不由擔憂道:大叔,你怎么不說話了你不高興么秦仲海仰起頭來,輕聲道:沒事,我只是想到我自己的爹爹。阿秀茫然道:你……你爹爹

秦仲海微微一笑:孩子,我過去也和你一樣,不知自己因何而來、不知欲往何去,人海漂流,譬如一小舟……有時夜半念及自己的身世,真是悲從中來,但覺生身父親遺我百~萬\小!說齋棄了我。可轉念一想,也就釋懷了。阿秀低聲道:什么意思啊

秦仲海伸出手來,輕撫阿秀眉心的傷印,微笑道:孩子,人生其實就是那么回事。親生爹爹也許不是最好的,可他就是你來到人世間的理由,你早晚總得見他一面,對不對阿秀啊了一聲:大叔,你……你也沒見過自己的爹爹,是么

秦仲海道:其實我見過他的,可惜咱們沒有相認。阿秀愕然道:為……為什么

鐵腳大叔微微一笑,擠出了額上深深的幾道皺紋,道:等你到了我這年紀,你便懂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阿秀難得發呆,鐵腳大叔也是默默無言,二人各懷心。事,便又一路向北而去。

不多時,但見前方山嶺層巒,山腰旌旗招展,赫然便是金吾、羽林、虎賁、府軍四戴維。不消說,此地已是大名鼎鼎的紅螺山。眼看青蔥馬毫不停留,便朝山道行上。阿秀驚道:大叔,你……你又要直闖過去嗎

秦仲海笑道:不然呢還能掉頭跑嗎提韁駕繩,反而更加催促了馬兒,隆隆馬蹄聲中,已見了大批官兵,打著府軍的旗號,正是皇帝的禁衛軍在此駐扎。

先前是正統軍,現下又是禁軍,阿秀暗暗害怕,卻又不免有些好奇,只想看看鐵腳大叔怎么應付過關,正張望間,猛聽一人暴吼道:你們是干什么的

眾兵卒涌上前來,連刀都抽出來了,阿秀本還等著看戲,此刻便又發起抖來,顫聲道:我……我是……正要多嘴,秦仲海卻已翻身下馬,取出了令牌,送將過去。眾兵卒接到手里,不過瞄了一眼,便放開了道路,笑道:原來是虎林軍弟兄!那可是自己人哪!

秦仲海道:勞駕幾位,兄弟我來得晚了,不知虎林軍駐地怎么走眾兵卒道:老哥哥入寺之後,便向左拐……自會見到一座亭子……正說話間,卻聽一人道:怎么,誰來啦眾兵卒回頭一看,紛紛喊道:李都統!阿秀凝目一看,面前來了好一員大將,膚色黝黑,鼻孔朝天,形貌丑惡,偏又生得長大異常,不知不覺間,抖得更厲害了。

那都統道:這小子是誰眾兵卒道:是虎林軍的弟兄。那都統哦了一聲,接過了令牌,見是虎林軍的符印無誤,便點了點頭,正要舉手放行,猛見馬背上趴了一名孩子,在那兒颼颼發抖,不由愣道:隨扈巡狩,怎還帶著一個孩子你上頭是怎么管你的

阿秀心下大驚,腦袋趴得更低了,秦仲海卻嘆了口氣:都統大人,卑職家中欠和,我家我百~萬\小!說齋那口子突然回娘家了,實在沒人照料這孩子,只能接上山來。盼您給個方便吧。眾兵卒笑了起來:大嫂跑回娘家啦敢情老哥哥又招妓啦

秦仲海嘆道:宿娼,誤國害家。大家心里有數,就別出我的丑了。那都統仰天長嘆:這話說得是,金吾虎林,本是一家,大家都有的時候,就別相互取笑了。拍了拍秦仲海的肩頭,道:快回去復命吧,別誤了公事就好。

秦仲海端正抱拳,啪地一聲勁響,凜然道:卑職在此謝過了。隨即翻身上馬,駕地一聲,便朝山門而去。

好容易過關了,阿秀自是大大松了口氣,坐直了身子,正要說話,卻聽後頭傳來喊聲:等等!別走!別走!阿秀嚇得寒毛直豎,便又縮了回去,只見山門口飛也似的追來一員大將,正是方才那位李都統。

大批兵卒趕了回來,阿秀附耳顫聲:大叔!快逃啊!秦仲海沈吟半晌,反而拉住了馬,只見那都統一路奔到馬邊,喘道:你……你忘了東西啦!說著取出了令牌,送將回來。

阿秀咦了一聲,才知是令牌忘了,秦仲海翻身下馬,歉然道:瞧我這記性,有勞都統了。那都統笑道:吃飯家伙,下回可得收好啊……正要將令牌送回,忽覺手中鐵牌有些銹蝕,不由咦了一聲,終於低頭來看了,喃喃便道:景泰三十二年己巳……你……你資格挺老啊……

秦仲海道:在下是年長些。那都統笑道:原來是景泰老卒,那可稀奇了,老哥哥姓啥名誰怎么稱呼秦仲海指著令牌,道:瞧,上頭有卑職的姓。

那都統低頭一看。,見到了一個秦字,不由失笑道:好小子,什么不好姓,居然姓這個反字把令牌拋了回來,笑道:快走吧,萬一被人當成了怒匪,那可糟啦。

阿秀心中一寒,秦仲海卻是哈哈笑了:都統這話就不是了,這天下姓秦的何止萬千,真要見一個、抓一個,那弟兄們不累死了兩人相顧大笑,那都統笑道:跟你說句玩笑話,還和我當真看你額上也不見個罪字,腳上也沒見鐵腳……說著低頭朝下望了望,忽然咦地一聲,又朝秦仲海看了一眼,兩人面面相覷,突然間,一齊哈哈笑了。

秦仲海笑道我百~萬\小!說齋:都統,不會懷疑我吧那都統笑得淚眼滲出:這……這哪兒來的事……胡說八道……腳下向後退開,來到了山邊一處斜坡,突然向後一滑,整個人滾了下去。

秦仲海來啦!秦仲海來啦!咚咚隆咚、咚咚隆咚,那都統口中狂喊,偏又滾得好快,喊聲遠去,漸不可聞,眾兵。卒聞聲急來:誰在嚷嚷阿秀干笑道:是……是我……

眾兵卒茫然半晌,又道:都統人呢上哪兒去了秦仲海咳嗽一聲,指了指山坡,道:好像自己跳下去了。眾人大驚失色:什么跳下去了

來人啊!快取繩索來!快啊!一時間全軍急取繩索,已要下山搜救。眼看阿秀目瞪口呆,秦仲海淡淡地道:走吧。

喝酒享樂要趁早,撞見魔王不得了。阿秀欲哭無淚,便與大魔頭一同走了,怕是越陷越深了。

行入山門,遠遠已能見到佛寺飛檐,算來已在紅螺寺的地界了。約莫行過了。百尺,前方卻是一條長長的石階,秦仲海忽又緩下馬來,沈吟不語。阿秀憂聲道:又……又怎么了

話還在口,秦仲海猛拉韁繩,翻身落馬,阿秀也是哎呀一聲,便被他拉下馬去了。二人趴在草叢里,阿秀疼唉唉地,苦罵。道:你干啥啊

秦仲海附耳道:噤聲,這兒有高手。阿秀茫然道:高……高手話聲未畢,山門處煙塵彌漫,竟已奔進了百余騎,眾騎兵高舉一面王纛,卻是德王薊。

轟隆隆、轟隆隆……看這批軍馬打著勤王的旗號,雖只百人在此,卻是聲勢浩壯,一路從面前疾馳而過,便從石階旁的右側山路進去了。

阿秀不敢起身,只趴在草叢里,低聲問道:大叔,你說的高手便是這些人嗎秦仲海道:當然不是。把手向上一指,附耳道:抬頭看看那株松樹。

山道旁便是陡坡懸崖,只見一顆松樹橫生而出,俯踞萬仞高空,地勢可說絕險。阿秀眨了眨眼,道:你……你要我看什么秦仲海附耳道:別用眼睛看,用心看。阿秀不知所以,正要再問,忽然間咦了一聲,只見松葉里露出一只褲腳,真有人躺在樹上,顫聲道:好厲害!這……這人不怕高嗎秦仲海附耳書齋道:仔細瞧瞧,這人是誰

阿秀滿心好奇,便大著膽子,慢慢向前爬了幾尺,抬頭一看,只見那人的腳伸到了懸崖外,身上還蓋了件厚衣,好似在睡覺一般。當下大著膽子,慢慢起身,猛一見到那人的臉面,不禁吃了一驚,暗道:是他!

來人長方臉蛋,長發覆住了眉心傷印,豈不便是今早城頭見到的三眼大叔,卻又是誰